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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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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宫故梦 作者:南泉爱

    第14节

    “哼!”黑羽墨风撇下蝶梦锁清,徒步走上白玉台阶,自是认为蝶梦锁清所言十分可笑。他喜爱的只是荆佳儿的驱壳,楚杀王才是他的本命。“自己治好脸上的伤!”

    “黑羽墨风!”蝶梦锁清怒吼,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我恋你千年,你竟待我如此薄情,你……你终会后悔的!”

    “后悔?”黑羽墨风冷笑,阴沉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神色,“可笑至极,我黑羽墨风从未后悔过!”

    “哈哈哈哈哈……”蝶梦锁清疯癫痴笑,“黑羽墨风,我自知你留恋那荆佳儿……你记住,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永远得不到所爱之人……”

    蝶梦锁清梨花带雨,左侧脸颊泛着淡淡紫青。本就中了毒,如今怒气上涨,毒气愈发肆意,皮肤三三两两冒出黑紫的血泡,嘴唇也愈发暗淡起来,左丞相的魔毒当真是恐怖。与其说黑羽墨风是毒蛇,倒不如说他是蛇毒。他是妖界亘古未有的炼狱毒蛇,双手能释放万种剧毒,其中炼狱魔毒最为恐怖,半柱香功夫便能将妖魔腐蚀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终会后悔……”

    蝶梦锁清退下台阶,慌乱离了礼居,狼狈不堪。黑羽墨风一脸鄙夷,仿佛看着腌臜的蛆虫蠕动一般。很快便要早朝,他可没有心思去理会那关系甚浅的同僚,速速步入妖政殿等待妖王早朝罢了。

    十月深秋,萧瑟梧桐摇曳衰落,赤红枫叶爬满赤玉殿的丹红砖墙。昨日刚行了册封礼,今日静姬和岚丽人便登门造访,带来了各色奇珍异宝求我笑纳。我才入宫便为妃,封号为楚,不论无尘是无心还是刻意,这楚字多多少少会令我联想到楚王后封号。以楚字为我命名,看来无尘对荆佳儿的这幅驱壳还是颇为得意,怪不得这些不得宠的老女人成群结队地要巴结于我。

    我等三人闲坐在妖宫的御花园,观赏菊花怒放。杯盏中的菊花茶清香扑鼻,淡黄色的茶汤中浸泡着色泽饱满的整朵菊花,竟令我不忍去呷上一口。

    “楚妹妹初来妖宫,有何不懂尽管来请教姐姐们!”

    静姬如今一脸得意,自以为是宫中老人,要对我这新人指点一番。本来她也客气,可瞧见我谦卑和善,便也放开性子,拉着我的手开始碎碎叨叨。果真女人话多,人丑事多。

    “多谢姐姐,蓉阳,快把狱流瀑的特产端上来,给二位姐姐尝尝!”

    “好嘞!”

    蓉阳这丫头笨手笨脚,险些摔了个马趴,幸好茉月机灵,才未使那精致的糕点盒子摔落在地。

    “两位姐姐见笑,我这丫头随我长大,我待她如亲生妹妹,可不,倒把她惯出毛病来了!”

    “呵呵,自然是呀,姐姐我也是心善,对待奴才也像是对待亲人一般!”

    静姬遮面哈哈大笑,我余光瞥见她的女婢神色异样,早已知晓其中缘由。如若真把奴才当做亲人一般,便不会一口一个奴才地叫着。我虽是在这深宫,宫人舌头向来不安分,她心善也好毒辣也罢,我迟早分明,何必这般虚假做作。

    “两位姐姐请用!”我打开精巧的糕点盒子,拾出一盘黄粉相间的花朵形米糕,一股玫瑰花香袭来,夹杂清爽却甜腻的味道,只觉熟悉,却是一时思索不出。“茉月,这是什么?”

    “回娘娘,这是柠檬玫瑰糕!”

    “柠檬?”我顿时神色暗淡,终于忆起那顾梦一尘最爱柠檬,怎得又是顾梦一尘,每每忆起顾梦一尘便会恨得我咬牙切齿,好好的兴致全无。

    “楚妹妹,”静姬和岚丽人闻着那盘甜腻糕点,“柠檬为何物?”

    “一种酸果子罢了,狱流瀑从千百年后的人间取来种子培植而成,不是何稀罕物。”

    我心不在焉,这糕点甜腻得令人作呕,不知那二人是如何吞咽下去。

    “当真是奇物,果真味道极佳!”

    “二位姐姐若是喜欢,悉数带走可好?”

    “这怎么好意思拿妹妹的?”

    “怎得只容二位姐姐送我见面礼,却不叫妹妹我回礼,只许姐姐们放火不许妹妹点灯!”

    “呵呵呵,怎敢怎敢……”

    也算是欢声笑语,女人扎堆儿的地方总是是非之地,会招惹祸端也说不定。我心思烦乱,想起顾梦一尘思绪便被勾回千年以前,忆起那日他将我屠戮的情形,痛感从脚踝攀爬到的锁骨。

    忽而火烧云朵,朝霞赤红。烈阳暗淡染血,勾形月牙从云端脱出,染血不详。

    “日月同辉……”静姬脸色骤变,赤色镰刀血月倒映在她湖蓝色的瞳孔里,“血月见血光,不详啊!”

    岚丽人也朝着窗外张望,眉头紧锁,向我行礼致歉。“妹妹不要见怪,姐姐我还是回了宫为妙!”

    “是啊,眼下大王还在早朝,即使出了乱子也无人关照,还是少出门才是!”

    “既然如此,妹妹也不便久留,二位姐姐慢走!”

    正说着,我却瞧见娇粉袭身的蝶梦锁清翩翩而来,他一脸惆怅,似是受了冷落一般,气冲冲地朝着我们走来。我顿时警觉万分,眼下早朝未散,这右丞相来一居有何意图,怎得信誓旦旦闯入后妃的住所来。

    “右丞相大人……”静姬喃喃自语,果真蝶梦锁清直勾勾地走了过来。

    “见过右丞相大人!”

    静姬和岚丽人端庄行礼,我也随着二人做做样子。眼下镰刀勾月血光未散,自是要保留一丝警惕,虽是不确定这蝶梦锁清是否会害人,也不断定是否被害的人是我。不过小心为上,小心驶得万年船。

    “见过静姬、萧丽人……”蝶梦锁清挑起眼皮,僵直的眼球定格在我的脸上,“……楚妃……”

    瞧着家伙神情果真有异样,霎时不好预感横冲直撞钻入脑海。忽而一阵阴风,我只觉沙子迷离眼睛,静姬和岚丽人大叫起来。

    黑色的龙卷风夹杂泥沙将我四人团团围住,静姬和岚丽人不由自主地抱住我,胸膛抵在我身上,她二人的资本当真令我羞愧难当。

    “三位娘娘莫怕!”

    蝶梦锁清佯装保护我三人,欲将我们拥入怀里,我怎能叫他得逞。可静姬和岚丽人即刻朝着他的怀里扎,反倒将我拉扯过去。忽然我的右眼角一阵刺痛,不知被砂石划破亦或是被蝶梦锁清所伤,总之刺痛难忍,仿佛一团黑火在灼烫我的神经。

    黑火,黑火,天呐,莫不是黑鬼的炼狱黑火。

    风沙止住,余光瞥见蝶梦锁清慌张逃窜。我的右眼角黑火蔓延,即刻拔下簪子将我有眼及周边的皮肤划烂剥下。

    “妹妹,你在干什么?”

    岚丽人大叫,躲进静姬的怀里哇哇大哭,静姬也是瞠目结舌。这等深宫妇人怎得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我的右半侧脸被划我得稀巴烂,剥落在地的烂肉还燃烧着黑鬼黑火,幸亏我及时,不然小命都可能不保。

    黑鬼黑火的受害者伤害不能逆回,只能剥离皮肤或肢体,自然加害者也会遭到反噬,所谓害人终害己。到底那蝶梦锁清和我有何血海深仇,竟不惜被黑鬼诅咒反噬来加害与我。

    我如今已是血肉模糊,可奈何这漫天的血色还不消散?

    ☆、放纵恣睢

    素白薄纱,遮住我右半侧脸;凤凰金簪,赐予我君恩永驻。我非绝色绝美,我非贤良淑德,如今容貌尽毁,奈何君上待我如和璧隋珠,惜我如残圭断璧。顾梦无尘,你究竟把我当做何人,何以将万般柔情倾注于我,反倒令我不知是爱是恨,徒增羞愧满腹。

    已然黄昏,血色消散,火烧云朵变淡。暗黑乌云逐渐吞噬斑驳的夕阳,镰刀冷月凄冷如冰。我站在一居高台,眺望远方群鸟四处逃散,染血的乌鸦羽毛随着墨色的妖气盘旋。我听闻嘈杂人声入耳,似有大事,虽是不详,瞧着那方向,却也猜了个大概。

    “娘娘,妖王殿下来了!”

    冷风微起,我不自主瑟缩,不料无尘即刻将我揽入怀里,一阵暖意袭身,我竟不由得哽咽起来。千年光阴已逝,我还是这般贪生怕死,被屠戮□□,我还是这般软弱无能。如今泪眼哀怨,究竟为何而哭,我并说不分明。

    “妾身失仪,大王见谅……”

    “无妨,在本王面前,你无须这般在意。”

    无尘冰凉的手指小心拭去我的泪水,有力的双臂将我束缚得更紧。我瞧着他的眼底同黑羽墨风一样浑浊,百感交集。他是妖界之王,竟也有诸多烦恼导致夜不能寐么。

    “楚妃为何而忧愁,但说无妨。”

    “臣妾无颜之女,得到大王如此垂爱,着实羞愧!”

    无语凝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落。我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起故梦一臣,忆起桐辉蒲葵,我被我爱之人所伤,为了复仇却尽数伤害了爱我之人,是否不值。

    我楚杀王是是上古帝妖,七情六欲与七魂六魄的每一份情、欲、魂、魄均为万年寿命的集合,即使荆楚儿那烂泥之身依旧能血祭给无尘长生万年。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奈何无尘要留我到现在,为何不在那仙都的蜘蛛部落将我屠戮。顾梦无尘,你究竟有何目的。如今我潜伏在你的身侧,你可曾有过一丝怀疑。这千般疼爱与万分柔情,究竟是赐予那荆佳儿还是倾注于我?

    看着我哭,无尘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像个蠢萌的呆子。而我则呆滞,一时不识眼前之人。虽是陌生,却是莫名心安。

    “楚儿莫哭,你伤心,本王也是难过。”

    我是荆氏佳儿,狱流瀑大王之女,虽是楚妃,却何以叫我为楚儿。我是男子,自是知晓这男子神情地眼眸,怎得他的眸子如此澄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念,竟对我这般痴情么。

    “大王为何要对妾身这样好……”

    无尘并不言语,只是温和一笑。夕阳散落在他的脸上,我竟瞧得入迷。本是要将顾梦蛇族屠戮,明明那样毅然决然,为何此刻却心软。倘若顾梦无尘如今丧失妖力妖法,我真的会下了狠心将他屠杀?

    苦涩烟雨缭绕,朦胧冷雾弥散开来。赤色宝殿奢华,红纱金帐,无尘安然睡去。我对镜梳妆,瞧着窗外红叶潮湿泛黄,叶茎从藤曼上脱落,终是被冷雨打入泥土里。

    无尘正酣梦,睡相安稳香甜,甚至能令我轻易杀死他。他像个孩童,枕着右臂侧卧,面容安详沉静,哪里像那杀妻的暴君。瞧着他入睡,轻轻的鼾声入耳,像一只乖巧的狸猫。

    安睡吧,这妖界的王。

    这赤色宝殿虽是无尘赐之予我,而我却从未细细端详过它。眼下才过了午夜,总觉胸口压着一块巨石,仿佛会有大事发生一般。阴郁的心绪令我难以入睡,唯有四处闲逛,却瞧见朱砂红的墙壁上多了一副画像,独眼的楚杀王,眼窝流着浑浊的黑血,却依旧神武霸气,仿佛要将世间万物毁灭。这般威武狠辣的姿态,当真是我?

    也许那日殿选,我语出崇敬楚杀王之语,所以无尘才会将楚杀王的画像挂在这赤色宝殿里。隐隐觉得这画像有妖气弥散,手指轻轻摩挲上去,果真一个一个发光的字体显现出来。

    “你可知否,任你怨怼,任你薄情,我终放纵!纵你不信,我为你思,我为你死,来我梦里。”

    这金色字体连绵如云,一会儿便消散了。这是何意,任我怨怼薄情,他终放纵?我知道他敬仰于身为楚杀王的我,可我楚杀与他并无交集,为何这般痴情,甚至那日以下唇之吻示意归属于我。顾梦无尘,你究竟是何意?

    我放下精巧的红木梳子,窗外明月瞬间变红,我迟疑片刻,不料猩红色的漏花窗骤然爆裂,锋利的烂木碎片割伤我本就尽毁的有半侧脸,烂木碎片打烂梳妆镜,水晶碎片弹进我的右眼,霎时鲜血四溅。

    “楚妃……”

    乌云染血,天幕血光欲滴,无尘即刻揽我入怀,捂住我血肉模糊的右半侧脸。

    “来人,传太医!”

    我瑟缩发抖,蜷缩在无尘的怀里哽咽不止。无尘也是一脸诧异,活的这么久,从未瞧见这整片夜空染血,想必定是怨念极深。无尘紧紧环抱着我,令我逐渐忘却恐惧,却依旧哽咽不止。他亲吻着我的眼睛,迷离的甜香左右了我的思绪,愈发昏沉,酣梦起来。

    “师傅,天空怎么变红了?”

    顾梦一尘与林萧楚搬去了灵都,独臂美人背着痴傻的徒弟游历灯会,林萧楚的身上挂满吉祥的物件,右手还拎着半只吃剩的烤羊腿。

    “师傅……”

    顾梦一尘将林萧楚放下,骤而倒吸一口气,即刻将林萧楚的头揽入怀里。林萧楚没了视线,徒闻一声轰顶的爆裂之声,四处传来彻骨铭心的尖叫。

    不远处是灵都旗本家的官衙,国舅爷风火红楓的老宅子就在旗本官衙不远处。天幕染血,国舅爷的宅子骤然炸裂坍塌,鲜血如泉涌喷向天幕,妖魔人形与兽形的四肢从远山炸裂到顾梦一尘的脚下,灵都被腥气笼罩着。

    “师傅,出了何事,为什么都在尖叫?”

    “只是烟花盛开,世人惊奇罢了。”

    顾梦一尘沉着冷静地回答,却是满面忧愁瞧着那国舅爷宅邸的上空,熊熊大火迭起,滚滚黑烟朝着染血天幕冲去,焦灼味儿泛滥。他是总管大人,如今就在这祸乱现场的周边,不去理会也是不好,怎能让世人落了话柄。

    “徒儿也要看着烟花……”

    “这烟花太耀眼,如今已散了。”

    墨色妖气盘旋而来,黑羽墨风显现在顾梦一尘周边,他面色凝重,衣襟上落了烟灰。冷汗打湿他鬓角的乱发。隐隐带着烧灼的味道,果真他的发尾被烧焦黏连在了一起。左丞相大人这般狼狈,总管大人也是从未见过。

    “左丞相?”顾梦一尘眉宇低垂,瞧着黑羽墨风默不作声,心中七上八下,定是结果不详。“国舅爷安危?”

    “我正与国舅爷饮酒……”沉闷片刻,他似是说不出话来,强硬吞咽了两口唾液。“残月染血之际,他一壶烈酒下肚。谁料炭盆里的灼炭骤而飞向国舅爷,五脏六腑瞬间被烧烂……”

    “有这等事,即使是烈酒也不至于这般厉害!”顾梦一尘望着远山,果真一丝念头萦绕心怀,“国舅爷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恨他的人多了,谁有这般胆子!”

    妖马黑风从天边下落,咬着顾梦一尘的衣襟,将他的视线引导到反方向的魔都,蝶梦一族的大片驻扎地占据魔都多半。自是想起了右丞相蝶梦锁清,蝶梦锁清风尘出身,靠着国舅爷的垂爱上位,宫中人尽皆知。只因蝶梦锁清移情黑羽墨风被国舅爷记恨,曾被国舅爷陷害困于闹市,被三五流氓地痞□□,黑羽墨风也多少因此而厌恶于他。

    最恨他的,莫过于蝶梦锁清。可蝶梦锁清向来唯唯诺诺,哪里来的这般胆子,除非……

    “左丞相!”

    黑羽墨风心有余悸,方才国舅爷府邸失火,他隐隐瞧见熊熊大火中矗立熟悉男子的身影,却是自欺欺人不敢多想。他看着顾梦一尘那张绝美如死尸的脸,无表情无情感地向他吐露言语,终是一惊,不寒而栗。

    “你快去蝶梦蛇族瞧瞧吧!”

    ☆、故梦楚杀

    万千年已逝,我还是从未见过这般天幕染血。国舅爷的府邸骤然坍塌,熊熊大火的浓烟翻滚到妖灵山上空,一居硝烟弥漫。迷迷糊糊中醒来,却瞥见猩红色的天幕鲜血欲滴。无尘矗立在殿外,女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我抚着胸口,每一丝呼吸之中皆夹杂着呛人的烟熏火燎,愈发觉得缜密的恐怖笼罩着妖宫的上空。

    刺鼻的浓烟令我阵阵咳嗽起来,殿内昏黄辉煌,金灿灿的雕花天顶耀眼夺目,雕刻着森罗万象的血祭符文,这才发现我如今身处无尘的长生殿。长生,长生,竟这般想求得了长生不老么。正寻思着,一只冰凉的手掌抚着我的额头,冷却我灼热得发烫的皮肤。

    “大王恕罪,臣妾……给大王添乱了……”

    我的声音有气无力,无尘顿时眉头一紧,仿佛被我的话刺痛一般。方才我做了一个长远的梦,梦到万千年前,楚宫的故梦依稀,不比这妖宫刀光剑影。

    “你我夫妻,莫要说此等见外的话。”

    “夫妻?”我冷言嗤笑起来,定是癫狂魑魅的模样。一个入宫不久便容貌尽毁的妃子,何以将我视为妻子,无尘,你何必这般惺惺做作。“大王英明,应当早早识别出了我的身份才是。”

    我的喉咙干涸,嘴唇破裂泛白,淡淡的甜腥流入嘴里。无尘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却是千愁万绪纠缠在一起,他的眼神哀愁,我的笑容苦涩。或许从我刚入宫那一刻,亦或是朝夕相处暴露习性,这顾梦无尘自是毒蛇,识破我的身份也并非难事。眼下天顶既有血祭符文,既然如此,何不将我屠杀血祭,倒能换他个数万年不老不死。

    “从你我四目相对之时……”无尘抓紧我的手,死死地握着,隐隐瞧见他的眼角闪着泪光,“……我便知晓你是楚杀王……”

    “既然如此,大王贪生怕死,如今血祭符文被雕刻在天顶,你可杀了我便好……”我心口似被火烧,喘息得愈发猛烈,却是愠色涌上心头,有些话,不言说出来终是死不瞑目。“……拿本王的真身血祭,要比荆楚儿那烂泥之身要合算得多……”

    “不……”

    “你不杀我?”我用尽浑身之力抓扯住无尘的衣襟,他并无动容,我却失声大笑,如癫狂一般发作,“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倾慕于我才做出如今种种……你屠戮荆楚儿,欺凌我的转世之身,皆不过是为了换你万年不老不死……妖王殿下,你何必这般假惺惺地做作?”

    我急火攻心,忽然脸颊一丝冰凉。无尘的眼圈泛红,一滴冰冷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荆楚儿的记忆于心,未曾见过无尘伤心流泪,因此整个人似瘫软了一番,呆滞地松开拉扯他的双手,咯噔一声倒在床板上。思绪万千,无尘的神情如此熟悉,仿佛万千年前似曾相识。

    “你走……”我将手掌抵在无尘的胸口,用力推他离去,他却坚如磐石,纹丝不动,“让你滚呐……”

    我定是泪流满面,荆佳儿的右脸又附上了一层新伤,空洞的右眼再也瞧不见无尘的神色。我哀怨抽泣,嘴唇忽然被一阵沁凉封住,孱弱的双肩被紧紧抓握住,剧痛入骨。我竟能令他这般强硬挽留,怕我是断了线的风筝,抓不住便会溜走么?我心中百感交集,任由皮肤冰冷的无尘将不属于我的泪水模糊在我的脸上。

    一日三秋,时间对于我来说不过折磨,早已浑身痛感剜心。已然破晓,灰蒙蒙的雾气昭昭,惨淡的昏暗笼罩着无尘的长生殿。萧后的兄长遇害,无尘却留在我的身侧再不肯离去,似是深知我命不久矣。

    “我方才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脸烂肉成泥,烂到眼睛,最终眼睛掉下来……”

    “不要多想……”

    无尘紧紧搂住我,在我的耳边细语,他冰冷的呼吸扫过我的耳畔,我却只觉心安。那蝶梦锁清恨我入骨,我瞧着他的死灵遁入赤色宝殿,似是发觉了我的灵魂游离,漏花窗的碎片弹向我的那一刻,将我的灵魂同荆佳儿的肉体缝合在一起,再难分开。

    “这幅皮囊被诅咒,迟早会腐烂得连骨头都不剩……”

    “本王定会寻回那猩红之眼……”

    “没有用了……”我歪倒在无尘怀里,嗅着他衣襟上的竹香,我二人安然,萋萋之季,岁月静好。“……那蝶梦锁清动用了两次黑鬼黑火,一次烧烂我的右脸,他受不住反噬而自尽,而另一次……”

    “另一次……怎样……”

    “而另一次,他的魂魄再次动用黑鬼黑火灼烧我的灵魂,他的灵魂再受反噬而灰飞烟灭,而我……终将随这这幅皮囊一同烂掉,留不下什么……亦带不走一丝一毫……”

    我面色安详,活着已然想通。唯有濒死的时刻才万分明白,何必苦苦纠缠于过去的恩怨。我楚杀王并非狠辣之人,只是太骄傲,不想也不敢承认今生今世唯爱故梦一臣。眼下我的双腿已然麻木,很快就要命不久矣,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既然唯爱一人,只要他活的自在,我便全然心安,说是报复,不过是慰藉我那放不下的架子和自尊,自欺欺人罢了。

    “你可知否,任你怨怼,任你薄情,我终放纵!纵你不信,我为你思,我为你死,来我梦里。”

    我喃喃梦语,早在赤色宝殿内的楚杀画像上读得此句,这才忆起本就是我为自己画像的题字,那画像也是出于我之手,只是我活得太久,该忘记的和不该忘记的,已然全都忘记了。

    “殿下,我不会让你死……”

    “但是我必须死,唯有我死了,诸多争端才会结束,你和顾梦一尘也不必再勾心斗角。”

    “不……不……我不允许你死……”

    无尘将我揽入怀中,我枕着他的手臂,抚着他腹部的血祭符文。“你这万年的寿命,算是我赠与你的……勿要忘了我。”

    “殿下不会死……”

    “无尘……”我生冷打断他,有些事再不交代,恐怕会追悔莫及了,“我死后,你切莫与林萧楚染上瓜葛,否则你……”

    “否则……”

    天机不可泄露,稍不留神就会篡改妖界历史,时光错乱也说不定。我只是乏累,再也不想言语。我终是发现了一些事实,所以并不记恨无尘。我终于肯面对自己的内心,所以也不会再去报复顾梦一尘。我唯爱故梦一臣,既然他已转世,只希望他与我的转世之体能长相厮守,切莫再次辜负。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既然我已逝去,何必留在世间祸乱作怪,倒不如奔了黄泉夜路而去,在地狱深处等待故人归来,去见那些等待我的故人,如此,倒也干净。

    “无尘,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有求于你……”

    无尘苦涩地点头,抚着我的后背,我能感觉他断续地喘息,以前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般凝噎无语的时候。

    “带我去灵都可好……左丞相自幼在我身边,命他陪同即可……”

    “本王答应你……”

    永远无法忘记那灵都的阴间茶社,那是我与故梦一臣孽缘初始的地方。犹记那日,故梦一臣涂着深紫色的口脂,紫色的袍子腰间系着鹅黄色的方巾……只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故地,倒也是没有什么心愿了。

    黑羽墨风不久前出席了蝶梦锁清的丧礼,方才又去了风火一族为国舅爷吊唁,沾染了一股焦灼地碳灰味儿。瞧见我这般潦倒,终是知晓我命不久矣,避免不了嚎啕大哭,终是被我训斥。我无颜面对墨轩,他等候我千年只为替我报仇,而我却逃避,只想撒手人寰再也不管世间尘事,不见也罢。

    与黑羽墨风相见时,私下面见了夕赤夕颜,叮嘱她莫要再记恨无尘,他也是为保基业不得已而为之。自然也是叫她好言相劝桐辉蒲葵,切莫叫桐辉蒲葵随了我而去。恶鬼道狱底凄寒,桐辉蒲葵所剩命数不多,在人世间多活一天是一天。

    “师傅,可是这家阴间茶社?”

    我看着不熟悉的街景、不熟悉的门面,却是犹记得那颗巨大的樱花树。我坐在阴间茶社对面的石凳上,任凭乳白色的樱花拂过我的面庞。我的右半侧脸毁容,世人见我避之不及,仿佛看见怪物一般争相逃窜。

    “你且去城外等我,一个时辰后来接我即可!”

    我打发了会黑羽墨风,因为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总觉得姻缘红线将我牵引至此。忽而一阵暖风袭来,别在腰间的帕子被吹落在地,恰好被路人拾起,一个身穿华丽紫衣,腰间系着鹅黄方巾的独臂男子。

    呵,命运使然么。

    “这帕子似是宫中物件,小姐莫不是宫中人?”

    “不,我只是买脂粉的妇人,还剩最后一盒,大人买上可好,也可让民女早些回家!”

    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盒子,这盒子被我珍藏了三千余年,如今终于能将他还给先前的主人。顾梦一尘不假思索接过,随手奉上钱袋,我却不伸手去接。

    “大人试一下可好,民女的东西只卖给有缘人,如若大人无缘,还请把东西还给我!”

    顾梦一尘哭笑不得,从未见过我这般野蛮的生意人,却也是可怜我这毁了容的妇人,打开盒盖子,看了一眼口脂的颜色不由得吃了一惊,却还是沾了一指抹在了双唇之上。

    “小姐你看,我算不算你的有缘人?”

    总算得以同他一见,同样地地点,同样地装束,只不过心绪早已不同。总管大人绝色绝美,这张脸,千万年我都留恋,千万年我都不会忘记。与伊人缘聚,我却也一点一点没了力气,瞧着他的视线愈发模糊起来。我命不久矣,可楚杀王迟早会重出于世。那时林萧楚成了楚杀王,如若没有我的记忆,还能否像我这般痴情于他?

    如若故梦依稀,但愿那时没有杀红了眼;徒梦依旧,只愿今后莫再辜负了我!

    虽然终会离去,我却无法释然。顾梦一尘,再让我看你片刻可好……

    ☆、物是人非

    “我终将逝去,留不下什么,亦带不走一丝一毫。如今苍颜白发,昔日神采如烟消散,前路茫茫,徒睁一只猩红色眼。迫近黄泉夜路,梦魇中早已死尸装束。终是无能,不能留君于视线之内,只愿留君记忆于脑海,但愿君来驻扎我心里。”

    无尘的来生殿烛光昏黄摇曳,楚杀王蜷缩在书桌一角,屋内炭火哔啵,暖流袭向屋顶,他却只觉寒冷。似是心寒。惨淡的冷白月光投入殿内,楚杀王瞥向那光洁的梳妆镜,憔悴容颜、如雪白发,当真是他么,被诅咒折磨至此的可怜人。

    “我终将出世,一抹得意,一抹心痒……”

    不过是濒死之人的无聊之举,既然不是什么明君,受不住万人敬仰,却依旧要书写上他从古至今的平生,不为别人,只为他自己,只是单纯地想抒发心意。如若林萧楚能够百年成臣、千年成相,万年成王,那么万千年后的林萧楚,究竟会成为楚杀王,亦或是变成另外一个全然不被世人熟悉的怪物,他全然不知。

    楚杀王心累不觉,却是担忧那林萧楚的感情线发黑、姻缘红线染血。倘若林萧楚万千年后堕为邪物,但愿有心人能寻得他的手迹,知晓作为他前世的楚杀王并非狠辣的昏君,但愿能留得林萧楚个善始善终。

    楚杀王是这天地间的尤物,他贪嗔、他痴恨,却也不过是这尘世的可怜人。他这一生,从任人践踏的小厮一路跌打滚爬成为妖界叱咤风云的楚杀王,被人利用屠杀,恨了那么久,却终是败给了藏匿于心底的良善。楚杀王心善,这是他的优点,亦是他致命的缺点,他的生善良,反倒成为了他最大的恶习,终是葬送了他。

    就此沉睡吧,良善的君王。生命止于此,这华丽的生命断章,终将会有人来续写。唯愿等君归来,但愿君能不灭。

    楚杀王的右手不自主地颤栗,墨渍随着右手的抖动四处溅落在灰白的纸张、漆黑的木桌上。罢了罢了,不如就此结束。以左手接过黑漆木杆的毛笔,随手在首页题上四字。《楚宫故梦》 ,算是楚杀王竭尽平生而留下的唯一,将它藏匿于妖寒宫地底,只等有缘人拾得此书,到时缘聚。

    深秋凄冷,妖宫花园庭院荒凉寂静,连湖中的鱼虫都躲了起来。荆佳儿这幅驱壳的双腿从十日前就开始糜烂,用手轻轻一按便是一个深坑,如烂泥一般,再也无法恢复。无尘命宫中的能工巧匠以梨花木制成了一把轮椅,他每日便是以这把轮椅将楚杀王带出长生殿。十日时光,一路走走停停,居然把整个妖灵山游历个遍。直至昨夜,楚杀王彻夜呕血开始,无尘便再也没有带他离开过长生殿。

    无尘定是始料未及,不过是打个盹儿的功夫,那几近成为废人的楚杀王,居然会悄无声息地消逝在来生殿。

    “大王,找到楚妃了……”

    “在哪里?”

    无尘方才一直坐立不安,他心急如焚,咳嗽的老毛病犯起来反倒呕出血来,如今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

    “不过是将死之人,大王何必这般在意。”

    楚杀王语气沉着冷静,无尘没有从他的话语里感悟到一丝一毫的感情。他一脸疲惫,衣角上沾染烧灼过的灰烬,灰白相见的发丝颇为凌乱。无尘心怜,颤抖的手搂住楚杀王的肩头,轻轻吻住他的额头,泣涕如雨。

    “不要离开我……”

    无尘哀痛欲绝,楚杀王却轻轻挥手,摈退左右。

    “我终将逝去,不过一死,大王不必如此,何必?”

    楚杀王似是疲惫,无尘却是心如刀割,小心翼翼将楚杀王从轮椅上抱下来,死死搂在怀里,不停亲吻他干枯如杂草的白发。

    “你去了何处,知道本王有多担心么?”

    楚杀王面无表情,却是把头埋进无尘的怀里,二人沉寂片刻,楚杀王疲惫地呼吸,终是脱口而出。

    “我去了妖寒宫……”

    无尘略惊,怎得好好地去了妖寒宫,那里可是封存他数千年的伤心之地。可突然想到楚杀王肩头上残留的灰烬和淡淡的烧灼味儿,顿时脑海里闪现一丝不详的念头。

    “我……烧了楚杀王的尸体。”

    “什么……你为何……”

    无尘语塞,本想动用黑鬼邪术将楚杀王的灵魂缝合到他真身的死尸当中。有了魂魄,再想办法将死亡的躯体复活也不为难事,可楚杀王此举终是令无尘始料未及,万分的惊诧令无尘险些暴跳如雷。

    “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轮回转世也好,黄泉夜路上孤苦伶仃也罢,全都是命数,岂是人力可更改的。”

    “殿下,”无尘抓紧楚杀王的肩,将他逼到墙角,“我早知殿下有此劫数,所以才血祭了荆楚儿,唯愿这万年长生能换回殿下长生永存。没了殿下,这万千寿命于我又有何用?”

    “你肯为我做到如此,多谢你……”

    楚杀王话语未落,无尘便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过去,楚杀王的嘴角充血,消瘦得身子狼狈地靠在墙头。

    “活下去……本王要你活下去……”

    无尘含泪怒吼,发疯似的摇曳楚杀王孱弱的身子,可楚杀王冰冷,无尘想要的回应,楚杀王半分都未显现出来。

    “本王既已轮回,何来活下去之说。”

    “虽有佳人荆楚儿,纵有转世林萧楚,可你楚杀王在我心中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楚杀王已死,如今的我缺失一情一魄,早已不是完整的楚杀……”

    “可本王偏偏遇上你不完整的你,叫本王怎样去爱上一个没有了你思想的空壳?”

    无尘已然发疯,绝美的君王为情困惑,妖美得气息全无。而楚杀王也终于怒目,却是泪水潸然,每一滴眼泪都包含着决绝的苦涩,道不尽离别,徒以潸然泪。

    “忘了我吧……”

    “不……本王绝不会让你死……”

    “没想到我楚杀王一生薄情,却有人肯为我这般,也算是死而无憾了。”楚杀王搂住无尘的脖子,任由无尘在他的怀中哀伤啜泣。“我不要你的万年寿命,我虽然恨过你,但如今恨意早已消散。你哭泣的神情我似曾相识……”楚杀王的面容露出一丝安详,似是忆起遥远的过去。“我有不能恨你的理由……你要好好活着,因为……”

    无尘在楚杀王的怀里泣不成声,每一口呼吸都是煎熬,与楚杀王相处的最后时光,将会成为他一生难以挥斥的痛,惨淡的记忆于心,无尘此刻定是生不如死。

    “因为何事?”

    “罢了……大王,替我梳洗可好?”

    有些事已然逝去,如今再提也毫无意义。无尘默默点头,为楚杀王梳洗打扮,每一缕发丝都精心梳洗。无尘的心中满是苦涩,瞧着楚杀王的身体已经糜烂到后背,颈部的皮肤暗黄泛紫。他情愿以命换命,情缘遭受诅咒的是他自己,哪怕没了脚没了手,只要还能见到楚杀王便心满意足。伊人薄命,君万年不老不死,反倒是折磨,不如随了伊人而去。

    “烦劳大王为我换上素白的寝衣……”

    “好……”

    素白,但愿不是丧礼的白。无尘眼神哀怨,瞧着楚杀王的视线亦充满生离死别的哀怨。纵使楚杀王不同意以他的万年寿命重生,可命是他自己的,他定要令楚杀王重出于世,哪怕以命换命也在所不辞。血祭符文于天顶,无尘打算将自己的命血祭给楚杀王,不惜动用黑鬼妖术抽离楚杀王的魂魄,不叫荆佳儿身子上的诅咒继续侵蚀楚杀王残破的灵魂。

    且哄骗了楚杀王入睡,也许明日清晨,楚杀王依旧,他却奔了黄泉夜路而去。

    “殿下近日在写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无聊的日子打发时间罢了。”

    两位妖界之王同床而寝,两人却各怀心思,大致相同。

    “殿下那时的话并未说完,殿下有不能恨我的理由,究竟为何……”

    “只是故人……你我,曾是故人……仅此……”

    楚杀王愈发没了力气,随时会睡着,却是硬强支撑着,不想无尘看出他的憔悴之感。楚杀王有不能杀无尘的理由,他似是猜透无尘的心思,今夜似有大变动,决不可让无尘血祭给他万年长生。

    “大王,还记得狱流瀑的童趣么?”

    “自然,永生难忘。”

    “明天,大王陪我回狱流瀑可好?”

    无尘思虑片刻,终是点头默许。瞧着楚杀王虽是溃烂到后背,可精神还算不错,许是能再撑些时日。还是顺了楚杀王的心愿,明日且陪他去狱流瀑,血祭之事,次日再提也为时不晚。

    “大王,搂着我入睡……”

    无尘将楚杀王抱在怀中,紧紧地。

    次日清晨,晴空万里,明媚的阳光透过漏花窗投射进来,遍地是窗花斑驳的光影。清脆的鸟叫声为这晴天深秋更添一丝宁静,当真是久违了,这深秋的暖阳。

    无尘从梦中醒来,昨日睡得不安稳,头脑昏沉。他轻轻咳嗽几声,只感觉着了风寒,似是触到一丝彻骨的冰凉,这才察觉伊人早已没了温度。

    无尘悲痛欲绝,他怀里抱着楚杀王冰冷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无尘与楚杀王的瓜葛,以后的《楚宫故梦》中再来细说。

    ☆、无须祭奠

    “风停了……”

    “是啊,风停了……”

    时光飞似的快,转眼已是深秋凋敝。凛凛的秋风并不解意,凄冷夹杂着细碎沙石,乱人心智、迷茫视线。顾梦一尘本就身处高地,天高云阔,视线穿不透层层云雾,自然望不到遥远的山脚。愈发觉得高处不胜寒,只得抽着烟来暖和身子。

    梅妃手中握着红漆香炉,焚烧薄荷艾叶的气流盘旋升空,和顾梦一尘吐出的烟雾盘绕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瞧着不远处的凉亭中,林萧楚端庄正坐,接受着妖灵咒语的洗礼。

    “总管大人可安?”

    “甚安!”

    顾梦一尘三言两语搪塞,似是身子乏累。梅妃担忧不止,自从顾梦一尘断臂之后便见他愈发消瘦,面庞的一对颧骨嶙峋,脸颊上的肉也凹陷下去。究竟是怎么了,叱咤妖宫的总管大人?

    “梅妃来这灵庙可要做些什么?”

    “宫中的楚妃殁了,年纪轻轻不得善终,妾身也是不忍,愿替她求得神灵庇佑。”

    “你倒是心善……”

    顾梦一尘止不住地抽烟,每一丝呼吸中都透露着无尽的冷漠与疲惫。黄昏将至,梅妃瞧着他的眼底浑浊,这绝美如尸的脸居然也会被侵蚀得这般憔悴。当真是他么,这个曾被她深爱过的男人。

    当真要告诉他么,她所知道的真相。

    “总管大人不回宫去瞧瞧么,楚妃的丧礼。”

    “王兄知道我不在天城,也没有召我回宫,我与那楚妃又无交集,何必大费周章!”

    忽而咣当一声,只见梅妃手中的香炉坠地,热腾腾的草木灰覆盖在她的脚上,突如其来的灼烫感令她不由得浑身瑟缩了一下。

    “怎得这般不小心?”

    顾梦一尘将烟杆子扣在石凳上,即刻拿帕子擦拭掉梅妃脚背上的草木烟灰。顾梦一尘冰冷,他心是冷的,身子是冷的,可为何待人的感觉却又是这般的温暖。梅妃潸然泪下,面对这个她爱着却又无法得到,如今已经颓废不堪的总管大人。

    “并无交集么……”梅妃的双唇颤抖,顾梦一尘呆望着她,全然不知她为了何事而心伤,只能瞧见她的双眼如鲜血一般赤红。“一尘你这个笨蛋……”梅妃失仪,失声怒吼,“……为何你永远抓不住机会,荆楚儿死了,林萧楚疯了……为何他的感应,大王能得到而你却得不到?”

    “他的感应……他,是谁?”

    “只怪你凉薄,连真正所爱之人是谁都浑然不知……”

    顾梦一尘痴傻在原地,梅妃一向软弱温顺又谨言慎行,今日不知为何如此言语激烈。从谈论到那楚妃开始,梅妃的情绪就愈发低沉下来,她所说的“他”究竟是谁,荆楚儿,林萧楚……难不成是楚杀王?即使是楚杀王,那么与妖宫的楚妃究竟有何瓜葛?顾梦一尘的蛇眼闪着冰冷的寒光,每一丝神色的骤变都凝聚着无比的焦躁。他即刻抓住梅妃的肩,眼前的这个女人,定是知道些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会后悔一世,从那日双尸棺惊现于世,你血刃楚杀王的真身开始……”

    顾梦一尘的神经骤然麻木,昔日的某个场景将双目染血,那时的某个声音回荡在心中,在他几近冰冷凝固的蛇血里横冲直撞。犹记起那日姻缘仙庙的人参精曾对他说过,他永远无法得到所爱之人,唯有死前才能得以缘聚。

    死前才能得以缘聚?那么他与荆楚儿的两小无猜,与林萧楚的朝夕相都算不得缘聚么。

    “永远无法得到所爱之人……所爱之人……我所爱之人究竟是谁……”

    钟声响起,阵阵回荡,激起心中的涟漪泛泛。远方凉亭,林萧楚终于被毛发尽白的妖灵大师牵引下来。经历了一番咒语的洗礼,林萧楚的神智骤然好转起来,同那时初来妖宫并无两样。

    “多谢大师相助,我与徒儿感激不尽!”

    “总管大人无须多礼,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萧楚疲惫欲眠、昏昏欲睡,终是蜷缩在梅妃的腿上进入酣梦。毛发尽白的妖灵大师将顾梦一尘引到山腰的灵庙,灵都的灵山皆是神圣庙宇,供奉着亘古大妖的妖灵。

    “不知大师有何难言之隐?”

    “林公子心智被残蚀,经受咒语洗礼早晚会恢复心智,但是如今的表现并不是我所为。”

    “还请大师明示!”

    “林公子是千百年前某个大妖的一情一魄,今日恰巧大妖死灵轮回,魂魄□□尽数归来,所以林公子的神智才得以回归,只是……”

    顾梦一尘于心暗惊,林萧楚是楚杀王的一魂一魄,既然今日楚杀王的死灵轮回,恰巧妖宫楚妃于今日暴毙,梅妃又是一直欲言又止。顾梦一尘这才恍然大悟,难不成今日殁了的楚妃便是那顾梦楚杀么。

    “大师但说无妨……”

    “只是,不管林公子前世为何人,善人也好,恶人也罢。他今生今世的感情线发黑、姻缘红线染血,实则是大为不详。倘若疏忽,轻则自身受灾,重则生灵涂炭啊!”

    “我自知我那徒儿的命格沾染邪气,可他心性纯良,很难相像他会堕落成妖界大患。”

    “总管大人,历代可鉴,先前就有南泉暗夜谋朝篡位,不得不防啊!”

    “没有南泉暗夜篡位便不会有楚杀王即位,没有楚杀王即位,我们顾梦蛇族也难以为王为相。天有命数,谁能料得到呢!”

    “总管大人话已至此,我也不必多言,但愿林公子能守得良善永驻,莫要沦为亡命之徒!”

    “多谢大师忧国忧民,我定当管理好自己的门户,定不叫我徒儿沦为邪物!”

    “如此,我便也心安!”

    最后一抹猩红晚霞消逝,秋夜凄冷,梅妃也是时候该起驾回宫。林萧楚酣梦,依旧像个孩童,他蜷缩在马车里,身子上披着顾梦一尘的阴阳蚕丝披风。

    “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

    虽是蒙蒙细雨,可毕竟深秋,自然是冷的彻骨。梅妃与顾梦一尘寒暄了片刻,说不尽道不完却尽是些完全没有意义的你一言我一语,各怀心事罢了。

    “他的感应……我的确没有察觉……”

    顾梦一尘的嗓子被焚烧的烟草熏得沙哑,只能艰难地吐字,却还是止不住抽烟。关于楚杀王与楚妃,他浑然不觉,当真是他薄情么。

    “他的丧礼还未结束,如若回去……就趁现在……”

    “不……不必……”

    顾梦一尘依旧没有表情,忽而细雨骤停,转而白雪纷纷而落。看似柔软的雪花,实则似冰刀一般。冷月映射在白雪上,天空仿佛都明亮了。纷纷扬扬的白雪之间似乎夹杂着柔软的纸片,细细瞧去,居然是拳头般大的纸钱。

    “你不归去,他却归来,这边是孽缘吧!”梅妃拾起那飘落在地的纸钱,终是塞到了顾梦一尘的手中。“你该祭奠,你该日日夜夜悔过,因为你薄情,这是你欠他的!”

    顾梦一尘冷漠,却是淡然一笑,道不尽苦涩,从未瞧见梅妃如此这般,该怎样摆弄表情呢,面若死尸的总管大人。

    “怎么你……你为何……”

    顾梦一尘苦涩冷笑,场面尴尬得令他几近窒息。

    “同为可怜人,自是知晓不被唯爱之人所爱的痛楚,自是懂得爱你却不被你所爱的悲哀!”梅妃披上风衣,终是回到马车里,临行之时却依旧掀开帘子,究竟是要瞧瞧孤高一世的总管大人会使怎样扭曲的表情。只可惜他的身子被阴影淹没,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该祭奠!”

    辘辘滚滚的车轮声终于响起,梅妃的马车朝着山下行去,逐渐消失在他顾梦一尘的视线里。顾梦一尘冷吸几口气,和着暮色的悲哀,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只是活着。

    “无须祭奠……”

    顾梦一尘冷苦笑,道不尽的无奈与悲哀。的确无须祭奠,因为林萧楚的右眼眼角,逐渐浮现了赤色的蝴蝶眼纹。

    ☆、妖宫故梦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开新书续写。下一本应该叫做《楚杀》,会写楚杀王与南泉暗夜,亦或是续写《妖宫故梦》。目前全文存稿,六月中旬开更。(最近学业较重,全力备考四级英语,如有不周,见谅见谅!)

    “星爷你看,下雪了。”

    纤尘翘着指头指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似斑驳的死灰一般绵延下落,潮湿的空气里氤氲着凛冬的凄寒。

    七彩琉星神思倦怠,不时揉捏着发紧的太阳穴,多日不眠不休令他的双眼充血泛红,眼底同黑羽墨风一般地浑浊发黑。近些日子里来妖宫变数甚多,从六皇子的神祠失火开始便是一连串的厄运使然。总管顾梦一尘断臂,妖徒林萧楚神智失常,右丞相蝶梦锁清悬梁自尽,国舅爷风火红楓被烧烂五脏六腑 ,直至如今宫中楚妃毁容暴毙。看似不相关的一连串噩梦灾祸,实则如同循序渐进的诅咒一般。

    整个妖宫,似乎都遭到了诅咒。

    七彩琉星没有言语,他很少这般阴郁难言。七彩纹饰的马车颠簸在通往妖灵山的山路上,一路万籁死寂,寂静得他二人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呼吸。七彩琉星苦笑,却是将脑袋靠近纤尘的肩头,靠在纤尘的身上进入了酣梦。

    第1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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