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WAV > 耽美 > 国师大人的忧郁 > 正文 第16节

正文 第16节

推荐阅读:魔君与魔后的婚后生活小说大纲里的女主觉醒后(NPH)[快穿]给攻略对象生娃高H临时夫妻(nph)永远也会化雾(1v1)末世之娇娇女也凶猛劣评(骨科1v2)两情相厌(伪骨科,狗血文)小梨花(校园h1V1)珀迪达之雾【简】

    国师大人的忧郁 作者:宁世久

    第16节

    多亏了他,皇帝和大巫到底是活下来了。

    被棉布条裹成蚕蛹的赫连郁在花了一些时间冥想,灵力恢复大半后,他以自己为器具,为乌伦演示属于罗天万象的小支的巫医之术,那些可怖的青紫冻伤,战斗时被冰刃划破的血口,挖雪挖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几乎是片刻就痊愈了。

    内伤还需要更多的修养,不过表面上看,已经看不出大巫之前还是个重伤。

    稍稍夸大了一些治疗效果,安抚完乌伦的赫连郁皱起眉。

    讲起来,乐道呢?

    走出雪屋的赫连郁环顾周围一圈,发现他们此刻暂蔽的地方,是某处凹进去的山崖。前有山岩堵住大半边路口,其中是雾气缭绕,而雪屋布置在角落里,乍一看根本不能发现此处躲了四个大活人。赫连郁闻着雾气中的硫磺味,猜测山崖凹进去的地方一定有裂缝,裂缝中则有地热之所,说不定还有温泉。

    赫连郁想起雪满坡为了诱惑乐道而布下的温泉庭院,面无表情出神了片刻。

    片刻后他回过神,往山穴里走去,果不其然发现一道可供人通过的裂缝,沿着裂缝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乃是一小室,顶端生长着散发着荧光的苔藓,下方则是一个盛着乳白泉水的小池,小池水面飘荡着雾气,往里面甚至能看到水中鼓起沸腾的泡泡。

    赫连郁寻找的乐道站在水池边,似乎正打量一根从山穴顶端垂下来的藤蔓。

    他听到赫连郁进来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从醒来后就没有和乐道说过话的赫连郁愣了愣。

    ……乐道的态度,好似有些不对?

    突然冷淡了?赫连郁一边想,一边走上前。

    他尚未说话,视线越过乐道的肩头,对着某个不可思议之物瞪大了眼睛。

    从山穴顶端垂下的,并非大巫所以为的藤蔓,而是一根表面生着鳞片般花纹的树根,树根的末端垂落在地,被淹没在一堆发黄的白骨中,除了头骨之外,这堆骨头的其他零件全部破损不堪,以赫连郁的眼力,也得费上许多工夫才能辨认。

    树根末梢垂在头骨上方,在头骨和树根之间,有一枚金黄散发着微光的羽毛,羽毛的边缘好似摇曳的火焰,在赫连郁眼中闪动。

    “……是太阳金章。”赫连郁喃喃。

    “万万没想到,”乐道说,“扶桑如何伟名,却是死在这样的地方啊。”

    “是扶桑?”那根须必然属于扶桑树的,赫连郁隐约猜到一点为何冰海裂谷少有妖魔存在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试图看清楚些,“太阳升格时,那位妖皇的魂灵和其他人一起坠入凡间,当时太阳金章跟着消失,竟然是来到这里……么?”

    扶桑早已亡去,连星辰也不存,想来魂灵早已消逝在天地间,无论妖皇的魂灵是前往冥河还是游荡在凡间,恐怕也不会再见到故人。

    看清楚了的赫连郁默了默,叹息。

    “结局便是如此了吧。”

    “这两个家伙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乐道问。

    谁能知道?往事早已被掩盖在漫长的时光中了,无论是世间口口相传的故事,还是大雪山的隐秘,关于这一人一妖的面容都模糊地让人无法看清。赫连郁莫名觉得有些哀伤,不仅是为了扶桑和妖皇,也是为了……

    “幸好不是你我啊。”乐道说。

    “……我们不会这样的,陛下。”赫连郁回答。

    乐道回头看他。

    赫连郁和他对视片刻,心道这家伙不久前好像发过火。

    然后他就被推入温泉中了。

    热水带着燥热,瞬间将大巫浇了个湿透,赫连郁扶着石壁站稳,好悬没整个摔进水里,但激起的水花溅入他眼中,刺激得他眼前一片迷蒙,下意识握住了导致他落入这般境地的罪魁祸首伸来的手。

    又是哗啦一声,乐道也跳入水里。

    被水花糊了一脸的赫连郁面无表情,他尚未反应过来,某人就飞快地拉开了赫连郁的衣领。

    “这可不一定,重要的事情,你总是想瞒我。”揽住他的腰的乐道或轻或重地啃噬赫连郁的耳朵,柔软的肉块相互触碰,濡湿的舔舐感让大巫觉得半边脸都发麻了,而乐道的话更是让他心里一跳,下意识捉住了乐道顺着敞开的衣领往下探的手。

    “所谓的月亮是怎么回事?”乐道在他耳边冷冷说。

    心虚的赫连郁一颤,手就给乐道挣脱出去。乐道将赫连郁按在池水边缘的石壁上,对他的大巫露出某种食肉动物特有的笑容。

    “所以今日我们来换个审讯方式吧,男人和男人间的那种,”被热气模糊了面容的皇帝说,“先看看你第一次能支持多久?”

    第58章 狗血淋漓回忆杀第四波

    大巫在睡梦里,不安地皱眉。

    梦里是被蒸腾热气模糊的视线,泛着硫磺味道的温泉水随着动作激荡,贴在一起的湿滑皮肤,水中交缠的黑发,体内难受的律动,无法抑制的喘息……

    ……浪潮中冲刷身体的炙热,仿佛加于己身的雷霆。

    以及,还有,随着灼热鼻息一起喷在耳边的冰冷话语。

    “你休想抛下我去死,赫连昭那图。”

    赫连郁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了,但他脑子还没有清明,就被从头蔓延到手指的酸软激得呻吟了一声。长久不曾运动过肩腰这一次太过劳累,让大巫产生一辈子都不想动弹的欲望。

    他叫得极轻,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气流通过声带产生的细微疼痛还是让他立刻闭了嘴。

    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穿戴整齐被包裹在厚重斗篷里,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厚实的衣服传递过来。抬起头时天光穿过斗篷掀开的缝隙,照耀到他眼睛上,拂过额头的微风告诉他,此刻他正在前进中。而身体的一晃一晃更能表明,他是被背在某个混账的背上的。

    毛茸茸的斗篷帽下,赫连郁一只手扶起额头。

    其实大巫有些懵。

    他睡了多长时间不提,之前那可以说是亵渎先人的……野战里,他浑浑沌沌到底说出了多少不该说的话,做了多少羞耻的事情,如今随着翻滚的记忆一项项浮现在脑海里,让大巫红着脸,不知自己该去自裁还是该拍飞乐道。

    但是他心里又有些放松下来。

    反正都摊开了,要吊死要杀头都随便吧,破罐子破摔的赫连郁想。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素了三十七年终于吃到肉的皇帝陛下一脸说不出来的餍足,他心情很好,因此感觉到背上人清醒过来的动响,也装作没发现,给他的大巫反应时间。

    乌伦和小猎户走在两个满心污秽的大人身边,一行人单凭自己的腿,已经离开的冰海裂谷,围着大雪山向南饶了一个大圈,向着白陆和中陆交壤的长楚海峡行去。他们已经上路一日有余,幸好两个少年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哪怕是近日里被娇惯许多的乌伦,也并未问过为何不去附近的城镇买畜牲做脚力。

    唯有赫连郁昏昏沉沉就被人背走,至今不知身在何处。

    大巫松开缠绕在乐道脖子上的手,撑着皇帝陛下的肩膀抬起身体,见沿路景色,约摸对此刻在哪里有了估计。然后他故意忽略掉和乐道打个招呼这件事,唤了一声乌伦。

    “舅舅!”少年欢脱地说,“你终于醒啦?舅妈……我是说陛下突然抱着你回来,我还以为治疗的巫术出错,您的伤口崩了呢?”

    “我没事……”赫连郁皱眉听着自己沙哑的声音,缓了缓才道,“……你——”

    话没说完,他就被乐道用水囊堵住嘴。

    赫连郁呛了一下,却没说什么,默默接过水囊开始喝水。

    默然看完两人互动的乌伦和小猎户蒋波窃窃私语。

    “不太对,我舅舅舅妈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少年的小巫笃定地说,“平常我舅舅脾气很大的,舅妈敢这么做,他一定会出声和舅妈呛两句,今天竟然这么好说话,太奇怪了。”

    听着乌伦说话的蒋波视线停留在大巫苍白修长的手上。那手一直掩在皮袄的宽袖里,刚才接过水囊时才露出来,骨节内敛的手腕细瘦柔软如柳枝,手背上则是一串深红浅红的痕迹蔓延,像是一串妖娆桃花。

    赫连郁自己没发觉,但比乌伦年长几岁少年武士已经是面红耳赤了。

    喝了水的赫连郁觉得嗓子的不良状况得到了缓解,问了乌伦几句话后,便默不作声了。他平日里除非必要,也不是话多的人,乌伦一开始没觉得奇怪,直到夜里他们停下休息,乌伦才发觉自己舅舅自醒来后,便和乐道没说一句话。

    而且乐道也没有和他舅舅说一句话。

    晴!天!霹!雳!

    虽然乌伦对自己拥有一个正常家庭已经不抱期望,但是他一点都不想这两人吵架啊!

    少年不得不开始自己默默地观察,他很快发现这两人虽然不说话,但是交流的动作并不少……或者说因为太过默契,在细微的动作之后立刻能了解对方的意思,过去他们有交谈时这一点尚不明显,如今都沉默下来,反而将这种默契突出了。

    ……说好的吵架呢?乌伦觉得自己又想装作不认识这两人了。

    乌伦并不知道自己心里暗想的便是朝堂里那些公卿们的感受,皇帝和国师之间陡然气氛微妙对他们来说乃是常态,并非没有什么热心的人试图调解,譬如大司马将军白石郎,这些热心人取得的结果无一不是败退,以至到了后来,根本没有去管这两人了。

    反正他们自己会找机会和好的,被闪瞎眼的众人忿忿想。

    就这么别扭地行了几日——在大雪山乐道记下了白陆的地图——第十日时他们到达了长楚海峡。乐道找路子搭乘黑船,在阴雨交加海浪三丈高的日子度过海峡,一行人湿漉漉地登上了中陆的土地。

    中陆这边,乐道是真的一块块地打下来的,对地形熟的不能再熟。长楚海峡是云谷郡和东楚郡的接壤之地,他没带着一大二小在这里久留,四个人三匹马,绕着城池和村落,直接就往皇都城奔去。

    越往南方走,就越能感受到复苏的春风,群山积雪从大片大片的覆盖变成星星点点,和新发的娇嫩绿芽镶嵌在一起,直到某一日,积雪全部消失不见,化为泛着白浪的溪流,从圆润的岩石缝隙里流过,滋润了两侧随风摇摆的小黄花。

    驽马不好在山路上走,被一行人随手放生在山脚下,不知道被哪个运气好的人捡了去。四人穿着草鞋抓着藤蔓上山下山,一场细雨过后,山间道路又湿又滑,比起从未离开过白陆的小猎户蒋波,反而是自小在苍龙山里长大的乌伦对此适应良好。

    让乐道来形容,这小子如今就像一只好不容易回归山林的野猴子。

    猴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乌伦没有因为太过得意忘形,一脚踩空,从小陡坡上滑落进某个地洞里,还得劳烦蒋波把他拉出来的话。

    于是野猴变成了泥猴,惨遭围观的乌伦默然对着两个大人要笑不笑的神情,考虑他要不还是转身钻回那个地洞里算了。

    “真像啊你说,”乐道乐不可支地道,“这是外甥肖舅么?”

    这话说出来,在场人都是一愣,倒不是这话似乎有什么隐藏的含义,而是这一刻站在乐道身边的,就只有赫连郁。乌伦耍的猴戏卓有成效,竟然打破了他舅舅舅妈之间连日的别扭微妙。

    连乐道自己也有些诧异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赫连郁递了个眼神给两个小家伙,让他们走远些,于是两个小家伙干净利落地滚远了。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林间,大巫才将鬓发别在耳后,故作平静道:“当时我也是那么狼狈么?”

    嘴角还带着不久前的一点笑意,面色不似往日阴沉的乐道回头看他。

    两人对视的眼神是充满试探,他们在试探对方此刻对和好的接受意愿如何。

    嗯,好像乐道已经对他欺瞒冷静下来了,大巫想。

    那天做得太尽兴,不过赫连好像并不记得一开始他自己叫骂的那些话了,决定今晚乃至以后能不能吃好的关键就看现在,皇帝则是如此想。

    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的两人各自别开眼神。

    “当时你可比你外甥狼狈多了啊,王子殿下。”乐道用放松的语气调侃道,“说起来,你我之初见,好像也是在这样这种山丘沟沟里?”

    “就在附近吧。”赫连郁抬眼,眺望苍茫群山。

    两人的心神一时间放飞在了料峭春风里。

    他们两人的初遇,是二十八年前,光武二十五年的初秋,在这千千万万不知哪一座的群山之中。

    赶鸭子上架,挂了一身琳琅珠宝绫罗绸缎,抹上铅粉胭脂的赫连郁扮做自己妹妹,在号角呜呜中被送离云屏。他战战栗栗乘上仿佛宫殿般大小的马车,带着数千人护送的队伍、上供的珠宝、青陆高大的马匹、香料、美人,跟着被称作王大人的太监,千里迢迢过了左川关,自云谷国穿行,来到了云古国和天京城所辖的中原接壤的沄水发源之地。

    此地亦是崇山峻岭,而崇山峻岭则有土特产——成群结队的山匪。

    此地的山匪还是胆大包天的山匪,他们居然敢打劫这青陆出使的队伍,最让人眼球脱眶而出的是,这些山匪竟然还打劫成功了。

    青陆的队伍全军覆没,“赫连那仁公主”尸首被烧得焦黑,分不清面目。

    一日后重帝闻讯,大为震怒,他下令彻查时,从队伍中逃跑的赫连郁怀中抱着和同样作为贡品送去天京城的羔羊,满身血污泥渍,缩在某处山沟被草木遮掩的地洞里。

    他红肿着眼睛,隐约猜得出,“自己”已经死了。

    远在天京城的贵人们当然不会知道山匪打劫当夜到底是个什么情景,但是年幼的赫连郁看得分明,那些匪徒尚未打到马车前来,随队护送的青陆勇士们已经一刀放倒骑在马上的王大人,然后举刀冲进马车,一个尖叫的侍女撞上去,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如何让重帝不会发现他并非那仁呢?

    最好自然是他永远到不了重帝面前。

    赫连郁逃了,黑夜里不慎滚落山沟,骨折爬不出去地洞,他望着透过草木缝隙闪烁的火光和传入耳中的呼喊,在潮湿和蛇虫悉悉索索声里,流着泪和一直陪着他待在车上的羊羔共度两天一夜。

    第二日,搜寻的人散去,怀疑自己真的会死在这角落里的赫连郁晕晕沉沉,等来了他一生里最重要的一个缘分。

    二十八年后,大安皇帝折下一朵小黄花,叼在嘴里。

    “朕当时怎么知道自己的陷阱不止抓了一只羊羔,还连带了一个大活人。”

    “原来我是羊羔附送的吗?”赫连郁嘴角抽搐。

    这样说的大巫并不知晓他此刻注视乐道的眼神温柔至极。

    乐道想,没错,就是这样的眼神。

    九岁的皇帝用刀鞘拨开掩盖在陷阱上枯草,看到里面两只惊慌失措的小羊羔,其中一只虽然狼狈惊慌,眼底却还是柔软一片,格外无害。

    当然,现在乐道回想,只能感慨赫连郁年幼时的样貌,真是尤其容易勾起人恻隐之心。当时赫连郁十分成功的欺骗了他,让本来也要作为质子前往天京城的他一路护送。待到了目的地,他被自己看上的小姑娘其实是个男的这样的消息糊了满脸,两人尴尬又沉默地断了联系。

    后来,他虽然会关注那位郁殿下的消息,真正产生交集,却还是三年后。

    “真好吃啊。”乐道说,后面半截话他没说出来,陷阱里抓住的两只羊羔都很好吃。

    赫连郁并不知道乐道想的什么,不过他随着乐道的话,也想起当初两人在山里,将那只原本要作为贡品,和赫连郁一起送到天京城的小羊羔烤了吃的事情。那是专门豢养,只供给可汗的肉羊,吃着野葱长大,无需调料,烤熟后自带香气。

    有点饿了,他想。

    然后大巫听到了一声羊叫。

    “舅舅舅舅!”乌伦骑着一只羊向他们跑来,“这好像是我们在苏尼塔黑市丢的那只雪地山羊啊!”

    闻言皇帝和大巫对视。

    “烤着吃么?”皇帝问。

    “煮汤也行。”大巫回答。

    第59章 六月飞雪千古冤情

    三日后,皇都城。

    今夜又下了一场小雨,雨丝打在人身上像是冰寒的针,夜色将整座皇都笼罩的黑暗中,连星台顶楼明光灯都摇曳得如同水浪下的浮萍。春日来到之前的冬末反而比严冬时更加寒冷,高门大户里人人手不离暖炉,桥洞下的流浪汉们却只能穿着仅有的一件破棉袄,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如果能睡着,那么寒冷便是醒来后才需要面对的事情了。但是流浪汉睡不着,不仅是他有些不安缘故,还有别的原因。这些天皇都城里气氛不对,禁军们巡夜的时间都加长了,四更天时也有披坚执锐的士兵匆匆从这偏僻小桥上走过,他们整齐的脚步声总会将流浪汉从睡梦中惊醒,一夜惊醒一次还好,但是一夜惊醒五六次,再想睡的人也不会陷入好眠。

    流浪汉知道,禁军们夜里出没陡然频繁,是因为天上突然升起一个一开始形状像镰刀,随着日子过去竟然在缓慢变圆的巨大星辰的缘故。人人猜测星台的主人死了,那位星台主人生前因为是个黑巫的原因不得人心,但平民百姓们却从未希望星台主人死去,毕竟那位的恶名不仅流传在人口,也流传在妖魔之间。

    可以说,大安的百姓们都深受这“恶名”的庇佑。

    所以他们故意将那位的“恶名”越传越恶,也是能料想到的事情。

    桥洞不远处,就有不知何人留下的,祭拜国师的蜡烛和香灰。默念三头六臂国师大人保佑的流浪汉努力往狭小的桥洞里缩,一更天又快要过去,他迷迷糊糊点着头,陷入要睡不睡之间时,突然听到了一道不寻常的声音。

    对于常年居住桥洞的流浪汉来说,平稳的河水流动声他是在是太熟悉不过啦,因此那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响起时,他立刻惊醒了。流浪汉先是又往桥洞里缩了缩,手摸到身后的竹棍,才瞪大眼睛,试图将目光穿透迷蒙的雨雾。

    一开始他什么也没看到。

    但是哗啦哗啦的水声越来越大了,后来又传出兵刃相交的声音。流浪汉打了个寒颤,握紧了竹棍,乱世过去还没多少年呐,他还记得那伴随这种声音杀了他母亲的那把刀——

    “锵——”

    一道泛着猩红的银光从雨雾中,流浪汉终于看清了雨雾中是什么,是数十个黑衣人在互斗,不,不对,是数十个黑衣人在围斗十来个灰衣人,灰衣人几乎能融入雨雾中,似乎比黑衣人厉害许多,但是黑衣人胜在人数,他们在河面跳跃,仿佛就像踩在平地上一样,如果不是见到一个黑衣人突然四分五裂变成肉块落入河中,流浪汉还发现不了那些悬挂在河面的细丝。

    这条水流缓和的小河河面,几乎要被血染红了。

    最终,还是黑衣人们靠着人数勉强胜出一筹,不过他们也没剩多少人。流浪汉屏住呼吸等待他们离开,却不想下一刻,那些黑衣人竟然扶着他们其中一个人,速度极快地,在流浪汉躲开之前,进入了桥洞里。

    黑衣人们和流浪汉大眼对小眼,双方都愣住了。

    下一刻被黑衣人搀扶的那个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个僵局。黑衣人们默不作声地占据了桥洞的另一半地盘,将那个似乎重伤的同伴放在地上,他们扒开了同伴的衣服,露出一道将他们同伴简直能说劈成两半的伤口——流浪汉见此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好在被黑衣人们无视了——然后打碎一把色泽极好的碧玉。

    流浪汉正疑惑这群人打碎玉块干什么,便见到碎裂的碧玉放出牛乳一般的光辉,覆盖在伤者的伤口上,伤口瞬间就愈合了,流浪汉能看到那和周围皮肤相比,粉嫩无比的新肉。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的流浪汉张大嘴巴,那个前一刻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前往冥河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

    “大人,”其他黑衣人如此称呼这个年轻人,“这个流浪汉……”

    不好,他们要灭口,流浪汉紧张地抓起竹棍横在胸前,他想跑,但腿很麻,跑了两步跑不动,尽管他知道他跑了也没用。

    年轻人接过他下属手中的黑长围巾,绕了两圈遮住大半张脸。尽管如此,流浪汉还是能看到这个年轻人正冲着他微笑。

    “赶快离开,”年轻人说,“禁军很快会封锁这里,你不跑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乐省同其他飞燕卫做出一个撤离的手势,他们如同一群燕子般离开桥洞,飞掠过水面,趁着禁军还在赶来的路上,消失在夜雨中。

    “大人,”一个飞燕卫问,“您……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收拢皇都城的残部,”乐省喘着气,储存在碧玉中的巫术能止血愈合伤口,却无法补充人流失的元气,乐省面色苍白道,“白将军被困禁宫孤立无援,我们不能放弃皇都城……对了。”

    他在奔跑中回头问:“陛下那边依然没有消息?”

    燕子们纷纷摇头。

    “我们同城外的联系已经断了,哨所一开始就被鬼枭卫兄弟……我是说叛变鬼枭卫袭击,里面的弟兄们无一幸存。”说到这里,飞燕卫们都静默片刻,“更何况前些日子没找到,越到后面越会是希望渺茫。”

    飞燕卫们交换眼神,齐声道:“殿下,请您节哀。”

    乐省沉默。

    迎面的风雨吹开了他的围巾,乐省仰着头看天上,想要寻找那枚皎白的星体。

    大年二十九,乐省先是被乐道密旨的内容砸懵了头,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不得不在公卿们的督促下,开始履行作为王朝继承人的职责,代不在朝中的皇帝处理积压的政务。当时他没有发现身边的飞燕卫们都被调离,一直到大年初一,星台举行腊祭,大小官员全部参加,太宰在众目睽睽下,问罪他,说他伪造皇帝密旨,在飞燕卫中欺上瞒下,并在大雪山刺杀皇帝和国师一事。

    当时乐省本来就因为天上那奇特星体而不安,正想趁着腊祭询问四位巫卿,没想到却被太宰将四位巫卿和他打成一党,这种情况下星台绝不会继续参与,给了个星象混乱万事不知的借口,所有巫一起退回星台,闭门不出。

    ……不对,应该是罗斋在星台也有同伙,不然怎能如此容易掌控局势。

    乐省眉目间阴沉一片。

    他是今夜早些时候,才被飞燕卫们从禁宫地牢中救了出来,听到皇都城里飞燕卫近乎全军覆没时摔了一跤,差点没被追上来的鬼枭卫给劈成两半。

    独自一人也能演绎何谓大起大落的太子殿下抿起唇,和同伴们一起钻入某间伪装成民居的地下哨所中。

    这个哨所里聚集了大部分幸存的飞燕卫,乐省数了一数,发现人数甚至没过百,顿时心疼得嘴唇都白了。

    仅仅靠着一支细小蜡烛照明的哨所里,几个飞燕卫头领向着乐省单膝跪地。

    乐省闭起眼睛,复又睁开,看着这群到这一刻依然忠诚于他的下属们,道:“我没安排什么人去刺杀陛下和国师。”

    飞燕卫们无所动,他们也没相信这项罪名。

    “我……也不相信陛下和国师死了。”乐省说出了第二句话。

    “臣领命。”飞燕右卫郎将沉声道,“这就去继续探查陛下和国师的踪迹。”

    “如果他们还活着,应该快到了皇都城,”乐省说,语速越来越快,“但是不能太指望这个,十三,你出来。”

    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飞燕卫出列。

    “半个月前试图带着你去赌坊,后来又不小心将你撇在妖魔窝的那个鬼枭卫长什么样?”乐省问,“你还记得吗?”

    十三道是。

    “找到他,拿下他,他身上必然有太宰行事的关键证据。”乐省道,“其他人去打通城内外联系,我要知道三军状况如何。”

    他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立刻。

    燕子们一下子散得无影无踪,乐省吐出一口气,后退倒在座位里。

    他用手掩住眼睛,喃喃:“要是叔父在的话,会怎样做呢?”

    “那些人首先要对付的是乐省,因为他们和妖魔们不同,他们是冲着皇位去的。”被惦记的皇帝陛下在油灯下说。

    皇都城附近的村镇小酒肆,除了买酒还兼职家常菜住宿打劫放火拉皮条,里面住的人都是见不得光的人物,因此交了钱就能住,没什么登记。餐风饮露许久的两大两小隔着许多天终于睡上了铺盖,走了一天的乌伦和蒋波躺下去就睡着了,两个大人却还有许多事情要商讨。

    “乐省会给吓死。”和乐道面对面坐在一张三条腿桌子边的赫连郁说。

    他顿了顿,皱起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在云屏的时候,你告诉我,离开皇都城前,你将政务托付给太宰……”

    “所以这么好个机会他们不利用简直对不起他们的脑子,朕想拿世家开刀已经很久了,故意卖了个破绽,他们果然——”

    “果然差点杀了你?”

    “打人别打脸啊赫连。”

    赫连郁冷冷看着他,乐道摸了摸鼻子,只能道歉。

    “我知道昨晚不该折腾你那么凶……”

    “陛下!”

    木桌上的油灯火光一阵摇晃,光芒又微弱了些,只能照到乐道的下巴。不过这也足够了,正好能让赫连郁看清乐道的笑容。

    “但是我们没死啊,赫连,”皇帝陛下说,“接下来,要死的就是他们了。”

    第60章 乐家人都是野心家

    乐道没有说大话。

    目前皇都城朝堂里一面倒的局势,皆是起于所有人都认为他已死去。乐道坐上皇帝的宝座,靠的是兵权,靠得是当年一个接一个打服这些世家。然而大家都做着当皇帝的美梦,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也控制不住欲望的蠢蠢欲动。

    这几年世家们努力向三军两卫渗透,花费千般功夫,才拿下鬼枭卫部署在皇都城的两只大队。至于禁军……禁军暂时听从太宰调令,除了是太宰下了重金贿赂,也有觉得乐道已死的缘故。要不然,禁军根本不会管太宰那个老头子说些什么。

    当年乐道强迫这些世家放弃了大部分土地,可以说是断掉了世家强盛之根。就算如此,这些传承百年多的世家在各郡本家,也都有私产,甚至私兵,奴隶。飞燕卫一年前上报的私兵,加起来有十多万人之众。大安人数最多的军队是龙马军,人数才只有八万,单独拿出来对上世家的十多万大军,胜率险险过半。

    不过,若将风狮军,龙马军,白虎军加起来,人数能达到二十万,只是这些军队各自呆在天南地北,在京中被人刻意控制了消息的情况下,说不定等彻底翻了天,这些军队才会反应过来。

    但如今事态还没有那么严重。

    “我若出面,万事好解决。”乐道说,“但这不行,我现在不死,以后总是会要死的,等我真的死后,将天下交给乐省,莫非又要闹这么一出?”

    “狡辩。”赫连郁冷冷道。

    他指出:“若无意外,你少说还能有二十多年好活,你可以慢慢磨掉世家的爪牙,让他们彻底翻不了身,再把天下交给乐省,或者现在出面,迅速说服禁军,雷霆出击清洗皇都城里的世家,虽然这些世家到处开枝散叶,但有三军坐镇,他们也翻不出风浪,然后再慢慢——”

    “不行,不能慢慢。”乐道堵住赫连郁的话。

    “前朝之祸,乃是诸侯与世家,”乐道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比如说我云谷乐氏,哪怕当年人人都瞧不起云谷,说是乡下地方,但我父亲也依然悄悄拉扯起一只军队,试图染指天下霸业……若要我大安不重蹈覆辙,自然得取缔世家。世家之根在土地,朕已经抢走了他们的土地,他们还有根在朝廷,毕竟大大小小官位,向来是父终子及,兄终弟及,所以老子起了朝廷,朝廷里的官员竟然还是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赫连郁皱起眉。

    他思忖着,慢慢跟着乐道的思路说:“这些世家一代一代传承,林氏人擅长刑法,黄氏人掌农事,和他们相比,其他并非这些世家的人的确不能将工作做得那么好,更别提这些人都是你打天下时就投靠你的……”

    大巫又一次被皇帝打断了话。

    “赫连,朕听说,过去也有以巫为传承的世家。”

    “没错,”赫连郁愣了愣,“那样的世家在巫朝鼎盛之时才有,如今已经少见了,白陆和南疆百越郡还有一两支,也都没落。毕竟巫的天赋被会被血脉传承是很少的例子,从古至今巫都是师徒传承的,世家平民诞下有天赋成为巫的孩子,是差不多的几率,并且,现在培养小巫的事情,都是星台和大雪山……呃?”

    赫连郁明白了乐道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

    “这不太好办。”大巫说。

    “能成为巫的人毕竟很少,一个星台加上一个大雪山,就足以囊括,”赫连郁陪着乐道算,“如果你是想效仿星台和大雪山,兴造一个让平民能学习文书、律法、判案、经商……甚至兵法、谋略的地方,学员何处来?先生何处来?如何挑选有天资者?都是麻烦事。”

    赫连郁又算了算,“非一代之功,不知道把你乐氏千秋百代都加上,能不能成。”

    “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的东西,咱们先放一边,”乐道无奈说,“暂时我只想让公卿和官位流动一些,单从学识来说,大世家能有的,一些小世家也行,反正百年乱世里,那些大世家和小世家都一样衰败了,这个时候给他们换换新血正好。”

    赫连郁默默盯着他看。

    那目光像是钉子一样戳进乐道的肉里,皇帝陛下眨着眼睛和赫连郁对视,好像他特别真诚无辜。

    油灯里的一点油已经快烧完了,晨光熹微,透着纸窗映进酒肆房间内。

    大巫抬手唤来一个火球继续充当光源。

    “我不信。”他说,“你的目的和你现在不出面是两码事。”

    乐道:“……”

    赫连郁继续指出:“你为了我隐瞒你月星之事,生了我半路的气,但是轮到你自己,却也是直接欺瞒。”

    “……”乐道,“朕的大巫,朕和你总是这样互相隐瞒偏偏又隐瞒不过去,实在是太伤感情了,以后咱们还是得坦诚相对吧。”

    说的比唱的好听,赫连郁瞥他。

    乐道笑眯眯道:“朕说实话,皇帝这工作朕打算全部交给乐省,把精力省下来,好好和你过日子顺便给我新的目的地奠定基础,那么,朕的大巫,朕发觉,最近晚上只要月亮出来,你总是面无血色,像是今晚月亮不出来,你精神立刻好多了。”

    皇帝笑得弯起的一双眼睛里带上了少许冷意。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某对互相作的老夫老夫不提,另一边的皇都城内。天亮时,十三给乐省带回了情报。

    “那人名义上是太宰府的卿客,近日没有去鬼枭卫报道,一直太宰府深居浅出,属下斗胆潜入了太宰府,发现这人似乎在陪着客人。”

    “陪谁?”乐省问。

    “太宰府的仆人议论,似乎是罗斋的远房亲戚,但属下观其面相,绝非罗氏族人。”

    浑身缠着白纱布条的十三一鞠躬,乐省点点头,他在桌面上铺开三尺见方的白绢布,又亲自磨墨,将细毛笔搁置一边,对十三做了个请的姿势。

    模样只是个瘦小男人的飞燕卫十三深吸一口气,提笔沾墨,不做犹豫,便在白绢布上落笔。笔尖行云流水般勾画,待他停笔时乐省一瞥边上点燃的熏香,发现一炷香未过。

    白绢布上,则是一个人跃然其上,栩栩如生。

    飞燕卫论战力,或许比不上鬼枭卫,但这些燕子们一个个浸润奇术巧技许久,也只有战力上比不过鬼枭卫。

    乐省眯着眼睛看画上的人物,先是觉得有些眼熟,过了半晌后,才凭着当年考核当上飞燕卫校尉时,背下的一千张画像一一对比,认出来此人是谁。

    “云随意?”

    原来这人还没死?

    乐省低声自言自语:“所以太宰是和他联手了吗?的确,太宰动作太突然,打着我刺杀谋害叔父的名义将我下狱,接着他要怎么办?总不能自行封帝吧,且不说史书上的名声,三军还在呢。”

    史书上的名节在乐省眼里,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是世家出身的罗斋天然会考虑这种东西,世家成就了那个老人,也成了他的枷锁。

    越来越多的飞燕卫返回这地下哨所中,一个个都看着乐省转圈圈,一边思考一边喃喃。

    “太宰要推云随意上位做傀儡,没错,就是这样。”

    “殿下,”飞燕左卫郎将发言,“咱们和云随意的亡国联盟打了几年了,不说平民,单单说三军和咱们飞燕卫,和亡国联盟之间是血海深仇,世家要推云随意登上皇位,怎么不想想三军叛乱会如何?”

    “因为三军就算叛乱,也是对着云随意去。”被属下提醒的乐省思考得越来越快,“他就是个傻子,被世家推出来当靶子。风狮、白虎、龙马三军若出全力,三日不到就能杀到皇都城,将军们平叛后,谁再出来当皇帝呢,于是又是斗争,又是乱世,却是被世家操纵的乱世……可恶,这才太平几年,这些人从来没考虑过百姓如何吗?!”

    年轻太子的难得发怒让下属们齐齐噤声。

    半晌后,派去联络城外,以及追查皇帝和国师下落的飞燕右卫郎将进入哨所,这人为房间里的静默吃了一惊,踟蹰片刻后还是上前,“殿下,没联系上城外的兄弟,但是在某个联络地点里发现了一封信。”

    被所有人注视的他顿了顿,道:“……好像是陛下的笔迹,指名给您的。”

    其实绝大多数飞燕卫都没抱皇帝还活着的希望,闻言不由愣住。乐省默默接过信拆开,只见上面一行潦草大字——

    ——想要得到皇位,那就让朕看看。

    粗痞白话,很像某位皇帝的风格。偷偷瞥内容的飞燕卫可以说是大惊失色,他们怎么觉得陛下好像也误解他们殿下行谋反之事?!

    “没有,他没有误会。”乐省说,语速越来越慢,到最后几不可闻,“他只是想考验我……”

    叔父只是考验他能不能拿起皇位这把刀,能不能斩去世家一臂罢了。

    但是叔父,在他心里,皇位绝非杀人的刀,近日死去的禁宫侍卫、燕子们,甚至猫头鹰们,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多,乐省想。

    “如果我能登上皇位,可能没法成为叔父那样的霸王。”乐省低声说,但是周围的飞燕卫都能听到他说话。

    他向这些忠心他的人露出一个微笑,“既然已经知道世家会如何行事,那么我们就可以用更方便,更快捷,死人更少的方法——”

    他坚定的声音回响在这狭小昏暗的房间里。

    “——立刻解决它!”

    第61章 舅妈或婶婶,这是一个问题

    大安和初九年,元月十三。

    连绵阴雨终于停歇,苍白的太阳投下淡薄的日光,勉强让这座新皇都少了些阴霾气氛,但是到了傍晚,浅薄的阳光可以说是极为迅速地离开皇都城,退居阴云之后。

    “今晚大概又要下雨。”太宰府的仆役们小声谈论着。

    云随意将目光从窗外的阴云上收回,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或许是今日这番风雨欲来天气的缘故。

    大重的最后一位皇帝身着金丝罩白衫,端坐在红漆方桌边,他筷子放在一边,手里只端着酒盏,面前的佳肴没有动上几口。在他左下方,太宰则是已经喝得微醺,老脸通红不自知。

    云随意知道,太宰这般肆意放松之态,皆是因为那两个男人死了的缘故。

    乐道和那和青陆来的赫连郁,就像压在他们头顶的两座大山,如今这两座山轰然倒塌,让他们这些人欢欣鼓舞之余,也不禁放松下来。这个时候如果还有别的敌人,说不定冒出来用刀刃对准他的脖子,他都得傻笑一炷香,才回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不用想这些,乐省不过黄口小儿,不足挂齿。至于风狮、白虎、龙马三军,太宰已经说了,没有乐道压制,只需稍稍地挑拨离间,这三只大军就能自己斗起来。

    云随意像是为了坚定这种想法一般,又举起酒盏痛饮。

    举起手时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云随意眯起眼,见到最后一丝天光透过他手腕上的红绳玉珠,照映出花生米大小的如冰玉珠里,一点灰白的雾气转动,仿佛活物一般。

    他的面色陡然阴沉下去。

    这玉珠是雪满坡给他防身用的,当然了,除了防身外,自然还兼具其他一些功效,比如监视和控制。自雪满坡死后,一身轻松的云随意很少想起这东西,就算想起,也以这东西还有几分用处放了过去。此刻不知是酒壮人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云随意冲动而粗鲁地扯开了红绳,冰玉珠子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声。

    “这是什么?”太宰问,看到那枚滚落在地的珠子,老人眼睛里稍稍清明了些,道,“啊,陛下,这种东西对您来说太寒酸了,可要请巫史大人前来,为您专门炼制……”

    “巫理?”云随意知道这是这老头在卖弄他手上的人,以此向他示威,想也不想便嗤笑道,“巫史算个什么东西?这枚珠子好歹也是大巫所做……”

    话说到一半,云随意消了音。

    那枚滚到台阶下的冰玉珠子,在两人目光之下,发出一声极响的,绝不似这样一枚花生米大小玉珠能发出的巨大声音,直接裂成了八瓣。

    云随意愣了片刻,心想这东西竟然这么容易就能坏?

    下一刻,碎裂的冰玉珠化为齑粉,在地面铺开了一层闪亮亮的粉末,厅内忽起一阵凉风,吹起这些亮晶晶,让整个后庭的光线都模糊了片刻。

    云随意收回有些晕乎的目光,抬起头时,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一身飞燕卫打扮的乐省和他亲切地面对面,心里只有一句话——他真是日了狗了!

    乐省已经忙碌了两日。

    鬼枭是不能直接摆上台面的人马,他需要最费心解决的,其实是自己谋害皇帝一罪。

    短短两天时间,策反一部分鬼枭卫协同,暗中联系星台中靠谱的巫卿,同时一个个去可靠的大臣面谈——并非所有大臣都是世家出身,乐道对有才人来者不拒,虽然这些有才人以武官居多,却还是有几个文臣——人不着地马不停蹄地忙了两天,终于将一些人请到太宰府,看一出好戏。

    巫乐以雪灵施展奇妙巫术,将这些人笼罩其中,又有一部分鬼枭卫帮着遮掩,他们竟然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来到太宰罗大人……和云随意面前。

    太宰不是口无遮拦之人,但是他为了麻痹云随意,当真是什么样的话也能说出,这两人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乐省身上的冤屈洗去。

    这便足够了。

    没了那些抹黑,乐省是堂堂正正的大安皇位继承人,乐道亲口点的太子。光这一个身份,就足够他用。见到事情成功的乐省更是提高警惕,他同巫乐青桂巫女打了招呼,请她继续用幻术帮忙遮掩,而他自己则拔出细长苗刀,向云随意走去。

    然后——

    ——然后,一枚冰玉珠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滚来,哪怕乐省已经劈开,那珠子竟然也好巧不巧拐了个弯,钻到他脚底下。

    乐省:“……”

    太子殿下万万没想到自己那总被搪塞的运气,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那冰玉珠子不知有什么诡奇,直接破解了青桂巫女的幻术。突然现出身形的乐省甚至能看到自己对面,那中年甚至带着几分憔悴的前朝末代皇帝一双瞳孔微缩。知道错失机会的他想也不想,举刀就砍下去。

    然后因为用力过猛,脚踩着那些亮晶晶粉末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布置在周围的飞燕卫、大臣、巫臣们:“……”

    太子殿下就算摔跤也是优雅地摔跤,银亮的刀刃的轨迹甚至没有丝毫偏移,流畅得让旁观者们都想赞一声好。但是那踉跄一下耽搁的时间已经足够某些专业人士反应过来,三只鬼枭卫突然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现出身形,两个举起短剑挡刀,一个拉着云随意避开。

    两剑一刀钢刃相接,发出极为清脆的响声,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数十个鬼枭卫听到这异动,从屋顶,从房梁,从垂落在地的帷幔中出现,正要拔出短剑,另一把同样属于鬼枭卫的短剑便刺入了他们的要害。

    这变故实在太出乎太宰罗大人的预料,他诧异后退了两步,被飞燕卫们劫持住。

    后庭还在混乱中,云随意已经从帷幔后的侧门奔了出去,乐省保持着面无表情其实是一脸懵逼的神色,架开了第三短剑,跟着他的下属们将那三只鬼枭卫接了过去。乐省给飞燕右卫郎将做了个手势,便追着云随意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阴云散去,月色如水的中庭停下了脚步。

    “白将军已经被救出,禁军有大半人手不能用了,但是剩下的人还是足够把太宰府围一圈,”乐省以刀尖对着那个不转过身的前朝皇帝,沉声道,“你无路可逃,自杀还是让我杀,尽快选一个。”

    “还有第三个选项,”云随意转过身,他手中拿着一把剑,“来吧,让我看看,云谷乐氏的燕鹰双刀流,到底比我云氏的天子之剑如何!”

    乐省一愣,身体在意识之前,已经接住了对方的剑招。

    他想说什么,但在作为武者的本能暂时将他的责任心压下了片刻。乐省开始学武时,那种各家齐出,大大小小世家都有名冠天下的武术流派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他没有和真正的云氏天子之剑对上过,这一次不由好奇心起。

    但是越和云随意打,他就越失望。

    第16节

    恋耽美

本文网址:https://www.7wav.com/book/33324/5897541.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7wav.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