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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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成渣攻的腿部挂件 作者:吃饭饭饭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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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成渣攻的腿部挂件》作者:吃饭饭饭

    文案:

    桓凛一直等着谢盏来求自己,却没想到等来了他的死讯。

    【剧情从受死开始,结局he。攻渣,狠虐攻,不喜勿入。请勿人参公鸡。】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盏 ┃ 配角:桓凛 ┃ 其它::

    金牌编辑评价:

    少年相识,互相倾心。分开后,一个苦苦等待,一个日日盼归,然而,年少干净的爱情终于抵不过怀疑和猜忌。桓凛攻入建康,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处死前朝佞幸谢盏,却无人知晓,他们曾经最亲密的爱人。当他选择杀死他的时候,也杀死了那段年少的痴恋。谢盏死后,不入轮回,魂魄附在桓凛贴身玉佩上,看着在他死后,桓凛做的种种事。看似无情,却又似含着深情。真相渐渐揭开,摆在桓凛面前的是一个几乎让他崩溃的现实。

    这是一段因爱而生成的种种纠葛,作者用忧伤哀婉的文笔写出一段爱恨情仇的变更,感情真挚,令人潸然泪下。至于这段感情的最终走向,他们最终将如何走在一起,则让人拭目以待。

    第001章 死牢

    元熙十八年腊月初三的晚上,建康城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第二日,建康城破,叛军涌入城中,晋帝被俘,稍有反抗者皆被诛杀,昔日繁华的建康城顿时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整个建康城都笼罩在一层恐怖的阴云中。叛军将领桓凛不是没有干过屠城的事,全城百姓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下一刻就脑袋不保了。

    朔风倒是开心,十八九岁的人了,还像一个孩子一般,围着谢盏绕圈。

    谢盏坐在皑皑白雪中,抚着琴,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十分适合抚琴的手,一个时辰过去,来回也不过是一首曲子—《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凤鸟遨游四海求其爱,那般坚定而无怨无悔,而他,纵使上天入地,也寻不到那个人了。

    那一首曲子被他弹得哀哀戚戚,白雪满地之中,更显凄凉。

    “公子,您不开心吗?桓将军来了,您便不用受那些委屈了。”

    “委屈?”琴声突然断了,谢盏低声囔囔,也不知是在回答朔风,还是在自言自语。

    谢盏一身白衣,黑发披散开来,肤白如玉,容貌俊秀,狭长的眉眼之间透出潋滟的光。那表情似迷茫,又似嘲讽。

    朔风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年,此时见着,却仍旧难免发愣。当年便有人当着谢盏的面说他芙蓉之色,那时的谢盏,脸上笑得温和而无害,而不过几日,那人便遭了罪,被处以宫刑。

    谢盏生得好看,美色倾城,但也不是每一个人可以觊觎的。

    朔风很快回过神来,嘟着嘴道:“那些人总爱说您是奸佞之辈,说您迷惑陛下……”

    朔风也惊觉自己说得过了,停了这边的话头,又道:“桓将军喜欢您,自然会护着您,以后便没人敢欺侮您了。”

    谢盏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不置可否,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动,又是一首同样的琴曲。

    建康城破的第二日,叛军将领桓凛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楚。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一道圣旨下到了西中郎将府。

    当圣旨到的时候,朔风鞋都来不及穿,便跑到了院子里,脸上满是喜悦。他大抵是觉得谢盏的好日子来了,他的好日子也跟着来了。

    他依旧记得当年桓凛对他家公子多么好,恨不得将史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家公子的面前。而他家公子,心心念念等了五年,如今终于可以团聚了。

    或许是夜里风凉,谢盏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宣旨的武官是新帝的近臣,他居高临下地看了谢盏一眼,看着他跪在地上,只穿着一身白衣,身体单薄,明明是个男子,却有几分楚楚可怜。

    难怪能叫晋帝神魂颠倒。武官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谢氏子凝,罪责有三,一为诬陷忠良,二为大兴土木,三为迷惑晋帝。实乃佞幸,罪恶滔天。今打入死牢,不日问斩。”

    这颁旨的乃是新皇亲兵,而非宦官,可见这道圣旨拟的有多急。

    风刮得更急了,吹起了他的黑发与白衫,雪又下了下来,漫天风雪中,他似乎要被淹没了一般。

    谢盏并没有太大的惊诧,从一年前桓凛不回他的书信的时候,他便猜到桓凛是想放弃他这颗棋子了,也大抵猜到自己的下场了。只是这猜想真的实现了,他心中却还是有些难受的,就如同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心头,闷闷地透不过气来。

    他猜到了桓凛会舍弃他,但是却没有想到他舍弃地这般快,舍弃地这般急不可耐。

    他确实是当得起‘佞幸’二字的。

    世人眼中,他诬陷忠良,致使叛军一路南下,无人能挡;他大兴土木,致使国库空虚,战乱未平,粮草已告急;他魅惑君心,因为他,皇帝无心朝政。

    他是旧朝的罪臣,但却是新帝的功臣。然而这般功劳,新帝不会感念半分,反而会用他的命来平息天下百姓的民愤。

    这本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他既然做了便不冤,更要认了这下场。

    不过一死,谢盏确实没有什么可在乎的。

    朔风却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可能?桓将军怎么可能会处死大人?!大人,您一定是看错了,抑或说这圣旨就是假的!”

    他的脸上却是难以置信,激动地大吼大叫,上去便要去抢夺那圣旨。只是他那花架子又如何敌得过那壮硕的武官?他很快便被那武官一巴掌拍到了地上,当刀搁在他脖子上的时候,冰冷透过肌肤传遍全身时,朔风终于回过神来。

    朔风浑身发凉,他依稀记得当年桓凛离开的时候,对着他道:“朔风,好好照顾阿盏,等我做了皇帝,阿盏做了皇后,便封你做个大官。”

    大官……那时,朔风想着那些当大官威风跋扈的样子,心中也乐呵呵的。

    如今桓凛真的做了皇帝,阿盏却要被处死了,他却依旧是个奴才。朔风本是满怀希望的,这般落差之下,一时又如何能接受得了?

    武官离去的时候,还嫌不够尽兴地踹了朔风一脚。

    “狗奴才。”

    —‘狗奴才’三个字盘桓在朔风和谢盏的心间。

    朔风跟了谢盏十三年,也跟着他受了无数的人眼与鄙夷,就在谢盏要死的这一刻,也没有任何改变。

    朔风缩成一团倒在了皑皑白雪中,身上脸上全部沾满了雪水混杂着泥巴,就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可怜兮兮。

    “大人,怎么可能?”他仍旧不肯相信。

    谢盏走了过去,将他脸上的污浊一点一点地擦去。若非要说他有什么对不起的人,那便是这孩子了。朔风自六岁起跟在他身边,他本来是许了他半世荣华的,只是最终到头来,朔风只跟着他受了十三年的苦。

    谢盏将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取了下来,放进了他的手里:“离开吧。”

    谢盏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朔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渐渐远去,眼泪终于溢了出来,讷讷地不成言。他突然想到十三年前,他刚被卖到谢府之时的情景。他被分到了谢三公子身边,那时他是十分不情愿的,谢家是高门大户,但是谢三公子是庶子,十分不得宠。

    而当他真正见到谢三公子的时候,便认定了这位主子。他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谢盏时,那少年坐在梨花木下,眉目如画,那般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如同入了画一般。那时,他总觉得他家公子不会是寻常之人,总有一日会一飞冲天。

    然而,有些事是永远也想不到结局的。

    谢盏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而这一刻,他也终于意识到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公子了。

    只是他始终没有勇气跑上去,说要与他一起去死。

    第002章 死亡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这死牢一下就空了,如今这死牢之中,唯有谢盏一人。

    死牢阴冷,除了那寒气之外,还有一股浓重的阴气,寒气与阴气萦绕着,谢盏本就体弱,又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衣物,这一番下来便动弹不得了。

    但是他偏偏倔强,纵使这死牢之中只有两个守卫,他也不想别人看到自己狼狈地模样,只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整日望着的,不过是那一方墙壁。那墙壁之上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东西,谢盏看了半日,终于看出了里面的故事来。

    这是一个女子所刻的。这上面所述应当是这女子的经历。女子重情,代夫入狱,她丈夫口口声声说会救她出去,但是她在这死牢里整整呆了一个春秋,直到临刑之时,都未曾获救,甚至未曾见到她丈夫一眼。那一字一句,都似含着泪刻下的。谢盏几乎可以想象这女子是如何在这阴寒之中一点一点地磨灭自己的希望的,从期待到绝望,从爱意绵绵到滔天恨意,不过一个春秋的时间。

    这其实是一个寻常的负心薄幸的故事,男子薄幸,女子错信他人。然而,谢盏还是有些羡慕这女子的。她至少可以怪,可以恨,而他,却连一个怪一个恨的人都没有。

    谢盏端坐在这死牢之中,有一瞬间竟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费尽近半生的力气,都没有换来桓凛的一眼,所有的一切期盼抑或奢望,到现在也该结束了。这许多事都是他自愿的,所以怪不得别人。桓凛也从未承诺过他什么,所以当桓凛登上皇位,而他却入死牢,一个极尽荣华,一个命难保之时,他并没有什么怨恨的。

    谢盏活着的近三十年也并非白活的,从十五到二十八,谢盏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该奢望得不到的东西。

    不争,不抢,不想,不念,方能刀枪不入。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该看透了,偏偏到那圣旨下了,他坐在这死牢之中才完全看透。

    他没有至亲,至爱也已经放下,所以这人世间便没有什么留恋的了,而死亡也变得并不恐怖,反而,他隐隐有些期待。

    谢盏已经忘记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了,腿已经完全麻了,身体也感觉不到寒冷了。有些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其实已经飘了出去,而这里坐着的,不过一具驱壳。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手边无琴,心中有琴,他闭目,那曲目便萦绕在他耳边。

    这死牢的日子便这样日复一日的度过。

    有时,那些守卫会觉得这死牢中唯一一人不像是将死之人,他的神色太平静了,平静到仿若只是去参加一场宴会。

    只是,他的脸色还是一日比一日惨白,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单薄,生命之气还是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消散了。

    他这般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然而,那些守卫还是不愿靠近他半步的。佞幸谢盏这个名字令他们感到恐惧,在他们眼中,谢盏就是狐狸精,一着不慎可能就被勾了魂。

    也有不得不接近的时候。

    一日,死牢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守卫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将那食盒扔在了谢盏面前,语气恶劣道:“吃吧!”

    谢盏在这死牢中呆了许多日,吃的都是冰冷的馒头,难得有这般丰盛的饭菜。谢盏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那守卫一眼。

    谢盏依旧是一身白衣,在这死牢中呆了许久,那白衣也是不染纤尘的。他本来就瘦弱,这几日下来,脸颊上的肉完全瘦没了,但是却并不觉得难看,相反的,他的下巴尖了许多,那双眼睛显得更加大了,整个人透出一股羸弱的气质,让人有种冲动,想要将他护在怀中。

    守卫心神一荡,想到这人的手段,连忙回神,表情重新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今日是陛下封后的日子,帝后情深,陛下开心,这牢里的犯人都有口福了。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顿了,还是好好吃一顿吧。”

    那守卫几乎是落荒而逃。谢盏依旧坐在那里,眼神平淡无波地盯着那食盒,却没有吃一口。

    又过了几日,谢盏见到了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朔风这孩子,自小便被卖入谢家,又跟着他受了许多苦,明明是尝遍世间冷暖的,却偏偏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单纯劲,总是容易轻信他人,正如他当年许他荣华,朔风便无怨无悔地跟了他十三年,后来桓凛许他大官,他便傻乎乎地盼了五年。谢盏觉得自己要是死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孩子了。

    然而几日不见,朔风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头发束了起来,身材高高壮壮的,哪里是他记忆中那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少年那本来单纯清澈的眼睛也似蒙上了一层阴影,短短几日,朔风突然成熟沉稳了许多。

    死牢守卫森严,谢盏不知道朔风是用何种方法进来的,两人隔着一扇牢门。朔风靠着牢门坐了下来,乌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盏。

    “公子,皇上封后了。”朔风道。

    谢盏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觉得好笑,他刚还觉得朔风长大了。

    “我混进去看了,那皇后还没公子好看呢。”朔风嘟囔着道。

    即使心中无念了,但是谢盏此时也是不想听到和桓凛有关的事的。他对于那个‘没他好看’的皇后并没有兴趣,而是道:“东山别苑的房契和你的卖身契我都放在卧房床头的抽屉里了,钥匙放在我的枕头底下。你若不喜欢建康,便寻个其他地方住下来,好好娶个媳妇。”

    谢盏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朔风认真地听着,都将他说的话记在了心底。

    待朔风走出了死牢,走了几步,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他回头看去,看着那阴沉沉的死牢,脸突然扭曲了起来,那是极度哀戚的表情,接着,他便发出去破布撕裂般沙哑的哭声。

    这迟钝的少年终于意识到刚刚谢盏的话便像是在交代后事。

    许多人许多事都是会变的,以前心心念念想要见着的人,突然之间会变得看一眼都觉得刺眼。对如今的谢盏而言,他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便是桓凛及与他有关的人。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临死之前还可以看到那新帝新立的皇后。

    他靠着墙坐着,抬起头便看到牢外站着的女子。那女子穿着红色衣裙,外面披着黑色披风,面容艳若桃李,艳而不俗,就如同在冬日里绽放的梅花一般,有一种惊艳的美感。她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看着谢盏,便如同看着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人一般。

    谢盏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眼熟。零碎的画面从他脑海中闪过,他恍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桓凛身侧坐着的那个女子,那惊鸿一瞥,他却依旧记得。

    谢盏以手掩着脸,低低的笑声从他喉咙间发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桓凛的皇后居然不是出自王谢之家!只有出自王谢之家的皇后才能巩固他新帝的地位啊。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便摆在他的面前。按照当日桓凛的话,这女子不过一普通女子,对桓凛做皇帝也毫无助力。然而,桓凛还是登上皇位不久便是立她为后。

    五年了,看来桓凛并非步步算计、只选对自己有用的,也并非薄情。只不过看是对何人罢了。

    谢盏的笑声似悲似喜,又似无悲无喜,那女子听得不禁皱起了眉。

    突然,谢盏止住了笑,又变得面无表情起来。他的形容,倒也有些像疯癫了。

    平日里无聊在牢里晃荡的狱卒早就没了影子,这死牢里仿若只有这皇后与谢盏两个人,冷风从缝隙间灌了进来,谢盏突然察觉到了凉意。那凉彻入骨,仿佛也在预示着什么。

    “本宫跟了陛下七年,与他一起出生入死,是看着陛下如何浴血登上这皇位。”那女子的声音变得渺远起来,“陛下最是重情,你罪该死,陛下却念着与你是旧识,一直未曾处置你。然而,你不死,难以平民愤,陛下的帝位也不稳,所以今日,本宫愿意替陛下背负这不仁不义的名声。”

    昔日,吕后诛杀韩信,稳江山。今日,这女子便想效法吕后吧。

    谢盏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对于此时的他,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所以当那杯鸩酒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挣扎,而是面不改色地喝下了那杯酒。他看到了那女子眼中的惊诧,她显然没想到他会死的这般痛快。

    当剧痛来临的那一刻,谢盏的脑海中其实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

    第003章 玉佩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这八苦之中,谢盏这辈子便占了许多。

    待死后入了地狱,走过黄泉路,到了奈何桥,谢盏会毫不犹豫地喝下那碗孟婆汤。对于谢盏来说,遗忘是最好的解脱。

    然而,死后的谢盏并没有遇到这些。到处都是一片混沌,他便在那混沌中漂浮,他的灵魂似乎被包裹在软绵绵的云朵中,那般温暖,那般舒适,四处都弥漫着一阵花香,仿若到达了天堂之中。他的灵魂也变得懒洋洋起来,那喜悦也似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冷气迎面袭来,谢盏突然从云端掉落,狠狠地砸在那泥泞的地上。谢盏一阵晕头转向,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富丽堂皇,带着浑然天成的尊贵,那贵气之中却又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武者之气,陌生之中却透出一种熟悉之感。谢盏突然想了起来,这里是皇宫,是太极殿,是历任皇帝所居的宫殿。

    鸩酒入腹,他不是该死了吗?又为何会在皇宫之中?难道他没有死?谢盏心中心绪翻腾,想要站起来四处看看,却发现完全动弹不得。谢盏觉得十分怪异,他能够看得见房间里的一切,却偏偏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谢盏怔怔地躺在那里,突然,门推开了,当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入眼帘的时候,谢盏吓了一跳。

    那是二十八岁的桓凛,是刚刚登基的新帝。他与桓凛,已经五年没有见了。五年后的桓凛,气势更加沉稳成熟,脸部棱角更加分明,那双眼中的情绪更加晦暗难寻,而身上,自然也添了一股帝皇之气。

    再见面,原来已经这般陌生了。

    谢盏突然想到了十五岁的桓凛。他们相识已经十三年了,他的人生,总共只有二十八年,竟然有半辈子是与桓凛连在一起的。

    他遇到桓凛的时候,两人都是十五岁的年纪。十五岁的桓凛,因为他父亲的关系,早早就入了军营历练。那军营与谢盏所居的东郊别院刚好隔着一座山。初时,谢盏是不喜欢他的,那个少年就如同一只皮猴子一般,捉弄他,嘲笑他。十五岁的桓凛,还如同孩子一般,似乎有永远都用不完的劲,整日都是活蹦乱跳的。有时,谢盏会好奇他是哪来的那么多精力。后来,桓凛便如同一只皮猴子一般闯入了他的生活。

    桓凛待他是很好的,有时他不过提了一句自己喜欢的,他便骑着马去千里迢迢给他寻来。建康城里的桂花糕,产自北方的狼毫笔,桓凛总会弄上一堆,丢到了他的面前。为了哄他开心,桓凛上天入地,甚至为他寻来那失传已久的琴曲《凤求凰》。

    冬天冷了,他那握笔的手起了冻疮。桓凛总会先替他上了药,然后用自己生满老茧的手将他的手紧紧地包裹住。明明是一样的年纪,桓凛的身体骨架却比他大了许多,他的手也大了许多,完全可以将他的手包裹在其中。

    谢盏是从未识得温暖的滋味的。开始的时候,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冷漠地看着桓凛,再后来,桓凛终于冲破了他的那层防护罩。没有人对他好,但是一旦有人真心对他好,他便如同沙漠中久行的人,遇到水一般,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却又无比地害怕会失去这份温暖。

    所以当桓凛说喜欢他的时候,谢盏那一直悬在空中的心突然落了下来。在这男风盛行的年代,男男相亲并非少见。世家子弟多蓄养男宠,那时的谢盏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他只想着,若是好友,一个人的好友可以有许多,若是夫妻,那便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在不知不觉间,谢盏已然这般贪心了。

    那两年,对于谢盏而言,或许是最快乐的时光。

    他每日都有期盼,而桓凛,却无时无刻不带给他惊喜。

    然而,那时谢盏不知道,有些东西宁愿一辈子不去碰触,不然一旦沾染上,便再也摆脱不了了,那将是一生的炼狱。

    谢盏回神,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抚摸他,却又连忙忍住了。

    不念不想,莫嗔莫记。

    谢盏本来是不愿再见桓凛的,却没想到新皇与新后,他都见了一遍。对于死而未死,反而在这太极殿中,谢盏却没有什么天真的猜想,与其猜测桓凛对他余情未了,还不如想到这又是另一桩阴谋。

    桓凛正看着他,谢盏也看着他。

    突然,桓凛转身,脱下宽大的外袍,在那椅子上坐下,俊挺的脸上显出一丝疲惫。谢盏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以往见到的桓凛都是伪装起来的桓凛,而此时,则是最真实的。

    谢盏对自己为何会在太极殿中还是一头雾水。他张了张嘴,想开口,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并非喉咙哑了,而是如同他没有这个能力了一般。

    不能动,不能说话,木愣愣地躺在这太极殿中,而且,刚刚桓凛看他的目光也太怪了,根本不像在看一个活人,而像是在看一件死物一般。

    一个念头从谢盏心中闪过,谢盏连忙去看那铜镜,只是看清铜镜映出来的东西时,愣了一下。铜镜里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谢盏心中茫然,而后便闪过一个怪诞的念头,难道他已经死了,如今是鬼魂状态,所以看不见镜子中的自己?

    谢盏越想越觉得可能性越大。

    然而很快的,谢盏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桓凛走了过来,拿起了桌案上的一个东西,而谢盏的身体也跟着腾空了!

    透过镜子看着桓凛手中的玉佩,谢盏终于发现了真相。

    他确实是死了,但是魂魄却附在那玉佩上。

    他变成了一块玉佩。

    桓凛的玉佩。

    他竟是死了都无法摆脱这个人。

    第004章 新后

    谢盏是个不喜做梦的人,却将这一生唯一一个梦做在了桓凛的身上。

    他曾经想过要一直与桓凛在一起,与他一起北上,收复北地,与他一起领略那北地的风景,与他一起踏遍山林草地。那个时候,谢盏无时无刻不想与桓凛在一起,生生世世,长长久久。然而,这终究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而现在,他真的要与他时时刻刻在一起了。谢盏却感觉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慌。

    桓凛将那块玉佩挂在了腰间,谢盏的身体也跟着晃了起来,整个身体也贴着桓凛壮实的腰腹,那暖暖的体温传递到了他的身上,谢盏的心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桓凛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而谢盏的身体也终于不晃悠了。

    而此时,门突然敲响了。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外面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桓凛依旧冷着脸坐在那里,仿佛没听到太监的通报一般,那脸上的表情,似温柔,又似不耐,片刻后,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部归于眼底,他又变成了那个心思难测的君王。

    “让她进来。”桓凛道。

    皇后穿着红色内袍,外面披着白色狐裘,如墨云鬓束起,玉粉饰面,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

    是这女子将鸩酒送到他面前的。

    这其实是他第三次见这女子了,每一次见面,他都那般记忆深刻。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他二十三岁那一年,任殿中监。也是他与桓凛分别五年后,桓凛大胜归来的时候。

    桓家父子一路北上,一举攻入洛阳,然后大胜而归。皇帝亲自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谢盏作为殿中监,坐上了最末位的位置。而桓家父子,作为当日的主角,则是坐在朝臣最上位,皇帝身侧。

    谢盏与桓凛直接隔着几十朝臣。

    然而,谢盏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并不止这些。

    五年前的少年已经蜕变成了一个俊朗的男人了,桓凛脸上的稚气彻底褪去了,脸上已经棱角分明,那双眼睛,也再不是少年时的那一双清澈的眼睛了。以前,只要一眼,谢盏便可以看出他在想什么,而现在,他的眼睛如同一潭深水,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唯有那眉宇间带着的痞气,隐约透出与五年前一般的没皮没脸。

    这个宴会整整持续了好几个时辰,谢盏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会被桓凛吸引,他总想看看他,看看他有哪些变化,又想从他那张脸上找出旧日的痕迹,而从头到尾,桓凛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或许桓凛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这里吧。

    其实这并非谢盏在桓家父子大胜归来后第一次见到桓凛。他第一次见到桓凛的时候是五天前。五天前,桓家大军南下进入建康城,百姓夹道欢迎,谢盏也是其中一个。从那无数将士中,谢盏一眼便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桓凛。

    这五天,谢盏请了假,每日都焚香沐浴,穿着白衣坐在院子中,弹弹琴,写写字。弹的一直是那一首桓凛为他寻来的曲谱《凤求凰》,写得则是一则《诗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院子里的梨树已经结果了,谢盏令朔风摘下两个最大的,洗干净了用果盘放着放在院子的石桌上。

    没过几日,那几个梨便全烂了。谢盏呆呆地看着那烂了的泥看了许久,终究还是让朔风拿去扔了。

    谢盏坐在最末的位置,他只能看得见桓凛脸上爽朗的笑、痞气,偶尔漾起的揶揄之色,那些神色从他那张硬朗的脸上泄露出来,倒是惟妙惟肖。皇帝显然也很开心,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宴会。

    谢盏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整个大殿突然静了下来,谢盏才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身边坐着的人一眼。那人显然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便凑了过来道:“皇上要将景阳公主许配给桓小将军。”

    这一次,谢盏终于听清了。

    他的眼眸垂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手却不禁地抖了一下,手中的酒洒出了几滴。

    谢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的失态,混在这一众脸色各异的朝臣之中,其实是算不得怪异的。

    在场的朝臣却都竖起了耳朵。在这个年代,武官落在这些士族眼中便是蛮人,是老兵,他们打心底瞧不起他们。皇帝要将公主许配给桓将军的公子,这便意味着有些风向要变了。桓家一旦和皇家结了亲,这地位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这一众士族都觉得桓家简直走了狗屎运。

    “多谢陛下厚爱。”桓凛站起身,走到了中间,朝着中间首位坐着的皇帝跪了下去,态度毕恭毕敬,简直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但是恐臣配不上公主殿下。”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有嘲讽,有庆幸,还有不屑。

    谢盏本来觉得气闷地透不过气来了,但是此时此刻,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的心中其实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桓凛继续道:“景阳公主蕙质兰心,而臣只是一介粗人。臣在北地的时候,结识了一女子,两人情投意合,回建康的第二天,臣与那女子便已经定了亲。”

    众人这才看到桓凛身侧坐着的女子。那女子披着黑色的披风,只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来,在这秋日里确实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一盆冷水浇在了谢盏那刚刚腾起的希望的火焰上,顿时只剩下一滩泥泞的黑灰。

    他突然想到了桓凛离去时的模样。桓凛抱着他一夜都未曾撒手,在他耳边说过的不过来来回回一句话—“阿盏,莫要忘了我,莫要成亲,等我回来。”

    谢盏当了真。

    那时的谢盏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出来,五年时间,他们是如何从情深不悔变成相见陌路的。

    或许在那个时候,谢盏其实就该醒悟过来的。

    那女子的脸突然放大,谢盏吓了一跳,连忙回神。回过神来后,也知道这女子靠近的不是他,而是桓凛。

    她半蹲了下去,一双嫩白的小手握成拳头在桓凛的腿上轻轻地捶了起来。

    桓凛放任了她的动作,目光四处飘着,最后落在她那精致的锁骨上。

    那女子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娇软的身体靠过去了半分,手落在帝皇那结实的胸膛上。

    桓凛明显是动了欲念的,身上的热度都上升了几分,这与他紧紧想贴的谢盏感觉的最清晰。

    被挂在桓凛腰间的谢盏:“……”

    他如今化作了一块玉佩,连闭眼的能力都没有了。他此时终于领悟到,老天是要折磨他了。是因为他执念太深,所以要让他亲眼看着他们恩爱吗?但是他已经花了十三年的时间与完成自己的执念,所有的恩怨在身死的那一刻全部消散了,如今给他看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盏心绪翻腾,目光却紧紧地盯着窗户,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陛下,臣妾刚在来的路上听到了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女子靠在桓凛的胸膛上,低声道。

    桓凛的手抚摸着她的脊背,暧昧道:“那便不讲。”

    她见桓凛心情不错,自然是想讲的,若是不讲又怎么甘心?女子嗔怪地看了帝皇一眼,继续道:“陛下,如今这宫内宫外都议论着前朝佞幸的事,臣妾知陛下政务繁忙,但是这流言可畏,陛下不如早日下令杀了他以平民愤。”

    这佞幸说的自然是谢盏。谢盏本来是不想听的,但是他如今连捂耳朵的能力都没有,这女子的话还是一句不漏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女子的意思。

    她毒杀他显然是她自己的决定,桓凛并不知晓。她如今想要的不过一个桓凛决定处死自己的决定。不过桓凛不是已经下旨了吗?她这一作为岂不是多此一举?

    谢盏心中许多疑惑,待他回神的时候,便发现这太极殿中气氛有些诡异了,刚刚那些暧昧无影无踪,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一层冷意。

    桓凛这人明明只有一张脸,却有无数种长相,当他冷着脸的时候,脸部的棱角变得凌厉许多,那双眼睛也如同鹰隼一般,有种令人发寒的感觉。而当他微笑的时候,便觉得他五官俊俏,与建康城里那些名士子弟有几分相像。当他嬉皮笑脸的时候,则有几分像那些地痞无奈了,但是却又偏偏对他无可奈何。

    此时的桓凛是冷着脸。那女子跪在地上,身上止不住的发抖。

    突然,桓凛笑了,笑得如沐春风,伸出手将地上跪着的女子抱了起来:“阿锦,春宵苦短,又何必说那些无关之事呢?”

    桓凛将那女子抱上了床,帘帐散落下来,遮住了里面的春光。

    谢盏唯一庆幸的是桓凛做那事的时候将身上的玉佩取了下来,放在了外面的桌案上。

    他躺着的这个角度刚刚好,刚好看到院子中开着的红梅,风吹过,一点红梅飘落了下来。

    转眼已经隆冬了。

    第005章 谢家

    谢盏发现,自己虽然变成魂魄附在玉佩上,却并非变成了玉佩,还是保留着一些人的习性的。比如他会困,会饿,当然,如果不睡不吃,他也是不会死的。因为他已经死过了。

    谢盏悠悠转醒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握在手中。那手嫩白如玉,软绵绵的,显然不是桓凛的手,而是女子的手。谢盏向上看去,看到的便是一张娇艳的小脸。女子的脸上添了一抹红晕,明显是情事之后的姿态。

    谢盏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过去,外面的天已经隐隐黑了,他便睡了这么久?

    谢盏突然觉得有些热,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女子握着的玉佩的手突然紧了,那双本来漂亮的眼中此时透出一抹恶毒来!

    谢盏被她吓了一跳。他只是一枚玉佩,为何惹来这女子这般大的怨恨?纵使是对着他的时候,这女子为未曾这般失态啊。抑或说是对着这死物,这女子不必再伪装?

    此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了动静,那女子便如变脸一般,脸上很快带上了羞怯的笑,替那下床的人穿起衣服来。桓凛站在那里,张开双臂,身上帝皇的威严已经是浑然天成了。

    桓凛的衣袍穿戴整齐,随手便拿起桌案上的玉佩挂在了腰上。刚刚镜子上的匆匆一瞥,谢盏看到了这玉佩的材质,绝对算不上尊贵的,而桓凛对这块玉佩似乎情有独钟。

    谢盏的身体又跟着晃荡起来。

    谢盏突然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和桓凛在一起其实是一种折磨。

    这样的日子还不若他呆在东郊别苑,安宁寂静地度过那些日子。

    桓凛在太极殿里走了一圈,谢盏便跟着也见识了一遍。

    旧朝废,新朝立,许多事都是百废待兴,这皇宫比起谢盏上一次入宫时还是萧条了许多。

    桓凛入了书房,开始处理政务。他桌上的奏折已经堆了很高,新朝初立,政务堆积,这皇帝其实也不好做。

    变成玉佩后,谢盏发现自己变了许多。以前的谢盏,即使坐在那里一天,也不会觉得无趣,其实他的人生大部分都是在那种安静中度过的,而变成玉佩后,谢盏发现自己心思变得活络起来,无法长期发呆了。谢盏呆在这玉佩里,视角是前后左右可以自由转动的。他的目光开始四处转动着,最终落在了墙上的画上。

    画上的署名是‘谢安石’。

    晋朝是东晋门阀统治,对于那些世家而言,其实换一两个皇帝甚至于改朝换代对他们都没有什么影响。王谢两家更是如此。桓凛的书房里挂着的竟是谢安石的画。如此看来,桓凛登基,王家与谢家的地位依旧没什么改变。

    谢安石谢何是旧朝丞相,也是谢盏的父亲。

    王谢之家,荣华无双,他出生谢家,父亲是名士谢何,官至宰相,而这些荣华却似乎与他无关。他是谢府庶子,母亲不过一介丫鬟,他是父亲醉酒之后得来的。谢家主母出自王家,与谢何是青梅竹马,成亲后也是十分恩爱,谢何从未纳妾,唯独出了谢盏这个变数。对于谢何而言,谢盏是他对不起发妻的证据,而对于王氏而言,看着他便想到丈夫的不忠,所以谢家夫妇,对他并不喜爱。谢盏在谢家,犹如隐形人一般。

    谢盏母亲早亡,自幼是由奶娘带大的。王氏虽不想见他,却也防着他,这奶娘也是王氏安排的。所以可想而知,谢盏自幼便是在无人关爱中长大的,谢府唯一给他的,就是养育之恩。正因为如此,也养成了谢盏冷清的性子。

    大家族的子弟都是入私学学习的,谢氏一族,子孙众多,就是谢何所出,谢盏的亲兄弟,也有四人。谢盏毕竟也是谢氏子弟,如若谢家出一个目不识丁的公子是会被天下笑掉大牙的。然而王氏却又不想他入私学,与她的亲生儿子们一起上学,所以便以他病弱为缘由,让他迁去谢家在东郊的别院,又单独为他请了一位先生。

    不得不说,王氏虽不喜爱他,但是在吃穿用度上并未亏待了他,连请的先生都是当时有名的名士。

    那位先生对他倾囊相授,但是不过也是受王氏所托,对他并没有太多的私情。两人只是礼仪上的师徒关系,见面时都十分客气守礼。他身边仍旧没有什么亲近的人。

    谢何是他的父亲,但他从未教养过他一日,纵然是他在死牢之中,谢家也不会为他求情半分,反而会盼着他死吧。

    谢家出过许多名臣,许多风流名士,却从来未出过佞幸。他是谢家最大的污点。

    谢盏的目光从‘谢安石’三个字上收了回来。

    他死了,对于他的亲人,他的爱人,都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

    第006章 故敌

    “陛下,陈贺之求见。”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

    谢盏看到桓凛的脸色蓦地冷了下去,很显然,这陈贺之很不遭新帝喜爱。

    当知道陈贺之还活着的时候,谢盏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陈贺之这人在整个官场中也是个异类,他出生于寒门陈氏,在这门第观念十分重的朝代,陈贺之入朝为官本就是个奇迹。而这奇迹竟然还是个倔牛脾性,自己认定的事便一定要做到,一点也不圆滑变通。元熙帝的时候,陈贺之便被打了无数次板子,而第二日,依旧能活蹦乱跳的在元熙帝面前谏言。这些也就罢了,只能说明陈贺之皮糙肉厚,如今改朝换代,皇帝换成了更凶狠果决的桓凛,陈贺之为什么还活着?而且还能入宫求见皇帝?

    王谢之家历经改朝换代荣华不减也就罢了,这个倔牛陈贺之为何也能历经两朝君王?!

    说实话,谢盏也很不喜欢这陈贺之。因为他就是那个被陈贺之倔牛的对象,这五年来,陈贺之一直致力于怎么搞死他。

    元熙帝独宠谢盏,将他留宿宫中,封官晋爵,又大肆为他修建府邸,整个朝廷看在眼里都是不满的。但是无论如何,谢盏是谢氏子孙,是当朝丞相的儿子,那些老狐狸们又岂会当众打谢何的脸?所以他们最多往背后散布几句流言,让整个建康城乃至整个天下都知道南晋出了这么一个佞臣。

    而唯一在元熙帝面前弹劾谢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生父、当朝宰相谢何,另一个则是议郎陈贺之。

    和谢何中规中矩的弹劾比起来,陈贺之弹劾的方式简直是惊世骇俗。谢何只是在早朝的时候或与皇帝独处的时候提及这个逆子,从各个方面敲打一番君主。而陈贺之,他会在寒冬腊月赤裸着上半身跪在皇帝必经之地,抑或在朝堂之上突然拼命的磕头,更有甚至直接在自己身上淋一盆狗血,然后往元熙帝面前一跪。

    谢盏时常都被他的执着和怪诞的思维吓一跳。

    众人都道陈贺之和谢盏平日里有私仇,但是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谢盏,他确定自己从未与陈贺之有私交,在陈贺之弹劾他之前,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陈贺之。

    陈贺之天天想着怎么搞死他,谢盏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桓凛取下了腰间的玉佩,在手中轻轻地摩挲了一番。在谢盏眼中,便是桓凛紧紧盯着他看着,此时不再是冷漠,而是混杂着十分复杂的心绪,又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朕在处理政事。”桓凛道,明显不想见到陈贺之。

    太监迟疑了一下:“陛下,陈贺之说,若是您不见他,他就躺在太极殿门口。”

    这般无赖的做法确实是陈贺之的风格。桓凛也是个无赖,但是他如今是个帝皇,总不能和自己的臣子比无赖。

    “宣他进来吧。”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谢盏就看到了自己的死对头。

    陈贺之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宽袖长袍,腰带也没有系,露出大片的胸膛来,脚下只穿着袜子,没有穿鞋子,着装看起来十分放荡不羁。陈贺之其实长得不错,虽然没有桓凛的棱角分明,但是生得白白净净,在一众士族中也算出挑的,偏偏要将自己扮成这副邋遢样子,以至于现在没人敢将女儿嫁给他。

    陈贺之见了皇帝便四肢伏地跪着,就着姿势屁股便撅了起来。

    谢盏:“……”

    要陈贺之这样的臣子对君主来说简直是折磨,不过因着陈贺之的本事,元熙帝忍了,就不知道桓凛能忍多久了。

    桓凛看了他一眼:“半夜求见,你有何事?”

    陈贺之的脑袋稍微抬高了一些,露出半张脸来:“臣恳请赦免谢子凝的死罪。”

    谢家阿盏,字子凝。

    这下不仅桓凛诧异,谢盏也吓了一跳。

    如果他现在是完整的人形,肯定忍不住去揉揉自己的耳朵。谢盏的确是宠辱不惊的性子,但是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了,陈贺之替他求情,这事比他死了灵魂还附在玉佩上还要怪诞。

    谢盏活了二十八年,虽然入朝为官,其实一直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觉得,即使他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落泪的。

    他没想到,这唯一的例外,不是桓凛,也不是谢家人、他的生父,而是他的死对头陈贺之。

    谢盏看着陈贺之四肢着地、屁股撅起的模样,似乎也没那么碍眼了。

    桓凛突然站起身,走到了陈贺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盏看到桓凛眼中一闪而逝的狠意,他知道桓凛那一瞬间肯定想一脚踹过去,但是他忍住了。

    桓凛的脸色变了几变,显然是心思翻腾,后来全部化作了一个冰冷的笑:“陈贺之,给朕理由,朕为何要赦免他?”

    陈贺之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头头是道道:“陛下给谢子凝定了三条罪,诬陷忠良、大兴土木、迷惑晋帝。臣以为,这第一条,陛下指的可是指征西大将军庾光遭罢黜之事?庾光之事虽是谢大人上奏,但是庾光确实有谋反之心,所以并非诬陷忠良,第二条与第三条,谢子凝难辞其咎,但是也罪不至死。陛下仁厚,天下大赦,陛下何不一起赦免了谢子凝?陛下不杀那些罪大恶极的,反而杀了谢子凝,恐惹天下人闲话,天下人会误以为陛下和谢子凝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陈贺之还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句句戳在皇帝的心窝。

    这明显触及了帝皇的底线,桓凛的火爆脾性终于被牵引了出来,他用力地踹了一脚,便将陈贺之踹到了宫门上。

    “陈贺之,你还真是不怕死!”桓凛冷笑着道,眼中染上了杀意。

    陈贺之那不算强壮的身躯撞在紧闭的宫门上,又摔了下来,发出重重的响声。陈贺之缓了一下,又继续匍匐爬了过来,继续道:“请陛下赦免谢子凝的死罪!”

    还真是一头倔牛。

    “陈贺之,你可知整个天下,想要谢盏死的有多少人吗?朕不杀他,又如何平息这天下的民愤?”桓凛长袍一甩,冷声问道。

    谢盏虽然只是一块玉佩,桓凛的话却像一把利刃刺进了他的心中。虽然他早就猜到桓凛的设下的局,但是知道和亲耳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谢盏看着陈贺之撅着屁股跪着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十分傻。

    这本是桓凛精心设的局,这是最后一步,走完这最后一步,他谢盏这颗棋子便物尽其用了,桓凛又岂会半途而废?谢盏上辈子便觉得陈贺之有些傻,如今从他竟然来为他求情看来,他是低估了他的傻了。

    如果谢盏有人形,此时肯定要用蛮力将陈贺之拖下去了。他早就死了,这两人根本没有必要为他的生死争辩,陈贺之这倔牛也根本也不必为了自己的生死去触怒皇帝。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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