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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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成渣攻的腿部挂件 作者:吃饭饭饭

    第13节

    谢盏很少说这么多话。

    无尘听得愣住了,又不禁落在那幅画上,看了一会儿,目光飘远,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

    “师父,你入佛门,不如说放下,不如说未曾放下。你的画不曾丢,你是还在等那个人吗?”谢盏盯着那画道。无尘迷迷糊糊的,但是眉宇之间总有一抹难以抹去的愁。

    无尘的脸色有些白,然后轻笑出声:“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他像是回想起了过去,脸色更加苍白,然而那双眼睛却有了光芒:“我该忘了的,我忘了,那些往事就不存在了,那些往事,根本就不该记得,也不该存在。”

    谢盏望着他,像是看见了自己一般,声音里有些悲凉:“我也想忘了,我本来也忘了,但是,那些过去,并非忘了就不存在了。”

    无尘很懒,懒得回忆,懒得说话,但是今日,他也有了说话的念头,一个人记着实在有些太累了:“我有个孪生阿姊,两人生得很像,她是个女孩子,性子顽皮,总喜欢扮作男孩子,她扮作男孩子的时候,便要我扮作女孩子,那样就没有人发现了。我开始是不情愿的,只是拗不过她的性子,后来也就习惯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两人感情很好,后来她有了喜欢的人,两人情投意合,阿娘说,以后阿姊是要出嫁的,如果没有意外就嫁给那个人了。我和阿姊感情好,便有些嫉恨那个抢走我阿姊的人。我偷偷去看过,当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无尘的脸上露出一个缥缈的笑,“那个人,是我从狼嘴里救下来的,他问我名姓,那时我穿着阿姊的衣服,觉得十分丢脸,便匆匆跑掉了……我和阿姊,果然是孪生姐弟,连喜欢的人,都是一样的。”

    无尘的表情有些悲凉:“我有些难过,后来想,阿姊开心就好,而且他们二人也是真心相爱,我不该闹别扭。只是自那之后,无论阿姊怎么哀求,我都不会换女装了。随着年岁渐长,阿姊和那人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两家门当户对,也就欢欢喜喜地挑了日子。那段日子,家里很忙碌,我也忙着阿姊成亲的事,那些暗生的情愫也渐渐淡了,我将他完全当作了姐夫。但是我没想到,后来竟会有那么一场变故。在临近成亲的日子,阿姊竟然告诉我,她喜欢上了另一个人。阿姊恳求我帮他,而我那时,竟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时,我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剑客了,我让阿姊扮作我的样子外出游历,而我则……”

    无尘没有再说下去,谢盏也听得傻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的遭遇很离奇了,没想到无尘大师经历的事比自己还要荒诞。

    接下来的事,谢盏也可以想象出来了。男扮女装嫁给那个人,身份很快被揭穿,那个人既然中意他的阿姊……结果必定是不如人意的。不过,无尘大师也真够大胆的,以男子之身出嫁,还是顶着别人的身份,当然,也足以说明,他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吧。

    “自作自受。”无尘大师道,“所以我也没什么可怨恨的。入佛门,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谢盏看着他脸上的疤痕,总觉得那结果必定很惨烈,没有他口中的那般云淡风轻。

    谢盏也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他重新坐回了蒲团之上:“我们来下棋吧。”

    无尘也坐回了蒲团上,昏昏欲睡的和谢盏下了一局一局的棋。

    那些旧事,像是真的已经过去了。

    第057章 亲情

    等了许久,无尘都未曾落下一个子,谢盏看他,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他的灵性都在那双眼睛上,所以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张脸变得无比丑陋起来,那道伤痕如蚯蚓一般。只是他心中的伤,比脸上的还要丑陋许多吧。

    谢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为情所伤、为情所困的也不只是他一人,无尘选择青灯古佛,他也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了。谢盏本是打算趁夜里离开栖霞寺的,但是谢家人的拜访打断了他的决定。

    谢俊伴着谢何夫妇一起来的,三个人站在无尘的禅房外,这本是谢盏最亲密的三个人,然而现在便如同陌生人一般。看到他们的时候,谢盏是有些惊诧的,这对夫妇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一般。

    王氏此时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头发也完全剪了,脸色苍白,嘴唇干涸,早已没了当初端庄素雅的模样。她看着谢盏,看着那张与阿休十分相似的脸,看着那双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掉着眼泪,脸上很快被泪水浸湿了,那双眼中,也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欣喜了。

    谢何冷静一些,盯着谢盏,嘴唇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在谢盏的记忆中,谢何很威严,他很少和他说话,看一眼都像嫌多了,后来,他和元熙帝的关系不明不白,谢何亲自出面劝导了他,说若是他再执迷不悟,谢家便与他断绝关系。他依旧记得那时,谢何严厉的眼神和冷厉的面孔。

    “阿爹、阿娘、阿盏,屋里聊吧。”唯一一个已经惊诧激动过、理智尚在的谢俊,出口道。

    然后,他们便坐到了一间禅房中,那是无尘临时为谢盏准备的,连茶水都没有。王氏四处看了看,眼泪又落了下来,半晌才道了一句:“佛祖庇佑。”

    “阿盏,跟我回谢家吧。”谢俊道。

    若是寻常父母,此时相见必然是这一句,而王氏和谢何都是说不出来的。他们夫妇的名声并非靠着别人的夸赞而传出去的,他们比一般人聪明许多,知道横亘在谢盏和谢家之间的是什么。

    谢俊说完后,谢盏果然道:“我不会回去的。”

    谢俊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王氏在谢盏的对面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呆呆地看了半晌,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天意便是这般弄人,谢盏年幼的时候便是盼着王氏能够多看他一眼,盼到最后什么都没盼到,当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却又轻易地得到了这一切。

    谢盏坐在那里,坦然面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氏终于开口:“我生了五个孩子,一个女儿,四个儿子,我生第三个儿子的时候,是最辛苦的时候,也是最珍惜的时候。那时,整日都是提醒吊胆的,每一日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的肚子,生怕肚子不见了。那时,我日日都盼着孩子能健健康康地生出来,我想,我苦命的孩子,待出生了,一定要弥补他在娘胎中受的苦……”

    她想到了旧事,情绪渐渐有些失控,泪眼朦胧地盯着谢盏:“阿盏,是阿娘对不起你,都怪阿娘没有认出你。如果可以重来,阿娘一定会……但是没有重来了,发生的事改变不了……”

    “子不教,父子过,你做的那些事,都怪我这个父亲没有教养好。”一直沉默的谢何也终于开口了,“所以我以前的话也错了,该死的不是你,而是我这个父亲。”

    “阿爹,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谢俊道。

    谢何的性子便是如此,哪怕经历这般大的变故,心中依旧藏着一杆秤,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佞幸便是错,只是他不再将错加诸在谢盏的身上,而是自己的身上。他这般爱惜羽毛的人,承认自己的错,本就需要极大的勇气。

    王氏渐渐冷静下来,她轻声问道:“阿盏,你以后便打算留在栖霞寺吗?”

    谢盏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氏像是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些什么,心中慌乱:“佛门禅音,醒神悟性,你若喜欢这里,便留在这里吧。”

    谢盏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有些冷:“无心向佛,留在佛门中,便是对佛不敬。”

    王氏的眼神闪了一下:“那你想去往何处?或是想隐居避世?会稽山或东山那边,谢家有别墅建于那边,清静自然,你若是想,我便着人送你去。”

    王氏是聪慧的,她知道谢盏是不可能回到谢家的,此时更担心的便是好不容易找回的儿子突然消失不见,所以想尽办法,在他不抵触的情况下,将他安排到自己知道的地方。

    谢盏不愿再谈:“再看吧。”

    王氏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想好去哪里的时候,便告知阿娘一声吧。”

    看到谢盏活过来,王氏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精神好了许多,她能思考了,脑子迅速转动着。她不想引起儿子的反感,当看到谢盏眉头皱起来的时候,便没有再留下去,而是带着丈夫和儿子出了门。

    刚走出院子,谢俊便问道:“阿娘,为何不劝阿盏回谢家?”

    “他不会回去的。”王氏低声道。

    “那现在怎么办?”

    “我想在这栖霞寺中住几日。”王氏转头看着身后的院子道。

    王氏在栖霞寺中住了下来,她年轻的时候便时常来寺庙中,与其中僧人很熟悉,很快寻了一处离谢盏住的院子近的地方。

    王氏在那住着,偶尔回去谢盏的院子里拜访,去的时候还会带一些东西,或一盏茶,或一个荷包,都是自己费尽心思准备的。

    她也不久留,只是将那些东西交到谢盏的手中,便离去了。

    开始的时候,谢盏不曾多看一眼,收的次数多了,便会盯着那些东西发呆了。茶是无数道茶水跑出来的,泛着浓郁的香气,荷包是王氏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十分精致。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有一日,朔风看着谢盏盯着手中的荷包发呆,终于忍不住道,“公子,若是你舍不得,那便不要走了吧。”

    谢盏回神,将荷包放在了桌子上:“再晚几日吧。”

    自那一日,谢盏和无尘谈过心后,无尘像是想起了旧事,脸上不再是无悲无喜,总笼罩着一层阴翳。谢盏与他下棋的时候,无尘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忘情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哪怕死过一次了。”谢盏感叹道。

    无尘看他:“若是放不下情,那就放下恨。其实,放下恨才是最好的办法。你们是最亲近的人,又何必互相伤害?”

    “师父,若是那人跪在你的面前,说他错了,那你肯原谅他吗?”谢盏问道。

    无尘神思恍惚,丑陋的脸上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你这样的假设不存在。他没有错,我对他也没有恨。”

    “那你的伤……”谢盏看着他脸上的伤疤,忍不住问道。

    无尘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这伤是我自己刺的,人心不足。我与他成亲,在双亲面前拜天地、入洞房,那亲事早就定了。入了洞房,当我脱下红色的嫁衣时,一切都暴露了。他勃然大怒,转身便离去了。我那时还带着一点希望的,毕竟……看来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这样的结果我也早就猜到了。我便在新房里等着他的休书……或许是顾及着两家世交的交情,或许是顾及我阿姊的名声,他竟然没有写下休书,我便以他夫人的身份在他家生活了下去。我穿的一直是女装,只是我的年岁渐长,身量显现出来,便以身体不适的原因,居于自己的一方院子中,不曾出去见过人。那时,一人独居在院子中的时候,我摸着自己手中的剑,便已经有些后悔了。我觉得我过得不该是这样的日子,不该是被拘束在一个院子里,等着另一个男人的爱。这种想法便如同野草一样疯狂生长,直到有一日,我决定偷偷离开的时候……”

    无尘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他突然闯进了我的院子,他喝了一些酒,醉醺醺的,嘴里也一直念叨着阿姊的名字。我知道,这一年,他一直寻找着阿姊的踪迹。他本来就是个偏执的人,瞒着双方的父母,上天入地地寻找阿姊。他将我关在那里,或许便是想等找到阿姊,再不着痕迹地换回来吧。但是一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找到阿姊,或许是找到了,看到了一些令他绝望的事。那一晚,他格外疯狂,竟对我……即使在床笫之间,他唤得依旧是阿姊的名字。因为那一晚的事,我改变了计划。因为我察觉到了他对阿姊已经绝望了,所以心中生了微弱的希望。之前,人人都说我们二人感情不和,之后,整个府邸都传出了夫妇恩爱的消息。那之后,他对我确实很好,有什么好看的东西都往我那里拿。只是,那些好看的东西都是女子用的……”

    “人心不足,最开始的时候,我盼着能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便好了,后来又想着,若是他能多看我一眼便好了,再后来,我突然想,我就是我,不是阿姊的替身。那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便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不就是因为一张脸吗?我用我的剑毁了我的脸,我就再也不像阿姊了。若是他能接受,那我们便欢欢喜喜地在一起,若是不能,那边各自天涯,再不相见……”

    “毕竟是一年的感情了,一年的朝夕相对,我磕着碰着,他都十分心疼,恨不得那些伤是落在自己身上的。所以,我觉得我并非没有胜算的。然而,事实证明我错了,当看到我那张脸血肉模糊的样子,他差点气疯了。我将剑放到了他的手上,他便真得刺了过来。”

    无尘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痕:“这一剑也不是白受的,我终于彻底醒悟了。半死不活地跑了出去,遇到了师父,然后被他带回了这里……那些事,都像上辈子的事了,如果不是你,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原来这便是这两道伤痕的来源。谢盏完全看不出来,看似懒洋洋、脾性温和的无尘,对待感情竟然这般决绝偏激,而他的方式则温和许多,只是不平等的爱恋,最终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第058章 反叛〔上)

    “谢公子时常与无尘大师在禅房中下棋,除此之外,便很少去其他地方了。”

    “谢家人去寻了谢公子,谢公子执意不肯回谢府,谢夫人留在了寺中。”

    “谢公子,似乎并无心入佛门。”

    陆青桐将谢盏的消息点滴不漏的汇报着。当说到最后一句时,座上的皇帝脸上终于有了波澜:“他又如何会入佛门,不过想摆脱我罢了。”

    桓凛说完,又有些神经质地大笑出声。

    ——

    王氏已经很多年不曾做过针线活了。谢府内院的事,谢何从来不曾理会,都是王氏打理的,又哪里有时间去做这些事?这是很多年后,她再次拿起针线,生疏了,开始的时候,连针都拿不稳。她看似年轻,其实年岁已经近半百了,岁月不饶人,她的眼神不太好,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得清针脚。

    谢盏来拜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王氏眯着眼睛,凑近了紧紧地盯着手中的针,一针一针,她绣地认真,连有人靠近也不曾察觉。谢盏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上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布,布上散步着淡淡的血迹。谢盏没有唤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了一会儿。

    王氏缝了一圈,终于察觉到了,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谢盏,当看到他的时候,她有些意外,有些欣喜,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些光亮:“阿盏。”

    谢盏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然后将自己戴在身上的荷包翻了出来:“我已经有了。”

    看着谢盏戴着她送的荷包,她的心情又好了很多,眼睛更加亮了:“你的兄长们,每一年我都会送他们一样的东西。你如今二十有八了,我想绣二十八个……”她说着又觉得有些尴尬,“其他的手生了,都绣的不好看。你如今的年纪,那些不好看的是不能带在身上的。”

    和很多母亲一样,她变得絮絮叨叨起来的。母亲都是这般,其实说的很多事都是无关痛痒的,却爱一遍一遍地和自己的孩子说,或许是因为关责之切,或许是因为想多说两句话。谢盏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等她说完了,谢盏才说了一句:“你的手受伤了。”

    王氏看着自己的手:“没什么的,年岁大了,总有些不灵巧了。”

    恍然间,他记忆中那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已经苍老了。

    王氏又道:“你瘦了很多,我炖的汤快好了。”

    王氏拉着谢盏的手进了屋里,谢盏闻到汤的香味。这是在寺庙中,里面一点肉丝都没有,却依旧很香,显然是费了许多心思的。王氏盛了一碗,放到了谢盏面前,看到他将那一碗喝完,又去盛了一碗。

    两人的相处方式是十分奇妙的。从那种生疏的漠视直接跳跃到了这种熟稔的状态,王氏异常欣喜,恨不得将好的东西都放到他的面前,以补偿那二十多年的冷漠。两人这般相处下来,王氏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几个时辰便那般过去了。

    太阳落山了,余晖洒落在寺庙上,谢盏告辞离去,王氏的脸突然白了,将他送到门口,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很快便花了眼:“阿盏,你要去何处?”

    她已经看出来了,谢盏便也不再隐藏了:“离开这里,离开建康城,然后边走边看吧。”

    谢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离去了,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冰冷的背影。那声音恍然化作一个幼小的身影,从她的视野里离去,越走越远。

    王氏站在那里许久,心中空落落的,想哭,却再也哭不出来了。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再多的弥补也是枉然。

    刚刚的那些事果然是镜花水月一场梦,梦很快就醒了。

    谢盏回了自己的禅院中,朔风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了,一个人一个包袱。谢盏看着朔风:“留在建康城,衣食无忧,若是跟着我,便可能不可果腹了。”

    “公子,我是要永远跟着你的。”朔风扯着谢盏的衣袖,脸上透出一抹倔强与坚持。

    他们刚走出门的时候,无尘便等在那里了。

    谢盏向着无尘行了一个礼,真诚道:“我要走了,多谢大师这段时间的照顾。”

    是无尘让他留在了这里,而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的心也静了许多。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些如烟的往事渐渐飘散,在他生命里再也无法引起任何波澜。

    “不如一起离开吧。”谢盏突然道。

    无尘在佛门中呆了这么多年,依旧走不出,忘不掉,不如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无尘的目光闪了闪,似有些动摇,不过很快沉寂下去,朝着一个方向看了很久,终究是摇了摇头:“习惯了。”

    习惯了寺庙中的生活,还是那微不可见的希望?谢盏并不知道他的话里究竟意味着什么。

    谢盏带着朔风离去,但是他们终究未走出栖霞寺的大门。

    那一晚,整个建康城,乃至整个天下都变了天。皇帝所在的太极殿突然起火,在那熊熊火光中,夜里的建康城恍若白昼,无数人从梦里惊醒,在醒神后发现建康城已经变成血与火的海洋。

    大司马宋砚起兵造反。

    这一变故对于那些世家们算不上突如其来,有些人甚至有种想法——这一天终于来了。

    皇帝无心朝政,士族蠢蠢欲动,宋砚无法无天,这个王朝早就摇摇欲坠了。宋砚造反的消息传来时,他们不是想着如何护住这个王朝,而是想着如何保住自己家族的利益。

    皇宫外已经杀成了一片,宫门紧锁,皇帝的亲卫誓死护着皇帝,而皇帝早已披上战甲,手持长刀,与那些叛贼杀成一片。桓凛已经杀红了脸,鲜血喷在了他的脸上,他誓死要杀出一条血路。

    “陛下,臣等誓死保护陛下,叛贼暂时无法入宫,您先在宫中歇息片刻吧。”有人劝慰着已经杀红了眼的帝皇。

    只要守着皇宫,等陆家的兵力回来,宋砚便会支持不下去。如果荆州的兵力愿意归顺皇帝,那宋砚必败。他们要做的就是护住皇宫、护住皇帝,危急之下,可以舍弃皇宫。

    “宋砚不在这里。”桓凛抹去了脸上血,只说了一句话。

    攻破皇宫,俘获皇帝,只要做到这一步,叛贼便可变成新帝。但是,叛贼的领袖,宋砚不在这里。桓凛知道,宋砚无心皇位,他既然不在这里,便是去做对他来说重要的事了。

    桓凛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宋砚沉迷于想要复活妻子……宋砚突然去栖霞寺……他做什么事需要谋反呢?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只指向了一个地方。

    桓凛手中的刀挥地更狠了,他像是杀红了眼,完全失去了理智。

    宋砚带着自己的亲兵,将整个栖霞寺都包围住了。他站在栖霞寺外,手中拿着长剑,火把的光照亮了他的脸,照出一丝极端的疯狂。

    栖霞寺里也是人心惶惶。宋砚造反的消息早已传来,而那煞神现在正在寺庙的大门外。他只是围着栖霞寺,也不说什么,没有人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栖霞寺里人心惶惶,宋砚造反的消息已经完全传开,只是他造反也就罢了,为何要围着一座寺庙,栖霞寺也不是建康城最大的寺庙,还是说寺庙中藏着什么重要的人物?

    渐渐的,便有人往这方面想了。

    谢盏想要连夜出走的计划也彻底破灭了,他又重新坐回了无尘大师的禅院中。

    无尘的举动有些反常。无尘的生活一直处于一种慵懒的状态,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也绝不坐着。而现在,他在禅房里走来走去,脸上的表情有些狂躁,目光总忍不住往外看去。像是害怕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谢盏看着无尘的身影飘来飘去,也有些茫然。

    这变化实在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本来想的是桓凛好好做他的皇帝,而他游走天涯,两人过着各自的生活。

    “刺啦”一声,谢盏转头看去,便看到那墙上的画已经被无尘拿了下来,已经撕成了两半。无尘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画,叹了一口气,又将那画撕成一片片的,地上便多了许多纸屑。

    谢盏走了过去,在无尘的面前蹲了下去,捡起脚边的一张碎屑,上面是一个完整的字——岚。

    阿岚。

    谢盏突然看向无尘,竟是将本该毫不相干的人联系了起来:“宋砚……”

    无尘像是没有听到谢盏的话一般,将那些碎屑拢在一起,用布包了起来,藏进了抽屉里。

    谢盏闭上了嘴,没有再问下去。

    第059章 反叛(下)

    天渐渐亮了,血洗过后的建康城重新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皇宫门口,躺了一路的尸骨,而那尸骨之中,桓凛穿着盔甲,浑身是血,但是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的刀架在一个叛贼统领的脑袋上,脸如恶煞,看得那人腿都软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见宋砚。”

    桓凛坐在太极殿上等着宋砚的到来的。

    太极殿经历一场大火,已经面目全非,到处是断壁残桓,灰烬还未清扫,除了灰烬之外,还有斑斑血迹,空气中也似弥漫着一阵血腥味。宋砚是聪明人,他想要做什么,便要做到滴水不漏,所以宋砚一把火焚烧了太极殿,开始了他的反叛。

    桓凛便坐在那灰烬中,经历一夜的杀戮,他全身都似笼罩在一股煞气中,久久都无法散去。宋砚仍旧是白衣,气质文雅,单看长相,完全看不出他是将万民置于水火中、引起这场杀戮的叛贼。

    昔日里的君臣,便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远远对视着。

    桓凛的眼神冷厉,宋砚的眼神平淡,胶着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场厮杀。桓凛从未看透过宋砚这个人,他看似无所求,就像个不着名利的书生,但是这样的人,手上的血染得比所有人都多。而当他以为他对任何事都不在意的时候,他却又突然作出一个这样的举动。

    皇位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呢?他还有什么在意的东西吗?

    桓凛看着宋砚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些什么来。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只有看出宋砚的弱点,才不会处于被动的境地。

    桓凛从位置上走了下来,走到了宋砚的面前,冷声质问道:“宋砚,你究竟想要什么?”

    “谢盏。”宋砚笑着道。

    桓凛隐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所以,我想知道,皇位和谢盏,你想选哪一个?”宋砚饶有趣味道。

    这便是宋砚的用意?一边造反,一边围住了栖霞寺,让他在皇位和阿盏之间选择?与其说宋砚真的想要什么,还不如说他只是闲得无趣,所以给桓凛制造一场艰难的抉择?

    桓凛直直盯着宋砚的脸,然后又突然落在他手中的剑上,心中闪过一道光,脸上却不动声色:“我的选择,你很快就会知道。”

    当宋砚离开后,桓凛身上的气势便消失了,脸上现出一丝疲累。他的选择,其实早就选定了。从宋砚腰间的那柄剑上,他已经知道了宋砚的真正目的。那柄剑是桓凛给他的,但是他一直带在身边,并且剑柄很光亮,他可以想象,宋砚多么真爱这柄剑,又是每日放在手里摩挲多久,想念着那柄剑的主人。宋砚并不是没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贺清岚。贺清岚已经病逝,所以宋砚是在看到阿盏复活后,想要从阿盏身上得到什么去复活贺清岚吗?

    宋砚是个疯狂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可以做的出来。阿盏很危险。

    皇宫被围整整一日,朝中士族无人理会,都忙着收拢自己的势力,看鹬蚌相争,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桓凛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看着冷冷清清的建康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在安宁中度过了百余年的都城,早已没了最初的气势,纵然改朝换代,也改变不了士族们偏安的心态了。

    桓凛站起身,走下了宫墙,走出了很远都未曾回头看一眼,竟是无半分留恋那个他费尽心思得来的皇位。最初的时候,他本是没有这个野心的,若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若不是想让阿盏悔悟,他也不会那般狠绝,踏着无数人的尸骨登上这皇位。而当真相崭露出来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坐拥天下又如何?他的身边,始终缺了一样东西。

    桓凛带着亲卫悄悄从地道撤出了皇宫。他撤离地很快,宋砚也未料到桓凛的抉择这般果决。所以当皇宫早已变作了一座空城,城外守着的叛贼却还没有反应过来。

    谢盏与无尘都是一夜未眠,两人都在禅房里坐着,直到天明。谢盏披衣从卧榻上下来,拿了衣服又替无尘披上:“我想出去看看。”

    无尘倏然看向他,眼睛微微发红。

    “我总觉得是冲着我来的。”谢盏低声道。

    无尘拉住了他的手。谢盏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比起无尘,他更像个超脱凡尘的人了。

    他刚走出门,一个老和尚已经等在那里。那是无尘的师父,栖霞寺里德高望重的老祖师。他像是专程等着谢盏的一般。

    “施主,随老衲来吧。”

    谢盏跟在他的身后,沿着小路走了很久,走到了另一个院子里。那个院子比无尘居住的院子还要偏僻许多,紧靠着竹海,微风吹过,阴阴凉凉。他们没有进禅房,而是在院子中坐下了。老祖师慈眉善目,身上带着一股檀香,身上突出一股安宁的气质,谢盏坐在他身边,心情也沉寂了许多。

    老祖师的目光在他身上幽幽地扫过,那睿智的目光透过他的双眼直达他的心底。谢盏没有逃避,眼神淡淡地看着他。

    “求不得,放不下,逃不脱,施主的命如此。”老祖师道,“只是观施主的面相,已经现一线生机。”

    谢盏笑了:“大师也算命了?”

    老和尚也笑了:“佛道两家,然而老衲并不在意这么多。”

    “宋砚说若是栖霞寺交出了你,他便保整个寺庙的僧人无忧。”老和尚道。

    谢盏对他的话毫无诧异,笑着问道:“那大师觉得如何呢?”

    “佛祖慈悲,怜悯众生,施主与寺庙的僧人都是众生,自然不可偏颇。所以老衲只是告诉施主一声,施主在寺中一日,栖霞寺便会护着施主一日。”老和尚道。

    “大师让我在几百条人命和我这条命之间选择,我这命本就是捡来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大师,我愿意跟宋砚走,他要的也不过是我这条命。”谢盏道,已经没有任何迟疑,“而且,若是我不主动出去,也逃不出去的。”

    宋砚便是这样的人,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不会放过。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谢盏都已经是宋砚瓮中的鳖。

    老和尚平静的目光浮现出一丝怜悯,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谢盏离开了老祖师的禅房,回了无尘的院子,自己的房中。

    朔风闲得无聊,又在收拾东西,将两人的包袱收拾地越来越大。

    “公子,这花种是我让无用大师给的,我瞧着他禅房门口的花很好看,等我们落脚下来,便将这些花种种下去。”朔风兴冲冲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这般多的事,跟在他身边的时候,朔风依旧是孩子心性。

    想到自己的抉择,谢盏心中有些不忍,这一次,他又要令他失望了。

    “公子,你喜欢牡丹还是秋菊?”朔风问道,没有得到谢盏的回复,又自言自语道,“要不全种了,春天牡丹开,秋天菊花开。”

    “朔风,从包袱里取一套我的衣服。”谢盏道。

    朔风虽有些奇怪,还是取了一套白衫。谢盏脱去僧袍,换上了白衫,转身便看到朔风大睁着眼睛看他。

    “公子,你要做什么?”

    “朔风,我们不走了,你便呆在这寺庙中吧。”谢盏道。

    朔风的表情愣愣的:“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当知道要离开的时候,朔风是有些欣喜的。公子终于要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这对朔风来说,也是新生。然而,命运似乎从来没有眷顾过他的公子。

    谢盏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推开门便走了出去。院子里同样坐着很多人,谢盏一出来,几双眼睛便齐齐地看着他。

    王氏的眼中带着担忧。谢盏此时的装扮,再结合寺庙里的传言,她瞬间知道了谢盏的决定。

    “阿盏,别去,等你二哥来了就好了。”王氏道,声音里带着祈求。

    谢家二郎在荆州,手下有十万大军,此时定然是往建康城赶了。

    “等不了了。”谢盏道。

    他的心意已决。王氏的脸色有些白,这是她好不容易寻到的儿子啊……她反思了很久,才终于接受了他要离开的现实。离开建康城,至少他活得自在,但是落在宋砚手中,谁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呢?

    无尘也紧紧地盯着他,嘴唇抖了抖,却没有说出话来。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这几日下来,显然没怎么好过过。

    谢盏深深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便直接走了出去。

    王氏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凳上:“我听闻,宋砚要抓阿盏,是因为阿盏死而复生的事,宋砚想要复活他死去的妻子。若是他妻子活了,那阿盏呢?”

    无尘听到王氏的话,脸色更加惨白了。他像是失了魂,神色恍惚,痴痴地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痕。他想走出去,他想拉住谢盏,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做。

    他其实是个懦夫,还是没有勇气,见那个人。

    第060章 出现

    点红烛,照纱帐。洞房花烛,纵使再沉稳的男人,到这般时候,也有些难以自持了。那些往日里敬畏他的人,此时也大胆起来,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机会,拼命地向他灌酒。他喝得醉醺醺的,才摆脱了那些人,由小厮扶着去往新房。

    推开门,那些喜庆的红便映入了他的眼帘,花烛旁,床榻上,一身红衣的新嫁娘端坐在那里,如同等待采撷的花朵一般艳丽。他不由得笑了,晃晃悠悠地走了进去,合紧了门,走到了新娘的身边,挑起了鲜红的头盖……

    “阿岚……”他的话说了一半,突然梗在了喉咙口。

    红烛照耀下,头盖下是一张充满英气的脸,他的黑发并没有盘起,而是一个男子的发式。那张脸倒是像极了,若是他不是这副打扮,或许他一时都认不出来。

    床榻上坐着的新嫁娘并不是与他订婚,他想要娶的那个女子,甚至连女子都算不上。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个豪爽而羞涩的少年,在别人面前很爽快,而站在他面前时,少年的脸上总会泛起一抹绯红。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想逗逗他,逗逗那小白兔一样的少年,看着他羞涩的模样总觉得格外有趣。后来,那少年兴许是习惯了,对他的逗弄也无动于衷,他也渐渐失了兴趣。

    而此时,那少年正坐在本该是他的新娘坐的位置上。

    此刻,他的心情如何?不是伤心,而是愤怒,因为被欺骗的愤怒。他将盖头重新盖上,未曾喝下合卺酒,带着满腔怒意,直接转身离去了。

    画面突转,那张脸突然变得血淋淋起来,那个人将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脸上,皮肉翻了出来,看起来尤为可怖。那张血淋淋的脸便那样对着他,眼中涌出的笑意令他全身发寒。

    宋砚突然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裳已经完全湿透了。他急促地呼了两口气,脸上的表情先是有些茫然,然后又冷了下去。他赤着脚下了床,将墙上的剑取了下来,抱在了怀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剑鞘。剑鞘上刻着的‘岚’字,已经有些模糊了。

    “一柄寒剑,气凌星斗。”那人是众人口中的剑客,一个人,一柄剑,仗剑天涯,本该潇洒的人,在那后院关了足足两年,而现在,已不知魂归何处了。

    成婚之时,那人对他而言,便是新娘的弟弟,没有特别的含义。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男子。后来想来,其实他也没有多爱那女子吧,只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不曾得不到,所以便寻了那般久。再到后来,他突然生了一股恶趣味,看着他在府中专心致志地扮着女子,便让他尝尝做女人的滋味。他本以为自己是看戏的人,是一切的主宰,而突然有一日,他发现自己竟也成了戏中的人,他的目光被他吸引着,他的喜怒哀乐被他牵动着。当他醒悟过来,一切已经晚了。从主导者沦为演戏者,就连他也有些茫然了,而在他茫然时,那人竟给他下了一剂猛药,一切便发生的那般措手不及。

    向来爱看戏的人遇上这般不按常理的演戏人,宋砚再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闭上眼睛,那人的脸便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中,他的心中腾起一股强烈的欲念—想他,想要将他紧紧地抱进怀里,刻入骨髓。

    宋砚将手中的剑抱进了怀里,肌肤贴着冰冷的剑,片刻后,他突然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去。

    宋砚觉得自己已经等不及了,他立即上了栖霞寺,一把火将寺庙里最近的一座院子烧了,熊熊烈火为整个寺庙染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宋砚眯着眼睛看着那浓浓的黑烟,救回他的渴念比让桓凛痛苦抉择强了很多。

    自宋砚围寺庙后,栖霞寺的大门便紧紧关上了。谢盏一身白衫,如同踏入地狱的人一般,但是却淡定从容。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燃烧的院子,那火光照在他脸上,并未照出任何波澜。很快的,他走到了寺庙门口,只要踏出那扇门,一切便结束了。

    然而,就在他要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抓住了他。谢盏回头,便跌入了一双急切的眸色中。桓凛将他拉入了怀中,只说了一句:“跟我走。”

    桓凛是偷偷潜入栖霞寺的。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放下了天下,将这天下给了宋砚,要的不过是阿盏能活着。他来的很急,穿着盔甲,头发凌乱,身上都蒙上了一层灰尘,谁都无法想象眼前的人是曾经王座之上的九五之尊。

    谢盏站在那里不动,桓凛更加急了:“跟我走,阿盏,你死而复生,以宋砚的疯狂程度,他会将你开膛破肚找出其中原因的。”

    “若是我走了,宋砚不会放过这寺庙里的人的。”谢盏道。

    “这全天下的命都不如你的命重要。”桓凛道。

    “朔风的、无尘的、清心的……还有王……”他不知该如何称呼王氏,“他们其中一个的性命都比我重要许多,而且,你们视苍生为草芥,而于我死过一次的人而言,他们的命都比我重许多。”

    桓凛被梗在那里,一时竟有些无言。阿盏的心中,任何一人的命都比他重要,而于他而言,阿盏的命却比自己还重要。

    谢盏挣开了桓凛的手,平静地看向他:“桓凛,这一次便让我做想做的事吧。”

    桓凛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这句话直入他的心底,令他寒彻入骨。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心病。前一生中,阿盏为了他,一直在做着他不想做的事,那般冷冷清清的阿盏,置身于朝廷的大泥潭中。他也想让阿盏做想做的事,但是阿盏要做的却是献上自己的性命!

    桓凛眼中闪过一抹狂乱,眼睁睁地看着阿盏朝大门走去。他不能让阿盏死……桓凛突然往前走了两步,一掌便劈在谢盏的脖子上。谢盏往外走的脚步终于止住了,身体缓缓倒下,倒进了桓凛的怀里。桓凛看着怀中的人,将披风脱了下来,将他裹住,然后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桓凛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看着他俊雅而安静的容颜,低声道:“阿盏,对不起,这一次又要为难你了。”

    他宁愿阿盏恨他怨他,也不想阿盏死。

    桓凛将谢盏背到了背上,转身便往后门走去。桓凛走得很快,脑袋里却闪过很多凌乱的念头,阿盏轻了,背在背上竟没什么感觉,他一定要寻个安宁的地方,让阿盏好好休养,养回最初的状态。

    桓凛迅速到了后门处,那里已经有人接应他了。后院的门推开,桓凛刚要跨出去,便看到外面站着的宋砚。桓凛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诧异,他将阿盏从背上抱进了怀里,眼中无悲无喜,直视着宋砚。

    宋砚看着他,有些惊讶于桓凛的镇定。在他看来,桓凛是猎物,他是猎人,而猎物千方百计,不惜放弃唯一的筹码,却还是落入了猎人的网中。这时的猎物不该是焦急而慌张吗?

    桓凛的沉稳令宋砚稍微有些不安,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桓凛的身侧,他带着亲卫,虽然厉害,但是人数并不多,几乎插翅难飞。

    “我已经没有耐性了。”宋砚道。

    桓凛带着戾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我也是。”他的目光落在宋砚的手上,眼神变得别有深意起来,“我在这寺中遇到一个人,如果不是和他聊上几句,我早就带着阿盏走了。”

    宋砚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着桓凛话中的深意。

    刀剑破空声突然响起,桓凛手中的刀已经到了宋砚的面门上,宋砚急速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用手中的剑去挡。桓凛手中的刀泛着冷光,太过锋利,直接在那剑鞘上留下了一个缺口。刀刃上映出了宋砚森冷的脸,他的脸上带上了杀意,眼中冷光一片。

    两边迅速缠斗了起来。桓凛人本就少,还要时时刻刻护着怀中昏迷的阿盏,很快就落于下风。剑鞘的损坏令宋砚勃然大怒,他直接用手中的剑朝着桓凛刺入,很快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桓凛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到了最后,他已经没有了攻击的能力,只能将谢盏紧紧地护在怀中,将那些血雨腥风全部挡在外侧。

    谢盏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桓凛绷着的脸,他的嘴唇紧紧抿着,一缕黑发落在额前,鲜血沿着发丝滴落在地上……

    刀剑相碰,刺入皮肉声,在耳边连绵不断地响起,谢盏意识到现在的处境,瞳孔猛地瑟缩了一下。他挣脱了一下,但是桓凛抱得很紧,他的挣扎变得无比微弱。

    谢盏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把大刀直直地砍在了桓凛的背上,几乎将他的肩膀看下了一半。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谢盏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曾经放在心尖上的人,如今这般血淋淋地在自己的面前,还是因为护着自己,谢盏纵使铁石心肠,此时心中也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桓凛的血落在了他的脸上,谢盏的泪便这样落了下来。他几乎费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将遍体鳞伤的桓凛推开了,就在他要迎上那满带杀气的砍刀时,预想中疼痛的痛苦并没有来临。

    砍刀飞了出去,一个人挡到了他的面前。那人满身檀香味,手中拿着佛珠,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脸上蜿蜒的疤痕格外狰狞,竟是令那些向他们袭来的人一时忘了动作。

    第061章 见面

    宋砚的世界突然宁静了,那些喊杀声、打斗声,都消失了,那些人、物也消失了,他的眼中,也只剩下那一个人。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画面跳到了许多年前,那个人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

    那人将自己弄得鲜血淋漓,那时的宋砚也彻底震撼住了。他掌控着一切,在那一刻,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失控了。在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那人便抢过他手上的剑离去了,彻底地消失在他的面前。地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血迹。

    在他离开前的那一瞬间,宋砚看到他决绝的表情,也知道他要什么。只是他未必爱那个女子,又怎么去爱那个与她想象的男子?宋砚想了许久,都未曾想通。

    第二天早上,有人给他送来一根手指和一件沾满鲜血的衣裳。那是一个人被狼群啃噬之后的遗留品。那衣服是他离去时穿的衣服。宋砚拿着那些遗物,发了很久的呆。初时,他并未觉得伤心,只是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觉得少了一个人罢了。只是时间过得越久,他便越觉得,其实空了的,不只有那个院子,还有他的心。

    那种空缺日渐累积,形成了一种思念,先是淡淡的思念,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后来又变成了一种执念,他会做一些梦,梦中他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去过。

    宋砚向来随心所欲,这是第一有了想要的东西,在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后,便想尽办法想要寻回他。

    他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的,却没想到来的这般简单。那个人便这样突然站到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死。

    即使脸上多了一道疤痕,即使黑发已经剃光了,即使穿着僧袍,即使体型变化了许多,早已不是那纤弱的少年了,但是无论怎么变,那都是阿岚,是那个人。

    宋砚先是怔楞,再是欣喜,有点像欣喜的小孩子。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阿岚,过来。”

    那僧人的脸色果然变了,像是惊讶,又像是害怕,他的手在发抖,袈裟显得那般大,包裹在他瘦弱的身躯上。

    宋砚惊觉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了,于是语气柔和了一些,又道:“阿岚,过来。”

    若是以往,那人早就走了过来,走到他的面前,抱住了他的腰,在他的唇边偷吻。而现在,阿岚依旧站在那里,脸色更加苍白了。本来,他身上的檀香气息可以掩盖那些丑陋与戾气,而现在,他就像落入俗尘的人,那张脸显得无比可怖起来。

    宋砚却不觉得恐怖,只是为阿岚的行为不满。他皱起了眉,想板起脸教训他一顿,但是看着他那般可怜的模样,终究是没狠下心。宋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摸了摸阿岚的脑袋,温柔道:“阿岚,为何不寻我?这么多年了,就算闹脾气也该闹够了。”

    僧人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似乎有些不相信宋砚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本来以为,他们隔着的是生与死的距离,最好永世不再相见的那种。

    爱极了的人,恨起来,就该恨到极致。

    他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敢做的事,现在做出来,也没那么可怕了。不过是见一个故人罢了,他害怕的就是旧日里的那道伤疤,但是实际上,已经过去这般久了,再惨烈的伤疤也该愈合地差不多了。

    他平静地开口:“施主,贫僧名讳不是阿岚,法号无尘。”

    宋砚看着他这般样子,愣了一下,然后突然轻笑出声。他生得清俊,不笑的时候,眼神中带着阴柔的戾气,然而笑起来,却如春风拂面,与谢盏那建康城有名的美男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阿岚,我说了,别闹了。”宋砚的语气冷了下来,“你不来寻我也就罢了,我也不计较了,现在跟我回去吧。”

    无尘后退了两步,恢复了高深的目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悲无喜:“佛门重地,施主却在此徒增杀戮,实为不妥。施主还是请速速离去吧。”

    宋砚的脸再也板不住了,不由得微微变色:“阿岚,我的耐性有限,你若不走,便只能由得我带你走了。”

    宋砚说完,便伸出手,抓住了无尘的手。而无尘也并非束手就擒之人,他本就是剑客,在寺庙中学了许多佛门心法,早已是绝顶高手。无尘的身影迅速出现在五步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宋砚:“施主,请离去。”

    “除非你跟我走。”

    两人便这样僵持着。宋砚那冷静自持的样子,因为心思有些烦乱,一时竟没想出对策。两人对峙地久了,他渐渐平复了那些心烦意乱:“阿岚,你不是僧人,你是我宋砚的夫人。”

    无尘那无悲无喜的眼神渐渐变了,如同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波澜。宋砚很快地捕捉到了那点波澜。

    “青灯古佛,又如何比得上繁华人间。既有所恋,又何必伴在佛祖身侧?即使你情愿,于佛祖而言,岂不是一种玷辱?”

    宋砚语气平静,却每句话都说入了无尘的心间,将他平静的心搅地有些乱了。

    “跟我回去吧,往日里是我错了,我会待你好的。”宋砚道,“阿岚,你是知道我脾性的,若是你执意不肯离去,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宋砚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半跪在地上的桓凛,他正将谢盏紧紧地护在他怀中,而谢盏紧紧咬着牙关,又何尝不是在用力支撑着早已站不住的桓凛?

    无尘入佛门,年岁虽长,但是心性未长,又如何敌得过宋砚的狡诈。他看着谢盏,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破了。他来此,本来就是为了救阿盏。

    “你放他们走吧,我跟你走。”无尘妥协道。

    宋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又笑了:“阿岚,你这下该过来了吧。”

    他始终未曾向阿岚走向一步,他要阿岚主动地回到了他的身边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纵使他悔过,感伤过,但是那股掌控欲,却始终没有变。

    无尘又看了谢盏一眼,朝着宋砚走了过去。

    宋砚抓谢盏,本就是为了令他复活,如今他本来就活着,谢盏的去留对他早就没了任何意义。

    “放他们走吧。”宋砚道,“我是绝对不会再动手的,只是阿岚,我也不会专门护着他们。”

    无尘点了点头,他将一瓶伤药放进了谢盏的手中:“离开吧。”

    谢盏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许多念头,又看了宋砚一眼,然后便扶着桓凛离开了。只是他走出了很久,心中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知道宋砚的软肋是贺清岚,而无尘的俗名便是这个,所以,无尘便是宋砚的软肋。但是虽然同样是软肋,别人的软肋都会爱着护着,但是宋砚除外,宋砚是个疯子,谁知道他寻回了爱人,又会怎样对待呢?而且无尘的状态并不好。无尘之于宋砚,就像羊入了狼口。这位为救他而不得不现身的僧人,以后的下场会是怎样的呢?他会不会害了无尘?

    谢盏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只剩下浓浓的不安。早已有人过来,接过了他的手,扶住了桓凛。

    等他再转头的时候,早已走出了栖霞寺,看不到无尘的身影了。

    因为失血过多,桓凛的脸色已经毫无血色了。他们扶着他走到一棵树下,脱下那沾着血肉的衣袍。桓凛身上大小有二十多处伤口,最严重的是肩胛骨处,半个肩膀几乎掉了下来。谢盏觉得触目惊心,但还是咬着牙一起处理着伤口。桓凛紧紧咬着牙,目光却不曾从谢盏的身上离开半分。仿佛只有看着他的阿盏,他身上的伤口才不会疼。

    他们很快地包扎好了伤口,但是桓凛还是坚持骑马。

    “要我死的不只是宋砚一个人。建康城已经丢了,我们要赶紧跑出去。”桓凛咬牙道。

    于是他们上了马,继续奔逃了起来。

    到了现在这一步,谢盏已经没有退路,唯一一条路,便是和桓凛一起逃。

    他已经没了求死的心情。

    ——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所有的恩怨情仇,都等着他和桓凛逃出去再来清算吧。只有活着,才能去算那些旧账。

    谢盏此时也不想那般多了,首先就是要活下去。

    第062章 诀别

    马,奔腾在蜿蜒的小道上,鲜红的血迹渗入泥土之中。马上坐着两个人,谢盏坐在前面,风呼呼吹过,刮在他的脸上,他的双手紧紧抓着缰绳,双腿已经磨得完全没有知觉了。

    桓凛坐在他的身后,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背上,呼吸渐渐弱了。谢盏的整个背部都是湿漉漉的黏腻,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汗水了,他此时已经不敢想那么多了,唯一的想法便是往前跑,一直跑。

    身后不停地有追兵,一路下来,他们已经受到很多次袭击,身边桓凛的亲兵也越来越少了。宋砚喜怒无常,君子之风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放他们走出了寺庙,下一刻就可能继续令人追杀他们。除了宋砚之外,还有很多想要桓凛死的人,比如效忠于司马氏的人,比如某些士族。谢盏知道,他们一刻都不能停歇。

    他们下了山,出了建康城,沿着山路跑了很久,跑到谢盏都不知道是何处时,马也因疲惫不堪而停了下来。几个人一起将桓凛扶了下来,他的伤口只经过简单的包扎,如今又完全裂了开来,鲜血染红了衣襟。

    谢盏扫了一眼,桓凛的亲兵只剩下十几个人了,他们的脸上血迹混杂着疲惫,也都已经精疲力竭了。谢盏取出身上的伤药,又替桓凛上了一次药,又替他擦了脸上的血迹与汗水。桓凛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嘴唇已经干裂了,谢盏喂他喝了一点水,又擦干了他水上的水渍。

    这一过程中,他一直抿着唇,脸上的表情平静。那些亲兵们,看到他的模样,都不禁有些惊诧了。手无缚鸡的士族们在这种时候往往是不顶事的,谢盏的沉稳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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