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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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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主有难 作者:司泽院蓝

    第13节

    不过,这只是晏茂天底气不足的原因之一。

    因为关于半年前的白山一战,江湖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魔教滥杀无辜,正道武林欲伸张正义,然而却被魔教几近全歼,损失惨重。雷一云、邱不遇、青缺师太不幸身陨不说,嵩山派去的人多,差点被灭派。

    这可是十数年来正道武林最大的惨败,没人不关心。倒不是说所有人都和嵩山交好,但有这个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便不免让人想到魔教坐大、嵩山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日之类的坏事。

    如此一来,魔教的威胁确实愈发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口。想想看,魔教教众本就极多,没有哪个门派能与之匹敌;如今,连嵩山的四方十八道诛魔剑阵都不能诛杀剑魔,那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魔教称霸武林的脚步?

    当然,冤有头债有主,嵩山等人想找麻烦也该回去找魔教,不关晏维清任何事。

    但又有风传,说上白山时就有个疑似剑神的人和剑魔一起,接着乌剑也在白山一战中出现。如果这两点都不算什么的话,拿着乌剑的人偏帮魔教、帮着杀破剑阵要怎么解释?

    正邪不两立,况且真要说起来,这次是正道主动征伐,未曾想吃了个大败仗,不能怪魔教心狠手辣。死在魔教手里撑死了只能算自己技不如人,但若是死在剑神手里……这必须得要个说法啊!

    丁子何三人就是为此而来。他们认为晏维清必须给出解释,为此不惜到处奔走,说动少林和武当也介入这件事。前两次他们都没见到晏维清,这次他们终于把下花大师和元一道长的亲笔信拿到手,又瞧着半年期限已过,便迫不及待地冲到炎华庄来,可谓底气十足。

    晏茂天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信封表皮“晏维清亲启”的字样上,愈发心虚。

    因为他知道,晏维清曾把赤霄带回庄中治疗。因为他还知道,晏维清闭关半年没错,但在闭关之前,晏维清也确实离开南阳好几个月,时间也确实能对上白山一战。另外,晏维清是被一行身形奇诡的蒙面人送回来的。而如果他没记错,那种鬼魅一般的步法可是魔教最出名的轻功。

    ……这说明了什么?他儿子真去帮魔教打正道了?

    深处的原因,晏茂天简直不敢想下去。“三位掌门,”他干笑着,“江湖传言我也听说了,但这其中必定有些误会。维清与魔教众人素无瓜葛,又素来嫉恶如仇,怎么可能和魔教同流合污呢?”

    “我们也很想相信。”沈不范脸上的冷笑现在变成了假笑,“所以就请剑神亲自出面,帮我们解决一二疑惑,也好澄清误会。”

    ——你们如此咄咄逼人,哪里像想澄清误会的意思?

    晏茂天不由腹诽。但他不占理,性子又正直,勉强压下心头的话已经很难,更别提流利地撒谎了。

    丁子何瞧着那模样,就想着敲打一二。不过他刚说了个“你”,外头就有仆从飞奔进来禀告:“老庄主,三位掌门,庄主出关了!”这本是件好事,但他脸色却不是完全的喜悦,倒夹杂了不少畏惧。

    四人立时全站起身,但只有晏茂天注意到下人面上的异常。他正担心晏维清是不是出了事,便感到一阵冰冷的锐意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打过他的身体;肌肤毫无缘故地发疼,就像是被割裂一般。

    和这感觉一起出现的是一道声音。“父亲,三位掌门。”

    悄无声息地,晏维清踏进客厅。那迫人的冷意正是他周身发出的,一双眼睛宛如冬夜里的寒星,语气里也只有剑的温度。

    丁子何三人齐刷刷一惊。他们设想过许多种可能,但没一种像现在这样——

    直到晏维清进门出声,他们才注意到他;光一个开头,他们就感到了无形的莫大压力;对方只冷淡地瞥了一眼,他们的骨头便开始不自觉地往外冒凉气……

    不过半年,这人的武功不仅精进,而且精进了许多!多到现在看起来都不像是人,反而更像……一把移动的利剑,还是已经出鞘、随时能够杀人的那种!

    意识到晏维清一弹指就可以送人上西天,三人原本嚣张的气焰立时被压下去一头,牙床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哆嗦。

    但话还是要说的。“恭喜晏大侠功力大成。”丁子何强撑着道。若不是这样,他怕他下一瞬就被对方冰冷却澎湃的剑气压得跪下去。

    对这种无意义的客套话,晏维清没有任何反应。“听说三位有事找我?”他单刀直入,然后看见桌上的信,便干脆拿起来拆了。一目十行地扫过以后,他折起信纸,依旧面无表情,周身却似乎变得更冷。“原来如此。请恕晏某直言,诸位实在多虑了。”

    “……多虑?你的意思是……”在那种越来越宛如实质的沉重压力下,只有沈不范还能憋出话来。

    他刚开始觉得晏维清故意给他们下马威,所以故意放出剑气;但看对方现在不是心虚而是不虞的反应,倒更像是自然而然就散发出来的……

    等等,自动自发?这要高到深不可测的武功,便是下花大师也做不到!晏维清不过闭关半年,就接连突破三层瓶颈?他怎么做到的?

    沈不范从未如此震惊。就算再怀疑剑神自甘堕落,他也不会把晏维清突然猛增的武功和白山教镇教之宝联系起来,因为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魔教交出那样的宝贝。

    其他两人同样。丁子何一面勉力让自己绷紧腰背、不露出颓势,一面追问:“我只想知道,我雷师侄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还有我掌门师兄。”沈不范立刻跟上。

    “还有我青缺师妹!”青灭师太附和,她的嘴唇已经因为咬得太紧而变白,显然对剑气适应不良。

    面对这种几近赤裸裸的质问,晏维清一张脸孔依旧八风不动。“白山上的事,诸位应当去问魔教,而不是在我炎华庄浪费蹉跎。”

    “你是说你那时候不在白山顶?”沈不范又问,愈发怀疑。

    虽然因为某些必须要做的事,他早早地溜到潜伏处,不知道白沙滩情况最后到底如何;但这满天下的人里,不就只有晏维清一个能与赤霄比肩吗?光从功力就能看出来啊!

    “我从未踏入白山地界。诸位的师弟师妹师侄,我也从未见过。”晏维清不仅一口否认,还否认得非常彻底。“若三位都是道听途说而来,那晏某就不奉陪了。”说着,他一挥袖,人顿时没了踪影。

    没了冰冷剑意的压迫,三人霎时感到身上一轻。然而,就这么丁点功夫,冷汗已经湿透了内衫。想追又不敢追,只剩干瞪眼可以做——

    晏维清完全就是敷衍他们吧!

    第58章

    虽说丁子何、沈不范和青灭师太都对这种回答很不满意,但晏维清已经看了下花大师和元一道长的信,他们再纠缠下去也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在黑着脸拒绝晏茂天用饭的邀请后,三人带着几个弟子一同离庄。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青灭师太率先开口,显然十分不甘心。“贫尼的师妹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听到“不明不白”这个形容,丁子何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幅度小到几乎无法被察觉。“谁说不是呢?可我们确实没有证据。”

    “人都被他们杀光了,当然没有证据!”青灭师太气得咬牙。“难道真的没其他办法了吗?”

    沈不范高深莫测地觑了丁子何一眼。“师太,你刚刚也看见了,晏维清身上的剑气掩也掩不住,显然已有大成。就算咱们三个一起上,也不见得能打过他。更何况,这么做还师出无名。”

    感到那时被冷汗浸透的内衫依旧冰凉潮湿,青灭师太顿时泄气得很。“仗着名气大,晏维清这是越来越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她恨恨道,“依贫尼看,他迟早不会把少林武当放在眼里!”

    “少林和武当本就不想掺和这件事。”丁子何出言提醒,神色也有些愤愤,“若不是如此,咱们现在能落到这步田地么?”

    青灭师太看了看他,想到嵩山派现在上下就剩十几个人,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但也不能说里头没有夹杂轻视。再想到劝服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写信已经花了大工夫、再让他们出面撑腰概率实在不大,她不得不勉强按捺住。“既然诸位都束手无策,那贫尼就先告辞了。”

    丁子何和沈不范都没有挽留她。而等峨眉派的人彻底消失在山道上,沈不范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怎么,丁兄现在后悔了?少林和武当不想掺和这件事,这不正是你们嵩山想要的么?”

    青灭师太对白山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沈不范不同。凭空多出来五六百号黑衣人、再加上四方十八道诛魔剑阵,不用多看就知道嵩山下了血本。若少林和武当发现雷一云称霸武林的野心,怕是只会庆幸魔教把那些人全杀了。要不然,嵩山就会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丁子何脸上肌肉狠狠一抽。“沈兄现在还说这种话,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

    沈不范哈哈一笑,竟是全然不在意。“你寒心?”他刻意重复一遍,又意味不明地补充:“依我看,寒心的人合该是青灭师太。”

    丁子何眉头也开始跳了,这话含沙射影得再明显不过。“你是什么意思?”他阴沉着声音质问。

    然而,嵩山现在的景况简直比路边随便一个杂破门派还不如,沈不范已经彻底没了忌惮。“青灭师太说得没错,青缺师太确实死得不明不白。不过,这和剑神没有关系,甚至也和魔教没有关系。”

    “你……”丁子何脸色霎时难看起来。难道他刚才露出了破绽?

    沈不范见他色变,又是一笑,洞悉真相的优越感油然而出。“沈某猜想,青缺师太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信了你们嵩山!”

    丁子何彻底黑了脸。“你要挟我?”他咬着牙道。因为,若不是他怕青缺师太把嵩山的所作所为抖出去的话,青缺师太早就回到了峨眉,而不是被乱剑砍死在白山的某个旮旯里!

    “丁兄,你怎么能这么误会呢?”沈不范诚恳道,眼睛里闪着的却全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是吗?”

    丁子何差点要气背过去。“华山有你这样的掌门,我十分担忧。真要说起来,邱掌门的品性可比你高洁得多!”

    一提到邱不遇,沈不范的脸色就变成了山雨欲来。“他哪里比得过我?在我手下都撑不过半刻!”他恨声道,“华山掌门本就该是我!”

    虽然邱不遇和沈不范这对师兄弟的龌龊程度实际上半斤八两,但沈不范这种被踩到尾巴的跳脚反应正是丁子何预计中的。他正想继续嘲讽,又忽而觉出了一点别的意思:“撑不过半刻?你如何知道?”

    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沈不范先是后悔,再接着杀心顿起。邱不遇这样碍眼的都被他借着魔教的名头处理掉了,解决丁子何这样的不更是小菜一碟吗?

    炎华庄里,晏茂天终于可以把他憋了一肚子的疑问一股脑儿倒出来。“维清,白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风传对晏维清不利,他也十分怀疑,但他只相信晏维清自己说的。

    晏维清并不遮掩,简洁地陈述了一遍前后。事情是如此错综复杂,以至于晏茂天听完后,整个人都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什么名门正派,太让他失望了!动的心思比魔教还肮脏,使的手段比魔教还下作;和那样的人站一起,他都没脸说自己也是武林正道!

    “看来我刚才对他们实在太客气!”晏老爹气得白胡子一翘一翘,“要是他们下次还敢来,就请他们吃大门口的石狮子!”

    晏维清却没什么愤怒情绪。他淡淡地瞥了自己双手一眼,又收回来,沉静得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

    虽然晏茂天情绪有点激动,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就算是全灭,也是嵩山华山咎由自取!不管怎么说,咱们都问心无愧!”

    晏维清点了点头,面色依旧纹丝不动。

    看着儿子这么平淡的反应,晏茂天从看到畏惧的仆人时冒出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晏维清从不屑撒谎,但他能理解晏维清对丁子何等人时的否认,因为那是为了整个炎华庄。但话说回来……

    “你说你破阵后经脉重伤出血,可为何现在看着却是武功大增?”

    对老爹的疑惑,晏维清垂下眼睫,目光再次落在自己双手上。“玄冰雪种。”

    “……啥?”晏茂天一时间还以为自己重听。等晏维清再次重复之后,他毫无形象地跳将起来,就像被一把无形的重锤迎面痛击了似的。“玄冰雪种?!”

    传说中的玄冰雪种竟然真的存在?不不,重点不在于存在与否,而在于谁能拿到这玩意儿、还能慷慨大方地送给晏维清!

    “赤霄他……”晏茂天刚说出名字,就卡住了。

    魔教教主凭什么把这么贵重的玩意儿拱手相送?因为晏维清曾救过他的命,还是因为晏维清帮他破了那个诛魔剑阵?又或者说,有更深层而不可言说的原因?

    晏维清主动把赤霄带回山庄诊治……一起回白山……联手破阵……

    晏茂天只觉得自己早前的担忧变成了现实。晏维清确实没找剑做媳妇,倒是找了剑魔做媳妇!等等,不对,都是男人,好像没有媳妇这个说法……

    他实在想不下去,只能抖着声音,问出了关键。“维清,魔教和正道的事情,你为什么一定要插手?”

    这话简直和赤霄说过的一模一样。晏维清莫名觉得,他此时应该心痛,但他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准确地说,他醒来后,就已经变成这样。这世间只要有剑,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就连现在和晏茂天说话,对他而言更像是责任,而不是之前的亲情。

    所谓的绝情断欲,便是如此?他曾想问赤霄这件事,赤霄却干脆给了他亲身体验的机会,虽然他从未想要?

    赤霄许诺的报答,半年的杳无音讯,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晏维清的脑海。“我曾喜欢他。”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口,语气毫无感情。

    真的听到儿子亲口承认,晏茂天脸色煞白,但却像得到最终判决一样,冷静下来。“你的意思莫非是,”他这么说的时候,颇有些艰难,“你们现在算是两清了?”

    两清……晏维清仔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沉默了不短的时间。“他想两清,”最后,他沉沉开口,“现在正如他所愿。”撂下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徒留晏茂天呆立原地,慢慢消化了话中的信息。赤霄想两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维清喜欢的人竟然不喜欢他?这怎么可能?!

    晏茂天立时忘记了去年刚知道九春是赤霄时自己对儿子眼光的嫌弃,简直火冒三丈。不愧是魔教教主,赤霄这什么烂眼光!

    不管怎么说,嵩山华山峨眉都在晏维清面前铩羽而归,江湖中甚嚣尘上的流言也消停了一阵。等到小满过后,一封大红喜帖被夹在信里送上了白山。

    第59章

    赤霄在拿到请帖时确实有点意外。“五月十八……巫山,神女湖,群英楼……”他轻声念出来,目光在抬头的称呼上停留得特别久。

    山顶的春风来得晚,白风崖上的冰雪还未完全消融。有根冰架从崖舌边凌空挑出,由粗渐细,底下迎着万丈深渊,甚是险绝。尤其,冰面在晨日里浮着湿润的微金水光,下头倒挂的冰柱残余一小半,还不停地滴滴答答,仿佛随时都会断开。

    而一身红衣的赤霄就立在那颤巍巍的一线冰上。他左手拎着个小酒坛,意态甚是悠闲。就算来了一封不速之信,他面上也没显出一丝半点变化来。

    在知道请贴上的九春就是赤霄的化名后,华春水便立刻赶上崖顶,亲自交付信件。现在,瞧着他们教主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她心里不由开始打鼓。

    以赤霄的功力,华春水自然没有他会不小心掉下山崖的担忧。但是,她确实觉得那请帖有蹊跷——

    在江湖门派中,白玉宗的人数、功夫和名气都算不上一流。不过,白玉宗现任宗主云复端为人豪爽,交游广阔,人缘好到无可挑剔。如今,他的独女将要成婚,少不了大操大办。而且,云如练顶着天下第一美人的盛名,新婚夫婿又是云复端当成儿子养的白玉宗大弟子云长河,简直能算双喜临门。

    华春水很能理解白玉宗广发请帖的缘由,但她不理解这大红烫金的玩意儿怎么会送到白山顶上。就算邀请的人是九春,可知道把信往白山上送,也摆明了至少清楚邀请之人是魔教中人吧?作为正道武林的一份子,白玉宗真有那么不忌讳?

    赤霄又把请帖看了两眼,容色淡淡。“她倒是有心了。”

    这话说得含糊,华春水连是她还是他都判断不出。“圣主,”她迟疑着,猜想“有心”应当是一种夸赞,“你要赴约吗?”

    赤霄手一扬,空酒坛便轻巧地飞出。然后他又转过身,负手而立,极目远望。那里有一片裙带似的云雾正盘旋于险峻的高山间,如梦似幻。

    “还有一个多月。”他没正面回答。

    盯着身侧还在微微打转的酒坛,华春水不免要两厢权衡一回。

    若是去了,便是一个魔教教主在一大群武林正道里掩饰身份的情形,怎么想怎么没好事。另外,据传云长河、云如练与晏维清的关系都极好,撞上剑神的机会非常大,而这更不是好事。

    若是不去……

    华春水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半年过去,除去被鲜血和火焰浸润得更加黑褐的岩砾,白沙滩一战就像是从未发生过。她相信没什么人想要为嵩山派报仇,教内一切也重新走上了正轨,但显然还是有什么改变了的——

    易主的毫堂和香堂自不必说,圣主似乎也愈发安静了。

    若安静这个形容给正道中人听见,定然只会觉得华春水脑子里也进了春水。但华春水确实有这种感觉,尤其在看见赤霄独自一人在白风崖顶喝酒时,那感觉就愈发强烈。

    不是思念,不是寂寞,就是淡然,像是已看过千帆过尽的风景。

    这让华春水十分怀疑赤霄和晏维清的关系。她早已放弃这两人毫无交集的天真想法,但他们又一点儿不像某种亲密过头的伴侣。想想看,哪对情侣分开半年,竟都对彼此不闻不问?

    但这话华春水是决计问不出口的。就算其他几个堂主暗地里都和她打听,也没用。因为不需要问,她也确实可以找到、而且是轻易找到两人自动自发疏远的理由——

    魔教教主和正道武林第一剑有一腿?这要是传出去,武林中一定闹翻天!

    这么浅显的原因,华春水不怀疑赤霄肯定知道,而且一直记在心里。她也不怀疑,无论是白山教还是晏维清,赤霄都一定会摆在他自己的私人感情之前。

    这么说起来,想要相安无事,保持距离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容易的做法。晏维清要如何做,她管不着,也不关心。但若是赤霄余情未了、却又为了这样的缘故封闭自己,她就很担心了。

    在二选一的艰难抉择中,华春水忽而生出别的想法来。“圣主,”她轻声建议,“要不要下山去走走?”

    “嗯?”赤霄回过头看她,略有诧异。

    “看了半年冰封千里,确实无趣。”华春水道,坚定了自己劝服赤霄散心的意图,“不若烟花三月的江南好景,快点下山,兴许能赶上末尾。”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确实是赤霄生平少见的景色。他心中一动,只笑:“大姐,你这是怕我闷坏了?”

    这神态语气正常至极,倒让华春水再次觉得自己担忧过度。“反正教里近日清闲,”她道,“江湖有喜,那些人定然更想去赴神女湖的大宴,而不是到咱们这偏僻地界闹事。”

    “这么说来,咱们倒是该多谢白玉宗。”赤霄又微微一笑。“送份贺礼实在应该。”

    华春水不知道赤霄这话里有几分真心,但区区一份贺礼,财大气粗如白山教,怎么拿不出?“我下去便叫人准备。”

    赤霄轻轻一点头。他重新把目光放回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上,接着道:“别忘了五毒紫教主。”

    这个华春水自然不会忘。“紫教主的礼早就备好了。”

    赤霄又点头。“我会亲自去道谢。”

    他之前怎么想都没预料到,凌卢给他种的春毒竟然是间隔性发作的。他硬挺过去一次,然后终于想起了那鼎被遗忘很久的三花五宝酒。所幸那时刚过十月,还有时间验证东西是否对版。确定无误后,他捏着鼻子灌下那些又香又腥的碧绿液体,调养月余,终于彻底摆脱凌卢留下的阴影。除此之外,他竟还有变成百毒不侵的趋势。

    对此,赤霄真是求之不得。虽说紫兰秀出手相助的目的是为了和凌卢对着干,但受了人家莫大的好处,当然该知恩图报。

    “那就近日?”华春水问,心里难得有些雀跃。赤霄显然听进了她的话,又顺道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

    赤霄没反对。“只有一点,”他细心嘱咐,“我不在总坛时,让人把白水涧桥放下来。”自古白山一条路;只要不托大,有几个人能攻打他们总坛?先插上翅膀再说吧!

    华春水点头称是。“我这就去做。”她道,刚抬腿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停下回头,低声唤道:“小九。”

    自从坐上教主之位,赤霄已经有十数年没听见这样的称呼,闻言身躯微震。当年,华春水是第一个改口叫他圣主的人,为的是支持他;如今叫回,不管是为了什么,态度显然都十分认真。

    “小九。”华春水注视着他转过来的半边侧脸,又唤了一句。“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我也不该多说什么。可我实在忍不住,还望你不要介意。”

    赤霄已经冷静下来。“大姐你想说的是?”他从善如流地问,同时心里猜出了个大概——八成和晏维清有关,跑不了!

    华春水却只说了一句话。“不管你做什么,大姐都站在你这边,三弟四妹等都一样。”

    赤霄顿了一顿,眼睫微垂,继而抬起。“他们托你告诉我?”

    “我们只是觉得,有些事总要交代。”华春水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

    迎着那种全心全意的关切,赤霄又沉默半晌。“也对,”他最后说,后半句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做个了结吧。”

    而在云如练和云长河的大婚喜帖送上白山之前,晏维清就已经收到了,还是云长河亲自给他送上炎华庄去的。

    然而晏维清并不买账。“你们的礼我早就备好了。”他道,声音冷冷,“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就自己带回去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人不去,云长河的鼻子差点被气歪。“我要的是你的礼吗!”他拍着手边小桌吼,“我是叫你来看我们大婚!”

    晏维清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把一句“有什么好看的”咽了回去。

    云长河见他脸颊肌肉微动、又不说什么的模样,就知道晏维清并没改变主意。“你最近有事?要闭关,或者别的?”

    虽然知道后面紧接着会是什么,但晏维清还是诚实地摇头。

    “那不就得了?”云长河立刻抓紧这个话尾,“你也不想想,你多久没出门了,又多久没到我们白玉宗来坐坐了!这次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你若来了,如练一定会很高兴!”

    听到云如练的名字,晏维清绷紧的脸部线条微微柔和一瞬。“她确实应当高兴。”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云长河一眼。

    云长河被瞥得莫名心虚。迟钝到自己的心意都发现不了,这已经是他人生中挥之不去的污点。云如练知道,晏维清知道,甚至……连赤霄也知道!

    想到剑魔,云长河的表情就变了变。江湖上传的那些事,他和云如练都知道实际到底如何。不得不说,现下看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晏维清以前就不耐烦看云长河欲言又止的模样,现在更加如此。“有话就说。”

    云长河本不想提,因为他觉得这有可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晏维清都如此发问了,他再藏着掖着也没用。“你和……不,”刚说一个开头,他就生生打了个转,把“你和赤霄怎么了”拐成了另一句:“赤霄最近如何?”

    “不知道。”晏维清干脆利落地回答,似乎完全无动于衷。

    云长河仔细打量发小面上神情,心中则是咯噔一跳。小师妹说得对,果然出事了……

    “若你真想知道,就去问问魔教的人。”晏维清又道。言下之意很明显,他不是魔教的,问他毫无意义。

    听出里头的冷漠,云长河定了定神。“我知道,”他说,“如练已经让人把请帖送去白山。”

    这实在出乎意料之外,晏维清一时间愣住。他掩在宽松白衣里的十指微微张开,又虚虚握成拳。“他不会去的。”像是对云长河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云长河却没搭理这一句,自顾自地说:“请帖上写的是九春。只要他想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晏维清忽然陷入了沉默。就算赤霄下山,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行迹……包括他吗?

    第60章

    五月初,杭州西湖。花坞苹汀,十顷波平,莲芰气清,端得是一派姣好的天容水色。

    时近端午,岸边街道十分热闹。人头攒动,音弦嘈杂,全身披挂着彩丝长命缕吆喝叫卖的小摊贩随处可见。龙船之类必不可少,芳兰彩船也在渡口泊了数十艘。仿佛知道应景,水边榴花已然开得十分拥挤热烈,反衬得楼外楼愈显清净。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正是因了此句,楼外楼成了全西湖乃至全杭州最有名的酒家。

    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叫化童鸡、宋嫂鱼羹、东坡焖肉……楼外楼的这些招牌菜色香味俱全,吃过的人无一不叫好。酒家建筑大部分临湖,也有蜿蜒伸入湖中的八角亭。人坐于亭中,四面美景和着美食下肚,再挑剔的胃口都能被满足。

    但相应的,在楼外楼吃一顿,花出去的银子也绝对能叫大多数人心痛。

    楼外楼的小二觉着,他们今日的客人就不是大多数的之一。毕竟,点了一大桌子菜的客人常见,包了场、不吃菜、只喝酒的客人确实少见。相比之下,他觉得这位客人面上戴着的半扇银面具都不算古怪了。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付了钱,爱如何便如何。小二很乖巧地噤声,只远远地立在亭外廊桥上,静等吩咐。

    被认定成有钱没处花,赤霄一点也不在乎。说句实话,白山教第一不缺的是钱,第二不缺的才是人。他堂堂一个教主,不下山便罢,下山了自然有些排场。就算他不说,也有人替他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什么都是最好的。

    这一对比,赤霄便不免想到他上一次到杭州的狼狈情况。走火入魔、被人追杀、醒过来后还缩水加失忆……简直多灾多难,最后还不得不求助于那人……

    一想到晏维清,赤霄就想打住思绪。因为他觉得,事实已定,多想无益。至于他认定的事实是什么……

    不得不说,基本上和华春水的想法差不多。自来正邪不两立;之前错了就错了,有挽救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说到底,赤霄从未想过他和晏维清能修成正果。所以他觉得自己中秋夜里太冲动,同时认为玄冰雪种会让人绝情断欲不见得是坏事。他不怀疑晏维清是个认真的人,所以在两人必定要分开的情况下,一人忘不了总比两人忘不了更好。

    至于那个忘不了的人是他……

    赤霄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什么情绪。有句话说,先爱上的人总是吃亏,而且还吃得心甘情愿。是不是吃亏暂且不论,但心甘情愿这种事他老早就明白了。

    所以,对华春水流露出的担忧,赤霄一笑而过。他素来当断即断,不爱纠缠。既然觉得两人分开更好,他就不会做些让人误会的事。反正他原本就打算把玄冰雪种赠予晏维清做谢礼,现下虽然有些差别,但勉强也能算殊途同归。

    这种似乎和早前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反应,让华春水得出了他越来越安静的结论,而晏维清则说出了“他想两清”这样的话。

    很显然,晏维清确实足够了解赤霄。

    而对赤霄来说,两清的话他没听见,但他相信晏维清绝对不是个感情冲昏头脑的人。将心比心,他同样认为晏维清在丁子何等人面前和他划清界限是非常英明的举动。

    两边都是聪明人,赤霄觉得这事儿应当不难解决。甚至可以说,已经解决了大半。他这次到杭州来,就是为了解决剩下的那一小半。

    酒过三巡,有人匆匆地穿过廊桥。赤霄没抬眼。他根本不用看,从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音堂杭州分堂的堂主田嘉。

    “圣主,”田嘉很快走近,双手毕恭毕敬地奉上特制竹筒,“这是今日总坛发来的消息,请您过目。”

    赤霄放下酒坛,伸手接了,拆开随意一扫。崆峒吴长老出了殡、天台山国清寺新任方丈即了位……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手指一动,纸条便消失成了细不可见的微末。

    见他不说话,田嘉估摸着就是没吩咐的意思,又接着道:“圣主,您之前交代的事情也已经做好了。”说着,他就把刚才一直提在手里的雕花木箱打开奉上。

    里头赫然是厚厚一沓银票,少说二三十万两。赤霄随便翻了翻,见着银票底下还有一个不大的绸缎包袱。“最下面是什么?”难道他不是只要安翎馆那个见钱眼开的老鸨交出之前晏维清替他付的赎金吗?

    “回圣主,是您之前在杭州时落下的东西。”田嘉愈发恭敬。“没您的意思,底下人不敢随意处置。如果您不想要,我这就带下去处理。”

    赤霄微微抿唇,挑开华贵的绸面。里头包着一些没用多少的胭脂水粉,还有几件明显偏小的衣物。他正想说都不要了,指尖就触到了一点寒凉。

    田嘉眼睁睁地看着赤霄捻起一根明显不是用来绣花的银针、唇边跟着微微一动,霎时惊呆。

    等等,这针哪儿来的?怎么圣主好像很喜欢的样子,竟然还笑了?!

    “其他的都处理掉。”赤霄很快吩咐。“再找两个稳妥的人,把银票送到炎华庄。”

    田嘉是少数几个知道九春就是赤霄的人,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若不是要还给晏维清,他们圣主又何必特意让人把银子都要回来?“谨遵圣主吩咐。”

    赤霄拈着那根针,想了想又补充:“先交给晏维清。若他不收,交给晏茂天也是一样的。”

    田嘉继续点头。提到晏维清,想到救治,再看那根针……他觉得自己仿佛猜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急忙把它掐灭在萌芽状态。“我立刻去办!”别的也就算了,圣主的事情知道太多可没好处!

    很快,八角亭里又只剩赤霄一个人。不期然出现的银针带起了一些似乎很遥远的往事——

    宫鸳鸯假扮头牌和他唱对台,又没法不明里暗里地照顾他。比如用踢馆的气势冲上门看气矿,又比如在他病得昏沉时给他换湿巾、演奏碧海潮生曲抚慰他。

    还有晏维清。他刻意泡冷水时那人一定看见了,所以才会来得及时,还说什么“你真是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之类的话。

    赤霄掂量着那根轻飘飘的银针,又借着窗外日光仔细打量,好半晌,才珍而重之地收进胸口。不过一年功夫,却发生这么多事,叫人恍若隔世。虽然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但老天爷对他毕竟还不算太坏,总归留了个很小却确实存在的念想。

    赎金的事情眼看着就要解决,之前又已经在川蜀之地见过紫兰秀,赤霄这次下山的正事已经全部做完。神女湖的大宴他没打算去赴,只打算在杭州多逗留几天,好消了华春水的忧虑。

    抱着这样的心态,赤霄接下来只把时间耗在看景和吃食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他好吃好喝好玩,确实觉着不错。

    等到端午那天,西湖上有龙舟赛,人人蜂拥而至。赤霄一向不爱凑热闹,然而近日心情尚可,出门便顺着人流信步而去。

    白堤如贯长虹,把西湖分成里外两块,惯常游人如织。再往东,断桥上更是热闹。因着白娘子与许仙的传说,不管是什么日子,青年男女都喜欢在此地相会。

    单纯人挤人,赤霄不在意;放眼望去人人成双成对,连杨柳上都挂满了属意永结同心的彩丝,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合适了。断桥残雪是西湖八景,然而此时也没残雪可看,他便打算原路返回。

    只不过,刚一转身,他就见着一对姐妹正推推搡搡地笑闹,稍小一些的少女就要摔倒。他赶紧躲开,顺手隔空一扶。

    “哎呀,快帮我……多谢!”那少女堪堪站直身体,抚着胸口大呼了口气。等她回头再看时,却发现帮她的人已经消失得影儿也不见了。

    但事实上,赤霄并没走出很远。甚至,他只走了两步,就停在原地。因为在那一阵并不怎么显眼的动静后,他感到背上忽而多出了谁的目光,强烈得让人无法不注意。

    是敌非友……

    白山教和正道武林一贯不对盘,而杭州显然是正道武林的地界,赤霄的第一反应十分自然。可等他转头去看时,却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远处那双寒星也似的眼睛。

    ……晏维清?他怎么会在这里?

    赤霄愣住了。然后他突然想,天台山离杭州不过三四百里路,走快些两日足够。而国清寺方丈的即位典礼两天前正好结束。剑神大概结束了观礼,回程正好途径杭州?

    不管是什么,都不干赤霄的事,尤其当他注意到晏维清身侧还有个素乐和尚时。剑神和南少林的人结伴同行,他最该做的当然是——

    立刻回避!

    第61章

    桥头亭边,素乐和尚正在远望湖面上几艘齐头并进的龙舟。他刚想对此说点什么,一转眼就见到晏维清直直地盯着另一个绝对看不到船的方向,不由狐疑:“你在看什么,晏大侠?”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那张熟悉的脸就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虽然这不算意料之外,晏维清还是面色微沉。见他就跑,他果然没猜错的意思?

    “一个故人。”

    听着这十分吝啬的四字回答,素乐和尚不太相信只是单纯的故人。好在,他一直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和尚。“若晏大侠有事,龙舟赛不看也罢,咱们这就回去吧。”

    要赤霄自己说,他可不认为他离开断桥是逃跑,充其量就是走得利落了些。也正因为如此,他暂时不出门、以便避风头的应对策略并没特别大的用处——

    富贵人家的排场实在引人注目;有人存心要找,费不了多少力气。

    “许久不见,九春。”

    赤霄刚走进客栈大堂就听得这么一句,立时就知道自己大意了。再一转头,果然对上了那个刚见到的人,以及边上一脸正儿八经、但实际十成十好奇的素乐和尚。

    这时候装不认识显然毫无用处。“原来是晏大侠。”赤霄只得硬着头皮应了。

    他今天没有佩剑也没戴着面具,晏维清可以清楚看见那艳丽精致却隐带凌厉的眉眼。“难得见你出来走动。”

    “江南美景,确实值得一看。”赤霄这么回答。他刚开始时确实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现在已经定下神。还有个和尚在边上,晏维清能说出或者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

    果不其然,两句寒暄后,晏维清主动转圜道:“九春上次去过南少林,不知两位都还记得吗?”

    虽然赤霄对少林没什么好感,但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九春见过素乐大师。”他嘴上客气了一句。

    反倒是素乐十分诧异。他刚听到九春的名字就在怀疑,而后面晏维清的话更印证了他的怀疑。“你就是九春施主?”他难掩惊讶,“不过一年功夫,你……”长得怎么这么快?

    “这还要多谢晏大侠。”赤霄干脆把面上功夫做足了,“若不是他出手相助,九春怕是活不到现在。”

    素乐和尚“啊”地一声,有点悟了。

    虽然性子好像不太一样,但从脸来看,确实能发现对方身上依稀有一年前少年的影子。另外,周身那不露声色的沉稳显然是极高的武功带来的。

    怪不得九春当时可以轻松跳过九九莲花大阵!原来是他底子好!至于脾性变化,也许是毒物导致的?

    “是九春太过客气。”晏维清接口道,“既是朋友,晏某必当倾力相助。”

    赤霄一直在控制自己的表情动作不露破绽,闻言还是没忍住多看了晏维清一眼。朋友?这就是晏维清给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下的新定义?可他好像还是担不起啊?

    “这是当然!”素乐和尚不疑有他,大力肯定:“晏大侠对朋友一直无可挑剔!”

    晏维清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唇角。“况且,九春还认识长河和如练。”

    一看他那小动作,赤霄就觉得重头戏来了。此时一听,果然没好事。原来晏维清拉着素乐和尚的真实用意是这个——

    借别人之口,好把他拖去白玉宗赴宴!

    果不其然,素乐和尚双眼一亮。“原来如此!”他欣喜道,“想必九春施主一定已经收到两位云施主的婚帖了?”这话虽是问句,但语气完全肯定,明显对云复端的热情豪爽抱有强大信心。“那正好一起啊,晏大侠和贫僧也要往神女湖去!”

    ……现在说他没空还来得及吗?

    赤霄实在忍不住腹诽。但迎上晏维清不闪不躲的目光,他就知道,若他推了这一次,对方还会来个下一次,直到达到目的为止。“那真是九春的荣幸。”

    表情语气都堪称完美,但素乐和尚莫名听出了那点勉为其难。

    说真的?勉为其难?他十分怀疑。虽然九春来路成谜,但能被剑神称作朋友的人可没几个,谁都应当不会介意三人一同上路赴宴。

    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晏维清和九春之间的气氛确实有点微妙,哪里怪怪的。只可惜,晏维清从不多话,而他和九春也就打过招呼的关系,总不好问得太细。

    不管有什么误会,多处处,说出来就好了……素乐和尚最后这么想,乐观程度完全人符其名。“那实在太好了!”他抚掌笑道。

    这么一来,已经包下整座客栈的赤霄自然得做个朋友样子,让晏维清和素乐和尚一起住下。至于和两人一同离开天台山国清寺的素喜和尚,因着北少林还有事,匆匆来过一趟就先离开了。

    杭州与巫山相距两三千里地,以武林中人的脚程,十数日完全够用。所以,晚饭后,素乐和尚便很有心情地提议三人一起出去看花灯。“左右无事,享享平常人家的太平盛世,岂不妙哉?”

    这和晏维清之前硬要拉着他去登中秋彩船游长江时的调子简直异曲同工,赤霄现在深刻理解为什么晏维清能和南北少林交好。

    ——可他一个众人公认的大魔头,为什么要和正道武林第一剑以及来自武林泰斗少林的和尚一同出游啊?早知道会变得这么尴尬,他就该真的脚底抹油,走为上计!

    “这自然是好的。”晏维清道,又有些迟疑。“只不过,九春看着似乎有些累。”

    “是吗,九春?”素乐和尚立刻关心地看向赤霄。“若是这样的话,那不如贫僧自行前去,你好好休息,晏大侠也留下来陪你?”他知道晏维清医术高明,九春之前又中过毒,此时理所当然地把晏维清说的“累”理解成了余毒未清或者身体虚弱的委婉表达。

    面对这种关切,赤霄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和晏维清留在客栈里,那还不如三人一起去看花灯呢!“多谢大师美意,”他赶紧澄清,“但早就听闻西湖花灯也是一绝,我想看很久了。”

    “那就走罢。”晏维清说,果断得仿佛刚才的迟疑根本没出现过。

    看到这样收放自如的演技,赤霄不免有些气闷。传说中的绝情断欲在哪里?还是说,就算对着朋友,晏维清也是这种不动声色地围追堵截的态度?

    识情知趣的素乐和尚再次肯定了这两人之间有点误会,他杵在一边显然只能影响他们修复关系的速度。所以出门之后,他见着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挤,还没捱到西湖边上就成功地把自己给“冲散了”。

    不得不说,素乐和尚做得其实已经很隐蔽,但还是逃不过剑神剑魔的火眼金睛。

    少林和尚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榆木脑袋!

    赤霄面无表情,内心则在恶狠狠地腹诽。早知道少林也这么不靠谱,他就……不,不对,素乐和尚不是不靠谱,而是下意识就帮着晏维清!

    晏维清大概能猜出赤霄在想什么,也并不戳穿。“看来素乐大师确实喜欢花灯。”他随口找了个理由。

    四周全是人头,赤霄根本没法指望把素乐和尚拖回来。“确实是。”他勉强微笑,实际上已经有点儿咬牙切齿。

    晏维清没再说话,两人便沉默地一路走下去。

    天色已暗,街道两边点起了各式各样造型的灯笼,空中飘散着粽子、艾叶、菖蒲、雄黄酒夹杂在一起的香味。龙舟大鼓的铿锵声响自远处隐约传来,和近处谈笑叫卖声混合,意外地冲淡了那种无形的尴尬。

    “听说你闭了半年关。”赤霄重新开口。虽然这次见面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但这大概是他们注定要当面说清楚。

    晏维清点了点头。“嗯。”

    在断桥上看见对方时,赤霄就能感觉到晏维清周身气势与之前不同。虽然晏维清已经极力收敛锋锐,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最鹤立鸡群的那个。“恭喜大成。”

    这话说得比丁子何还简单,里头也确实真诚,然而晏维清微微一震,因为那大部分要归功于玄冰雪种。“这早在你预料之中。”他沉声道。

    “确实。”赤霄并不否认。想了想,他干脆直接摊牌道:“我曾说过,最快半年,最晚一年,我会再来找你。”

    ……也就是说,不管后面出了什么事,赤霄都是要把玄冰雪种送给他的?换句直白的,在知道玄冰雪种可使人断情绝欲的情况下,赤霄依旧坚持把它送给他?

    ——这人根本就没想过他们能成吧!

    虽然晏维清已经想到了这一茬,但猜想显然和赤霄亲口证实是两回事。若放在之前,这结论绝对能让他气得两眼发黑。他喜欢谁不喜欢谁,赤霄凭什么替他做决定?过分苛待自己,赤霄又凭什么觉得他会坐视不管?

    想到这里,晏维清忽然站住了。“你后悔了吗?”

    赤霄愣了愣,也跟着停下。“当然不。”他笑了笑,绝对温和无害。“玄冰雪种放在那里只是摆设,真用了才有价值,你无须在意。”

    这仅仅回答了玄冰雪种的表面价值,晏维清并不满意。他的视线沿着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脸部轮廓一分一寸地细细描绘,愈来愈想知道对方心里更深的东西,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一方面是因为他其实能预料到回答,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担心,有些话说出口便真的没有转圜余地——

    江湖人都说剑魔心狠手辣,他看赤霄也确实心狠手辣。只不过,那心狠手辣的劲儿用得不太是地方!

    第62章

    五月十七,巫山县城。

    一大早,城门刚开,候在外头的佃户菜农就一拥而进,争着去早市抢个好位置。几个守卫根本盘查不及,只粗粗看过箩筐面上一层果蔬便算。此时有武林人士打马进城,他们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当做没看见。

    等人过去后,有个胖些的守卫转头和自己的同僚打趣道:“看到没有?这年头,和尚都比咱们有艳福!”

    “你这话可得小心着说。”另一个就谨慎地提醒,“刀剑无眼,咱们还是少惹那些人为妙。”

    胖子本还有些龌龊话想说,但没人给面子,只得悻悻然地吞了回去。

    不得不说,这是个绝对明智的举动,因为胖子以为很远的距离根本没法阻止三人的耳朵。

    “素乐大师,这一路连累你了。”赤霄道。他的脸实在招事,十几日的路程里,闲言碎语就没消停过。至于为什么躺枪的总是素乐和尚……没办法,谁让晏维清一看就不好惹呢!

    素乐和尚连连摆手,一脸无奈的苦笑。“世人多执着于皮相,是他们看不穿。”

    “大师能如此想,实在很好。”赤霄又道。虽然他还是不喜欢少林,但他意外地发现,素乐和尚和他师伯下花大师差距还是挺大的,最早的些许恶感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心里没疙瘩,话就自然得多。“穿过县城,神女湖很快就到了。”

    素乐和尚点头称是。“这街道两侧都是早点铺子,不若咱们用点膳食再走?”他提议道,“咱们算来得晚了,白玉宗此时一定人满为患。若咱们用过饭,再去便不至于叫云宗主太过麻烦。”

    这种小事赤霄当然没有意见。“晏大侠,你呢?”他侧脸征求晏维清的意见,就像他们三人真的是毫无芥蒂的朋友。

    晏维清一路话都很少,此时也只简单点头,连音节都欠奉。

    见他俩如此反应,素乐和尚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他一开始就觉得晏维清和九春之间暗潮涌动,还以为两天就好;结果,十几天过去了,非但没好,还像是变本加厉了?

    ——佛祖作证,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绝对不多嘴说那一句!

    ——但没关系,白玉宗马上就到,他马上就能摆脱这种夹心饼干一样的尴尬境地!

    正因为如此,在坐船抵达神女湖心后,素乐和尚悄悄松了口气。和事老这事儿他实在干不来,也许只能拜托朋友遍天下的云宗主了?

    但在见到云复端本人之前,三人先见到了大婚的两个主角。

    “维清!”云长河一眼看到晏维清,俊朗脸孔立刻亮了。“你可算来了!再晚一点,如练就……”

    他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云如练悄悄地往他背上拐了一肘子。“阿清,九春,素乐大师。”她声音甜美,态度端庄,绝对不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明天的新娘子都出门来迎人,阵仗可不算小。素乐和尚受宠若惊,同时觉得他这是同时沾了晏维清和九春的光。“白玉宗实在太客气。”他拱手道,“恭喜二位大婚!掌门本想亲自来,却有事脱不开身,只好命我带些薄礼来恭贺。”

    这云长河自然要推辞一下。等两边客套完,他让人带素乐和尚去见云复端,这才有时间问晏维清:“你……怎么一起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是这样的啊!不事先通知实在太不厚道了,害他刚刚惊讶得差点被素乐和尚看出来!

    云如练更加按捺不住。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到赤霄身边,仰头看他,满脸欣喜:“对啊,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再一次,赤霄感到他确实拿这种坦坦荡荡的美人没办法。“我想,长河兄刚刚说的是晏大侠。”因为边上还有随侍等人,他用了相对稳妥的称呼。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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