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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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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爻 作者:priest

    第61节

    程潜恨不能大吼一声,他终于弄清了各大门派受制于天衍处的除魔印是怎么来的,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所谓的“十方誓约”,终于明白了尚万年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在元神修复完全时才接受传承,也终于懂了堂堂白虎山庄庄主,他为什么一直避世不见人,将自己活成了一个老疯子……

    可是这些秘密随着听乾坤的禁制,全部被困在了他心里,他必须终其一生孤独而惶恐地守着这个秘密。

    严争鸣先是不明所以,忽然,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伸出一只手抵在了程潜的胸口上,继而皱起眉,轻声问道:“这是……禁言的禁制?”

    那个耳朵形状的印记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解开画魂?又为什么能让程潜毫无限制地摘下金莲叶子?

    严争鸣心里一时涌起无数疑惑,可眼见程潜说不出来,他只好将一众问题全都咽回了自己肚子里,轻缓地拍着他的后背,生怕再给他添堵。

    程潜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故作轻松道:“既然不让我说,那就先不提了——唐轸……我估计他不会放弃的,他既然说得出‘百万怨魂应在他身上’,就是肯定有了布置,韩渊虽然未必打不过他,但是却未必斗得过他。”

    严争鸣:“不管怎样我们得先从这出去,这北冥像一片死海,要是再这样沉下去,咱俩没准真沉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死海……”程潜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搭住了腰侧的霜刃,闭目沉思了片刻,松开严争鸣,挥手递出了一道剑意。

    严争鸣眼睛一亮,这正是扶摇木剑中返璞归真里的一招,“枯木逢春”。

    枯木逢春是绝地中的生机,用在此处贴切极了,可严争鸣还没来得及夸一句“这应对很有悟性”,便见一道若隐若现的剑气从霜刃中飘摇而出,轻缓柔滑,可惜持剑人心境不稳,这剑意未能圆融,很快化入海水中,旋即便奄奄一息地不见了踪影。

    程潜“啧”了一声,微一皱眉,待要重来,却被严争鸣按住了手腕。

    严争鸣:“枯木逢春一招,说的是天道为万物留了一线生机,有了这一,便能生二,二随即生三,后有三生万物。”

    纵然程潜说不出,但剑意中的郁结与凝滞是骗不了人的,尤其骗不了剑修。

    严争鸣一时有些严厉地看着他:“可为什么你的剑里只有绝地肃杀之意,你方才在想什么?”

    程潜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严争鸣神色凝重,突然,他一把握住了程潜拿着霜刃的手,低声道:“看着。”

    陌生的剑气透过两人双手交叠处涌入了霜刃中,严争鸣截然不同的真元一刹那将那凶剑上终年不化的薄霜消磨殆尽,露出原本锃亮的剑身来。

    接着,绵长的剑气从霜刃中翻滚而出,转着圈地搅动起两人面前的海水,霜刃“嗡”一声巨震,原本凝滞不动的北冥之水中瞬间绽开了一朵巨大的水花,先是一线,而后原地炸开,向四面八方辐射而去。

    周遭的海水不断地被搅动起来,一传十十传百地跟着沸腾起来,这无中生有的一团枯木之花仿佛自缝隙中而生,生命力极强,转眼便弥漫到了一方海域。

    下一刻,整个北冥海下失去的浮力重新凝聚,两人很快停止了下沉。

    严争鸣却没有松开程潜握剑的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这才是枯木逢春,还要我再替师父教你一遍吗?再给我半死不活地钻牛角尖,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程潜没来得及承认错误,叫道:“当心!”

    只听一声巨响,被搅动的海水惊天动地地奔涌而来,仿佛要将两个人活活压死在其中,危机之下,程潜眉宇间的少气无力终于散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护体真元外放开,即便这样,两人仍然被撞了个七荤八素。

    他们俩以一种十分不正常的速度上浮,越来越快,周遭的海水已经混乱成一团,一时间谁都没敢睁眼。

    也不知在水中“飞”了多久,突然,两人周身蓦地轻了起来,“嗡”一声尖鸣过后,程潜和严争鸣随着一道剑气笔直地刺破北冥海面,脱水而出。

    严争鸣吃够了北冥之海的苦,一逃脱出来,当即劈手取出木剑,丝毫不敢在这片邪门的海域上逗留,拉着程潜,一道闪电似的飞了出去:“走!先离开这!”

    海面上因为大雪山秘境而被垫高的深渊与海水墙已经被炸平了,两人再不敢像来时一样悠闲地坐船,御剑一口气飞离了上千里。

    程潜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道:“还是等了结了这事,你再收拾我吧——你说唐轸会立刻去找韩渊吗?”

    严争鸣:“刚进大雪山秘境的时候,我就感觉临走时给李筠留下的元神剑被触动了,你也知道李筠那个人,不死到临头,他绝不会碰这些保命的东西……离开这片海,我大概能感觉到那把元神剑的方向,要不然跟我去找找?”

    经过这样一番刺激,程潜好像他当年刚离开冰潭一样,终于缓缓地找回了他失去的活气。

    “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去?”程潜说道,“你又不能像唐轸一样,只要有鬼影,他的元神能随时从天涯流窜到海角,等我们御剑赶过去,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再说杀一堆鬼影,他还能再造出新的来,没用。”

    严争鸣:“你的意思是我们釜底抽薪,直接去找他的本体噬魂灯?那你有头绪吗?”

    程潜:“在想,别催。”

    “等等,小心!”严争鸣突然毫无预兆地让木剑在空中打了个急转,一抬手捞过程潜的肩,霜刃一声尖鸣,两人同时停了下来。

    程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距离他们不远处飘着一个灰扑扑的鬼影,鬼影手中捧着一团乳白色的光晕,正悬在空中等着他们。

    严争鸣:“那是唐轸的鬼影吗?等在这,难道是想替他主人观察观察我们俩死了没死?”

    程潜没吭声,循着那光晕御剑上前。

    严争鸣忙追上去:“慢点慢点,这些鬼影自爆不比普通修士自爆元神便宜多少……咦,怎么是他?”

    程潜神色凝重:“六郎?”

    这鬼影居然是那一直跟在唐轸身边的少年六郎!

    当年六郎被蒋鹏附身将死,程潜用自己的真元将他三魂七魄钉在了肉身里,并托付年大大将六郎带去给精通魂魄之道的唐轸救命。

    唐轸给了他一条苟延残喘的命,六郎感念其救命之恩,一直鞍前马后地跟在唐轸身边,兢兢业业地伺候他,做他的道童,哪怕他其实有机会像年大大一样留在扶摇山——

    严争鸣失声道:“这小孩不就是……唐轸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程潜伸手扯下自己身上一块碎布料,以霜刃为刀,三两下勾勒了一块精准的清心符,抬手拍在了鬼影六郎的胸口。

    这清心符与百年前程潜那张误打误撞的半成品不可同日而语,一没入六郎的身体,六郎的眼神顿时就清明了起来,连脸上的灰气都褪了不少,他好似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定定地注视了程潜片刻:“程前辈。”

    程潜飞快地说道:“唐轸连你都不放过吗?你知道噬魂灯在什么地方吗?你的魂魄应该还没有被完全炼化,要是快点带我们去,说不定还能自由,来得及……”

    六郎微微地笑起来:“前辈,来不及了。”

    他双手捧起手中的光,那团白光倦鸟归巢似的飞向程潜,还没到近前,程潜就感觉出来了,这是他当年打进六郎身上的真元。

    六郎道:“全仗前辈钉在我魂魄上的钉子,我才能逃出来,就是它将我引到此地,我怕等不到你,好在老天垂怜,总算让我撑到现在,将它物归原主。”

    那真元径直没入程潜的手心,同时,六郎魂魄也变暗变浅,看起来好像即将魂飞魄散。

    “那灯的本体就藏在扶摇山上一块冰心火中,当年程前辈取来的冰心火被他一分为二,一段带入雪山,一段留在扶摇,冰心火能隔绝所有神识,哪怕整座扶摇山都在严掌门的眼皮底下,你也未必感觉得到它的存在。”

    六郎这句话说完,整个人已经淡成了一把虚影,程潜本能地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了一把含着海风的空气,那少年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天地间扶摇而去,再没了踪影。

    两人相视一眼,御剑如流星般往扶摇山飞去。

    “我还替他把山封上了。”严争鸣心道,“可真是伺候到家了。”

    两人行至极北冰原,再次经过玄武堂,惊动了它正上空飘扬的铃铛,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人出来查看了。

    盘踞极北的玄武堂好像一个巨大的阴影,死物般地坐在万里白雪之上,沉寂得仿佛没有人烟,一柄破败的玄武旗在空中孤零零的飘着,冻得发挺。

    严争鸣:“怎么回事?”

    程潜一眼扫过去,说道:“卞旭死了。”

    程潜话音没落,突然抽出霜刃,一道“望海潮”从空中直落玄武堂,一股冲天的黑气悍然而起,被霜刃拦腰斩断,在空中扭曲挣动,仿佛发出了一声惨叫,随即心不甘情不愿地烟消云散。

    严争鸣目瞪口呆:“这是已经成了实体的心魔?”

    程潜:“我估计他不是被韩渊杀了,就是自己走火入魔干了什么蠢事……哪种情况都很麻烦。”

    两人在冰天雪地中几乎化成了两道流星。

    于此同时,已经借着鬼影将元神转到了蜀中的唐轸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不可一世的魔龙好似刀枪不入的鳞片在他掌下脆弱极了,好像不堪一击。

    唐轸眼前血色弥漫,一时连视线都模糊不清。

    见了血的这一刻,他心里步步为营的百般算计全都灰飞烟灭,唐轸有种自己握住了无上权柄的错觉,他感觉到了那股无与伦比的力量。

    这就是魔,天上地下无处不可来去,没有任何规则可以约束他,众生都仿佛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

    他是鬼道之集大成者,所有鬼影全都是他的分神,他一人便是千军万马——

    金莲叶子毁了,不能再等下一次么?

    如今世间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唐轸心里无限膨胀,终于堕入魔道的本能中,见了血,别说是唐轸,就是韩渊、童如……也全都是一样无法自制。

    魔龙韩渊一身的血雾,承受两方重击,却不肯退后,唐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吗?百万怨魂的果如今应在了我身上,天命所归,你就算挡在这里,也只是徒劳求一死而已,何必呢?”

    韩渊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有一张看见别人得意就不高兴的贱嘴,狞笑道:“我常听见人家名门正派的人把‘替天行道’挂在嘴边,偶尔听一听已经很替他们羞耻了,万万没想到我大天魔道中也有唐兄你这样张嘴闭嘴天意的奇葩,你的屁股究竟跟谁坐在一条板凳上呢?”

    唐轸的巨爪一半已经没入了他的身体,韩渊急喘了几口气,堪堪保持住了魔龙之身,嘴上还在不依不饶:“你……呃……是新来的吗?那我可得告诉你一声,干我们这些邪魔外道的,整、整天把这种天天地地挂在嘴边,可是要让人笑话的!”

    唐轸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韩渊怒喝一声,整个龙身撑到了极致,血肉仿佛沸腾了一样。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却还是咬牙忍住了。他这一生看似跌宕起伏,实际全在随波逐流,半点不由得自己。

    该向前的时候,他在退却,该忍住的时候,他却又忍不住冒进。

    这些年来,他要么在歧途上痛苦地前进,要么在歧途上痛苦地后悔。

    也许有的人就是要死到临头,才知道“进退得宜”四个字,需要多么大的悟性与坚持。

    “天道……”韩渊低低地说道,“我扶摇派自古走得是人道,这狗屁老天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水坑忽然变成了彤鹤,奋不顾身地向唐轸扑了过去他,她张开嘴不知该如何称呼唐轸,叫“王八蛋”,好像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叫一声“爹”,又觉得此人不配。

    于是她干脆喷出一口三昧真火,径直烧向抓进韩渊身体里的鬼影。

    李筠:“水坑,你给我滚回来!”

    韩渊怒道:“走开,我们魔头之间的恩怨,有你这只肥八哥什么事!”

    水坑带着哭腔道:“你才肥,你满门都肥!”

    唐轸面无表情地转向水坑,鬼影再次重新凝聚成一只死气沉沉的手,一把抓向水坑的翅膀。

    水坑灵巧地在空中滑翔躲开,身披烈火,她像一只穿行的凤凰,跳动的火苗燎着了无数盘旋的鬼影,水坑对唐轸叫道:“我才不是什么浴血而生的劫难,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世上最厉害的妖王!我是彤鹤所生,没有父亲!”

    唐轸的眼角倏地跳了一下,那鬼影凝成的大爪子蓦地分散,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水坑身后重新凝结。

    李筠:“小心!”

    巨手一把攥住了彤鹤纤细的脖子,水坑拼命地挣动着,火红的羽毛扑簌簌地落下,唐轸看在眼里,冷漠的脸上一瞬间闪过犹豫,然而旋即,又被冰冷的杀意掩盖。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什么品种的杂毛鸟悍不畏死地冲了过来,张嘴吐出口中衔着的一块木牌,扣在水坑身上,木牌瞬间爆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将唐轸弹了出去——正是那张傀儡符,两百年前唐轸亲手所画,妖后至死没舍得用掉,如今却转向了它的原主。

    杂毛鸟扑腾着飞过,叽叽咕咕地叫道:“王、王后的蛋,快、快跑……唧!”

    它被一道化成锥子的鬼影当胸钉在了地上,可怜巴巴地挣动了几下,死了。

    第107章

    这些愚蠢的妖修,真身的脑子只有蚕豆那么大,想必一辈子只装得下一件事。

    不像人,爱恨情仇将胸口灌得满满当当,千变万化都不够用,一颗心老也闲不下来,等闲就要变上一变,转眼就能面目全非。

    韩渊的魔龙身躯被卞旭不断膨胀的献祭术撑到了极限,开始爆出内里藕断丝连的血肉来,与此同时,仿佛是为了分担痛苦,他那一分为二的魂魄自己同自己对骂了起来。

    心魔嘲讽道:“你就不用说别人了,哎,你上个月的月底还闹着要杀遍天下人,现在怎样,这月的月亮都没来得及圆,一听说自己居然没被逐出门派,又成了个心忧天下的圣人。啧……你这脸变得比女人癸水还勤快啊,魔龙的格调都被你那阴晴不定的癸水冲走了。”

    韩渊回道:“要是哪个月的癸水能把你一起冲走,我就找个地方出家当和尚去,一辈子吃斋念佛……他娘的你替我顶一会,撑不住了!”

    心魔哼哼一声,竟然真就依言接过了他的身体。

    忽然之间,韩渊两个魂魄之间的界限开始变得不那么分明起来。

    唐轸漠然地将鸟尸扔在一边,连同他多年前沉寂在大雪山中、犹自抱着鲜红羽毛的尸体一起,好像甩脱了一把经年的垃圾。

    他缩回被自己的傀儡符反噬烧化了的手,看着水坑的眼神充满了杀机:“麻烦。”

    随即,唐轸断然舍弃了这条被自己的傀儡符所伤的鬼影,他的元神同时注入到周遭无限鬼影中,所有形容可怖的鬼影一同睁开了眼睛,男女老幼,都有着同一副森然偏执的眼神,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简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李筠已经先一步意识到了危急,他立刻御剑冲向依然无知无觉的水坑,一把揪住彤鹤细长的鸟腿,像抡麻袋一样将她从空中拽到了一边,同时将怀中储物袋口打开,飞快地掏出一把什么东西,接连抛出,来了个天女散花。

    这一系列的动作还没完成,原本距离水坑最近的一条鬼影便炸开了,堪堪与她擦肩而过——若不是李筠反应快,水坑虽然不至于被炸死,但手上只能挡一次致命伤害的傀儡符一准就失效了。

    唐轸翻脸不认人,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否认了曾经的自己。

    自爆的鬼影同时也将李筠抛出的东西一起炸上了天,一时间无数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药水与符咒漫天飞舞,大片纸做的蚱蜢跟下雨一样,蝗灾过境似的在空中卷出一阵旋风,大大小小的虫子大军悍不畏死地从鬼影中插队,虽然几乎没什么攻击力,也足够扰乱视听了。

    这间隙,一瓶化石水一滴不差地喷在了韩渊身上,短暂地将那魔龙快被撕裂的身躯化成了城墙一般坚硬无裂痕的石头。

    韩渊顿时从头凉到了脚,感觉自己一动也不能动了,他七窍生烟地咆哮道:“李筠你到底是哪边的?不帮忙就算了,能不能不捣乱!”

    李筠拽着水坑逃命,回道:“我助你撑一会,叫什么叫?”

    韩渊:“石头也会裂啊!你个混蛋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到这个,李筠还有点小得意:“哈哈,这你就放心,这化石水取的是天山岩,绝对比你自己结实。”

    他还吆喝上了!

    韩渊:“我他娘的变不回去怎么办,以后给十万蜀山填一座‘长虫山’吗!”

    李筠满面愁容地叹道:“我的苍天啊小师弟,你快凑合吧,你都要被大卸八块了,能活就不错了,还敢计较自己是什么材质的……哎呀糟糕!”

    只见唐轸愤而一卷袖子,一股森然的鬼气弥漫开,天空中蹦跶着的蚱蜢全都蹬了腿,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

    这时,水坑忽然大力挣脱了他的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展翅冲向一侧山巅,她整个身形暴涨,周身骨骼发出可怕的响动,身体一瞬间被剧烈地抽长,尾翼横扫了十来丈,眨眼便奔着成年彤鹤的身形去了。

    上古神鸟降临似的落在被削平的山岩上,能遮天蔽日的双翼上,无边的火焰随风卷起,在晦暗的天色中竟成剪影,好像一个难以言喻的传说。

    李筠呆了片刻,突然想起了那颗三千多年的妖丹,一时间从手心凉到了心里,嘶声喝道:“韩潭,你干了什么!”

    水坑无暇理会,妖王的内丹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膨胀成一个球,她的骨骼与肌肉都被无限地拉长,尚未成年的半妖之体仿佛每一寸都在经受着扒皮抽筋之苦,她恨不能躺在地上将自己滚成一团泥。

    天上风雷涌动,隐含威势,打算将这自不量力强提修为的小鸟劈死在当下。

    大师兄将妖王的妖丹给了她,明显是将她当成了人看,一个人若已经有了百岁阅历,理所当然应该知道轻重,没想到她剥了人皮,本质还是一只横冲直撞的鸟。

    惊雷落下的一瞬间,水坑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她心里想:“冲动了,我可能就要死了。”

    她以为自己会痛苦恐惧,但实际没有,烈火与雷鸣中,水坑好像看见了那杂毛小鸟的尸体,她想:“我其实早就该死,如果不是一出生的时候就有亲娘护送,如果不是破壳的时候恰好有师祖一魂镇压,如果不是这么多年一直被师父和师兄们护着,我要么已经变成了一个像唐轸一样丧心病狂的大坏人,要么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感觉自己能平安活到如今,真的只是运气好而已,够本了。

    于是纵身跳进了被韩渊阻拦的献祭法中。

    献祭之术暴虐的力量翻涌,连同雷和烈火一起加之于她身上,彤鹤身在其中,像是洪荒时代遗留的一幅画,千万条鬼影不明原因地同时一滞,仿佛被此情此景唤起了遥远的前尘记忆。

    突然,水坑脖子上那枚苟延残喘的傀儡符爆发出一阵强光,悍然扛住了这一击,那符咒中无数条精致的沟回中光华灼眼,像是谁曾经寄托在其中最幽深迂回的感情。

    唐轸觉得自己死寂多年的心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嘎嘣”一下断了,提示有一张与他相连的傀儡符寿终正寝了。

    他早已绝情断义,然而昔日留下的一张小小符咒却犹在尽忠职守,替主人不认的亲人挡住了本来必死的一劫。

    水坑只觉得自己仿佛冲过了一道痛苦的窄道,体会了一回重新破壳的过程。

    一口带着湿润的空气骤然涌入她的肺腑中,四肢百骸刹那被拉伸到了极致,史上唯一一个寿终正寝的妖王三千年的内丹在她内府中端正地旋转起来,彤鹤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鹤唳,形将去日绝云似的展开初初长成的两翼。

    她呼啸间,所有不祥的鬼影全都不由得为这凤凰后羿让出道路,三昧真火翻涌而出,要烧尽人间一切不洁之物,在被韩渊圈住的阵法中落下了一个巨大的火圈,不断地蚕食消耗着卞旭献祭之术的巨大破坏力。

    唐轸短暂的迷茫渐次从那些鬼影脸上消失,黑气重新开始在他双目中涌动,鬼影们一同开口森然道:“我与扶摇派渊源颇深,算是有交情,本不欲取尔等小辈性命,但既然你们执意找死……”

    唐轸——附在千千万万个鬼影中的唐轸蓦地同时一振臂,无数条黑气从万里山河中翻涌而出,叫人见了有种错觉,好像天下本身就蕴藏着无限污垢,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兴风作浪。

    这魔气浸染处,韩渊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周身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魔气一瞬间翻涌到了魔龙半石化的脸上,龙眼中充斥了说不出的可怖血色。

    韩渊勉强压住本能,艰难地找回冷静,喝道:“都走开!快点!”

    这声势浩大的魔气让人如此心生畏惧,以至于李筠一时间突然真的有点信了唐轸的话。

    难不成那百万怨魂的因果真的应在了他身上?

    难道冥冥中真有什么在不分青红皂白地成全这大魔头?

    那天理何在?

    唐轸朗声笑道:“你们真以为贵派那英明神武的师祖被四圣绞杀,只是因为他不小心走火入魔?天下魔修恁多,怎不见他们挨个追捕?我告诉你们为何童如罪不可恕,因为有扶摇山自古镇在心魔谷上,人间清气与魔气才能相抵,那块‘心想事成石’就是人间万千心魔所化,一直被镇在不悔台上,被他一朝监守自盗地放出来,这些年多少战乱灾荒,人间多少大能走火入魔,全是这百年间解封的心魔谷潜移默化——魔龙,要说起来,区区百年,你修为就能精进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借了祖荫呢。”

    李筠:“你放屁——”

    他手中那把已经沉寂许久的元神剑突然染上一道薄薄的剑光,李筠感觉到剑身异动,低头一看,险些当场热泪盈眶,顿时感觉又有了主心骨。

    李筠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元神剑放了出去,对正在与众多鬼影纠缠的游梁道:“那个剑修,接着!”

    游梁闻言一把将那元神剑接在手里,入鞘的剑意是何等威力,游梁碰到那把剑的一瞬间几乎就觉得自己窥见了一个大境界,他叫了声好,果断出剑,将挡在他面前的大片鬼影横扫一空。

    唐轸吓了一跳,慌忙退避,被鸟枪换炮的游梁提剑追出了一路,直到那剑被魔气彻底侵染,不支暗淡下去,躲闪不及的鬼影居然被清理掉了大半。

    唐轸眼神几变,阴鸷地盯着不远处的年轻剑修,嘴里却在说严争鸣他们的事:“居然能逃出北冥之海……不过那又怎样?”

    游梁瞳孔一缩。

    第6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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