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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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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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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文案

    这是一个关于人偶和宿命的故事,

    尽管一开始有些魔幻,但最终会归于现实,

    故事里只有两种人:骗人的和被骗的。

    白玉堂遭遇严重车祸而无法修复的身体,被魔法用人偶的外形取代。

    就这样,他变成了一只人偶。

    但一切都没有改变,只因人偶里的灵魂依然如昔。

    命运的轮转驱使他遇到了展昭。

    那个人大概也是一只人偶吧?

    平静的空洞,不会欢笑也不会表达,

    恶意而充满谎言的生活甚至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去挽留一个人,

    白玉堂忍无可忍的告诉展昭:如果你甚么都不说,别人又怎么会明白你的想法?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怅然若失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昭,白玉堂 ┃ 配角:展博仲,苏虹,白母,安然,卢方等 ┃ 其它:魔幻,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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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序幕

    命运的安排,总有它不可解的宿命。而有些人便是沉沦在这种难以挣脱的宿命里。

    傍晚时分,阴雨连绵的现象仍然没有改变,只是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依稀也到了尾声。入了夜的城市仿佛被光怪陆离的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某些特定的区域,提供了人们放纵情绪的沉沦场所。夜生活的族群依旧活跃,宛若延续着白日的喧嚣,浑然神往的各自沉溺在另一个歌舞升平的世界。

    霓虹灯迷离的色彩倒影在车子视线前方的玻璃上,刺目的灯火令坐在车子后座的桑采薇有些反感的眯起眼,她不自觉地轻抚自己的腹部。现在还感觉不到甚么差异,不过腹中确实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初为人母的喜悦,比桑采薇想像中还令她心潮澎湃。要不是为了这件她非得早点回家告知家人不可的喜事,她才不让司机走这条路。

    “小钟,换条路走捷径,还有,再开得快一些。”

    桑采薇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和家里开车的司机提出异议。

    “我会尽快将夫人送回家,可是如果说要走捷径的话……”被称做小钟的司机有些迟疑地微微侧首,“从市立综合医院到府上,如果我们不走现在这条路,就得绕道走另外一条相对偏僻的单行道,那条路上的路灯不多,可是有些阴森呢!”作为白家的专职司机,他得确保夫人的人身安全。

    桑采薇想了想,“应该没有问题的。”

    小钟见自家夫人坚持,便点点头,方向盘熟练地打半圈,从市立大厦后面绕过去,驶进旁边一条蜿蜒的马路。这条路上只有为数不多的罗马式路灯影影绰绰地发着昏暗的光线,很多人嫌此处气氛阴森,于是这里总是极为冷清。

    西洋男歌手的歌声从打开的车载音响里缭绕出来,诉说着他的情难自已……她知道我的一切,知道我所想的一切……你为甚么不吻她……你为甚么不告诉她……陌生的声线不若一般男声那般浑厚,反倒有些幽幽荡荡,疏疏离离的感觉。因为她不会知道,如果你不告诉她你所隐藏的感受……独特而诡异的演绎方式将歌声扯出一条缝隙,让压抑的感性乘虚而入。到最后高亢又尖锐的转音,煞似声嘶力竭的呼喊,余音袅袅。

    唱得真难听。桑采薇闭起眼睛,拒绝再聆听男歌手纠结的诉苦,然而这时,她身体忽然往前一冲,肚子险些撞上驾驶座的椅背。

    “夫人,对不起,有个人突然冲到路上,差点撞到我们的车。”小钟忙不迭地回头向桑采薇致歉,满脸惊吓,他刚才不经意地将视线投向前方,只见路旁的树木嘎沙嘎沙地晃动,接着一条黑影猛地朝路中央闯过来,这才一个反射性地踩下煞车。

    煞车声震耳欲聋,轮胎冒出一阵卷云,尽管车子本身受到了反作用力的冲击,可小钟感觉上倒是没撞到甚么东西。

    桑采薇也是吓了一跳,“撞到人没有?”

    “我刹车很及时,应该没有。”小钟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查看情况。

    桑采薇先是拍了拍差点跳出胸腔的心,喘了口气,然后微微蹙眉,摇下车窗探出头去。在车头灯的灯光一隅,有个黑影横倒在车子前方五公尺处,那影子似乎感到了车灯的强烈刺激,微微动了一下位置。

    是一名长发女子。

    啊!

    在小钟蹲身将伏倒在地的女子扶起的时候,桑采薇推开车门,几乎是用跳的,跌撞向车外。“小钟,人没事吧?”她惊呼着跑向女子,“请振作一点,有没有伤到哪吗?”她又改用温和的语气呼唤女子。

    女子显然有些微微昏迷的状态,长发凌乱地垂于地面,衣裙的下摆撕破,身上的外衣也满是泥泞。尽管她如此狼狈,可但看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清尘的容貌,简直就好像纯白的郁金香,然而,却也是一朵正在凋零的郁金香。

    桑采薇的声音令女子有了反应,她缓缓地睁开双眼。虽然是个美人胚子,但其眼神却毫无生气,宛如人偶。

    “咳咳,救救我……那家伙……要来了……”女子挪动唇瓣,抬起手吃力地向她求救。女子似乎在发烧,浑身没有甚么力气。

    ……那家伙?

    桑采薇疑惑地搂起女子的腰侧,“到底出了甚么事?”

    经她这么一问,女子顿时双眼圆睁,急促喘息着攀住桑采薇,声音沙哑:“那家伙……”她似乎处于极度恐惧,身体蜷缩着不停发抖。眼睛深处是红色的,不是正常的颜色,隐隐透露出浓烈憎恨的情绪。

    “他是谁?”桑采薇用力抱紧女子。

    “……那家伙他……”话还没说完,女子怱然捂上小腹,虚弱地软倒在她的手臂上昏厥过去。

    “小钟,我们快送她去医院!”桑采薇大声嚷嚷,她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被牢牢束缚的窒息,不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钟脸上变了颜色,弯腰抱起女子急急地放在车座上,待桑采薇上了车。他甩上车门急踩油门,引擎声拉开夜色,绝尘而去。

    女子怀有身孕,但羊水已破分娩刻不容缓。

    只是一瞬,手术室的门立刻关了起来。门上写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灯牌闪着红色亮光,在桑采薇和小钟眼里跳跃,就好像他们不知所措的心。

    生育时间很长,一直持续到接近凌晨时分。

    “哇——”

    手术室里终于响起了新生婴儿宏亮的哭声。

    是个男婴。

    产妇躺在床头,“咿唔……咿唔咿唔……”此时,粉雕玉琢的孩子躺在她的臂弯中伸出一只手臂胡乱挥舞,并用那没有牙齿的嘴啃着母亲的衣领。“乖。”产妇轻声哄着,满脸温柔地端详孩子的脸庞。

    良久,她忽然叹息一声,缓缓举起了婴儿。“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她喃喃自语,眼神逐渐涣散木然,病房外依稀传来倾泻的雨落声,产妇瞥见窗外的雨丝密密串连成一行。水珠溅在窗上,湿意往下滑落,一条条痕迹周而复始,单调无色,如同她空白的心情。

    “不是妈妈不爱你,但是妈妈不能让你活下去。”

    产妇蓦然紧紧咬着嘴唇,伸出五指掐上婴儿的脖子。

    桑采薇推开病房时,孩子已经在产妇的手下面容发紫,然而奇怪的是,他却既不哭泣、也不大叫,一点都不像婴儿被伤害时该有的表现。

    “你疯了,快把手放开!”

    桑采薇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股寒气从头直冒到底。她一喝之下吓得产妇全身僵硬,但她依旧死命地用力掐着婴儿的脖子,像中了蛊一样重复□□,“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放手!医生,医生!”桑采薇大声呼唤医生,并奔过去一把抓住产妇,想方设法将这凄厉的女子从孩子身上拉开。产妇骤然抬起头来,眼神涣散之余,那种曾经在她眼底出现的浓烈憎恨又再度浮现,直到医生和护士齐刷刷冲如病房,她依然痴迷一样地不断唤着,“不行!这孩子我非杀不可!”她拼命的摇头,“别妨碍我!”女子疯狂地在众人的拉扯下挣扎、抵抗。“我非得现在杀了这孩子不可!他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她的叫声让桑采薇毛骨悚然,她怔愣地看着女子那像猫一样圆睁血红的眼睛,背脊发寒地踉跄着向后移,后腰撞到上床榻。便待这时,护士在医生的授意下举起一支镇定剂冷不丁地注射进产妇的体内。

    ……

    暮色四合。

    病房里一盏抬灯莹投罩下柔和的光线,在女子的侧脸打下一个淡淡的斑驳印记。空间里充斥着规律的滴滴声。这滴滴声源自她床边的心电图和脑电波仪器,机器旁靠近墙壁的位置,吊架着高悬的软塑胶瓶,透过管子与针头连接着她的手臂,将点点滴滴清澈的葡萄糖液体流淌进她的血管里。

    女子并未沉睡,她一动不动地仰躺在病床上,双眼征忡地凝视着淡雅的浅蓝色天花板。她保持这样的动作已经好久好久,眼神征忡到几近空洞,似乎至死也不愿让人猜度到她真正的意绪。

    仿若便此夕照昏,夜色渐沉,她的心也沉到世界尽头,直至虚无。

    “现在这样多好,有甚么不开心的事大可以说出来。”

    一声亲切的试探,遥遥渺渺地震荡进来,撕开迷雾森林的混沌,切割出她半分清醒。

    女子的眼珠微微动了一动,然后又动了一动,辗转到身侧的身影,那是个仪态贵气的妇人。她怀中抱着的孩子,此刻正在安然沉睡。他是这样惹人怜爱,别人绝想不到,这样可爱的孩子差些就殒命在亲生母亲的手里。

    “我也是快要当妈的人,没有做妈妈不疼孩子的道理。”眼见女子一言不发,妇人又说了一句话,她便是桑采薇。本来桑采薇是要回去告诉老公怀孕的事,她肚子的孩子也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虽然本身身体素质不错,但作为孕妇有一点至少很忌讳——疲劳。可她却因为担心女子的缘故,非要守在医院里,甚至还在半个小时前打发走了老公。

    “可无论你有甚么不开心,都不能拿你儿子的命去出气,他既然被你生出来,就有活下来的权利。”

    桑采薇的声音开始变得严肃。

    “我其实没有……并不是想拿他出气……”好半天,女子终于开口,她的喉腔干涩发紧,咳嗽了一下才完美地发出哑音。

    “这才对嘛!”桑采薇显然对女子软化的态度感到满意。

    “……但是他……”女子迷茫的瞟了一眼儿子,容颜黯淡,“你不明白……”她叹了口气。

    桑采薇同样迷茫地看着她,也叹了口气,“你告诉我,我不就明白了?”

    然而,她没有等到女子的任何回答。女子仿佛一瞬衰弱,内心深处耗尽了灵魂的全部能量,苍凉得不想再与人有丝毫辩驳。

    “对了,孩子的父亲在哪?”桑采薇一颗心总是放不下,凝望过去。“你生孩子的事他不知道吗?”想起前晚女子口中的“他”亦或“她”,桑采薇心有余悸之外还满腹疑窦,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人真的很可怕吗?

    “我觉得你应该通知他。”桑采薇建议,“我可以帮你联络。”

    这句话似乎在女子的百会穴上狠狠敲下一锤,她开始全身发抖抽搐,憔悴的脸孔骇人的扭曲着,闪过无数类似恐惧、惊骇、逃避和不知所措的情绪。“哔哔哔……”心电图仪器发出一声声警报声,显示着女子心跳异常的表现。桑采薇愕然地目睹着,难道她说错了甚么?一时间,桑采薇竟有些手忙脚乱,她不知道该放下孩子去安抚女子,还是按下通知器通知医生来处理。

    “别动!”正当桑采薇趋身向前,把指腹放在病床右侧的通知按钮,准备按下去的瞬间,女子忽然出声,音色冷淡。

    桑采薇被突兀地吓了一跳。

    “我没事……”面对桑采薇,女子五官变柔,淡淡笑了笑。

    “哦……”是吗?神魂惊艳于女子偶然绽开的笑容——像吹融苍白冰雪的一抹轻风,桑采薇放下手坐回原位,“没事就好。”她喃喃自语,心里不知不觉浮现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房间里的静谧让人很不自在,桑采薇清清嗓子又自动自发地找出话题,随口攀谈。

    “那个,话说你打算给你儿子取甚么名字?”

    女子慢慢眨了眨眼,将目光重新投向天花板。

    “昭。”她低声说,“他的人生或许始终灰暗而坎坷,作为亲生母亲,我还是帮不了他。我唯一能给他的,只有这个代表光明和美好的名字。”

    难道说这个女子就是为了不让儿子一生痛苦才要杀了他?

    可是他才刚刚降生,他人生也才刚刚拉开帷幕。

    为甚么亲生母亲却已经为他预言了以后的人生——灰暗而坎坷。

    桑采薇不懂,她完全没有遇到过如此古怪的母子。

    她想开口问清楚,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终究还是把有关谜题的话语保留在肚子里。

    病房里再度恢复了安静,仪器 “嘀嘀”地一直在规律发出声响。作为没有感情的冰冷东西,它从不以人的意志而有改变。

    萨特在他的存在主义思想里提到,世界是荒诞的,人偶尔来到这个世界,面对瞬息万变、没有理性、没有持续的客观世界,缺乏左右命运的能力。不存在或者不存在,好或者不好,这是个艰难的问题,连上帝都未必可以解答完美。

    过了几天,这个女子连同她未满足月的的儿子在医院里消失了。

    ☆、(二)人偶即将诞生

    白玉堂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临学校一个街区的一家法式风格的疗养院里,一个叫齐木沙的女孩子去世了。白玉堂起先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从小和同龄的孩子玩不到一起,总是嫌他们幼稚单纯,反应迟钝,毫无有趣可言。比起和这些傻瓜一起浪费时间,他更喜欢去疗养院的小树林与比他年长的孩子爬树、抓虫。或许是疗养院的拥有者不拘小节、心胸宽广,就算不是疗养院的病人和家属,也可以自由出入。小树林里种满栗子树和榛树,待到果子成熟,便可以随意摘取。

    齐木沙就是白玉堂到疗养院玩的时候偶然认识的。后来,他每次去都会看到她在院子里散步,她好像常常在院子里散步,有时候也会浇浇花、拔拔草,即便太阳最烈的月份,也是这样,可皮肤却总是好像常年不晒太阳那般白皙得几乎透明。每次孩子们玩耍的时候,她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双手交握成歌剧演员的姿态,显得特别享受。

    没有人问过齐木沙为甚么会住在疗养院,或许那不是件值得在意的事情,因为小孩子要记住的事从来比不上大人来得多,对外界的感受也自然要单一一些,而齐木沙本人也从未提起。

    不过有一点孩子们还是知道的,齐木沙看起来年龄比他们都大,十几岁的样子,但心智却很幼化,就像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她这里好像有点问题的样子。”某一天,有个年纪稍长的男孩子指着自己的脑袋神神秘秘地说,“她吃药吃坏了脑子,所以才会待在这里。”

    这个谣言流传开后,其他孩子们便不大到疗养院里来玩了,似乎是听了谣言的父母不准孩子接近她。齐木沙脑子有病的这件事让白玉堂感到震惊,但他并未就此打消来这里玩耍的念头。母亲桑采薇虽然也阻止过儿子和一个疯子接触,可她的儿子虽然年纪小,却向来太有主意,所以白玉堂还是会照例三两天就去光顾一次。

    其实和齐木沙相处是愉快的,她会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下吹调,音色悠扬而纤细。白玉堂听得高兴了,就会捡起地上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抬手去打结在树上的榛子,等榛子从树梢落到地面上,石头又会重新安安分分地回到他的手心。刚开始时,齐木沙被石头荡过眼前的影子吓得惊魂未定,眼睛睁得老大。白玉堂弯腰捡起榛子剥开给她吃,解释说那只是石头撞到树干又回来了,不用害怕的。

    然而,这样安静而愉快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结束了。

    听到噩耗的那天,白玉堂看到疗养院门口停了好几辆警车,后来听桑采薇说齐木沙从三楼的的窗口摔下,当场死了。再后来当他抬头仰望齐木沙所住的那间房间的窗口,想象她摔下来的样子,便觉得心里很郁闷,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对齐木沙的死亡的内情,白玉堂终究一无所知。

    直到事隔多年之后,他才无意间得到了解。

    这是后话。

    总之,从那以后好几个月他都没有再去那家疗养院玩耍,之后学校的校区搬迁,家里接送上下学的车所经的路径绕开那家疗养院好远的距离。

    直到年末的时候,某天放学,白玉堂故意放了家里司机的鸽子,自己背着书包步行去了疗养院。白家上下事后知道这件事,后怕得要死。一个小孩子走那么远的路,万一路上碰到人口贩子怎么办?

    白玉堂闻言却翻了个白眼,“爸妈,人口贩子能骗得了你们儿子吗?我骗他还差不多。”

    白小少爷做甚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

    事实上,也的确没有发生大事。

    这天,白玉堂只是在平时玩耍的树林里碰到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似乎在等人,对旁边站着的陌生人并未有太大的关注。白玉堂莫名地对他产生了微妙的心理转变——一种名叫“挑衅”的心理,在黠谑地瞥了他一眼后,有意站到对方面前。

    于是,两人在树林里一语不发,对视良久。

    “走吧!”忽地不远处有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插入,掀动起不自然气氛里骚动的意绪。白玉堂循声望去,一名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对这里招手。对面的男孩子脸上带着一迳的淡然,最后侧过白玉堂身边,径直往树林外走去。

    两个人错身过的刹那,男孩瞥眼若有似无地看了看他。此情此景,瞬间定格,就像一张照片,深深地烙在白玉堂的脑海中。

    命运的安排,总有它不可解的宿命。

    二十年后

    罗丽德长街

    猫头鹰咖啡馆。

    这是长街尽头一家陈列满古董的咖啡馆,虽然名义上是咖啡馆,但真正上门喝咖啡的客人很少,仍然是以售卖古董为主。店门前的花园里矗立着白色的法式浮腾廊柱,咖啡馆的外貌是离经叛道的巴洛克风格,弥漫着一股似文艺似奔放的气息。只是少了些矫揉造作的浮躁。门口的路灯每到傍晚之时就会打开,在夕阳西下后呈现出一种光影叠错的诡异夸张,彰显了主人别具一格的品味。

    推门而入的玄关上用油彩涂抹着一些奇怪的话,歪歪斜斜的字,字的颜色很深。

    黑夜。

    月十五。

    哭泣的鸢尾花。

    指尖迷离的月光,停滞而躁动的塔罗牌。

    脚下的光芒星,亦步亦趋的脚印,饥饿的恶魔推开古老腐朽的大门。

    欢迎来到猫头鹰的世界。

    “靠,老子永远都看不懂上面的字到底甚么意思。” 徐庆抓着头皮啐了一口,“干妈又不是小女生,真搞不懂她故弄玄虚个甚么劲!”也不知她写这些字到底要捣鼓出哪些名堂来。

    “干妈的确不是小女生,但是却可以骗骗对故弄玄虚好奇心旺盛的小女生。”蒋平眼珠子溜溜地看了三哥一眼,眯起细细的眼睛,配上他嘴边两撇精心打理的小胡子,整一个贼眉鼠眼的痞子。果然徐庆不屑地瞪过来,“我看你这个贼眉鼠眼的骗子才会想到骗小女生,干妈才不会你一样没知识,没见地。”

    蒋平闻言耸耸肩,跑去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三哥,谈生意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么利索的口才?”

    每次想把这个大老粗往谈判桌上推时,这人就蒙了,一张嘴像咬着鸡爪又粘了定型胶水似的,死活吐不出半句有用的话。鄙视自家兄弟长相时倒是巴拉巴拉往外冒各种词汇,整一个外貌协会会员。

    “我……”徐庆顿时矮了几分气焰,摸摸鼻子。“人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徐爷我不擅长说话技巧不行吗?”他牛眼鼓得圆溜溜的,看见蒋平在喝酒,不甘示弱地抢过酒瓶给自己到了一杯,喝下一大口,“又不犯法,你管得还真宽!”

    “行行行,你有理,你凶!你是我哥,我怕你还不成么?!”蒋平把手往裤子口袋一插,翻了个白眼。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五弟正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们两个居然还有功夫磨嘴皮子!”韩彰一出手,徐庆和蒋平各被赏了一个栗子。

    蒋平揉了揉脑袋拍了拍韩彰,“二哥,五弟哪有你说得生死攸关那么严重,他死不了的,干妈就是替他换一个身体。”

    韩彰托着下巴翻眼皮,“换个身体难道还是小事吗?”他又翻了翻眼皮,“万一干妈的巫术出了问题,五弟的灵魂飘无定所怎么办?”

    蒋平若有所思地回答,“五弟不会那么倒霉吧?!干妈说她有多次的实际操作经验,不会出岔子,我对干妈还是有信心的。”他摇头晃脑,一脸严肃的揉捏着两撇胡子,“怪就怪五弟结仇的能力比交朋友的手腕精良许多倍。”

    这并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大哥怎么还不来?”韩彰东张西望转移话题,“大哥本来是最守时的人,可自从大嫂出差回来,他就变得越来越容易迟到了。”

    蒋平耸肩,“我们又不是大嫂,大哥自然不会积极地来这里和我们约会。”他再次摇头晃脑,“咱们的大哥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蒋平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句古诗用得很别扭,脸上还得意洋洋。

    “约会?”徐庆翻白眼,“谁要和你约会……老四你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还有甚么是‘千胡万还使出来,又抱犁耙扮着面?’”他一脸茫然看人。

    这俩洋鬼子地方混出来的家伙中文水准都一样差到死。

    “就是……”

    正当蒋平要解释的时候,“大哥来了!”韩彰出声打断了他,门口的风铃一响,卢方推门而入。“我来晚了,五弟在里面怎么样?”

    卢方、韩彰、徐庆、蒋平,包括他们口中的“五弟”——白玉堂,因志趣相投从而结交成异姓兄弟。本来他们五个就是一起合伙经营创业,做成了如今的sunken基金会。sunken翻译成中文差不多就是陷空的意思。sunken基金会,虽然有着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名声,但实际上,是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基金性组织,它有着庞大的基金基础,而这些基金的资本来源,以及基金会本身的成员、结构对外都是一个谜。

    起先,他们本身并不打算结拜。都甚么年代了,结拜这种老掉的方式跟不上时代潮流。

    可是白玉堂的干妈江宁婆婆却提出,塔罗牌上的占卜显示结拜有利于他们五个人更好的稳固关系和事业发展。江宁婆婆是个善于利用塔罗术占卜预测的女巫,这件真相白玉堂的爸妈至今都不知道,儿子的干妈是个女巫,就算是白玉堂告诉他们,他们也准以为他癫了。

    白玉堂也搞不清自己的干妈到底算不算妖精,反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甚么模样,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没变。

    这个不变容貌的老妖精的占卜预言术还是相当精准的,五个人最终乖乖地听从她的建议按年龄排行结拜,江宁婆婆顺带占了便宜,又多收了四个干儿子使唤。

    一个月前白玉堂开的车被人暗中做了手脚,在半路上发生严重车祸。救到医院后,经过快二十个小时的手术又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观察,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卢方等人等在监护室外,陪他仪器熬过六天五夜后,总算从医生口中得到白玉堂暂时过了危险期的诊断结果。

    虽然警方从安装在车库的监控探头拍摄的监控画面上留下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找到了作案的凶手,顺利将他逮捕到案,并通过此人的口供翻出他背后的雇主——那人曾在谈判桌上,被白玉堂损过一顿,出了大糗,于是怀恨在心,□□。

    凶手自然有法律严惩,但白玉堂的身体受到的损害很难被弥补——毁容、烧伤、粉碎性骨折……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伤害,卢方几个人完全瞒着白家的长辈,他们实在难以想象说出去的后果,头皮发麻得紧。

    还有,白玉堂还在昏迷当中,凭他那个骄傲的性格,一旦知道自己变成这样的鬼样子该如何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对他来说都是一种侮辱,表现伤痛也没有甚么不对。即使他能做到能理智地分析所有的得失又能如何?伤痛本身就不是理智的,更不需要单方面的理智。没有经历过身体伤痛的人,很难去真正体会一个人接受残酷事实的无奈,那样的理智,不过是掩饰自己的武器,骗得了别人,却终究骗不了自己。

    如何面对未来的状况,让卢方他们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最后,几个人一商量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去求助干妈江宁婆婆。

    江宁婆婆给他们的援助是一个惊世骇俗的方法——替白玉堂做一个新的躯体,剥离他本体的灵魂,附加在新的承载体。

    偏巧蒋平认识的一个朋友的研究所研发出一种利用人类dna和特殊材料制作出可达与真实人类外观有90以上相似度的仿生人。不仅考虑到基因型和表现型在后天差异,还必须再另外附加其他信息,如果是要做出一个完全能够代替的人体,那么性格和记忆等足以表现出个人特征的信息,绝不能遗漏。

    ☆、(三)魔法师

    卢方进门的问题,众人都表示无法回答。算算时间,里面的事情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决定往里走一探究竟。

    装饰有繁复花纹的墙壁如大门一般向里打开,里面有光线照射出来,不断变化色彩,令人炫目。

    “干妈又在搞甚么花样?!”徐庆嚷嚷着大步走向前,韩彰一把拉住他,“三弟,别莽撞!”

    蒋平走在最前面,卢方跟在后面,挡住身高马大的徐庆,预防他惹事。韩彰最后一个进门。这间房间一如他们往常来的那样,诡异莫测。迎接他们的先是漫天飘落的羽毛,长长的罗幔窗帘拖在地上,挡住房间里的唯一的窗户,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这里好像刚刚经过一场洗劫,所有的许多法器凌乱地散落在地板上和各个角落,随处可见一张张铺盖住地毯图案的塔罗牌,大大小小的水晶球全滚下木架,沙发的缝隙还塞着一页页涂满奇怪文字的纸页,这还不包括摔碎的玻璃瓶,里面有猩红的液体,正一点点流淌出来。

    “靠,怎么好像凶杀案的现场,这地上的是血迹吗?”徐庆瞪大眼睛,“只差个死人就可以报案了。”

    蒋平摸着胡子,转着眼珠在房里看来看去。“你们没有觉得这个地方阴森森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开启命运之门的灵魂……”房间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腐朽的人偶走进疑惑的迷宫,左边和右边一样。”

    “哇靠,这又是哪来的鬼咒语?”徐庆叫出声。

    “三哥,我能不能建议你换个口头禅,一点新意都没有。”

    这回的声音从一张堆满发黄书册的桌子后面发出,随着他说话声音的起伏,桌上堆叠在一起的书册纷纷掉落,一个人懒懒地依靠在桌子边缘,支着下巴朝面前的人轻轻发笑。

    “老子凭甚么换,老子……”徐庆话未说完,突然语塞,他看到了甚么?

    “老五……五弟……”

    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出声,纷纷倒吸了口冷气。

    白玉堂的模样和车祸前丝毫不差,没有毁容,没有烧伤,没有一点点手术缝合的痕迹……他还是原来的他,难道那场车祸是梦吗?可在场的人都明白清楚地知道,那是事实存在的经历,然而结果比哥德巴赫猜想更不可思议。以至他习以为常的表情,唇边眉间的浅冽犹如无边无际的遥远神情,却又真实的呈现在大家眼前。

    “五弟,欢迎回来。”卢方跟入,给从桌子后走出来的白玉堂一个拥抱,满脸抑制不住的惊喜。在随即用鉴定钞票真伪的眼神,匪夷所思地盯着人看了好一阵子后,卢方终于又感慨地说:“这简直太神奇了!”

    “然而,我现在只是人偶而已。”白玉堂扬起闲谈的语气,轻拍卢方的肩。“大哥,你难道不觉得越是虚妄的表相越容易破碎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卢方连忙从几近失态的讶然中回过神来,“别忘了,中国还有句老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玉堂一笑,“是,我说错话了。”

    徐庆哼了一声,“老五,你以后说话要小心一点,换了个身体还那么胡说八道。”

    白玉堂上前一步,左胳膊肘架在徐庆的肩头,好整以暇地将一条腿靠在另一条腿上,“三哥,我陪你喝咖啡压压惊,你要蓝巴西咖啡还是牙买加咖啡?”

    蒋平嘿嘿一笑,“三哥要静气安神保胎的咖啡,你有吗?”

    “靠,该死的老四!”徐庆吹胡子瞪眼,拔高嗓门霹雳狮子吼。“我又不是女人,保你外祖母的胎!”他胸腔里的那口闷气可是憋屈得很了,忿忿地嗤了声鼻息,向蒋平使了个你给我当心点的眼色。

    “三哥,每次你骂人的时候,中文说得特流利。”白玉堂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我给你做一杯朗姆黑咖啡,多加一点朗姆酒,压惊安神壮胆——”赶在徐庆反应过来之前,他又给了一颗“糖”——“小弟开玩笑的,三哥别当真。”

    徐庆摸了摸头发瞪着白玉堂,过度的愤怒让他脑袋钝掉,最后只冒出一句“诅咒”来:“老五你不学好!”

    “噗哧!”围观的几个全不约而同地笑出声,卢方率先敛住笑,横他们一眼“好了,都适可而止。”他又将目光转到白玉堂脸上,清咳一声。“五弟,尤其是你。”

    白玉堂扬起眉,摊手耸了耸肩。

    “干妈,腐朽的人偶是甚么意思?”韩彰忽然想起这个,向房间里唯一在场的女人提出异议。腐朽?听起来不太好呢!他心头不仅微微起了点波澜。

    “腐朽的人偶走进迷宫的城堡,左边和右边一样。”身着大红斗篷的江宁婆婆重复这句迷咒般的真言,抬起涂抹艳丽指甲油的手指对准韩彰,笑笑,“老二,这是秘密。”

    蒋平摸着两撇胡子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江宁婆婆,“干妈,您到底是塔罗占卜师还是塔罗魔法师?”他眼珠在自家干妈脚下发光的魔法阵图案上溜来溜去,这是三角形的阵法,和电影里常见的五芒星魔法阵不同。

    江宁婆婆抿唇挑高眉毛,单手扶腰把玩手里的短杖。“我是占卜魔法师。”

    徐庆闻言差点被一口气呛到,他睁大眼睛嚷嚷:“干妈,我发觉自己完全不了解您。您老人家这回说自己是魔法师,下回不会说自己是天使吧?”也许下一秒,说不定还会变成王母娘娘。“我真是越来越觉得我们哥几个了不起了,外面的人知道了还不吓死!”

    “我看你小子想说的是你会被吓死!”江宁婆婆牵着嘴角似嘲讽,也似调侃。“你要那么容易死,早死了!”

    “嘿,也是啊!”徐庆用食指挠挠脸颊,傻笑着。

    “妈,您儿子现在可就是个人偶。”白玉堂抱着手臂,以慵适舒懒的姿势斜依墙壁,“腐朽的人偶毫无疑问,应该指的就是我了。”

    他话音刚落,房间里响起好几声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出自除江宁婆婆以外的四个人。他们被白玉堂的话弄得心里有点发毛。

    “腐朽的人偶可能是你,也可能不是你,不同寻常的命运决定不同寻常的结果。”江宁婆婆手指一翻,亮出指间夹着的一张黑牌,“我只能说这么多,超越界限的认知是不被允许的。”

    也不知道白玉堂究竟有没有听懂,只见他好似兴致盎然地斜挑起眼尾,踩踏着懒洋洋步伐,坐到江宁婆婆身侧的沙发上。

    “不管妈说甚么儿子都信,儿子可是个听话又孝顺的好孩子。”

    “但愿如此。”江宁婆婆喃喃自语,鲜红印彩的指甲捏着黑色的纸牌,目光若有所思地在牌面的红桃图形上顿了一下,接着手腕一翻,纸牌便消失在她的手指和衣袖间。她换上戏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别开脸扫视向蒋平。“老四,那帷幕盖着的东西就交给你处理了,我看了就碍眼。”她用大拇指示意角落的方向,蒋平循着瞧过去,房间一隅地毯之上,一大幅帷幕以遮挡的方式平展开。他好奇地踩着地毯表层的水晶碎渣径直而往,等揭开幕布的刹那,他的抱怨脱口而出:“干妈,您可真会使唤我!”

    原来这里面是白玉堂原来的身体。

    干妈居然把处理尸体,不,现在算是人形物体的活派给他。

    江宁婆婆不以为意地甩甩手。“老四,你认命吧!能者多劳!”她自顾自继续说:“我不喜欢看到有碍观瞻的东西。”口吻听起来十分轻描淡写。

    不喜欢?

    蒋平半边脸颊的肌肉有些抽搐……靠,您老人家也太任性了!他忍不住学起徐庆的口头禅,又不是只烤鸡,说不好吃就随手扔了!都说“人不可貌相”,可谁想他干妈也是个外貌协会。提出以人偶交换身体,除了帮五弟以外,保不准还有嫌弃五弟没以前好看的意思。

    这玩意处理不好,被人看见还以为他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他可没兴趣去警察局喝咖啡。

    正当蒋平满腹牢骚,江宁婆婆悠然自得地在几个干儿子头上各敲了一下。

    “不管是找清洁公司,还是你们动手,记得帮我把房间打扫干净。”她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摆钟,“我约了人喝下午茶,先走一步。”依然悠然自得的声音消失在另一扇门外。

    在场的人全部傻眼,连卢方的微笑也无法保持冷静地有些抽搐,阴险的人啊!蒋平干脆无力地坐在地毯上:“我拒绝,我说甚么都不干了!”

    ……

    ☆、(四)诡计

    预言在命运之轮下,开始转动。

    几兄弟最近渐渐发现白玉堂的性格有了变化,他与他们自仍是兄友弟恭,但做起事来却越来越我行我素,完全不怕后果。白玉堂的父亲数年前就就罹患了胃癌,这些年入院治疗做过几次大手术后,身体状况起起伏伏,胃癌一般早期很难发现,等后期开始接受精密检查的时候,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家里人对此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待他去世时并不至于太大的难以承受的冲击。

    葬礼以后,律师宣读遗嘱。在白父去世四十多天未满七七之前,白玉堂决定处理掉父亲拥有的刊刻线状藏书和古董。他能自行处理父亲遗物的原因是:根据葬礼后公开的遗嘱,白父几乎将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给了儿子。白玉堂对此始终混不在意,仿佛这件事情与他无关。它们绝大多数放置在与主屋相连的收藏室里,他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请卢方和蒋平帮忙,找来熟识的古董商和收藏家,不计太多的收购价格,只要求他们尽可能快地搬走这些东西。

    对于白玉堂迅速处理这些藏品的事,桑采薇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向来主张的观点很明确,该她操持的事她会不遗余力,不该她过问的,无论是丈夫还是儿子的事,她都绝不插手。倒是卢方和蒋平对此满腹疑窦。

    于是找了机会,卢方将话题引导这上面,“五弟,大哥不明白你为甚么要急着把这些古董都处理掉,有些东西现在放在国外其实是有价无市,与其折价还不如留下来,毕竟也曾是令尊的心血。人不在,这些多少还算是个念想。”他开口询问白玉堂。

    “大哥,你不知道,这些东西会惹麻烦。”白玉堂冷淡地回答,“虽然我并不想说家里那些亲戚的坏话,但我很清楚,他们的贪欲都很深。我爸在世之时,和他们在家族事业的权利分配上一直有分歧。而我爸去世后,把家产和事业都留给我,他们自然还是拿不到一分钱。拿不到钱,有价值的古董就是他们感兴趣又很可能想要趁机染指的目标。万一他们各方人马产生内部冲突,把矛头指向我和我妈,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我得确保我家里和我妈的绝对安全,所以绝不能对此等闲视之。”

    白玉堂的“独断专行”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亲戚中有许多人毫不觉得那些藏品是遗物,都想分一杯羹,不想到头来却落了空。自然,那些人对独揽所有财产的白玉堂只要见到,就纷纷投以忌妒和愤恨的目光,以泄幽怨之情。

    然而很遗憾,除了白玉堂愿意接纳的,任何人在他眼里皆是隐形。

    这是白玉堂自己的家务事,兄弟几个固然私底下觉得他处置得过于随心所欲,但不多会儿就把事情搁到了一边。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却牵涉到了兄弟五个自己的事业。这次他们谈到的是纵横药业——一家表面分支机构遍布多地的医药集团,在另一方面却进行着贩毒制毒的违法生意,甚至与境外黑社会有所勾结,拥有杀手、最迅捷的贩毒路径和最狡诈的运营方式。

    这家公司的资金来源之一,就是sunken对他们的资助和投资。

    窗台上的盆栽在轻风的吹拂下抖动了两三片叶子,放下手里加入牛奶的锡兰红茶,白玉堂往椅背一靠,右手抵在扶手上支起下巴。“作为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有一句话我已经憋了很久了。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良心’,我们为甚么一定要投资一家靠毒品和害人来赚钱的公司?”他慢慢蹙起眉头,看了一眼在场的四个人,“就算当着几位哥哥的面,我还是这句话,我的反感已经到了极度厌恶的程度。”

    韩彰第一个出来打圆场。“五弟,有话我们耐心说,好好说,别和吃了枪药似的!”

    白玉堂咬了咬牙,十分不快的一个字一个字接腔回答,“二哥,我觉得我的耐心已经很好了。我完全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拿着文件夹往手里敲了敲,他补充道:“这件事已经发展到刻不容缓,必须解决的地步。”

    蒋平若有所思,“其实警方也为了纵横的案件头疼了好些年,无奈始终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白玉堂对此嗤笑一声,“警察真无能,恶人竟然受不到法律的制裁。”

    卢方一直没出声,直到此刻才轻咳一下,加入交谈。“五弟,不是我们几个哥哥有心纵容纵横,可是sunken已经和纵横签下了三年的合作意向。今年是第三年,如果我们在合同期满以前撤资,就是违约,这样我们得赔付大量的违约金。还有一点,我们可能还要面对社会公信度的舆论压力,我们没有证据直接指认纵横的犯罪行为,他们到时大可以受害者的面目反咬我们没有信誉,损害合作关系。”

    听到他的话,白玉堂一脸古怪的表情地左右打量,“这份可笑的合同应该不是你们签的吧?”

    “也怪我疏忽。”卢方轻叹一声,“合同是由当时的一个事务负责人直接参与签署,我后来得知他从中捞的不少好处,便将他开除了,可错误已经无法挽回。”

    眼见卢方自责,白玉堂拍了拍大哥。“算了大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别再放心上了。”

    “可是大哥的确做错了,错了就是错了。”卢方摇摇头,很后悔地再次叹了口气,“五弟你说得没错,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大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白玉堂不知不觉换了一个肆意的坐姿,屈起了一只膝盖,那动作有点散漫,但是利落潇洒。别人做了也许显得没有教养,令人讨厌,但是他做了,别有一种顺理成章的感觉。“其实我已经安排了人慢慢潜伏到纵横的老板——展博仲身边,另外我还想从一个人身上打探出对我们有利的关键信息。”

    “老五,你说的是谁?”从开头到现在几乎很少开口说话的徐庆,忍不住好奇地问。

    “一个男人。”白玉堂似笑非笑,“这个人三哥应该也听说过或者知道。”

    徐庆迅速接了一句,“谁?你说的肯定不是你爸,应该也不是我爸。”他狐疑地看着白玉堂,“我听说过或者知道的男人多着呢!我爸你亲大哥,你祖父我外祖父,我还知道李世民和朱元璋,那也算我听说过或者知道的男人,如果你说的朱元璋那种几百年前的古人,我下巴都会掉在地上的。”

    徐庆的猜测引起韩彰和蒋平一片鄙夷的目光,蒋平更是直接白了自家三哥一眼,卢方则摸摸鼻子望着天花板表示无言以对。

    白玉堂刚到嘴里的一口红茶差点喷了出来,他立刻放下茶杯,否则第二次一定会被呛死。“三哥,我能理解你极力想表现自己对中国文化知识积累的心情,可是你扯得实在太遥远了。”

    徐庆翻白眼。“我爸不就是我听说过也知道却没见过的男人?李世民和朱元璋也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出谜语,直接说出答案?我最烦抠中文字眼的话了。”

    “三哥,我说的既不是李世民,也不是朱元璋,是展博仲的养子展昭。”白玉堂扶着有点发疼的太阳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敲了两下桌面。“展昭是个精通药剂学的药剂专家,纵横的药物新品研发都由他负责,加上他作为展博仲养子的身份,肯定对那些别人很难从外打探出来的□□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如果我能想办法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我就有把握从他身上套得我要的情报。”

    “展昭这个人,我知道。”蒋平“哈”了一声, “他八岁之前都住在孤儿院,八岁那年被展博仲收养,毕业于康其耐大学生物制药专业,纵横的新药研制的确都要经他手才能生产上市。展博仲似乎也很看重他养子的能力,将公司20的股份给了展昭。展昭个人生活经历简单得像白开水,没有女朋友,甚至连交好的朋友都几乎没有。他似乎从不与人深交,唯一和他还算有些交往的,同一研究所的一名叫安然的女孩子。”蒋平将手放在胡子上,想了想,“我大概也能算和他稍微有点交集的人,他每年有几次会光顾我开的那家店铺。”

    “就是老四你开的那家卖各种奇怪零碎的店吗?”韩彰一怔,奇道:“连老式鼓风机的零部件都有,展昭居然会有兴趣来你这?”

    蒋平回瞥向韩彰,得意地一笑。

    “二哥,你别看不起我那家店。我那儿是不起眼,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展昭需要的东西,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家。”

    韩彰有些不屑,“我看老四你分明是在钓鱼!东西不怎么样却会磨刀霍霍宰人,展昭又不是省油灯,我可不信他看不出来你在耍花样。”

    “随你怎么说,我不予置评。”蒋平无所谓地摊手,“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的优点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的,幸好他这个人还有个特点,说话做事除了必不得已,很少顽固。

    “切!”韩彰放弃蒋平转开头,看向白玉堂。“五弟,你真要接近展昭吗?万一出事怎么办?”

    “能出甚么事?”白玉堂狐疑二哥的问题,觉得好笑至极。“我又不会吃了展昭,展昭也吃不了我。你难道还担心我爱上他吗?”

    ☆、(五)宿命

    房间里其他人听到他的话全部呆滞,韩彰就像嘴里被塞进一个鸡蛋,瞪眼看着白玉堂,“咳咳,你小子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他以假咳打断对方的话,“你要是爱上展昭,我不担心伯母吃了你,但是白家的列祖列宗一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吃了你!”韩彰危言耸听,“把你这个不肖子孙撕成一块一块的,你想像一下,多么恐怖啊!”

    白玉堂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匪夷所思地说:“二哥,你在哄骗幼稚园小朋友么?我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七个月。”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略显诧异地挑起眉,“你怎么不说我亲爱的女朋友苏虹苏大小姐会吃了我?还有,好奇怪,你好像也一副不介意我去找个男人的意思。”

    “凭苏虹那种范,那种气度,她一定会在你背叛她之前先甩了你。”韩彰看着白玉堂,嘿嘿地笑,“二哥我才懒得管你找女人还是男人,就算你找只猩猩,我也会当看不见!”说着,他转而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摇得椅子吱吱地响,令人怀疑它随时都要散架。

    “哈哈哈……”耳边突然听到有人爆出刺耳的笑声,白玉堂循声看去,只见蒋平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不行,不行,五弟要是找只公猩猩还好,要是找了只母猩猩,生出来一定是一个怪胎。”

    白玉堂抬眸瞪死快要笑断气的蒋平一眼,作势站起来。

    “四哥,我一直在想……”他装模作样陷入沉思。“为甚么我们俩从没有真正地干过一次架?”

    “干,干嘛?” 蒋平蓦然止住笑,错愕地瞥着白玉堂,“别这样,冲动是魔鬼!”

    “不不不,怎么能说是冲动呢?!”白玉堂竖起食指,微微地晃了晃,“说真的,我从小到现在真的很少动手打架,但揍过的人还真不少,怎么其中没有一个和四哥一样姓‘蒋’的?”他挑高眉毛似笑非笑,喃喃念算。

    “我建议,我们要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任何问题纠纷。”

    蒋平笑得尴尬,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兄弟个个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戏的眼神,心里直叫苦,于是面上笑得更是抽筋。

    “五,五弟,你现在要考虑的首要任务难道不是如何认识展昭吗?”他话说得飞快,转移话题,“四哥可以帮你的。”

    “嗯,也行……”

    蒋平主动示好,白玉堂见好就收。“信任是连接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他居然说了一个哲学的句子。

    收起玩心,白玉堂揉着下巴问蒋平,“四哥打算怎么帮?”

    蒋平耸耸肩,“作为一个平和主义的信奉者,我要用的方法当然会和平友好,而且相当安全。”他瞟了白玉堂的手指一眼,“要从展昭嘴里套出口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可狡黠得像只猫。”

    “咦,狡黠是狡猾的意思吗?”徐庆对这个形容词产生好奇,半个身子欺前,一把抓着蒋平的胳膊反问,“猫很狡猾?我一直为狐狸才是。”

    “哎呦三哥,你管它狡猾的是猫还是狐狸。”蒋平俨然没有讲授动物世界课程的兴趣,对着人挤眉弄眼,“反正要你去的话,肯定对付不了他。”

    徐庆哼了一声,翻了翻眼睛别过头去。

    白玉堂的眼睛里很快掠起一道奇异的光彩,伸手拍了拍徐庆,又打量着蒋平。

    “猫啊,好像挺有意思的。四哥,把你的想法说一说。”

    “干妈也有一个想法可以帮你哦!”背后一个声音慢悠悠飘过来,骚动着白玉堂的耳膜。人还未走近,就一阵香风扑鼻,那大概是世界上最贵的香水才能散发的味道。“臭小子,你现在是人偶,人偶就要有人偶的出场方式。”

    “妈,你到底想说甚么?”白玉堂微略斜过了头,看着指甲点在嘴唇上,眼梢眉角浮起笑纹的江宁婆婆,眨了眨眼。随即却突然眼前一黑,全身软倒摔进她怀中。江宁婆婆半点也不意外,双手一张,将白玉堂接在手中,脸上涌起一丝更为耐人寻味的古怪笑意。其余四人眼见面前峰回路转的一幕,目露吃惊,呆呆地看着,完全搞不懂这干妈葫芦里到底卖甚么药。

    “没事。”江宁婆婆笑着把白玉堂递给蒋平,凑到他耳边低语:“老四,我要你把这个臭小子‘卖给’展昭。”

    “卖?”蒋平瞪大眼睛,“干妈,你真把五弟当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了?我还没和你抗议呢,五弟可比原来的更不可爱了。”

    “这臭小子从来就没可爱过,现在更不可爱了,也基本没甚么差别嘛!”江宁婆婆翻了个白眼,“腐朽的人偶无法阻挡命运之轮既定的转动,我告诉你……”她再次对蒋平耳语,却闹得蒋平越听越惊悚。“这样做真的可行吗?”他一瞬不瞬地盯凝干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找到能够为自己解疑的答案。

    江宁婆婆不笑了,“可不可行要看他自己了,人偶如果不想凋零就要遵循塔罗和星辰的指引。”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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