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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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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乐 作者:若花辞树

    第24节

    太后闻言,一笑置之,那神色间,皆是了然。

    夏侯沛也跟着心虚地笑了笑,让阿娘看出来了。也是,阿娘管了那么多年后宫,到如今,还有什么瞒得过她的呢。

    “既然是这样,遇上好时机,便赦了周氏的罪名吧。”太后说道。

    夏侯沛嗤笑,很愉悦道:“这个,时候到了,皇后必是最急的一个。”眼下她是别扭着,可人都弄到身前了,如此深爱的人,真能一直冷言冷语吗?总有破除误会的一日,到那时,她定会急着在周氏知晓本可以发还本家,不录罪前,将她身上的罪名洗去。

    太后见她透着点坏的小眼神,笑着摇了摇头,便不再说什么了。

    她们坐在上林苑的亭子里,四周视野开阔,金色的暖阳,金色的草地,金色的落叶。秋日金色的色调,看得人满眼都是暖融融的。

    “高相年高,做不了多久丞相了,我看他前两日起色差得很,今早便告了假,想来也是到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岁。”夏侯沛与太后,什么都说,在她这里就没有什么是要避着太后的。

    “那得先备新相。”

    “我本属意魏会,可惜有庶人衷那事在,多少隔阂。”且魏师手握重权,一家子将文武之首都占了,不大相宜。

    太后一想,魏会确实相宜,他资历足,大小功劳立了无数,能耐也是有的,人圆滑,从未见有人与他不睦,更妙的是,他岁数还不算很大,少说可以在任上再做十年。

    真是,可惜了。

    “只好秦勃了。”夏侯沛叹道。秦勃是好,可他与高宣成差不多,都已年高,再来,秦家是外戚,外戚,多少还是需压着些,能抬举,却不能抬举太过。

    太后道:“秦勃身子骨硬朗,少说还能撑上三五年,这时间,足够你再培养肱骨了。”

    也只得这样了。夏侯沛也是无法,她东宫倒是有不少心腹,诸如李彦平之流,亦是一时才俊,可惜究竟差了资历与名望。她已将几个可造之才,散出去历练了,想来,再过些年,总会有成果。

    到时候,秦勃升了丞相,空出来的左仆射,便由右仆射递进,右仆射之位。

    “右仆射之位,便与崔廷尉吧。”夏侯沛说道,她对崔氏很有感情,崔氏儿郎也多是实干之辈,“崔素也可外放,为一州刺史了。”晋王之乱中,崔郦斩杀晋王有功,也被升了官,崔质道升任兵部尚书,武转文了,至于崔远道,还在太学培育桃李,崔玄仍旧在朝堂之外过着自在无拘的日子,但夏侯沛给他下的征辟之诏已有三道。

    其他七七八八的崔氏子也多有厚遇,如此,崔氏可谓炙手可热。大臣们看着皇帝一即位便对舅家多方礼遇,也不是不眼热,可谁让崔氏运气好,出了个皇后,养了个好儿子,这就罢了,偏生族中子弟还争气。

    太后也没替家人推辞,她想的是,正好可与秦氏平衡,且重华已坐稳了皇位,不必太过担心外戚,再来,就算来日崔氏有人不安分,重华看在她的面上,也当不会下手太重。

    到了这个时候,宫里宫外,她真的没什么放不下,只除了……

    一阵凉风袭来,太后掩唇轻咳,这一咳竟有停不下来之势。

    夏侯沛忙绕到她身边,轻轻抚她的背,为她顺顺气。好不容易咳停了,夏侯沛忙送上一杯暖暖的香茶。太后饮了一口,慢慢舒出口气,面上的疲惫之色,竟是连遮掩都遮掩不住了。

    夏侯沛担忧不已,看着她,道:“阿娘这几日气色总很差,召太医来瞧瞧吧。”

    太后看她一眼,见她满面紧张,露出一个好笑的神色来:“昨日就看过了,只是天乍寒,受了点凉罢了。”

    听只是受凉,夏侯沛放心了点,忙将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脱下,披到太后身上。紧了紧领口,又去摸太后的手,一触,冰冷。

    “阿娘,你冷吗?”夏侯沛忙将她一双手都包在自己的掌心,低头呵着暖气。

    见她这般着紧,太后既是欢喜,又很心酸,她笑了笑,道:“冷。”

    夏侯沛更用力,更珍惜地包住她手,贴到自己的脸上:“这样就不冷了。”

    她火气好,一年四季,身上都是温热的,热度传到太后的手心,直暖到她心里。她双眸温柔,唇边的笑意平和而恬淡。

    天凉,外面待不久。

    等太后的手暖起来,夏侯沛便令人抬舆过来,送太后回长秋。

    一路上夏侯沛不时的与太后说话,太后却有些犯困,她努力撑着,忍住睡意,认真地听夏侯沛说话,一个词,一个字,都不愿错过。

    “阿娘畏寒,回去便多吃点温补的膳食,天还没真寒起来,待到了隆冬便更难熬了。”夏侯沛担心地说着,片刻,她又微笑起来,“不过不要紧,有我在呢,我给阿娘取暖。”

    太后微微合着眼,闻此,欣慰笑道:“是啊,有你。”

    一路说着话,长秋宫很快便到了。

    夏侯沛下舆,又到太后的舆驾旁,接她下来。

    阿祁匆匆从殿中走出,她手中拿着手炉与皮氅,似是早就料到太后会冷。

    看到太后身上裹着夏侯沛的氅衣,她含着急色的眼眸平静下来,若是这时再不回来,她便要将手炉与皮氅送过去了。

    走到殿中坐下,夏侯沛仍觉得不大放心,握着太后的手,问道:“阿娘好些了吗?”

    “只是着凉而已,哪有这般值得你放心不下?”

    夏侯沛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太后畏寒是多年的旧疾,太医说是生她时落下的病根,调养了许久,总也不见好。眼下,见太后比往年更怕冷,夏侯沛预备再往太医署催催,或是张榜天下,寻良医。江南那边听闻有不少名医,想来不会拒绝朝廷征辟的。

    她一忽儿就想了许多,太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宫人端了一叠糕点上来。

    是红豆糕,香味诱人,样式典雅,令人观之垂涎。夏侯沛拈了一块来,咬一口,松软可口,甜而不腻,极为美味。她很喜欢,便送了一块到太后嘴边。

    太后张口,小小咬了一口,夏侯沛开心地问她:“好吃吗?”

    太后点点头,笑:“好吃。”

    阿祁似有话说,太后看了她一眼,她便闭了口,却是看着夏侯沛手中的糕点,眼中显出惋惜遗憾来。

    夏侯沛喜荤喜甜,一碟红豆糕,被她独个吃了一小半,除了喂给太后的第一块,她咬了一口,剩下的,她便只轻轻摇首,不愿再吃了。

    夏侯沛将那块剩下的也一并吃下肚,只觉得比其他更美味。

    太后静静看着她,含着浅浅的笑,目光轻柔疼爱。

    这些日子下来,夏侯沛能感觉到,太后的情绪,比以前更为外露,她看她的时候,也总是十分柔和,仿佛眼中只盛得下她一人。

    让夏侯沛极为心软,也极为眷恋。

    她能感觉到,阿娘对她,是很好很好的。

    她想将这种好,再更进一步。

    没有人能拦着她了,她那缠绵了多年的爱意,想要得到回应。

    宫人奉上热水来,夏侯沛洗了手,漱了口,回头,见太后凝视着她。

    夏侯沛心念微动,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太后面前弯身,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脸颊有些凉,触到她掌心的热,太后微微颤动,却没有将头扭开。

    这是一种默许。

    夏侯沛雀跃,心里头就如煮了一锅暖暖的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有些紧张,更多地却是说不尽的欢喜,幽深的眼眸柔和的堪比二月春江之水,她看着太后,看着她此生深爱的女子,迟疑片刻,终归小心而满怀期待的开口:“阿娘……”

    她话音还未落下,太后抬头来看她,笑着道:“晚来天凉,你该回去添身衣裳。”

    夏侯沛一愣,不知怎么突然就改变话题了,只是看到太后那双满含关切的眸子,她既是不忍拂她好意,又不想这么好的时机,就这么白白错过,只好说道:“我有话想与阿娘说的。”

    “下回来说也是一样的。”

    夏侯沛一想,也是,便笑着说道:“也好,我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明日,儿再来说与阿娘。”

    太后神色平和,点了点头。

    夏侯沛走了。

    “我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太后脑海中回旋。

    阿祁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了看那碟还有不少剩余的红豆糕,叹息道:“这是殿下亲手做的。”可惜十二郎不知道。

    太后道:“重华喜欢就好了。”说完这句,她望向阿祁,问道:“可安排好了?”

    阿祁点了点头:“都安排好了。”

    第95章

    太后态度的软化已十分明显了。夏侯沛信心比过去涨了不少,可这涨是带着不确定的,只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不论如何,明日,就可与阿娘说了。

    夏侯沛紧张起来,在殿中来来回回地走。

    若是阿娘不答应,又或以此为罪孽,该如何是好。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毕竟,她们是母女,这是一道越不过去的鸿沟。

    这一想,夏侯沛便更加焦虑起来,觉得自己太过乐观了。

    若是……方才在阿娘面前说出来就好了。她这般想着,这念头才一冒出来,又被她自己推翻,幸好没说,太过突然也太过仓促了。

    得好好计量才是。

    夏侯沛燥得很,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眼一抬,看到御案上那一叠奏本,这数日来,又有大臣催她广蓄淑女,绵延子嗣了。

    真是管得宽!国事管,人家家事也管,就是太闲了!

    夏侯沛拧了拧眉。

    子嗣之事确实是个问题,拖得过一两年,也拖不过三四年。

    此事,得皇后来配合,请她顶住了。大臣们在她这里进不进言,必然会往皇后处使力。到时,还得她把住关,万不可松了口。

    兴许,还是得借宗室之力对抗朝臣。

    东想西想,怎么也不安生。又忆起她已有六日不曾往长乐宫去了。不纳妃也就罢了,若连仅有的皇后都不亲近,大臣们得急着为她延医请药。一个刚登基不久的皇帝传出不能人道的流言,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夏侯沛认命地起身,传令往长乐宫,也命宫人先往长乐宫说一声,皇后若是在做什么很有爱的事,也稍稍停一停。

    圣驾往长乐宫去。

    夏侯沛一路上想,先与皇后说一说,若近日有命妇入宫与她说采择淑女之事,不论推脱还是搪塞都好,只不要答应。

    天还不太暗,到长乐宫,宫灯已掌起来了却还能就这灰暗的光线看清人影。

    皇后带着宫人早早便站在长乐宫外候驾。

    既要做出夫妻情深的样子,夏侯沛下了肩舆,便亲自扶着皇后起身:“四娘。”

    她那演技,经多年打磨早已是炉火纯青,见帝后情深,长乐宫的宫人皆显出雀跃欣喜地模样来。

    秦沅抬头,看着夏侯沛,显出一个娇柔温婉的笑来:“圣人。”

    夏侯沛显得心情大好,朗声道:“进去说话。”

    皇帝这个时候过来,自然就是要留宿了。

    宫人们各有分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诸项事宜。

    走到殿内,看了看殿中布置,以清雅为主,凤仪威严为辅,夏侯沛便知皇后心中,也是只将自己当做虚占着这位的人罢了。

    心有所属的人,总是会将其他名利相关之事看淡。

    坐下,奉茶。

    夏侯沛便慢慢说起来意:“朕至今膝下无子,朝臣已在急了,欲采择淑女以充后宫。”

    秦沅皱了下眉,见四下宫人都在,不得不说了一句:“是臣妾,与圣人添烦恼了。”

    夏侯沛轻笑,言语宠爱:“说的什么傻话,朕来与你说这个,是要你知道,子嗣之事,并不着急,咱们还年轻,不必在这上头太过在意。”

    她说的跟真的似的,秦沅还没说什么,宫人们兴奋的神情已是挡都挡不住了。

    这下好了,圣人因宠爱皇后不纳妃事情传出去,她一个善妒的名声就要坐实了。见皇帝口角含笑,风流俊朗的模样,秦沅也只能配合他,温婉且饱含感激:“圣人……”她大致懂了,大约是要她在选妃一事上不要松口。

    见秦沅领会了她的意思,夏侯沛甚是欣慰,起身道:“天色不早,早些安置了吧。”

    外头分明还残余了些许光亮,宫人们掩唇而笑,只当皇帝急色。

    这几日,秦沅都硬要周黎与她同榻而眠,今夜皇帝在,她自是不能一道安置了,秦沅便欲与她说一声。她目光在人群中寻找。

    只一圈,便看到侍立在旁的周黎低着头,她站得这事样近,又似那样远,远到秦沅觉得,根本无法与她靠近。

    隔日,夏侯沛从长乐宫出来,一夜辗转反侧,她睡得并不好。

    皇后那里说明白了,想来她多少能顶上三两年。说起来,这就是她家事,大臣们想指手画脚,可她不欲外人来管,皇帝皇后都不配合,他们多半也只好自己跳脚。

    夏侯沛坐在肩舆上,想过了这事,又想,今日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如此下了朝便到阿娘那里去吧。

    只是她仍在左右不定,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让阿娘答应她。

    这一日早朝,果然没什么大事,只是高宣成告假,仍未上朝。他的长子也是个年过五旬的小老头,已位列九卿,站在大殿上,夏侯沛向他温声关心了丞相病情,并赐了太医与药材下去。

    下了朝,夏侯沛往长秋宫去。

    一路上还在琢磨是否要点明。

    她爱了许多年了,一度也想过,这段情,大约只是她的奢望,她只能保持着距离,以女儿的身份爱她,关心她。

    这也是好的,对于她而言,多年的相处,陪伴比爱情更重要。

    可人,总是会不满足,她……还是想试一试。

    夏侯沛下了肩舆,在宫道儿上慢慢地走着。她身上还穿着衮冕,流光溢彩的十二旒挡她的面前,众人看不到圣上是什么神色,却能从她比平日缓慢的步伐中看出她极为忧虑。

    途径一处偏僻地,从一处巷子里突然窜出一名宫人,跪在圣驾前拦住了去路,口中高呼:“圣人!奴婢有要事奏禀!”

    皇帝出行,大多是要清道的,能在清道的宦官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且还知晓她的行程,留在此处守株待兔,此人必不简单。夏侯沛转头与邓众道:“拿下她,好生拷问!”

    邓众满面凝重,恭声道是,便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左右扑上前,将那宫人制服。

    那宫人显出惊慌之色,用力挣扎不得,眼看就要被拖下去,只得十分固执地扯高了嗓音,大声喊道:“圣人!!此事关乎太后,您不能不听啊!”

    对于太后的事,她总要多留一个心眼。

    夏侯沛猛地顿住步伐,凝神看过去,只见那宫人穿着低等宫娥的服饰,与阿祁差不多的岁数,却布满了皱纹,看起来比阿祁老得多。她惊恐地挣扎,口中还在大声叫喊。

    夏侯沛拧眉,这样一个人,要与她说太后的事,怎么看都十分诡异。

    那宫人看到夏侯沛停下步子,便如看到了一线曙光,眼睛都亮起来,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宫人的桎梏,扑到夏侯沛面前,抱住她的腿,哭泣道:“圣人,奴婢有事禀报,此事关乎太后,关乎您的身世。”

    邓众原本是要上前将她拉开,闻此,唬了一跳,忙低下头,恨不得能立刻从此处消失。

    夏侯沛也不急着去长秋宫了,得先了结了这宫人,以免她这张嘴四处乱说,坏了太后名声。

    她登上舆驾,将这横空出世的宫人带回含元殿。

    那宫人又是惊慌,又是激动,一双浮肿的眼中,迸发出惊心动魄的光芒,看得人十分违和。

    夏侯沛已猜测过这宫人多半是投机,想在她这里搏个前程。可再仔细看她,又不太像,毕竟年岁不少。也可能是背后有人指使。

    不论哪一项,都得连根拔起,不能留下祸患。

    夏侯沛也算经过不少事了,寻常的“惊心动魄”根本入不得她眼。

    这回,她却是真的惊住了。

    待到含元殿暖阁,屏退了宫人,只留下邓众几个心腹,那宫人迫不及待就说开了:“圣人,太后非您亲母,您是李夫人的孩子,崔氏那贱人害死了夫人,将您夺为己有,使您多年认贼做母,你可一定要杀了她,为夫人报仇!”

    她满含怨毒,恨意昭然,每说到太后,便咬着牙,从牙缝中磨出这两字,若是太后在她面前,她必能扑上去撕咬。

    夏侯沛心头噗噗直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日月颠倒,她强自镇定,道:“详细说来。”

    那宫人拦驾,就是为了说明往事,就是夏侯沛不说,她也要说的。

    太后在她口中成了一个奸猾恶毒,十恶不赦的坏人。

    “当年那事,老圣人身边的人,长秋宫那起子助纣为虐的奸人,都是知道的。崔氏设计,在夫人临产之时,向老圣人谏了恶言,使老圣人龙颜大怒,派人查封夫人的宫殿,夫人临产,九死一生,那时真是兵荒马乱,宫娥内宦都各自逃命去了,忠心留下的几个,也让崔氏都控制起来。夫人只靠着一腔血脉之情,拼尽全力生下圣人,血崩而死。崔氏自己生不出了,不知朝老圣人进了什么谗言,将您抱养到她名下,成了她的儿子,使您不知生母多年,唤了这恶人母亲多年……圣人,您如今是圣人了……”

    开头还算条理清晰,说到后面便越发胡言乱语起来,言语不恭敬得很。

    夏侯沛忍着怒意听了,她心乱如麻,暂按下杀意,再问:“如此,李夫人宫中旧人,只剩了你?”

    那宫人怔了一下,眼中流下泪来:“还有几个,都是下贱之人,被打压得翻不了身。”她说着,抬头看向夏侯沛,就如看到希望,眼中精光四射。

    “朕知道了,此事朕会再查,你可将此事说与外人?”

    宫人连连摇头:“不敢说,说了便活不下去了,奴婢苟延残喘,就是为了圣人有这一日,能为夫人报仇。”

    夏侯沛笑了一下,眼底阴云密布:“那你怎么不早些来与朕说?”早前她做皇子的时候,可比现在好近身多了。

    那宫人嗫嚅片刻,便义正言辞道:“从前告诉圣人,难保两宫生隙,圣人未登大宝,就是要报仇,也力量有限,眼下不同了,也该让崔氏尝尝摧心裂骨的滋味!”

    总而言之,就是先让太后费心操劳,将十二郎扶上皇位,接着成了皇帝的十二郎便杀了太后为母复仇,他们这些李夫人的旧人便可得到帝心,一飞冲天。

    而太后,便是为他们操劳半生,最后为一手养大的孩子所弑。

    定可教她痛彻心扉。

    如此,方能痛快,方称得上雪恨!

    听了这等深宫秘事,殿中侍立的宫人皆恨不得立即昏死过去,一个字都没有入耳才好。他们肃穆而立,心下皆惶然,唯恐圣人杀了他们灭口。

    那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她面容干瘦,一双手,干瘪如柴,那凹陷的眼睛直白犀利,如颠如狂。忍了多年,今日终于能一吐为快,她几乎看到了苦难的远去与将来可想而知的好日子。

    夏侯沛不再理他,看了眼邓众。

    邓众明白,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将那宫人堵上嘴。拉了下去。

    “看好她,将当年侍奉李夫人的宫人都拘起来,不许走了一个!”夏侯沛沉声吩咐。

    邓众唯唯诺诺。侍奉了十二郎十几年,他对十二郎的情绪十分了解。她眼下看着还算镇定,心中怕已是惊涛骇浪。

    夏侯沛顿了顿,眼中杀意毕现:“密召赵九康来!”

    那宫人风言风语,话中必有不实之处,不能取信,赵九康是先帝近臣,这种近二十年前的秘事,若说还有谁知道得一清二楚,便唯有他了。

    邓众知道十二郎这是要详查了,宫中乃至前朝即将掀起腥风血雨,他低着头,欲亲自去办,退到殿门处,耳旁传来夏侯沛低沉的声音:“皆密之。”

    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邓众明白的,圣人非太后亲子之事一传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答应了去。心中风声鹤唳。

    赵九康在夏侯沛登基一事中立了大功,算是站对了队。

    只不过,他做的那点事,是不能明赏的。夏侯沛便以表彰他侍奉先帝尽心为由,给了不少恩典,并让他在內侍省任职,过得十分舒坦。

    这会儿,他正在挑选几个送去给太后的宫人,忽见邓众过来。

    邓众在赵九康面前只能说是晚辈,夏侯沛登基之后,事务骤然增多,邓众手生,应接不暇,还请赵九康指点过几回。加上邓众会做人,遇人三分情,故而,他见赵九康,总是带着笑。像今日这般面无表情地过来的,还是头一次。

    赵九康何等机敏,立即遣退了众人。

    邓众便将皇帝密召之事说来。

    赵九康问了一句:“蒙圣人宣召,自不敢不尽心,只是,不知所为何事?”

    邓众双唇紧闭,一点密都不敢泄,只道:“中官去了就知。”

    赵九康见此,心知是出了大事了,不敢再问,只正了正衣冠,便随邓众往含元殿去。

    夏侯沛坐在殿中。

    她一个人坐着。内侍都被遣出去了,适才旁听的那几个,哪怕是为了自己性命,也不敢泄出去,不必担心。

    她就坐在那里,身上的冠冕还没换下,冕服宽大而威仪,穿在身上,赫赫天子之威,使万民跪拜,百官臣服。

    微弱的光从一旁的窗纸透过,在窗下的地上投下一团光亮,使其他未受光照的地方更显阴暗。

    夏侯沛便做于阴暗中,光华无上的十二旒,在她面上透出阴影,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邓众回来了,带着赵九康,二人微微喘着气,走到夏侯沛面前跪拜。

    夏侯沛遣退了邓众,只留下赵九康。

    她开门见山,直接就将李夫人之事问了出来。

    赵九康胸口猛地一跳,如临深渊。他睁大了眼睛,缓缓抬头,看到夏侯沛在十二旒后辨不清神情的脸色,便忙畏惧的低下头去。

    不知怎么,在这万般艰险的时刻,他想起了太后。

    想到先帝驾崩前,太后亲自找到他:“太子若能登位,汝余生无忧,汝家子弟亦受庇护。”

    那时,太后拉拢他,已有七八年,他一直坚守着本分,只是心早已偏向了太后一系。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刻,他稍有犹豫,到底下定了决心,不拼上一拼,作为先帝身边的旧人,死无全尸的,岂止一两个。

    他什么都知道,侍奉老圣人数十年,宫中的事,老圣人知道的他多半知道,他知道的老圣人未必知道。当年李夫人那事,他是一清二楚的。故而,此后十余年,太后对十二郎视如己出,他万般惊讶。

    他也知道,皇家,容不下真情,太后此行,无异自掘坟墓。

    眼下,这一日终于来了,他想到那个风轻云淡的女子,想到她从一个略显懵懂的少女,一步步走到今日,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赵九康眼眶一热。

    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不知太后,可曾后悔。

    第96章

    赵九康没有任何隐瞒,三言两语间将当年之事都说了来。

    太后设计害死了李夫人不假,占了她的孩子也不假,前因却是李夫人与魏贵人同谋,将太后腹中之子毒杀。

    “彼时后位之争愈演愈烈,魏庶人因狂妄自大而触怒先帝,然而那时,魏后薨逝不久,先帝追思正浓,凡与魏氏相关,皆网开一面,故而,魏庶人虽不得入主中宫,却仍荣宠不衰。其与太后,宿怨深结,为与太后争锋,便改扶李氏。”

    说到李氏,赵九康顿了顿,改了口,称其为夫人:“夫人足智多谋,又得先帝看重,亦有望后位,只出身不足,不如崔魏二家人才济济,位列朝堂。有了魏庶人扶持,恰好弥补不足,能与太后匹敌。先帝左右为难,便明言,二人间,谁先诞子,便为新后。这话说出不久,太后便先有孕,就当众人以为后位已定,太后四月失子,而李夫人又在当时查出怀有身孕。情形急转直下,却几乎是大局已定。”

    “宫人们都已做好了准备,待夫人一朝分娩,便奉上贺仪,贺夫人喜得麟儿,册立为后。可谁知,分娩当日,波澜再起,太后拿出无可推翻的证据,告夫人狠下毒手,害她腹中胎儿。先帝震怒,李夫人宫中一片混乱,太后以雷霆之势,掌控内外,夫人因急怒血崩而死,胎儿却安然无恙。那时太后已在李夫人宫中,抱了新生儿,一见如故,请圣人将此子归于太后名下。”

    赵九康微微叹息,望向听得认真的夏侯沛:“太后因年少落胎,伤了根本,再难有孕,想必圣人也是知道,这十数年来,太后寒症难愈,每到冬日,便极为畏冷。”

    夏侯沛敛目,看着冕服上的十二章纹,并未开口。

    赵九康便继续道:“臣猜测,到了那个时候,已无旁人可选,先帝也是属意太后的,只是有谁先诞子,便为中宫之语在前,不好打破,这时圣人方出世,生母已亡,无人抚养,太后一请,先帝便干脆答应了,一当两便。”

    说到这里,多年未解之谜,算是都有了答案。

    赵九康没必要对太后落井下石,更没必要对她隐瞒,他所言必然是确切无疑。夏侯沛慢慢地舒出口气来,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阿娘竟不是她的生母。仔细回想这多年的相处,还是有一些迹象可循的,只是她未曾留意罢了。

    赵九康见夏侯沛神色不明,禁不住极力不着痕迹地为太后说好话:“后位之争并不比皇位之争来得轻松。输了,也是要没命的,兴许还会祸及父母亲族。魏庶人败,有先帝庇护,太后败,便唯死一途,崔氏虽有能量,到底是外臣,与深宫之事并不详知,更帮不上忙。”

    他说着,又觉痕迹太重,忙笑道:“幸而,光阴逝去,再深的情也有淡去的时候,到后面,随着皇子们一日日长大,庶人衷又对昭明太子不逊,先帝也对魏庶人淡了……”

    他说着,见夏侯沛仍旧神色不变,笑意不禁变得讪然,也默默地闭了嘴,只垂首等着夏侯沛吩咐。

    夏侯沛已都明白了,正要说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略一思忖,便问:“若是当年那孩子顺利诞下,行几?”

    赵九康略一迟疑才明白她说的是太后失掉的孩儿,不知圣人为何这般问,他心中复又惴惴,极力平心静气地回了:“行十二。”

    果然是这样。

    夏侯沛难过起来,阿娘很少唤她十二郎,大约是因十二是她的伤心之处吧。那个失去的孩子,阿娘定是很想念他的。夏侯沛想着,便心疼起来,她要更关心阿娘,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却从来没有对她透露一个字。

    至于李夫人,说她冷血也好,不孝也罢,她实在生不起半点涟漪。那么多年以来,她的眼中只有太后,她的世界从未出现一个李夫人,她们根本就没有感情,哪儿能让夏侯沛为她的死抱不平,乃至对太后生怨?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将那些李夫人留下的故属掌控,绝不能让太后为此有一点损伤。

    邓众虽去办了,他到底不解详情,难免有疏漏,此事,最好还是交与赵九康,他知道得多,明白哪些人是绝不能放过的。

    夏侯沛道:“听那人说,宫中还有不少余孽,你对此事熟,朕便将此事交予你去办,务必妥帖干净,决不可留下一点祸患。”

    这是要斩草除根,将隐患都削了去!赵九康明白,躬身领命,深深一拜,退了出去。

    这殿中本就只有他二人,赵九康一走,殿中又安静下来。

    那些被遣出去的宫人,未得宣召,并不敢擅自入内。夏侯沛一个人坐在那里,从那宫人透露出她不是太后亲子起,一种兴奋狂喜便隐在她的心间,到现在,都弄明白了,诸事亦初步定下来,那狂喜便如势不可挡的潮水,迅速灌满她的整个胸膛。

    夏侯沛拄着前额,唇角上扬,微微的笑起来,她笑意越来越大,直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要去与太后说,将她隐忍多年的爱意都告诉她。她们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与夏侯沛而言,这件突然被人揭破的事,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阻拦在她与太后之间的障碍瞬息间便消失不见,她有了足够的理由,去靠近她,拥有她。

    夏侯沛站起身,唤了人来,换了身玄色的宽袍,戴上玉冠,她急急忙忙地往长秋宫去。

    她已迫不及待。

    与早上下了朝后的左顾右盼不同,这次,她登上肩舆,令宫人速往长秋宫去。

    只是宫人走得再急,距长秋宫多少还是有着距离。夏侯沛坐在肩舆上,忍不住开始琢磨过一会儿该如何与阿娘开口。

    哦,需不需说与阿娘知道,她已知当年之事,她并不怪她,也不会怪她,阿娘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夏侯沛思忖是否要明言,若是说了,免不了让阿娘多思,万一阿娘不能释怀呢?毕竟,在她的眼中,李夫人是她的生母,唉,古人重孝,哪有明知杀母仇人而毫不在意的。

    还是不说了,免得横生枝节。

    可若是不说,阿娘便不知道了吗?赵九康晓事,自明白她不欲张扬,也会无声无息地将事情处置干净,可未必瞒得过阿娘,阿娘对后宫的掌控委实是令人惊叹。

    夏侯沛想到此处,兴奋雀跃的神色突然僵住。

    阿娘能将此事瞒她近二十年,怎会在这时容得那宫人出现在她眼前?纵然是一时疏忽,可事发已有一上午,长秋宫为何一点声响也无?

    “邓众!邓众!”夏侯沛拍着扶手,高声唤道。

    邓众赶忙上前:“十二郎?”

    “太后今晨做了什么?”

    邓众不知夏侯沛为何突然问他这个,只是他习惯了不时打发人去长秋宫看看,故而,今晨虽有兵荒马乱之相,太后在做什么,他仍是知道的,这时皇帝问起,他便回道:“太后晨起,与淑太妃闲坐,淑太妃至近午方回。太妃走后,太后用了午膳,便歇了午。此时应当已起榻了。”

    与往常全然无异。

    邓众详细地禀报上来。

    夏侯沛却在这短暂的瞬息,都明白了,这一切,是太后的安排。

    原本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庞顿时毫无血色。阿娘为何要在这时将此事揭破……夏侯沛慌忙想着这个问题。

    肩舆还在行进,只是速度慢了下来。邓众随驾,只管低首行步,不敢出声搅扰。

    夏侯沛回忆这几日所为,她突然想起她昨日险些便要对阿娘说出那些话,阿娘却及时打断了她,并答应明日再听她讲。

    而到了明日,隐藏了多年的秘密毫无预兆地被完整地揭露在她面前,她连说不的余地都没有。

    雷霆万钧,不容置疑,这多像阿娘惯用的手段!

    夏侯沛气息不稳,胸口剧烈地起伏,两件事连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长秋宫就在眼前,肩舆听了下来。

    这半日情势几次突变,狂喜狂悲都经历过,夏侯沛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她紧紧地握住扶手,指节因她过分用力而发白。

    “邓众!”

    “臣在。”

    夏侯沛稳了稳心神,道:“去通传一声,告诉太后,我来了。”

    邓众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飞快地低了头,顺从地入宫去通报。

    通报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夏侯沛也只借机在外面平复心神。她撑着扶手,站起身,双眼中有片刻的茫然。待邓众的身影重又出现于门内,她努力弯了弯唇,显出一个自然的神色来。

    邓众小跑着出来:“十二郎,太后请您进去。”

    夏侯沛理了理衣袍,大步走了进去。

    这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要装作茫然无知,仍旧像往日那般相处,还是说点什么,试图解开这结,她决定不下来,脑海中就如一团乱麻。

    直到她走进殿中,看到太后执卷而坐,整个人都包容在一种平和宁静的气息之中,夏侯沛突然就明白了,不管怎么样,她都得让阿娘知道,李夫人的事,没有在她心间激起半点涟漪,她仍旧是她的重华。

    夏侯沛抿了抿唇,道:“阿娘,我有话与你说。”

    太后了然,将手中的书简放下,与宫人道:“都退下。”

    宫人们鱼贯而出,带上了殿门。

    夏侯沛没有坐下,她很紧张,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

    太后看着她:“你的母亲,确实死于我手。”

    纵使已猜到她的想法,听到她如此无转圜地说出这句话,夏侯沛仍旧觉得难受的厉害,她眼中慢慢地弥漫上了忧伤,低着头,轻声道:“我已问过赵九康了,当年之事我悉已知晓。也让他去将此事处理干净,不会泄露出去的。至于李夫人的事……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早已过世的陌生人,并不能影响当下的任何事。”

    她这样说,并不算透彻,但她知道,太后能明白的。

    太后确实明白了,她惊讶于夏侯沛这种平静得异常的态度,一抬眼,触到她那溢满柔情与挣扎的眼眸。太后在心中叹了口气,重华如此向着她,她是欣喜的,可这欣喜,在无可扭转的情势面前,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太后垂下眼帘道:“是我对不住你……”

    夏侯沛心头钝痛,低呼:“阿娘……”

    太后语意一顿,冷下颜色来:“你不必再唤我阿娘了。”

    剩下的话被梗在喉咙里,口舌都干涩得很,夏侯沛觉得自己恍惚的厉害,低声道:“你是不肯认我了?”

    这一切真像是一个梦,几个时辰前,她还惴惴不安、左思右想的想要与她道诉深情,几个时辰过去,她却已经不想再要她了。

    夏侯沛眼中压抑着痛苦。

    太后冷下声,用一种再明白不过的语气,说道:“你这么大了,当知道什么是礼法,什么是伦常,不要一错再错了!”

    苦苦守了数年的感情就被她轻轻巧巧地揭开,她没有一丝怜惜,更无半点动容,只是叙述她不该这样做,冷静得如同在说旁人的事。

    到底,还是被漠视被鄙弃了,她甚至连亲口告白的机会都没有。夏侯沛低笑了一下,全然无视心中万般尖锐的痛意:“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我稳住,以求一击毙命。我知道你手段凌厉,少有人能抵挡,只是我从未想到,你会用它们来对付我……”

    她低着头,唇畔的笑惨然而失落。太后只看了一眼,便撇开头去,淡淡道:“既然看清了,便走吧,不要再来这里了。”

    这样冷酷的她,与昨日的平和温暖截然不同,夏侯沛甚至怀疑,她对她的温柔是否真的出于真心,若是真心,为何能够转眼间便冷若冰霜,人真的能如此无情,转眼间便忘了多年的情意吗?

    她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现在,就都要抛却了吗?

    夏侯沛张了张口,看到太后漠然的侧脸,心口又是一痛:“阿娘,我是真的……”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太后冷声截断:“我抚育长大的孩子不是如此不知轻重,不识礼数的!”

    夏侯沛的眉角动了动,她抿上唇,凝视着太后。她突然陌生起来,冷漠得她都要认不出来了。

    太后始终坐在那里,她并没看向她,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就是开口说话之时,也不肯正视她一眼。

    夏侯沛却半点都舍不得移开目光,贪婪地凝视着她的每一处。

    阿娘今日气色仍旧不好,她的面容依旧十分苍白,她这段日子似乎瘦了许多,瘦弱的肩膀,显得如此单薄。

    就是这般单薄的肩膀,多年来,一直无所畏惧地挡在她的前头,心甘情愿地为她遮风挡雨,为她铺平道路,从来没有半点怨言。

    太后的呼吸略微急促,她掩唇咳了两声,苍白的嘴唇瞬间变得猩红,使人禁不住担忧。夏侯沛立即就忘了旁的,只担心太后的身体。

    她上前一步,欲搀扶,太后却抬手阻隔:“你出去。”

    她仍旧没有看她一眼。

    夏侯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阿娘是不是再也不会看她了,因为她对她亵渎,她厌恶她了,不会再看她了。

    “出去!”太后再度斥道,又一次咳嗽起来。

    夏侯沛的心猛地揪紧。

    其实,阿娘不爱她,也不要紧,那些话,阿娘不愿听,她不说就是了。那么多年相处下来,她并不是非要得到她不可,只要能相伴,她就很满足了。

    夏侯沛狭长的双眉乖顺地收敛,她慢慢地跪下来,跪到了地上:“阿娘,儿知道错了,再也不敢说那些混账话了。”

    伴随着这句话,她的心,碎成粉芥。她不明白,为何她分明是愿意只与阿娘相伴相处的,心却会如此难过。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脊背像被人从中折断了一般,弯曲下去,卑微到了极点。她诚恳地哀求:“您的气色不好,让儿把把脉,不亲眼看过,儿不放心。”

    太后只觉心中一阵钝痛,她闭上眼,不忍再看卑微妥协地跪在地上的夏侯沛,却狠着心肠,残酷地将话说尽:“你已经知道自己是李氏的孩子,我哪儿还信得过你。你若当真感念我抚育之情,便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留我一个清静。”

    第97章

    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骤然响起。

    夏侯沛坐在殿中,抬头往窗外望去,只见秋雨骤至。

    雨势来得又急又猛,打得庭中的芭蕉不断颤动。秋雨带凉,带着一阵透心的凉意。

    殿中几位大臣正在争论是否要对越国用兵。蕞尔小国,冥顽不灵,发兵出去,至多半年便可遍掳越国皇族。

    第2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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