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节

    对不起你挡到我了 作者:莫青雨

    第18节

    像老同学一样用恭喜的语气说：“没想到你现在混的这么好，咱们又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以后多关照啊！”——感觉更欠揍了。

    或者像旧情人一样地说：“看见你过得好，我也放心了。”——呸，换位思考一下，连他自己都不会领情。

    一路沉默，直到车开进一个小区，进了停车场，厉海看了眼时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下班正是拥挤的时候，二人居然僵持了接近两个小时谁也没主动开口。

    江瑜觉得奇怪，上班的时候觉得时间慢，现在怎么又觉得时间很快了？

    “我，我就是想说……”江瑜扯了扯嘴角，“突然看到你，挺惊讶的，然后……那个，想，跟你道歉。”

    江瑜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光是说一句话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恐惧感，声音都微微有些发抖。

    他不敢抬头，但等了半天对方都没什么反应，他又小心翼翼抬眼去看。

    这一眼就让他吓了一跳。

    厉海皱着眉，闭着眼，脸很红，红得有些不自然。

    江瑜当然没自以为是到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话而感到开心或者不好意思的反应。

    厉海其实已经有点听不清江瑜在说什么了，他强打起精神开门下车，没什么力气地说：“我现在感觉有点不舒服，不如等过两天我再联系你……”

    他急着回家，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虽然他半路想将人放下车，一是因为堵车太厉害，二也是有些复杂的心思在里头，于是就这样把人给带了回来。

    现在再让对方走，对于厉海的工作职业来说实在是太不够礼貌了，也欠缺考虑。可他现在也实在顾不上计较这些了。

    他转身想走，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一只手顺势将自己扶住了，同时有些冰凉的手背轻轻挨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你在发烧。”江瑜肯定地说。

    “感觉得到。”厉海自嘲地笑了笑。

    “我送你上去，钥匙给我。”江瑜看起来瘦弱，力气却惊人的大，还没等厉海震惊完，他已经微微一弯膝盖，将人给背了起来。

    厉海：“……”

    厉海体格看上去还要壮实许多，这一被背起来心情真是无法言喻的尴尬。

    江瑜却丝毫不在意，走得如履平地，连一点摇晃感都没有。

    厉海不由自主抓住对方的肩膀，感觉到衣服下紧绷起来的肌肉，一时觉得脑袋更晕乎了。

    江瑜进了电梯，按下厉海说的楼层，厉海一直在庆幸电梯上行的过程中没遇到其他人。

    等进了屋，江瑜先将厉海放进卧室的床上，才回去关门脱鞋。

    厉海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鞋柜有客人用的拖……”

    话没说完，江瑜已经赤着脚又冲回来，将他半搂半抱地按回了床上，伸手就帮他脱了衣服，手放到皮带上的时候才一顿。

    厉海被他折腾的差点要厥过去了，无力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来。

    江瑜悻悻地回了玄关，换上拖鞋，又去帮他接水找药。

    发现柜子上的药片时，他皱眉，“你一直在生病？”

    厉海觉得自己很冤枉，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发烧，就被这人碰上，还被留下了身体一直不好的印象。

    他也懒得解释，将自己窝在被窝里只留了个脑袋喘气。

    江瑜看了会儿说明书，“这个得饭后吃。”

    厉海眯着眼，“随便，怎么吃不是吃啊。”

    “伤了胃就不好了。”江瑜站起来，跑进厨房晃了一圈，又出来，“我去买菜，给你熬碗粥，你吃了药再睡吧。”

    厉海没回应，江瑜走进卧室，发现厉海已经睡过去了。

    他又摸了摸厉海的额头，太烫了，于是又去拧了条帕子叠起来放在厉海的额头上，这才轻手轻脚出门去买菜。

    原本的尴尬，不知所措，就在这场发烧的风波里莫名其妙地过渡过去了。

    连江瑜自己也说不清现在该摆个什么表情才合适。

    等厉海醒来，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下去了。

    夜晚降温降得厉害，冷风撞得窗户框框响，时不时还能听到从楼与楼之间穿堂而过的冬风的呜咽。

    厉海呆了片刻，才意识到额头上顶着个东西，伸手摸了摸，是冰凉的毛巾。

    他坐起来，屋外的人像是一直留着心，听到动静就跑了过来。

    “醒了？”门口的人影背对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却让厉海的脑子迅速醒转了过来。

    似乎这时候五感才恢复了知觉。

    耳朵里听到客厅电视的声音，鼻端下有饭菜的香气。他一时有些愣怔，这屋子从他住进来到现在，有过这么温馨的时候吗？

    第五十七章 搞不懂

    第五十七章【搞不懂】

    房里很暗，只有从窗户外微微透进的月光不均匀的泼洒在床铺一角。

    江瑜也看不清厉海的表情，见他没回应，只得又往前走了几步，半个身子闯入了月光中，“厉海？你醒了吗？”

    厉海浑身一哆嗦，他自己都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有多少年没听到过这人叫自己的名字了？

    他动了动喉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醒了。”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像割裂的树皮，江瑜已经在他反应过来前将水递到了他面前。

    “起来吃饭吧，吃了饭才能吃药。”

    厉海嗯了一声，也没抬手去拿杯子，就着江瑜的手喝了点水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江瑜拿着杯子的手都有点抖，厉海走过来的同时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厉海看了他一眼，伸手取过了他身后椅背上的睡袍。

    江瑜耳朵蹭地红了，眼底藏了些懊恼和尴尬。

    他放下水杯，率先往外走，厉海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了他的背影一眼，目光在那纤细得有些过分了的腰肢上晃了一圈，才跟着走出房间。

    江瑜把饭菜热了一些端上了桌，又将手擦干，有些僵硬地站在长桌的另一边说：“那，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吃完记得吃药。”

    他说着，脚步已经往门口挪去，厉海拉开椅子的手一顿，抬头盯着他，“这就走了？”

    江瑜看着他的表情，一时有些无措，“那我……等你吃完。”

    厉海坐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着他，“你变了很多。”

    “是吗？”江瑜笑了笑，手指在桌沿边摸来摸去，“人都是会变的，很正常。”

    “你以前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厉海拿起筷子，看了眼桌上的菜。一个番茄炒蛋，一个清炒凤尾，非常简单的家常小菜，也很清单，配得是红豆粥。

    菜的色泽和香味一应俱全，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厉海其实很久不在家里做菜了，也难为了对方还能用仅限的调味品做出两个菜来。

    “我是……来道歉的。”江瑜看着他开始吃饭，不知道为何松了口气，又说，“当年的事……我很抱歉，其实你应该告诉我的……哦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想怪你不告诉我，我只是……”

    江瑜来找他之前，本想好了说辞，可现在脑子却是一团乱。和梦境里的少年不一样，厉海已经成年，拥有了一个成年男人应该具备的气质和气场，他难以将对方和自己梦境里的少年匹配起来，一时竟忘了自己该说什么了。

    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不说。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太好，这事还是改天再说吧。”

    厉海筷子一顿，表情有些不自然，“我身体很好。”这只是一个误会。

    江瑜点点头，也并没有与他争个对错。

    厉海心里反而更不舒服了，他喝了口粥，说：“你吃了吗？”

    “……还没有。”江瑜本想说吃过了，但不知为何，不想在这种时候再撒谎，于是老老实实道，“还没来得及，不过没关系，我一会儿出去随便吃碗面就好了。”

    “……”厉海腮帮子嚼了嚼，“就在这儿吃，去拿碗出来。”

    江瑜愣了一下，还在迟疑，厉海抬头看向他，“去拿碗出来，吃饭。”

    江瑜只得无奈地去厨房拿了碗筷，给自己也舀了一碗粥，端了出来。

    他拉开椅子，在厉海对面坐下了。

    “……打扰了。”他慢吞吞地说。

    厉海没答话，自顾自吃起来，二人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电视机里的新闻充当着缓和气氛的bg。

    片刻后，厉海放下筷子说：“没什么好道歉的。”

    江瑜一愣，意识到他在接之前自己说得话，犹豫了一下说：“不，是我不对，我太……自私了，完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厉海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边，“个人都有个人的立场，没什么对错之分，只能说我们当年太年轻，还不太会处理各自的感情。”

    他迟疑了一下，又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说得对，我应该将我的困扰告诉你，这样或许我们就能避免一场误会。可我当时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你一直很羡慕我的家庭，我是说父母在一起，对我也很好，虽然忙碌时常不在家，可至少没有让我受什么苦。”

    厉海说着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事实证明，一场婚姻如果连一个家的概念都没有，那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他们最后选择了分开，又很快各自都有了新的恋情。”

    江瑜心里一揪，相比起自己在幼年父母就选择了离异，而且自己对他们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奢望而言，一直期待着有一天父母能“赚够了钱”就回来的厉海，或许更难以接受最后的结果。

    江瑜沉沉地道：“抱歉。”

    “他们分开又不是你的错。”厉海扯了扯嘴角，“他们是父母，他们也是人。我当时很难理解，也不想理解他们，可现在却也能去理解和体谅了。”

    江瑜想了想，“那……我听说你之后去了国外……”

    “我爸给我安排的，最后我被判给了我爸。”厉海手里玩着筷子，不怎么在意地说：“我当时想离开也好，反正你也不要我了，我家里人也不要我了，国内都是不开心的事情，换个心情，让自己长长见识也好。”

    江瑜脸蹭地红了起来，这跟羞怯，跟欢喜并不同，也不是愤怒，而只充满了尴尬、难堪和自责内疚。

    他紧紧地捏着筷子，好半天才说：“抱歉……”

    似乎只剩下这两个字可以说。

    厉海皱眉，“我说了，不用道歉。”

    江瑜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抿了抿唇，“……抱歉。”

    厉海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江瑜能感受到他的不耐烦和焦躁，心里像被一只大手胡乱地扭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这种气氛太难受了，比去梁冰家，面对那群不知道谁是谁的亲戚还要难受。

    他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帮你洗碗。”

    说着将碗盘都收拾起来，很快厨房里传来了水声。

    厉海吃了药，坐在沙发上皱着眉，表面上看他似乎不太高兴，但暗地里他却一直注意着厨房的方向，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什么。

    这种想要在意，又自我抗拒的感觉厉海也没经历过，就好像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同性一样，只是那时候的他许多事还不懂得，所以越慌乱，却越在意，越在意，就越不可自拔。

    而如今，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他习惯性地分析着自己的情绪，试图找出解决的办法，他看上去非常的理智。

    水声听了。厉海忍不住换了个坐姿，将遥控板拿在手里一阵乱按，似乎自己之前一直在认真地看电视。

    江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看他，犹豫了下问：“吃药了吗？”

    “恩。”

    “那我……冰箱里还有菜，你平时自己晚上煮一点吃吧，别总吃外面的东西。”江瑜拿起沙发上的包，背上，“我就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恩。”

    江瑜走到玄关，换了鞋，打开门的时候似乎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太好，于是又说：“那我走了？”

    厉海心里一阵焦躁，又换了一个坐姿，目光一直盯着电视，“嗯。”

    江瑜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失落，在厉海回头前，关上了门。

    厉海紧紧盯着门板，一眨不眨，仿佛那门很快会被重新敲响，他身子甚至微微前倾，看上去随时可以去开门。

    可门那头并没有动静，实际上连厉海都不清楚，自己是想去开门，还是想追上去。

    他关了电视，锁好房门，进卧室躺回了床上。

    他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嘴角往下抿着，看起来像在忍耐什么。

    他到底想怎么样呢？对那个人。

    厉海扪心自问，想重新开始吗？可眼前的江瑜让他感到陌生。当做老同学完全放弃吗？很明显，他并不想。

    “到底是要怎样啊……”厉海捞起被盖，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江瑜在冷风中却完全没感觉到冷，不如说，他的心更冷。

    厉海的反应远在自己的预料之外，不，或许是已经预料到了，可内心却并没有完全相信。

    只是饭桌上对方的表现明显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原谅，那不过是青春里的一段往事，代价则是彼此都受了伤，也都学到了一些东西。

    而如今，他们长大了，不需要再纠结在过去里。

    他说得很对，正因为说得很对，江瑜内心才更加失落。

    曾经的厉海不会这样无视自己，也不会这样不耐烦和冷淡，他总是笑着，对自己有莫大的包容和宽容，他可以将自己所有的缺点和优点一视同仁。

    江瑜在冷风中站住了，他抬头睁大眼睛，让冷风将眼眶里未落出的眼泪吹了个干净。

    或许自己一直都藏着一些期待，期待着有些话只要说开了，就能回到当初。哪怕回不到当初，起码也不用停留在原地。

    可现在他知道了，那都是自己的妄想，现实再次给他上了一课，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厉海已经往前走出很远了，他也必须前进了。

    厉海请了三天的病假，等再回到公司又生龙活虎精神抖擞了。

    张择一来找他，说：“明天联谊会！你赶上末班车了！”

    厉海：“……”他忘记这茬了！

    “晚上去吃饭吗？”张择一又说：“十字路口新开了一家面馆，我想去试试。”

    “……不了。”厉海手里抱着一堆文件，皱着眉说，“你没事可做了吗？现在是上班时间，赶紧给我消失。”

    “那你到底是要我上班，还是要我消失？”张择一啧了一声。

    “从我面前消失。”厉海绕过他，将手里的文件分门别类递给其他职员，“我分好类了，你们看完给我一份简单的计划书。”

    其他人上前拿资料，张择一在厉海身后叨叨，“可我的办公室就在你隔壁啊。”

    厉海转身，伸手做了一个掐自己脖子的动作。

    张择一愣了半天，转身走了，还嘀咕了一句，“幼稚。”

    平日里下班后，厉海不是有应酬，就是在加班，或者跟张择一随便找家馆子吃饭，喝酒，瞎扯淡。

    可今天厉海却鬼使神差地开车来了大力公司门口，他将车停在路边，还在想要找什么样的借口进去。

    后视镜里远远看到一个人影骑着一辆自行车在靠近，对方没注意到自己的车，径直骑了过去。

    还是那只大黑包，这次自行车后座上还绑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余叔！”江瑜一下车就喊，“要换的零件拿到了！”

    余叔从里面走了出来，今天他的头巾换了个花色，依然那么花里胡哨，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这东西最近可难找啊。”余叔有点惊讶，“你小子，上哪儿弄来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嘛。”江瑜笑了笑，大冷天的他居然满头的汗，脸也有些红，还有些喘气，“拿到了就行。”

    余叔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拿着东西进店里去了。

    江瑜将车锁在店旁边，从包里掏出瓶矿泉水灌了几口，然后一屁股坐在后座上，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发呆。

    厉海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打开车门，走了过去。

    “下班了吗？”他一脸随意，好似自己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江瑜呆了呆，站了起来，“还、还没。”

    “……前几天谢谢你照顾我。”厉海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在裤边轻轻拍了两下，“作为回报，晚上我请你吃饭。”

    第五十八章 命中注定

    第五十八章【命中注定】

    江瑜不懂厉海的意思，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从此以后两人再也没有什么牵扯——因为厉海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不是吗？

    可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江瑜越来越不懂了，他愣愣地站了半天，直到厉海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呃……好啊。”

    为什么会回答好？难道不是应该婉言谢绝吗？

    江瑜反应过来之后却暗暗松了口气，感谢下意识的回答，倒是没给自己留出多余的思考时间。

    承认吧，你还不想和他彻底结束。你想补偿他，为曾经的自己，也为现在的自己，当然不止是补偿而已，而是彻底地承认，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

    江瑜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到底应该为他做什么，他唯一能参考的模式就是曾经的厉海对自己的样子。

    包容，体谅，用最大的耐心和最大的包容心去对待这个人，努力地去理解他，努力地去更靠近他。

    厉海曾经这样为自己做过，他付出过努力，那么凭什么不能让自己再来一回呢？

    江瑜想通了，之前累积在胸中的郁结之气倒是一下消散了不少。

    努力之后，就算再被拒绝，也比缩头缩脑来得好。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好像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到的，想要用尽力气去告诉对方，他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

    江瑜去跟余叔说了一声，余叔探出脑袋来看了一眼外头的人。

    厉海露出标准的精英式微笑，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余叔上下打量了厉海片刻，又对江瑜嘱咐了几句才放人离开。

    “你老板感觉挺不错的。”上车的时候厉海说，“感觉挺关心你的，现如今可少有这么良心的老板了。”

    “是吧。”江瑜想起余叔刚才说得话还想笑，系上安全带道，“别看他总板着脸，其实很爱操心，很关心人。”

    厉海恩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江瑜瞄了他的侧脸一眼，刚硬的轮廓，比起曾经仿佛带了一圈暖暖的毛一样的温顺感强硬了不少。

    这些年也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吧？加上一个人在国外，也没有可亲近的人，吃了很多苦头吧？

    江瑜抿了抿唇，“去哪儿吃？”

    “我请你，你说想去吃什么？”厉海无所谓地道。

    江瑜想了想，“什么都是我定吗？地点也是我定吗？”

    趁着等红绿灯，厉海看了他一眼，看见江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愣了一下，“……当然。”

    江瑜带他去的是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会去的一家自助烧烤店。

    店面不大，老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个头不高，但身体很硬朗，走路飞快。

    老婆婆一看到江瑜就笑：“来啦？今天还带了朋友？”

    “恩。”江瑜笑着跟她也打了个招呼，一脸很熟稔的模样跟其他的服务生也打了招呼，又帮着老婆婆把要加的菜给放进冰柜里。

    老婆婆笑眯眯地将他们领到了靠窗的角落位置里，“店里小，一会儿人多了挤来挤去不舒服。你们就坐这儿，要什么菜跟婆婆说，婆婆给你们拿去。”

    厉海笑着道：“自助餐要变成点餐了吗？”

    “诶，他们来是自助，你们来啊就不一样。”婆婆还瞄了厉海两眼，笑着跟江瑜说，“你朋友好帅啊，看这身衣服……平日也不会到这种店里来吧？”

    “什么叫这种店啊。”江瑜一咧嘴，厉海恍然看见了曾经光芒万丈的江瑜又回来了，“这叫酒香不怕巷子深，您这店外面多少钱的也比不上啊。”

    老婆婆笑得开心，直夸江瑜比她金孙会说话，会哄人。

    片刻后被叫做“金孙”的大厨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脸无奈，“菜还没铺完，婆婆你再聊下去待会儿客人都没得吃了。”

    “诶诶，这就来了。”婆婆忙转身又去厨房里，还嘀咕，“你们啊，就是离不开我，看我有一天走了，你们这店就该倒闭了！”

    金孙叹了口气，“您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呸呸呸，长命百岁。”

    江瑜忍不住一直笑，他喜欢来这家店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这里总会让他感觉到家的温暖。

    这店是家族生意，店主是父亲，会计是母亲，婆婆是后勤，金孙是掌勺大厨。

    还有金孙的媳妇儿，负责给会计母亲打下手，金孙的小金孙，还是个才五岁的混小子。

    江瑜心情不好，来这里坐坐，就会舒服很多。似乎看着他们一家每天热热闹闹的，虽总有些大大小小的矛盾，可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转天也就好了。

    这才是一个家的样子，普通的家庭，应该都是这样子的。江瑜总这么想。

    自助烧烤，就是自己烤着东西吃。

    价格也不贵，当然厉海平日肯定是不会来这种小店里吃饭的。但今天感觉不一样，他脱了外套，挽起袖子开始“掌勺”，江瑜在旁边加调料，两个人还时不时争执一下——

    江瑜：“五花肉！五花肉要焦了！”

    厉海：“赶紧吃啊！……别放韭菜！”

    江瑜：“鸡翅膀，鸡翅膀要黏住了！”

    厉海：“赶紧吃啊！！”

    小小的店面里，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人。大家都笑闹着，厉海到后来甚至需要扯着嗓子跟江瑜说话，否则彼此都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烧烤的烟雾蒸腾在面上，有些油腻，有些闷，可隔着烟雾对面的江瑜却笑得很开心。

    弯起的眉眼，眼里映照着灯光，仿佛落满了星辰。

    之前对江瑜陌生的感觉一下被冲淡了好些，仿佛时间倒流，二人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作为一个篮球社的伙伴，放了学，挽着袖子在学校门口的烧烤摊上吃得一脸汗。

    厉海的手顿了顿，江瑜咬着筷子抬头看他，“恩？不吃了？”

    “……没有。”厉海笑起来，这个笑容一直保持到他们吃完出门，还一直没有消失。

    江瑜看着他，“这样挺好。”

    “恩？”厉海还勾着嘴角，无比放松地看着江瑜。

    “之前就觉得了，你一直笑得很假，就像……戴了个面具。”江瑜抬手比了比，“不过也是啊，你们这个工作……我跟余叔打听过了，你这个工作就是需要这样呢。”

    “让客户始终感觉到我们的热情和活力，这是最基本的。”厉海伸手按了按嘴角，又说，“不过现在的不一样，现在的是……”

    江瑜笑了起来，“现在是最自然的你。”

    厉海回头看了看店家，“很好吃，下次还能来吗？”

    江瑜眼睛一亮，“恩，当然！”

    厉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还跟宠物店的人约了取狗……”

    “取狗？”江瑜愣了愣，“你买了狗？”

    “我出差了一段时间，把狗寄样在宠物店里，约了今天去带回来。”

    江瑜似有所感，喃喃问道：“我能问……是什么狗吗？”

    厉海低了下头，但很快又抬起来，说道：“你这好奇，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取吧。”

    江瑜没有想错，从宠物店的笼子里飞扑出来的一身金灿灿的大狗，正是之前一直被关在厉海单元楼对面院子里的两只狗狗的其中之一，是那只大金毛。

    时隔这么多年，它已经是只老狗了，但看起来还算健康，一身的肥膘比起当年关在铁栅栏里的样子精神了不少。

    金毛似乎还认识江瑜，对着厉海发表完重逢的欢喜后，就开始围着江瑜打转。一开始只是低头闻来闻去，当江瑜蹲下身抱着它的脑袋，说了一声“好久不见”的时候，它一下兴奋起来，不停地摇着尾巴，喉咙里甚至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像在哭一般。

    江瑜鼻子也有些酸，万万没想到还会再看见它，忍不住就与它来了个拥抱。

    旁边宠物店的小妹妹笑着打趣：“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厉海一乐，提着江瑜的衣领子将人拉了起来，“行了，先回去。”

    金毛显然很经常坐车，厉海一开门，它自己就蹦跶了上去。

    江瑜坐上副驾驶，金毛就将脑袋从两个座椅之间探过来，对着他哈气。

    江瑜笑着伸手摸它脑袋，厉海开车，说：“其实本来想两只一起带走的，另一只拉布拉多被人买走了，我迟了一步。”

    说起来这还是他出国之前的事了，为了办理手续以及出国考试，他那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加上心情不好，整个人都陷于一股子浓重的怨气里。也是这股怨气，才让他用最短的时间拿下了考试和签证，现在想想，人有时候就是少这样一鼓作气的动力而已。

    恰逢厉海父母离婚不久，厉海爸爸一直也想补偿儿子，但是他对儿子的了解实在不够多，只听保安说起楼下那两只狗一直是他在喂养。

    于是出于好心，他就去找了狗主人，买下了金毛。

    厉爸爸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儿子喜欢，买一只也就足够了。幸好对方主人也通情达理，听他说了想送给儿子做礼物，倒也没推迟，很便宜就卖给了他。

    等厉海收到狗，才想起来要把另外一只也买过来，只是电话打过去，却听对方说另外一只已经有人定下了。

    说不上那时候是什么心情，过了这么久也早就忘了。只有一个念头厉海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有些自嘲地想：可能这就是天意。

    而此时，这个“天意”却非常不好意思地坐在副驾驶上，好半天他才说：“抱歉……拉布拉多是……我买了。”

    厉海：“？？？？”

    第五十九章 重新开始

    第五十九章【重新开始】

    江瑜中途邀请厉海和金毛一起去自己家里，当然是租住的房子，房东正是余叔。

    房子是老式的房子了，没有小区的概念，在一条巷子深处。灰色的金属大门，装模作样安了一个保安室，看得出保安室是新建的，和整条巷子的风格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边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现在在城市里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的风景了，只是爬山虎在这个天气已经全枯萎了，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灰突突的藤蔓像裂缝一样长满了正面墙。

    现在在城市里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的风景了，想来春夏时节这块墙面一定会很美。

    进了金属大门，里面甚至连个像样的院子也没有，三栋清冷的六层小房沿巷道矗立，空出来的位置停满了各式小车。

    江瑜住在第一栋楼里的楼顶，逼仄的楼道，带着一股子霉味，越往上，空气反而好了许多。

    站在六楼的走廊往外看，巷子一路往里延伸，世界仿佛被割裂开，一边是繁华的高楼大厦和马路，一边是僻静幽暗的小世界，房屋普遍不高，窗口紧密，每一户窗口都挂满了衣物。

    江瑜打开门，有点拘谨地邀请厉海和金毛进屋，这屋子余叔以前还装修过，跟外表格格不入的内在倒是让厉海的眼前一亮。

    浅色的木质地板，有点日系的简洁摆设，家具大多为手工木质的，屋里倒是非常干净整洁，大概因为楼顶的缘故，光线也很敞亮。

    江瑜说：“不用换鞋，没事的。”

    金毛动了动耳朵，已经感觉到什么似的朝屋里径直跑去。

    厉海跟了过去，就见沙发后头一只拉布拉多也钻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着多出的一人一狗。

    “它胆子小。”江瑜拍了下手，拉布拉多尾巴晃了晃贴着沙发挤到了江瑜脚边。

    厉海看着这只鼻子上的毛有点秃了的拉布拉多，心情也是非常复杂。

    “以前感觉它还挺活跃的，叫声也比小瑜大。”厉海话音一顿，突然尴尬起来。

    江瑜也愣了一下，看金毛凑上来跟拉布拉多打招呼，他拍了拍金毛的脑袋，说：“他叫……小玉？哪个……玉？”

    厉海双手插兜，装作不在意地道：“江瑜的瑜，以前不是说过吗，如果养了它们就叫它们……”

    江瑜接了下去，扯了扯拉布拉多的耳朵，“小瑜好久不见，还记得它吗？这是小海。”

    厉海愣了一下，低头看去，江瑜笑着说：“我记得。如果以后养它们，就叫小瑜和小海。”

    ——以后有机会，把你俩买过来就好了。

    ——到时候给你俩取个新名字，金毛就叫小海，拉布拉多就叫小瑜，好不好？

    小海和小瑜轻轻碰了碰鼻子，之后两只狗都欢快地摇起尾巴来，跑到一边叙旧情去了。江瑜给厉海倒了杯茶，二人在沙发上坐下，江瑜说：“以前说金毛叫小海，拉布拉多叫小瑜，现在却反过来了。”

    厉海没说话，他握着杯子，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要买走它？”

    江瑜耸了耸肩膀，“其实我想两只一起带走的，我……毕业同学聚会的时候才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我想去找你道歉，但是你电话打不通，家里也一直没人回来，我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快开学了，我必须去报道……”

    “我想既然你不回来了，那起码我得把你心心念念想着的狗给照顾好，我去找它们的时候金毛已经被人买走了，那家户主又不告诉我是谁买走的，我只好买下了拉布拉多。”

    厉海愣愣道：“所以我之后再打电话，对方说订下狗的人就是你？”

    “应该是吧？”江瑜也无奈地笑了笑，“结果阴差阳错，它俩还是在我们手里，现在也重逢了。”

    厉海心情非常复杂，一时很高兴，一时又有些赌气，这么多年的心结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了，哪怕承认江瑜依然对自己充满了吸引力，他也不想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他目光落到拉布拉多身上，“它以前没这么胆小。”

    “是我买走它之后才开始的。”江瑜道，“和小……瑜分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它不吃也不喝，我很担心它撑不下去，好在后来还是缓过来了，只是变得安静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狗真的随主人，这么多年之后，江瑜的性格也变了许多，看起来也十分低调和安静，再不是以前那么自负，高傲的模样了。

    厉海心里一揪，强迫自己转开注意力，“小瑜也是，刚开始的时候绝食了一段时间，我……还打了它一顿。”

    那时候自己心情也非常糟糕，他也不愿将金毛留在家中让家人代养，不知道为何，这只狗似乎就成了他当时的一个精神支柱，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金毛失去了拉布拉多，就像自己失去了江瑜，失落的一人一狗仿佛组成了互相安慰小组，只是狗的态度更明确，不吃也不喝，厉海一时气不过，就揍了它一顿。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揍它的时候就像在揍自己——过去的就过去了，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总有天这些伤痛都会过去的，未来一定能笑着回头看的。

    结果都是些屁话。

    不管过多久，伤疤永远都是伤疤，不会变淡也不会好起来，只是被其他的东西掩盖住了而已。

    厉海突然在想：或许那时候的江瑜，也跟自己是同样的心情吧？

    这么一想，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也不再那么郁结了。起码在自己难过的时候，与自己隔着千里万里的江瑜，也一样不好受。

    “我这里太小了。”江瑜突然开口道，“能不能……把小海带到你那里去？他们俩难得重逢，在一起待着会更好。我不会让你白养它的，我会定时送吃的过去，洗澡什么的我也会做。不会给你添麻烦。”

    厉海本想说不用，只是多一只狗而已，而且还一直是自己挂念了这么长时间的狗，江瑜就算要卖给自己，他也一定会收下。这两只狗已经不单单是宠物，它们还代表了许多东西，用多少钱也换不来。

    只是厉海的话到嘴边一顿，牙关紧了紧，竟是松了口。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其实我平日也很忙，会让专人照顾小瑜，而且我时不时就要出差，总把它寄样在宠物店也很过意不去。有个人能照顾它们也好。”

    “没问题。”江瑜来了精神，他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看到厉海没有用很强硬的态度拒绝，他也松了口气。

    原来曾经的厉海就是这样的感觉。

    江瑜忍不住想，小心翼翼地找着两人能够平安相处的安全线，谁也不迈过去，一点点地缩短这条线的距离。

    每一句话，每一个借口都思考了很多遍，考虑了很多次，琢磨着对方会有的反应，心情……

    他们需要重新开始，不是从原点开始，而是画起一条崭新的起跑线。

    这次换成江瑜来追赶，去了解厉海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去了解厉海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穿衣风格和做事习惯，去配合他，去照顾他。

    厉海走的时候，江瑜将小海一起牵了下去，怀里还抱着它的狗窝和狗盆。

    “我明天会去看你。”江瑜揉了揉小海的脑袋，小海一改之前安静的风格，很开心地舔了一下江瑜的脸，又冲厉海和金毛摇了摇尾巴。

    厉海笑着拍了拍小海的脑袋，打开车门让两只狗上了车，又将狗窝和狗盆放进了后备箱。

    “那我就先走了。”厉海说，“明天我有事要出去，备用钥匙我会放在保安那儿，你去拿一下。”

    “好。”江瑜点头，帮他打开了车门，看上去动作非常绅士。

    厉海挑眉，上下打量了江瑜一眼，半开玩笑道：“动作是很帅，就是人跟电线杆一样，看上去都寒碜。”

    江瑜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再抬头，厉海已经贴近了他。

    “你一点都没长啊。”厉海比划了一下，“还是175？”

    江瑜被戳中痛处，眼角抽了一下，“你呢？”

    “187左右。”厉海耸了耸肩，“应该不会长了。”

    江瑜：“……”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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