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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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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客 作者:木苏里

    第8节

    “我问的不是这个。”谢白低声道。

    “嗯?不是这个?”殷无书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我觉得以你这懒性,这几年来妖市也必然是买了需要的东西就回房间窝着了,不会有那心思来尝一尝这沿街的东西。”

    谢白:“……”

    殷无书道:“反正干等着那本书也是等,来带你弥补一下遗憾,说起来,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同一桌坐着吃东西了,触景生情,怀念一下。”

    谢白扫了他一眼,僵着声音道:“以前也没一起吃过,都是你吃我看着。”多大脸。

    殷无书笑了。

    小黑猫在谢白肩膀上趴着,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吃了这个吃那个,直到喝鱼汤这会儿,它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跳上桌去舔谢白和殷无书碗里的不太好,于是它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看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谢白喝完鱼汤的那一刹那。

    就见这小不点儿从谢白肩头蹿下去,跳到桌子上又一弹,敏捷地反身抬爪扒住了,而后伸着舌头舔了一下谢白的嘴角。

    谢白:“……”

    殷无书:“……”

    小黑猫尝了下味道似乎过了瘾,砸了砸嘴巴,又安心地跳回到桌子上。

    也不知是刚才气氛太好,还是热腾腾的鱼汤熏了脑子,谢白鬼使神差地摸了把小黑猫的脑袋,直接冲殷无书问道:“这猫跟你什么关系?”

    第34章

    殷无书大概从没想过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搅着鱼汤的手指一顿,瓷质的勺子跟碗盅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了脆生生的轻响。

    他干脆把勺子搁回了碗里,骨骼清瘦修长的手指松松交握着,放在桌上,抬头看了眼谢白,眼角带着点笑意道:“怎么这么问?”

    谢白对他太熟悉了,当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其实基本就是默认了。他淡淡道:“从立冬身上看出来的,他好像见过这猫。”

    殷无书“啧”了一声,嫌弃道:“平时那么多戏,该他有戏的时候就傻了。”

    “你还没回答我,这猫跟你什么关系?”谢白道:“最初看到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你变来作妖的。”

    殷无书“哦”了一声,挑眉道:“于是你念在百来年养育之情的份上,把它捡回家了?”

    谢白:“……”

    事实其实跟殷无书说的差不多,但是谢白不太想承认,于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回道:“所以我无视了它大半个月。”

    殷无书:“……”

    他有些好笑地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满嘴胡说八道:“你这样是要遭天谴的少年。”

    谢白喝了一口汤,毫不留情地回道:“养完就扔也是要遭天谴的。”

    殷无书:“……”

    这话一出,殷无书彻底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其实那一瞬间,谢白是希望他能继续辩解两句的,哪怕只是胡诌的借口,给个理由就好。

    一百多年过去了,谢白发现他其实耿耿于怀了那么久,怨恨了那么久,也并不是真的无法原谅、不可回头的。只要殷无书给他一个理由,哪怕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他都可以接受……

    但是殷无书却异常沉默,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谢白面无表情地咽下鱼汤,想说“没必要在这干耗着,大家都尴尬,回去吧”,结果一抬眼,就看到殷无书一闪而过的神情。

    如果他没有眼花的话,那一瞬间殷无书的表情非常凝滞。他在热气腾腾的白雾后面极轻合了下眼,盯着桌上某个空茫的点微微出神,那样的神情让人看了莫名觉得很难过。

    谢白感觉心脏被一小列蚂蚁重手重脚地爬过去,每一下都扎得有些疼,但又疼得很轻,像是被动了心口的麻筋一样。他张着口沉默了一会儿才把那股劲缓过去。

    那句满满是刺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皱了皱眉,又重新垂下目光,抬手漫无目的地搅了搅碗盅里不剩多少的鱼汤,道:“它跟了我半个月左右,我就把它捡回去了。”

    殷无书大概没想过谢白还会再开口,开口居然没继续刺他而是换了个缓和的话题,微微有些愣神。

    他在白雾中轻吸了一口气,而后抬手帮谢白捂了一下碗,把略有些凉下来的鱼汤重新捂得滚热,道:“再多喝几口。”

    见谢白又重新喝了口鱼汤,并没有起身就走,殷无书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他抬手揉了揉桌上那只小黑猫的后脖颈,道:“这猫确实是我的,我刚抱回来的时候,立冬见过。不过并没有在我手上呆多久。它刚睁眼没多久,还没开始熟悉人,我就让它去找你了,它对你认了主。”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还在小黑猫身上,没有移开也没有看谢白,他顿了一会儿,又沉声道:“这东西的性子跟你小时候有点像,这世间大概只认你一个,不会多看第二个人一眼。”

    他又揉了小黑猫两下,证明给谢白看:“你看,连我都是不认的。”

    直到说完这句,他才抬起目光,噙着一点笑意冲谢白道:“所以放心,不管谁都骗不走,到死都跟着你。它这种才勉强适合给你当半个家人……比我这种没有心肺感情的人靠谱多了。”

    其实谢白在怨恨的时候,在心里说过无数次殷无书没有心也没有感情,但是当这样的形容从殷无书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谢白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一声不吭低头喝完了最后几口鱼汤。因为殷无书帮他热过的原因,一点儿都没有变凉,一路顺着喉咙滚下去,烫得微微有些疼。

    “怎么都不吹一下就喝,刚给你烫过。”殷无书皱了皱眉。

    谢白搁下勺子,坐直了身体抬眼看他:“你怎么做到让它这么死心眼的?能解就解了吧,不是什么好性格。”

    殷无书拍了拍小黑猫的脑袋,有些随意地答道:“解不掉了,就这样吧。既然它认主认了你,你又捡回去养了这么多天了,就留着吧。”

    谢白盯着那只小黑猫,没答话,没点头也没摇头。

    殷无书见他不表态,又跟着道:“养了又扔要遭天谴的,刚说完就忘了?你别连这点也跟我一脉相承过去。”

    谢白:“……”

    从这句话说出口开始,殷无书仿佛已经破罐子破摔没有羞耻心了。他拎着小黑猫的后脖颈,不由分说塞进了谢白怀里,而后冲谢白道:“我这还剩半碗鱼汤,陪我坐一会儿,喝完再走?”

    谢白抱着小黑猫,脸上满是“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么”的无语感,他盯着殷无书僵持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着对面的小摊和路上的行人,过了半天,才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殷无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焐热了那半碗鱼汤,一勺一勺地喝着,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好像之前让谢白觉得有些怪异的状态都只是谢白的错觉一样……

    喝完鱼汤,两人也没打算继续逛了,溜溜达达往回走。毕竟这条长街老店早在百年前已经逛过无数遍,新店刚才那一路也看得差不多了。

    明明很长的路,却好像一下子就走完了。

    妖市上还在游逛的人也并不算太多了,很多人都已经各自回住店休息去了。

    谢白和殷无书刚进甲店的门,立冬后脚就跟过来了,时间点掐得恰到好处。

    三人上了二楼各自开了房间门,立冬十分识相地打了声招呼,先进屋关了门,再不管外面两人的事情了。

    谢白掰了下门把手,正准备进门,又突然顿住了步子。

    他抱着猫,有些迟疑地转头问殷无书:“它真的只是你抱回来的?”

    殷无书失笑:“不然呢?还能是我生的么,傻不傻?只是抱回来用灵力养了它几天而已。”

    谢白“嗯”了一声,颔首推门进了屋。

    他并不觉得多疲累,只简单睡了一会儿。睁眼的时候,天才刚刚有些微亮。

    妖市的出口一般正是在这个时间点开启,一直开到正午为止。来逛街的大多数妖灵更习惯在这里吃了早点,顺带逛一圈早市再离开。

    谢白看了眼天色,打算等再亮一些的时候,叫殷无书和立冬他们吃点东西离开。

    他合衣在床边的软椅里坐着看了会儿书,那书之前放在家里的方几上,他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上了,还有最后十来页没看完,正好趁着等人的工夫翻完。

    他一直偏好于这类游记、杂记,因为他跟妖灵界的人除公事以外接触并不算多,大多数了解都来自于殷无书的讲述和书,尤其是一些古早年间发生的稀奇事情,只有这些杂书野记可能会记上一笔。

    刚翻了两页,谢白的手指便是一顿。他把书搁在手边的床头柜上,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朝下看。

    就见鹳妖一手抓着一本书,另一手绕着个钱包大小的收口布袋,正朝甲店大门走。

    谢白抬手推开半扇窗子,扣了扣窗台。

    鹳妖一听,抬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啊,大人您住这间啊!抱歉啊那书太多了,我找了一整夜。”鹳妖匆匆转头跑到正对谢白窗户的地方,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道:“您要的那本《西窗琐语》,还有各种游记杂记我都给带来了。”

    说完他身后陡然张开一对白底带黑羽的长翅,连连扑扇了几下,便飞到了跟谢白窗户齐平的高度,把手里的书和那个小布袋一起递给了谢白。

    他指着书道:“店主恳请大人好好保管这本书,毕竟是亡友旧作。”

    说着他又指了指那个布袋道:“里面一共塞了一百二十六本书,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谢白点了点头,道:“辛苦。”

    鹳妖跟谢白告了别便要离开,结果刚转头,谢白便出声道:“稍等!”

    “啊?”鹳妖又转回来,眨了眨眼看他:“大人还有什么事?”

    谢白把书和布袋搁回到床头柜上,而后伸出左手,手心朝上,递到鹳妖面前:“差点儿忘了,你见过这种珠子么?”

    就见他白得几乎不见血色的掌心托着几粒大小不一的暗红色圆珠,正是他最初在妖尸阵以及桥头拾到的那几枚。

    要说这妖市里谁可能知道的东西最多,一是杂货宝物商贩,二就是沧海书店的人了。

    鹳妖盯着那红色圆珠看了一会儿,而后小心地抬头冲谢白道:“大人,我能捏一颗闻闻么?”

    谢白点了点头。

    那鹳妖抬手捏了大一些的那颗圆珠,凑近闻了几下,而后又把珠子小心地放回谢白手心,道:“大人,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是血啊。”

    谢白一愣:“血?”

    鹳妖认真点头道:“没错,是血。我跟我家店主每年都会出去游历一圈,有一回在天山雪峰上捡到过这种珠子,满满一大片,大大小小大,大概真有百来十颗。我们当时觉得这珠子不简单,就全包回来了。店主闷头琢磨了好久也没琢磨出这是啥玩意儿,直到有一回,他误打误撞地把这些珠子给化了,才发现那是一大滩血,只是那血很特殊,转眼就又凝结成这种珠子了。”

    他指了指谢白手中的这些,道:“凝成珠子的时候血味很淡很淡,但是仔细闻几下还是能隐约闻出来一点儿的。您可以试试把这血珠化开,血味会明显很多,不过不难闻,因为那血味里面还夹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香味,还挺好闻的。”

    谢白眉头一皱:“香味?”

    鹳妖抓了抓脑袋:“嘶——怎么形容呢,有点像那种雨打在竹子上的草木香,哎……不太好形容,反正挺特别的。”

    谢白点了点头。毕竟他嗅觉受损,就算化开来也闻不到味道,只能根据鹳妖描述的来想象。

    “大人,这珠子对您来说很重要?我跟店主对这东西也挺好奇的,那之后翻书都有留意,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的血是落地成珠的,要是找着的,我跟你说一声。”鹳妖说道。

    谢白点头道了一声谢。

    鹳妖刚走,他便收了圆珠,抄起那本《西窗琐语》翻了起来。他很快翻到了写黑衣人和白虎的那段,结果顺着往下看,却发现那之下的内容和他那天无意扫过的不太一样。

    他并不记得具体的字句,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什么白虎跳到黑衣人掌心变成一小只,然后被黑衣人带着离开了这种平淡无趣的话。

    被人动过手脚?

    他捏着书,第一反应是刚才来送书的鹳妖,但是转眼他就自己否定了,那鹳妖根本不知道他找这书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会多管闲事做这种手脚……

    谢白愣了一会儿,转头朝墙壁看了眼。

    殷无书?

    这念头一冒出来,谢白便推门到了隔壁。

    他冷着脸,抬手敲了一下殷无书的房门,结果房门却根本没关实,只是虚掩着。被他这么一敲便应声而开。

    谢白心脏猛地一跳——屋里空无一人。

    第35章

    在他面前凭空落下来一张纸条,谢白抬手一接,很快扫了眼纸条上的话,而后想也不想就冷着脸把整张纸条给烧了个一干二净。

    殷无书说他剩余的心脏被人动了,先走一步,就暂不跟谢白同路了。

    书一出问题,他人就不见了,还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说没关系就真是在糊弄鬼了。

    他第一反应是追上殷无书去质问一番,结果这念头刚闪过,他就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殷无书去了哪里,下一站是什么地方,哪里埋了心……

    和百年之前一样,除了太玄道和一年一度的妖市,他根本想不出第三个殷无书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谢白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间里,脊背挺得笔直。

    那一瞬间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当年站在太玄道门口的情景,好像一夜之间他就变成了孤家寡人,之前所有的温和亲近全是假相一样。

    被人一声不吭丢下来的滋味差到了极点,偏偏他体验了两次。

    小黑猫从隔壁房间屁颠颠地滚过来,绕着谢白的脚脖子蹭了两下,而后便借着床做踏板,蹦到了谢白怀里,一拱一拱地蹭着他的脖子。

    谢白冷冷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托住了小黑猫,转身踢开半敞着的门径直下了楼。

    沧海书店的鹳妖在看到谢白站在面前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清晨还有些热乎气的人,怎么转脸就又冻成冰山了?!

    谢白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鹳妖,一言不发,差点儿把鹳妖吓哭了。

    “大大大大人,您别别别这么盯着我……”鹳妖终于忍不住,哭丧着脸道。

    “《西窗琐语》这本书给我之前有没有动过手脚?”谢白冷笑一声,把整本书拍在鹳妖面前。

    鹳妖一脸茫然:“没啊。”

    “把手伸出来,摊平。”谢白声音又低又轻,衬着清早的料峭寒气,简直让鹳妖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敢犹豫,哆哆嗦嗦地把双手伸到谢白面前,手背朝上,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儿以为谢白要剁了他的爪子,但是想想这毕竟是在妖市,满大街都是有修为有能耐的妖灵,还没见过谁会在妖市上弄出血来的。

    谢白低头仔细看了眼他的手背,而后又低声道:“指头分开,翻过来。”

    鹳妖乖乖照做,翻到手心朝上。

    谢白眉头一皱,目光盯着他右手无名指指尖的三个小血点上:“谁给你点的?”

    鹳妖这才发现自己手指上居然多了这么三个东西,慌忙道:“诶?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不知道啊,明明昨天早上起来还没有……”

    这三个血点谢白见过,是一种控制人行动的咒术留下的,类似于迷魂,但是被迷的人看上去几乎一切正常,很难被人察觉。

    看到这血点,他基本就可以肯定了,殷无书对这鹳妖下了咒,借鹳妖的手改了书的内容。

    “这本书你之前看过内容么?”谢白问道。

    鹳妖犹豫地点了点头:“看过……”

    “内容还记得么?”

    鹳妖脸色一变,想给他跪:“大人你不会让我默书吧?!”

    谢白无语:“记得大致内容也行。”

    鹳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道:“大概记得的,您说说看是哪段?”

    谢白瘦长的手指一挑,便翻到了那页,他点了点中间的一段,道:“白虎消失之后,黑衣人手里多了一样东西,这后面的内容是什么,你给我讲一遍。”

    听他这么说,鹳妖便看了眼书上的内容:“怎么变成这样了?我看看……”

    说完他直接拿起书翻了两页,而后冲谢白道:“我不记得原句了,但是这里确实改了,原本的内容我有点印象,是说——”

    鹳妖说完这两个字,便皱着脸,一副很用力的模样:“说白虎——”

    他接连说了好几次“说的是”却死活吐不出后面的内容,急得脸都红了。

    谢白眉头一蹙:“被锁口了?”

    鹳妖连忙点头:“怎么都说不出来,急死我了。”

    “写呢?”谢白问道。

    鹳妖连忙从旁边抽了一张油黄色符纸模样的东西来,顺手捞了一支笔,举着笔哆哆嗦嗦了半天,笔尖死活落不到纸上。

    他急得汗都要出来了。

    谢白见状,抬手祭出黑雾变成绷带裹紧双手,而后抽了鹳妖手中的纸笔,一把捏住他的右手无名指,拇指一划一挤。

    鹳妖“嗷——”地嚎了一嗓子,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出血了……”

    像他这种妖灵,就属于跟娄衔月一类的——除了活得久一些,记忆力好一些,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至少武力值上没什么区别。好在这妖市算得上妖灵界事故率低的地方,算是庇护所,武力值低一点也没什么影响。

    但是武力值再低,对一些咒术还是有了解的,尤其他还看了很多书。所以他知道谢白这举动是在帮他解咒,只是对于这种控制咒,并不是破除了就能立刻见效的,要等上整整一天才能彻底消除影响。

    可再等上一天,海道就该关了,谢白可耗不起。

    鹳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三个血点慢慢变淡消失,结果一抬头就发现谢白脸色不太好看,于是他斟酌片刻,小心地提议道:“这样吧大人,您有事完全可以先行一步,离开妖市。明天一早这咒术彻底消除,我给您把后面的内容完整地写一遍,只是您得给我留个可行的联系方式。”

    除此以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何况谢白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耽搁,他还得继续赶路。

    他点头应了鹳妖的话,食中二指夹着一张半页书大小的薄纸,纸的左下角敲了一枚小小的红印,其余地方均是一片空白:“这纸给你,咒解了之后立刻把后续内容写在上面,越完整越好,写完用烛火烧了,我就能收到。”

    鹳妖恭恭敬敬地接了纸,立时也不敢多看,只顾着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保证把我记得的都写上。”

    谢白“嗯”了一声,道了句谢,便转头直奔妖市出口。

    见他彻底没了踪影,鹳妖才把手中的那张纸翻过来,仔细看了眼左下角的红印,就见红印里是两个风格诡美的古字——阴客。

    鹳妖两腿一软:“哎呦卧槽!”

    ·

    谢白从妖市海道一出来,就直奔之前根据方位算好的下一站。

    照娄衔月所说,朝着“正东北”行三千五百里,每八十一里为一站,要途经四十多站。光看数字有些吓人,但是到谢白这里却算不上什么。之前路上碰到七七八八各种事情,耽搁了不少时间,也已经过了十来站了。现在殷无书和立冬都已经不在了,他一人独行速度只会更快……

    尤其在他心情不是很爽的时候。

    之前跟殷无书同路的时候,总是没走多远就能碰上一些意外事件,不断地被打乱行程拖慢时间,现在谢白一人独行反倒顺利得很,每一处地方都平静而普通,除了荒芜一些,没有丝毫异常。

    让人忍不住怀疑那两个是不是命里带衰,体质招灾。

    这些地方大多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谢白开起阴门来毫无顾忌,百八十里的距离,对他来说不过是十来分钟的事情。相对麻烦一点儿的,反倒是确认鬼门的方位。

    好在一直有殷无书给的罗盘在手,谢白才不至于走错方向。这大概是殷无书近来做的唯一一件不让谢白上火的事了。

    走走停停,仅仅是一个白天的工夫,谢白就已经又过了十大几站,离最终的目的地也不远了。

    其实他本可以再快一点,但一来怀里的黑猫太小了,总在阴门之间来回魂魄会承受不住,容易受损伤。二来……他自己的身体也有有点撑不住了。

    昨天夜里在妖市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感觉到异样了,不然也不会把每一份食物的热气都一点不剩地吸进体内。但那么多热得发烫的食物和气流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只微微缓解了一点点而已。

    今天则彻底没了用处。

    过了下午三点,从太阳西斜光线变弱开始,昨天夜里那种能把所有热气都消融掉的寒冷就又开始在骨缝中蔓延。

    他每穿一次阴门,身上就更冷一点,到太阳落山的时候,连嘴唇都已经没有什么血色了。

    最要命的是,在入夜的时候,他落脚的地方已经到了古早的孔雀湖一带。

    脚下是暗丘起伏的沙海,四周围的景象几乎一样,看不出什么区别,目力可及的地方除了沙就是枝干发白的断木,还有蓝得诡异的一汪深湖嵌在其中。

    谢白脚前的一片砂砾被风吹开,成片的枯骨便从底下裸露出来,在这种荒无人烟的背景映衬下,更显得鬼气森森。

    沙海里昼夜温差极大,一入夜,所有的热量都迅速流失,气温很快降了下来,冷得连骨头都疼。

    谢白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面倚着枯木根坐下,举着罗盘对着四周围的景物努力分辨着方位,他的面色依旧冷漠,除了皱着的眉,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但拿着罗盘的手指上已经结了一层白色的霜。

    而且那层霜正一点点地朝手背、手腕处蔓延。

    他的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并没有搂怀里的小黑猫,怕把那小东西冻坏。结果小黑猫非但没有被气温冻傻,反倒在谢白身上爬上爬下,忙得不行。它咬着谢白的袖口,想把谢白的手往上拽。结果用力过猛,非但没把谢白的手拽上来,反把自己摔了个倒仰,肚皮朝上地横尸在谢白盘坐的腿上。

    它这么一摔,一直在找方位的谢白终于注意到它了,把垂在身侧已经结满了白霜的左手递到它面前,低声问道:“拉我干什么?”

    小黑猫仰头冲他眯了眯眼,终于满意了。

    它拨弄了一下谢白手的位置,而后扒上谢白胸口,艰难地翻了个身,头冲下脚冲上地挂下来,四只爪子死死勾着谢白的衣服,一边用最暖和柔软的肚皮去焐谢白的心口,一边拼命地伸着脖子去舔谢白结了霜的手指尖。

    谢白看着它那堪比杂技的姿态,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忍不住训了一句:“也不怕把舌头冻上。”

    他有些看不下去这小东西费劲的姿态,干脆还是抬手托住了它,以免它挂一会儿累了,直接栽下来。

    谢白向来骨头硬,但是再硬的骨头冷到极致的时候,也还是会痛得难忍。

    偏偏这里鬼门难辨,怎么都找不到正确的方位,简直煎熬至极。

    就在他连脖颈都开始结霜时,那汪孔雀湖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很低很低的女声,被来往的风吹得断断续续的,轻而缥缈。

    第36章

    谢白撩起眼皮朝孔雀湖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水依旧蓝得惊心,在夜色下的沙海中有种妖异的美感,微微起伏的沙丘半遮半掩,使人看不到那声音的来处。

    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在那种一看就妖气深重的湖附近,怎么可能有正常人存在?用脑子想想都不可能。

    他静静地盯着那个方向,敛住呼吸,一手按住了还在舔他手指的小黑猫,另一手压在唇上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小黑猫很通人性,眨了眨眼,俯下身来整个儿抱住他的手臂,细细的尾巴十分粘人地缠在他的手腕上,一动不动,没发出半点儿声音。

    谢白垂目扫了它一眼,便没再管了。他确实从殷无书那里继承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哪里都敢独闯。但现在,他的身体状况差极了,体内一丁点儿热气都聚不起来,连火都搓不出一团,在这种境况下还什么都不顾,只身去查看情况,那就不是胆子大而是傻了。

    不过在这种时候,他这种体质反倒成了最好的遮掩。

    谢白用体内散出的寒气把自己和小黑猫笼在其中,把活物的气息降到最低,几乎和低温的沙地融为一体。

    果不其然,当他们把活物的气息全部掩盖住之后,那阵轻微缥缈的女声渐渐消失了,整个沙海又归于沉寂。

    尽管如此,谢白也没有全然放松警惕,他不动声色地移动着目光,一点点地将周围的景物和罗盘对上,同时不忘注意着湖那边的情况,以防出现什么变数。

    他在心中默算了一遍,终于定准了鬼门方位,刚好向着孔雀湖的方向。只是他现在的状态暂时祭不出黑雾开不了阴门,还得再调息一会儿。

    就在谢白半阖上眼,打算聚一波力的时候,原本静谧无声的孔雀湖突然撩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直泼向谢白的方向。原本渐渐低微消失不见的女声又突然响了起来,夹杂在水花声中,像是一种蛊惑人心的韵律。

    谢白皱着已经蒙了一层薄霜的眉,干脆地抬手挥出寒气,顷刻间将一片水雾直接冻成了霜,扑簌扑簌地直落下来。

    然而在那之后,更大的水花像一面张力极大的网,在谢白挥出第二波寒气之前,兜头笼罩下来,将他连人带猫一起裹进了孔雀湖里。

    整个人入水的那么一瞬间,谢白居然觉得有些好笑——孔雀湖的温度比沙地的温度高一些,他这种冷到极致的掉进湖里,居然觉得要比之前好受一些。

    谢白二话不说,在触水的一瞬就调转了体内气息的流动方向。

    眨眼间的工夫,孔雀湖里残存的热量全部朝他涌过来,透过四肢筋脉,被他迅速吸进了身体里,一丁点儿也没有放过。

    因为有他的存在,整个孔雀湖动荡不已,水流疯狂旋转倾覆,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阵低低吟唱的声音微微打了个顿,就开始变得更大了,除了最初的女声,又加入了四五种其他的声音,有男有女,像是数重奏一样,有高有低,飘渺不定,听得人脑中一片混沌,神智迷离。

    谢白本就冷得骨肉刺痛,被这吟唱声钻了空子,一时间,居然真的了意识不清的趋势。

    不过即便意识有些浑浊,他依旧没有停止汲取每一丝热气。

    整个孔雀湖的温度直线下降,直片刻的工夫,边缘部分便开始出现了浮冰,越结越厚,且逐渐朝谢白所处的中心蔓延。

    在翻搅的水花和蛊惑人心的低声吟唱中,谢白恍然看到了几条从水里甩出来的深色鱼尾,和孔雀湖一样颜色,在夜幕里泛着诡美的光。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

    鲛人性恶,善以吟唱魅人,即便是妖灵大能栽到鲛人手里也是要吃点苦头的。鲛人的吟唱能勾起心底最深最渴望的东西,能编织最美好的梦境……除非真的无欲无求,否则必然是要中招的。

    不过中招的人多了,自然也有了应对的方法——就是在鲛人吟唱魅人的时候,顺其道而行,干脆先沉入梦里,等鲛人以为自己得手,放松收声的时候,再抓住时机破局反击。

    只是……本该在海里的鲛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这是谢白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疑问。

    其实,这是谢白第二次碰见鲛人,所以他知道自己会梦见什么……而这梦并不全是假的,大半都是记忆里真实发生过的……

    正如他所料,诡蓝的湖水消失不见后,取而代之的是他曾经很熟悉的房间。

    靠窗的地上放着一个小火炉,炉膛里不知烧着什么东西,发出哔剥的轻响,没有烟味也不呛人。

    火炉上搁着一只砂陶锅,咕咕地煮着什么东西,散着一股淡淡的竹香,和着暖融融的热气,浮散在屋子里。

    这是丙申年的隆冬,是谢白跟殷无书一起生活的第六十二个年头,腊月里下了十来年里最大的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多天,积压了厚厚一层,屋檐上挂着一排长长短短的冰凌,倒锥一样。

    谢白正站在火炉旁,弯腰将砂陶锅的盖子揭开一条缝,滚滚的热气便从缝里泻了出来。

    他重新盖严实锅盖,又坐回到窗边的椅子上,拿起搁下的书,打算继续看。只是没看两页,目光就落到了旁边的靠榻上——殷无书正阖着眼坐靠在那里,宽肩大袍,手肘搁在软垫扶手上,瘦长的手指弯曲着,懒懒地支着头,长而黑的头发没有束起,松松地垂落下来铺在榻上,姿态闲散极了,像是小憩一样。

    可实际上,殷无书并不是在小憩,而是在大修。

    有灵力的人只要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殷无书周围正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金线,威压深重。

    这种大修,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年纪大了,时不时需要自我调理一番,以保持最好的状态”。在谢白看来,就是每隔十来年大睡一觉,每次持续六到八天不等。

    在调理的几天里,殷无书会把自己跟外界彻底隔绝开,感官全封,以免受到打扰。

    每次调理前,他都会叮嘱谢白:“我若是中途醒了,你只管把门关上,从外头锁好了,去别处逛上两圈再回来,耗个一盏茶的工夫就差不多了,不论如何,不许留在屋内。”

    至于剩下的时间,谢白须得在屋子里,用小炉火,架上殷无书事先备好的砂陶锅和一锅不知什么来由的水,细细烹煮,从殷无书闭眼一直烹煮到他调息结束,始终保持着沸而不满的状态。

    不过叮嘱归叮嘱,实际上殷无书并不是回回都会半途睁眼。

    谢白跟着他的这六十多年,陪他调息过五次,只有两次是在第三天左右醒过来片刻。谢白遵照他的话,在他睁眼的瞬间就果断锁门去了院里,过一盏茶回来再看,殷无书就已经重新闭上了眼,屋里也一切如旧,好像他除了睁眼并没有过任何其他动作。

    这回的大修也同样如此,在第三天短暂地睁了一下眼后,殷无书就再无动作,一直到现在,已经第六天了。以往的这个时候,他就该要结束大修了。

    谢白每扫两行书,就看一眼殷无书,几乎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好在他醒过来的第一时间,照习惯,盛一碗锅里烹煮的水给他喝下去。

    就在他好不容易又翻了一页书的时候,窗外院里突然起了一阵风,身旁那半扇雕花窗不知怎么的没关严实,被风吹得“吱呀”一声打开了一点。

    窗边的枯叶被卷下来一片,滑进了屋里,飘飘忽忽地碰到那常人看不见的金线上,眨眼间就碎成了齑粉,落在地上堆成了小小的一撮。

    谢白眉毛一动,重新放下书,把窗子关好后干脆又拍一了张符纸在上面,彻底锁了个严实。

    就在他转过身来,打算把那堆枯叶齑粉也轻扫掉的时候,靠坐在榻上的殷无书突然睁开眼。

    “醒了?”谢白算了算时间,道:“这回怎么比上回还长了半日……”

    他这么说着,便取了搁在那里的一只青瓷碗,舀了一碗砂陶锅里的水,用勺子搅了搅又捂凉了几分,这才走到榻边,挑了挑下巴道:“金线不收,我怎么递过去?”

    殷无书抬眸看着他,没有立刻收掉金线,也没说话。

    那目光过于专注,因为光线被挡了的原因,乌沉沉的眼珠发暗,莫名透着股邪劲,跟他平日里闲闲撩一眼的懒相一点儿也不同。

    谢白被看得一愣,直觉有些不对,忍不住顿住递碗的手问道:“怎么了?”

    殷无书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不对!

    谢白猛然反应过来:此时的殷无书根本就没有调息完毕,他只是在临结束前又睁开了眼!

    他想起之前殷无书的叮嘱,立刻闭了嘴再不多言,转身便要掠出门去。

    谁知一直没有出声的殷无书在此刻突然有了动作,他目光一动,搭在身侧的左手突然抬起五指一勾。谢白只觉得双肩一痛,整个人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猛地拽到了殷无书面前。

    他一时反应不及,膝盖猛地磕到了榻边,发出“咚”的一声重响。那一下刚好磕在膝盖骨那块软筋上,他小腿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压到了榻上。

    第37章

    等谢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殷无书周围的金线已经散开又合上了,严丝合缝地绕在殷无书和他的身周,找不到任何缺口。

    他从没见过殷无书这种模样,一时间不敢妄动,惊疑不定地调整了一下跪在榻上的膝盖,又收回撑在殷无书身上的手,在不碰到金线的情况下,整个人朝后略微让了让。

    但是金线圈出来的地方实在太小了,本就只圈了殷无书一个人,现在硬是多了他,随便伸一下手,动一下脚,都可能触到金线被打成灰。

    殷无书却丝毫没注意到这种情况,他依旧眯着眼,意味不清的眸光扫下来,落在谢白脸上。

    这种表情于谢白来说陌生得很,就像在打量着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让谢白不太舒服,也不太自在。

    他忍不住别过脸,假装看那些鎏金的丝线,皱了皱眉道:“你先把——”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殷无书捏着下巴把脸重新拧正了。

    他拇指和中指不轻不重地捏着谢白脸颊的两侧,食指则顺势托在下巴之下,有意无意地抵着他的喉咙,只要再用力一些,就会让他呼吸受阻,难受至极。

    谢白不确定现在的殷无书究竟是走火入魔还是别的什么,也不确定他如果反应过激会不会影响到殷无书的大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殷无书脾气不算太好……

    所以他只得顺从地任他捏着,心中却在飞快地算计着怎么才能劝说殷无书把金线打开,放他出去。

    结果却见殷无书看够了他的脸,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低沉沉的,听得谢白更加不自在。他嘴角噙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捏着谢白的下巴,把他的脸勾到了近处。

    那真是近极了,鼻尖几乎碰着鼻尖,呼吸都交错在了一起。

    谢白心脏猛地一跳。

    刚才还在谋算着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像火炉上一直烹煮着的水就在脑中汩汩而响,蒸汽氤氲,一片混沌。

    平日里,殷无书的呼吸轻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这种时候,却一下一下轻轻地碰在谢白的嘴唇上,清晰极了。

    捏在下巴上的手指力道并不算重,谢白如果坚决一些,其实完全可以挣脱开来。但他却并不想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脱离了意识的控制一样,彻底定在那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动的僵持。

    此时的谢白可以完全确定,殷无书连半点儿正常的意识都不存在,一星残留都没有,否则他绝对不会做出这么暧昧的动作。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僵持中的谢白又隐隐希望殷无书在这种时候真的醒过来,他想看看清醒的殷无书会作何反应?是会毫不犹豫地撒开手把他推出圈,还是……

    就在他僵着身体的时候,面前的殷无书似乎觉得他的态度很值得玩味,嘴角噙着的笑又深了一层。他手指又加了些力道,将谢白又拉近了一些……

    呼吸的交错更纠缠了几分,殷无书温凉的鼻尖从他鼻梁上轻擦过去,几乎要碰到他的脸。他双眼浅阖,只余下两笔狭长的眼缝,在眼尾处收出好看又锋利的弧度,意味不明的眸光就从眼睫的阴影下投落在谢白眼里。

    双唇之间的距离多不过几张薄纸,只要稍微一动,就碰上了。

    一直以来,他对殷无书的感情始终很复杂,最初是陌生和惧怕,后来渐渐转成了依赖和仰慕,等到真正亲近起来,之前的那些又慢慢淡化了……但这种独一无二的亲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谢白自己也说不清楚——

    是二十来岁被殷无书牵着逛完的那次人间花灯会,还是十八九岁尸阵不稳浑身冻伤被殷无书照顾的那几天,又或者还要更早一些……

    他天生心思重,不管什么样的想法和感情都习惯捂在心里,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变化。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变味不变味其实毫无影响,反正他日日都跟殷无书生活在一起,浮生长而又长,比人间常说的“一辈子”还要久远很多,足够了。

    但当走火入魔意识不清的殷无书捏着他的下巴,相距不过毫厘的时候,他才觉得还是不够,如果能再亲近一点就好了……

    谢白眼睫轻颤了两下,和着殷无书轻而清晰的呼吸,凑头碰上了他的嘴唇。

    他没有经验,也不敢放肆太过,所以只轻触了一下,就垂着目光颔首朝后让了一下。

    结果殷无书捏着他下巴的手却突然僵了一下,好像这个蜻蜓点水的触碰让他意识稍有回笼似的。

    谢白没有抬眼,刚才所有的叛逆心随着殷无书那一僵消失殆尽,他耳朵尖泛着红,不管不顾地想抽身离开这个金线绕成的圈。

    谁知他刚让开不足一寸,就又被殷无书微动的手指又挑了回去,温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谢白扶着靠榻的手指一颤,半阖的双眼慢慢闭上了……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开口:“假的……”

    从他自己蜻蜓点水,真的碰上殷无书的嘴唇起,被鲛人迷惑的意识就慢慢回来了,虽然鲛人替他编织的梦境还没全散,但是谢白几乎已经醒了。

    因为后面发生的这些,都是假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的他被走火入魔的殷无书钳着下巴僵持了很久,最终还是僵着脊背,从殷无书手指中挣脱开来。后让的时候,他心神起伏,忘了围绕在旁边的金线,右手手指不小心碰了上去,灼了两道深口。

    也不知是他的闷哼声惊到了殷无书,还是金线被碰让意识深陷的他有所感知,转眼间,殷无书周身一僵便恢复了清明,彻底醒了。

    那时候他醒过来还有些茫然不清,愣了一会儿才拽着谢白手上的右手,一边给他修复伤口,一边道:“怎么被绕到这圈子里来了?”

    谢白含含混混解释不清,殷无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睁眼的时候你没来得及走?”

    “嗯……”谢白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省掉了中间不方便描述的那些过程,点了点头。

    殷无书没好气道:“下次别端着形象,撒腿跑快点。”

    谢白:“……”

    殷无书对自己走火入魔时候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他看到谢白的伤,大概以为是被自己弄的,还半真半假地调笑道:“我意识不清的时候喜欢吃人,尤其你这种看起来干干净净细皮嫩肉的,不开玩笑啊小白,下次务必跑快点。别我真的醒了,结果你就剩一堆骨头了,我年纪大了受不起这种惊吓。”

    谢白:“……”

    殷无书说笑间,给他捏合了两道深口,见不再流血了,才道:“好了,爪子收回去站远点,让我起来喝口水。”

    那之后的事情因为当年情绪起伏的缘故,他没入眼也没过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这件事因为殷无书不知情,就这么干脆地揭了过去,对生活似乎没有产生半点儿影响。

    其实后来,谢白也偶尔怀疑过,那时候的殷无书并不是真的没有意识,或许还是有一点残留的……

    因为在那之后,也不知是谢白自己多心还是什么,他总觉得殷无书有意无意地和保持着距离,那是一种微妙到几乎让人注意不到的避让,直到很久以后才又慢慢恢复常态。

    而对那一天的退让,他其实是庆幸的,如果当时他真的昏了头吻上去,或许日后的相处会尴尬无比,他自己会觉得难堪,殷无书会避让得更明显一些,甚至当时就直接找个借口将他扫地出门了……

    可是庆幸是理性状态下的,撇开这些理性,潜意识里还是会有些遗憾的,否则也不会被这些鲛人一而再地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编织成蛊惑人的梦境。

    第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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