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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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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客 作者:木苏里

    第11节

    谢白:“……”

    娄衔月继续告状:“简直是个混账!之前在天山也是,一根指头把你点晕了之后,带着你跟猫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没影了,留我们娘儿俩……呸,不对!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妖和一条傻鱼大眼瞪小眼,差点儿回不来。”

    鲛人睁大了眼睛低头看她:“手无缚鸡之力?你不是拎着我的脖领子,日行千里把我一路甩回来的吗?”

    谢白:“……”

    娄衔月冲他翻了个白眼:“我除了会卜算跑得快,其他咒术一概不会,可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么,你太菜,不算。”

    鲛人:“……”

    被他们这么一说,谢白总算想起了昏睡之前碰到的那些事情,以及……他是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

    他掀被子的手停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眯了眯双眸,而后边下床,边问道:“殷无书呢?”

    结果刚离开床没还没一步远呢,他就感觉自己手脚都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了一下,拽得他措不及防,后退一步,又重新坐回到床边。

    谢白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他低头仔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脚,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就彻底无语了。

    就见他手腕和脚踝处都细细地缠了几圈淡金色的线,那线极细,颜色极淡,几乎和投进房间的阳光融为一体,以至于很难看清楚。金线的另一端则凭空生在床上,谢白尝试用手指去碰那一端时,发现手指总是直接从金线上穿透过去,好像那根本不是实质存在的东西,只是个虚影而已,更别说把它解下来或者直接弄断了。

    谢白:“……”

    扒着门的娄衔月和鲛人当然看不到那金线,一时间没弄明白他怎么走一步又坐回去了,动作同步地眨了眨眼,道:“你不出来吗?”

    谢白想说“我被某个混账锁在床上了”,但是话到嘴边总觉得怪怪的,还有些丢人,于是他又面无表情地咕咚把话咽了回去,停了一会儿,淡淡道:“娄姨,帮我个忙。”

    娄衔月点点头:“说!饿了还是渴了,想吃东西还是想喝水,娄姨都给你去弄。”

    谢白皮笑肉不笑道:“帮我把殷无书叫上来。”

    娄衔月看着他的表情,脊背汗毛直竖,总觉得以他的口气,这话说出来应该是“帮我请殷无书滚上来”。

    她“噢”了一声,转头便匆匆下了楼。

    鲛人没跟着她下去,准确地说,他还是有点儿怕殷无书这种级别的人物,不太敢直接下去请他滚上来,只好磨磨唧唧地跟谢白聊天:“之前在天山你太吓人了,疼的那样子,我都怕你直接伸手把自己胸口剖开,把心脏揪出来丢出去。”

    谢白道:“我又不是殷无书。”

    鲛人:“……诶?”

    “那你现在好点儿了么?你的猫都快叛变了,整天跟着殷……无书大人跑。”鲛人扒着门框暗搓搓地告着状。

    结果话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踏了一脚,一个黑色的圆乎乎的小团子从他头顶嗖地一下跃了过去,直冲房间里,连滚带爬地窜上床,扑到谢白身上。

    鲛人:“……”

    他看着那在谢白身上到处爬的小崽子,心说这还好是只小猫,要是个什么狮啊虎啊的,就这冲击力,能直接把谢白心肝肺都压得吐出来。

    “扒人卧室的门框,可不是什么雅观的事情,猥琐不猥琐?”殷无书一上楼就看到那鲛人撅着腚的傻样,顺口刺了一句。心说你要是个身心统一的少年,倒还好一点,偏偏脸还没长开,肌肉先跳了个级,再做这种傻事,实在有碍观瞻。

    谢白觉得当着外人的面直接讨论自己被锁在床上这种事,实在有点儿不合适,于是他扫了进屋来的殷无书一眼,冲鲛人道:“你下楼的时候帮忙关一下房门。”

    本来并没有打算下楼的鲛人:“……”

    他“哦”了一声,直起身甩着大鱼尾挪了几步,帮他们掩好了门。

    谢白看到门被关上,大鱼尾的声音“啪嗒啪嗒”挪远了之后,终于抬头看向了站在床边的殷无书,他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先缓了一下,道:“我睡了多久?”

    殷无书顺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道:“三天三夜,你做梦了?我看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松开的,睡得不怎么老实。”

    谢白“嗯”了一声,淡淡道:“做了不少。”

    “都梦见什么了?”殷无书很有兴趣地问道。

    谢白看着他,道:“太多了,从小到大你跟我胡说八道的那些事情全都梦了一遍,一句不落。”

    殷无书:“……”

    谢白冷笑一声,抬起自己的手:“手脚上缠着的这些东西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解开?”

    殷无书咳了一声,道:“暂时可能——”

    他这话刚说一半,谢白抬手便是一绕,趁着他一时放松警惕,在眨眼间用祭出一丝黑雾把殷无书的手脚也缠上了,冷声道:“好了,现在谁也跑不了,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天山下你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殷无书:“……”

    他无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脚,发现谢白不愧跟他一脉相承,他的金线有多让人束手无策,谢白的黑雾丝就有多难挣脱。他大概觉得两人互相这么捆着有些好笑,翘了翘嘴角道:“怎么能一个字都不信,起码有些还是真的。你要问什么?”

    谢白道:“那个冰封下的人是谁,他逃脱了会有什么后果,你打算怎么做,做完又会有什么后果……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地讲一遍,什么时候我觉得可信,什么时候把你松开。”

    殷无书“啧”了一声:“还真是一个字都不信,全部重问一遍啊你。”

    谢白冷着脸,干脆倚在了床头,一副“要么一起在这里耗到死,要么你给我说清楚”的模样。

    “好好好,你厉害。”殷无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手道:“来,给你一一说说清楚。”

    第47章

    谢白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这回打算说真话了?”

    殷无书“嗯”了一声,正了正表情,似乎打算严肃以待,再不胡说八道了。可惜,光有脸并没有什么用,至少被他从小骗到大的谢白最不信的就是他这张能哄人的脸。

    “那好……”谢白点了点头,拇指食指轻轻一捻,指腹间便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薄而坚硬的鳞片,硬币大小,在阳光下微微泛着一点儿蓝,剔透漂亮。但凡有一些见识的人,看到这枚鳞片就能一眼认出来,这是鲛人身上的。而经验丰富见闻广博的人还能通过这枚鳞片的形状、大小以及颜色判断出,这枚鲛人鱼鳞,是生长在鲛人耳根的。

    传说鲛人是一支神奇的种族,他们最擅长迷惑人心和辨识真假。他们为受其蛊惑的人们编织梦境,但他们自己却极少做梦,但凡做梦,梦到的必然是真实的事情。而又传说鲛人的能力其实是可以借用的,他们耳根后生长出来的鱼鳞,滴血就能辩真假。

    大多数人根本拿不到鲛人耳后的鳞片,自然也不知道这种传说究竟可不可信。但是谢白却知道,这是真话,因为他曾经见殷无书这么用过鲛人的耳后鳞。

    他捏着这枚鱼鳞在殷无书眼前晃了晃,道:“我自认没那个段数跟你绕,所以只能借助一点外力。”

    殷无书:“……”

    他当然一眼就能认出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忍不住嘴角一抽,问谢白:“刚才拿鲛人的?耳后鳞拔起来痛得惊心,鲛人一族最怕痛不过,他居然揪了一片给你?”

    谢白摇了摇头,答道:“那时候我在他身上剖了一条一米来长的刀口,那刀口的痛度大概是比拔鳞更难以忽略一些。”

    殷无书:“……”

    他干笑一声,道:“既然一直有这东西,在天山问我话的时候怎么不用?”

    那时候的谢白一是自己本身也没什么力气去跟殷无书纠缠真假,二是他看殷无书脸色苍白的模样,不太想让他再多滴一滴血在这鲛人耳后鳞上。不过他显然说不出这种话,只硬邦邦地道:“我愿意。”

    如果不是殷无书明显又睁着眼睛说了一次瞎话,而且现在的情势想来并不明朗,谢白依旧不想让殷无书无故割一道口子放一点血。

    殷无书安静下来,看了谢白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好,这回倒是想说也说不了假话了。”

    他倒没耍心眼拖时间,干干脆脆地在自己手掌心抹了一道极细的浅口,透过那浅口,谢白隐隐能看到一丝红,估计是含了一层薄而纤细的血线。

    其实在谢白的印象里,殷无书的血一直不大丰沛,不管是什么伤口,永远只是含着点将出未出的血色,似乎下一秒就会涌流出来,又似乎在汩汩流出来之前伤口最外层的血气就已经干了,这大概跟他伤口愈合极快有关。

    不过这倒是刚好,鲛人的耳后鳞上只要抹上一点血气,就能生效,殷无书的这点血线也足够了。

    谢白抿着嘴唇,静静地看着殷无书接过耳后鳞,在掌心那抹正在愈合的浅口中一擦而过,又递回谢白的手中。那块透明泛着点儿蓝光的鳞片上多了一层极淡的红色,又很快被鳞片吸收干净。

    如果滴血的人说了谎,被吸收掉的那点血迹就会重新在鱼鳞上出现,聚成一条细而清晰的血线。

    大概是被殷无书忽悠惯了,他难得顺顺从从的,谢白还有些不大习惯,愣了一会儿才将那片鱼鳞收了回来,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不动手脚了……”

    殷无书举了举自己的手,无奈道:“少年……我被你锁了个全,怎么动?就这么一片傻鱼鳞,别嘚瑟收好了,你都把这种神级测谎仪搬出来了,我还能怎么胡说。”

    “好,你先告诉我那个被冰封住的究竟是谁?”谢白道。

    殷无书想了想,道:“我记得跟你说过的吧,这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并没有所谓的游离于这种规则之外的黑户,我也不例外。我既然是纯阳之气所化,那么相对的,自然就有纯阴之气。”

    其实谢白之前就朝这个方向猜测过,毕竟殷无书这样的人,也不是谁都能算得上对手、谁都值得他放在眼里的。能被他称为“有点儿过节”的,必然跟他不会相差太多,起码也是一个等级上的。有阳自然有阴,这点不算难猜。

    他扫了眼手中的鱼鳞,没有丝毫的变化。

    “既然有纯阴之气,为什么之前很少听人提起?”谢白有些不解,他听说的除了殷无书,还是殷无书,纯阴之气似乎从最开始就被人遗忘了。

    殷无书道:“这是存在方式的问题,他的体质从最初起就注定了他处于被动地位,就好比日月光影。相比于后者,前者更看上去存在感更强一点。”

    “所以长久下来他就怨愤不满了?”谢白明白了所谓“有点儿过节”的来由。

    “当然。”殷无书点了点头,“没有谁愿意始终被压一头。我以前好像跟你说过,阴阳之间总是在不断争斗中维持一种堪堪的平衡,阴阳胜复,所以人会不舒服,会生病。就算化了形的,也跑不掉要斗一斗的,很正常。”

    谢白顺着他这话,回想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猜测道:“你们之间的这种对抗,不用面对面?”

    “不用。”殷无书大概也想起来一些事,哼了一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凉凉地道:“那个谁这里有病,隔三差五犯一回,一犯病就觉得天道不公把我弄死了他就好出头了,所以见天地给我找乐子,无孔不入阴魂不散。”

    谢白了然道:“所以你身上偶尔突然多出来的伤口,都是他作祟……”

    殷无书:“嗯。”

    那枚鲛人的耳后鳞依旧薄而剔透,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可见殷无书说出来的都是真话。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和冰下人之间的冲突矛盾确实能理通了。

    “那么我身上的百鬼养尸阵最初的目的就是用来针对你的?”谢白想起之前在天山下殷无书说的话,说他身上的百鬼养尸阵跟冰下人脱不了干系,而那冰下人不可能跟一个刚出生就死去的婴儿有什么瓜葛,弄出这种东西,只可能还是针对殷无书。

    殷无书顿了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其实那之前因为他闹得太过分,我烦得不行,就干脆把他镇在天山了,镇了有小几十年吧。但是毕竟阴阳完全失衡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给他留了一点余地,没做绝,只是压压气焰,但凡他有动作,我都会有感知,只是我没料到他还留了一手。你身上的百鬼养尸阵应该是他事先布置好的人,在他被镇在天山下的时候,给你动的手脚。他自己并没有什么动作,这才导致我最开始没发现你的百鬼养尸阵跟他有关。”

    “百鬼养尸阵不是养婴尸的么?”谢白皱眉,有些不太理解那冰下人是怎么通过这百鬼养尸阵来针对殷无书的。

    殷无书答道:“通说确实是养婴尸的,但是你应该也听说过这阵有种说法,叫做互养,百鬼阴魂把婴尸养活,同时活了的人以后也会不断地供养那百名厉鬼。只不过互相束缚,谁也跑不了,所以虽然大逆不道,却也不至于为祸人间。这也是最初我会把你抱回去的原因。”

    因为处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而我当初教你炼化阴尸气,也是想让你不受那些厉鬼的牵制和影响,把跟他们之间的牵连降到最低。不过你那百鬼养尸阵中的百名厉鬼成分大概不太纯。”殷无书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夹了私货在里头。”

    谢白一听便明白了,那冰下人大概把自己的一些东西也揉了进去,以至于谢白被动地养着那百名阴鬼的同时,也被动地养着他,而谢白自己和殷无书在当时却一无所觉。

    如果说那些厉鬼是从谢白的身上汲取存在下去所需要的阴尸气和灵力,至于那冰下人——谢白不由地想到了天山脚下的情景,那冰下人可以把他的身体当成一个媒介,通过他去汲取殷无书身上的灵力。

    谢白沉吟片刻,前前后后回想了一番,甚至连百来年前的一些细节也不曾放过,确实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每次殷无书无故受伤的时候,必然是谢白自己精神还不错的时候,而之所以谢白精神还不错,往往是因为在那之前的几天受到了百鬼养尸阵的影响痛苦难耐,然后殷无书看不下去,以灵力帮他调和一番……

    当年看不清的事情,现在逆推回去,居然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谢白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试探着开口问道:“……当初你有意识地疏远了我一阵,是因为发现百鬼养尸阵跟那个人有关么?”

    殷无书几乎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点头道:“差不多吧。”

    结果刚说完,谢白手里的那枚鱼鳞便突然亮了一下,而后渐渐透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谢白:“……”

    殷无书:“……”

    第48章

    有那么一瞬间,殷无书脸色变幻得十分精彩,谢白从他脸上看出了诸如“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住了”等一系列心理活动。

    他从没见过殷无书如此直白的表情,一时间居然觉得有些好笑,甚至短暂地盖过了他心里隐隐冒头的一股微妙的紧张感。

    但仅仅只是很短暂的一刻而已,转眼间,这种好笑的氛围就倏然溜走了,房间里陷入了略显尴尬的安静。

    如果……

    如果有意无意的疏远并不是因为百鬼养尸阵和那人之间的联系,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谢白瘦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挠着小黑猫的后脖颈,目光微微垂落下来,落在他和殷无书之间的空地上,没有要开口主动岔开话题的意思,显然正等着殷无书重新说一遍理由。

    殷无书换了个坐姿,双手松松交握着搭在膝上。他眯着眼微微出了会儿神,而后抬眸看向谢白,突然开口道:“换个问题吧。”

    “……”谢白挠着猫的手指一顿,也抬起了眼,“为什么?”

    殷无书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开口。他的眸子映着窗外投进来的日光,像是裹了一层净透的玻璃,里暗外亮。

    谢白被看得心里突兀一跳,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更怪异了。

    不过殷无书并没有沉默太久,他冲谢白手里捏着的鲛人耳后鳞挑了挑下巴,道:“这跟你今天问的正事没什么关系,换个问题吧,别忘了这鲛人鳞的效力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谢白听了一愣,扫了眼鲛人鳞片,点了点头:“好,换一个……”

    不知是不是刚才殷无书的避而不答让他有种莫名的冲动,犟着脾气在心里死死按了多年的那个问题蠢蠢欲动要冒头,他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我问你,那几年你脾气反复无常,而后又以‘阴客临任合该自立门户,总在太玄道住着毕竟不像样子’为由将我扫出门,我在门口站了九天九夜,你是知道的吧……”

    因为他目光落在小黑猫身上没有挪开,所以他没看到殷无书轻轻闭了一下眼,过了片刻才睁开,应了一声:“嗯,知道。”

    一百三十多年,谢白其实在心里想过很多次类似的场景——如果有一天,对他避而不见的殷无书碰巧又出现在他面前,他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和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可能是怨恨的,也可能是讽刺的……

    但他没想到当他真的问出来的时候,居然这么平静。可能是之前种种的事情已经有了铺垫,以至于他心中几乎半笃定当初的事情存在着误会或者隐情。

    现在这么问下来,他几乎都能猜到这事跟那个冰下人也脱不了干系,但是他还是想听殷无书自己说一遍。

    谢白抬头看着他:“我站了九天九夜,最后就等来一张黄纸,寥寥一行字,客客气气地请我回去……你当时是真的不想开门见我,还是没法开门?”

    殷无书沉默了片刻,道:“既然都说得差不多了,那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我跟那人之间的联系比你想象的可能还要再深一些,所谓的互相压制不仅仅存在于面对面的武力或是灵力上的。在大多数时候,我是处于优势地位的,这意味着,在他防备松懈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在千里之外干扰他的思想和行为,反之同样,在他占优而我防备松懈的时候,他也能干扰我。”

    谢白倏然想起当初殷无书每隔数十年一次的大修:“所以……你以前每次大修中途睁眼都是被那个人干扰了?”

    殷无书点了点头道:“也不是每次,只是大修确实是最容易被他干扰的时候,有时候中途醒过来的一瞬间我的行为并不受我自己控制,所以才让你能避则避,不过并不会持续很久,一般能让他占个三五秒就顶天了,那之后要么他会被我重新驱逐出去继续大修,要么我干脆就直接醒了。”

    “怪不得……”谢白想起他被殷无书圈在金线圈里钳着下巴的那次,怪不得他的举动那么反常,如果那时候的殷无书是被冰下人占了神智,也就无所谓尴尬不尴尬了,他顺口道:“我那时候还以为你大修中间出了点岔子,有点儿走火入魔。”

    那百来年里,殷无书大修期间睁眼谢白总共就碰见过那么一次,这么提起来,殷无书当然记得他说的是什么事,顺口答了一句:“嗯。”

    结果他刚“嗯”完,谢白手里捏着的鲛人耳后鳞上刚褪下去没多久的血线又颤颤巍巍地显了出来。

    谢白:“……”

    殷无书:“……”

    谢白眉头微蹙,差点儿以为自己眼花,他盯着那条细线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诧异地抬头看向殷无书。

    殷无书嘴角一抽,脱口而出:“什么东西这是!”

    “为什么……血线会出来?”谢白迟疑着道。

    “这傻鱼鳞坏了吧?!”殷无书无语了片刻,有些崩溃地冲着鱼鳞又解释了一遍:“我那次睁眼确实是被他干扰了神智,后来我把他压制下去,自己醒了过来,把金圈散了。这个过程有什么问题?”

    鱼鳞微微亮了亮,上面的那条血线又慢慢褪了下去,好像刚才那么一下纯粹是在逗殷无书玩儿似的。

    谢白:“……”

    殷无书:“……”

    “大概是你刚才应得太简单?”谢白也有些无语,给刚才鲛人鳞抽风想了个理由。

    不得不说,这鳞片还是很有本事的,每显一次血线,都能把他和殷无书之间有些尴尬的氛围搞得更尴尬一点。

    殷无书盯着那鱼鳞看了一会儿,嘴里没好气道:“我随口嗯一声还嗯成瞎话了……所以这东西这么不靠谱你还打算信?”

    谢白沉吟片刻,淡淡道:“我觉得它至少比你说的话要靠谱一点。”

    殷无书:“……过会儿你用完了之后把这鳞片给我一下。”

    谢白不解:“你要它干什么?”

    殷无书面无表情:“碾碎了扔进下水道里。”

    谢白:“……”

    眼看着话题又要被殷无书岔开,谢白只得一个急转再硬拽回来:“所以你那几年也是被那个冰下的人影响了?”

    殷无书点了点头:“我跟他之间的优劣势并不是一直稳固的,而是反反复复,跟天地阴阳之间的变化一样,这种反复时轻时重,每两百年一个循环,最后那几年刚好在循环的节点上,我受他影响很大,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疯一下,你出去自立门户当然比跟在我旁边要安全得多。”

    谢白皱着眉看了眼鳞片:“那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我很不讲道理?”

    他总觉得不止是这么简单,殷无书也不可能放着好话不说,无缘无故就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但是手里的鳞片没有反应,说明他说出来的是真话。

    这鳞片再怎么神奇,也只能检测殷无书说出来的部分是真是假,至于他说多说少,跳过了多少细节,不管是这鳞片还是谢白都没法知道。

    他想了想,道:“那你为什么最近又愿意见我了,改主意了?”

    殷无书挑了挑眉:“因为有办法治他了。”

    “什么办法?”谢白不解。

    “之前那一百来年,他即便被我钉在冰下也依旧不安分,对我多少还是有些影响。”殷无书解释道:“但是下个月初对他来说是个很特殊的日子,千年一次,相当于全盘革新,所以他有意无意安排的所有助力都集中在最近,在下月初之前替他准备就绪,几个献祭大阵对他的作用在月初齐发,他的灵力会达到巅峰,到时候顺理成章地压过我对他的禁制,从冰下脱逃出来,在今后的百年里,优势都会在他那边。但是相对的,下月初是个翻转点,那天之后他在巅峰,那天之前,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刚好是他的最低谷,偏偏他又心急了一些,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逃脱的机会,借助于我的灵力提前出来了……”

    谢白了然道:“所以现在是对付他最好的时机?”

    “对,越靠近最后一天越是好时机。”殷无书点头道,“这也是为什么他逃出来之后这么安分,三天过去都没有一点儿动静的原因,他也提心吊胆着呢。”

    “这么说来你对付他胜算很大?”谢白问道。

    殷无书点了点头,笑了一声:“挑了这种时候治他不是因为平时我治不了他,而是要治个彻底,镇得他百年不得翻身,直接格盘重来,免得他三天两头给我找乐子,烦透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谢白手里捏着的鱼鳞又开始微微发亮,边缘处泛着点微红,一副血线又要显露出来的样子。

    殷无书眼尖地看到了:“……”

    他默然无语了几秒,只得补充了一句:“这样一来,他相当于死了一回,你身上的百鬼养尸阵就不用再受他牵制,也不会因为他的状态好坏而受罪了。”

    目的补充完整,那条血线终于又收了回去。

    谢白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后,他神色复杂地道:“既然跟我也有关,那我更不可能袖手旁观,把我手脚上的锁解了。”

    殷无书看了他一眼,没作声,显然没这个打算。

    “我怎么也勉强能算一个战力吧?两个人难道不比一个人解决得快?”谢白眉心皱了起来。

    “你离他越近,百鬼养尸阵对你的影响就越大,我听娄衔月和那鲛人说了,你之前手指已经开始结霜,流出来的血也很快就冻住了。”殷无书摇了摇头,“你知道这么下去会是什么后果么?你跟他面对面,每往他身上剐一刀,他的痛苦就会最大程度地投射在你身上。等到他死的时候,你也不会剩多少活气了,到时候你会冷得连站都站不起来,身体里的血都不用流出来就直接冻上了,你觉得你还有活路?”

    谢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被殷无书打断了:“况且就算远离他,你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依然会越来越冷,可能会冷得难以忍耐,你的生命力越低,百鬼养尸阵在你体内就越容易占据上风,他就越容易利用你。”

    鲛人鳞没有丝毫的动静,说明殷无书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故意编造一堆瞎话来唬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一旦被冰下人利用,像在天山上一样,借他的身体当做容器,来汲取殷无书的灵力,那对殷无书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没有办法阻隔这种联系?”谢白问道。

    殷无书干脆地摇了摇头:“没有。”

    鲛人鳞倏然就亮了一道血线出来。

    殷无书:“……”

    谢白把鲛人鳞递到他面前:“别说瞎话,有没有?”

    “……有一种叫洗魂丹的药,本质是把灵肉之间的联系割离,用在你这里也相当于把百鬼养尸阵跟你的肉身分开,但是效力有限,只能起一些微末的作用,不可能完全切断联系,不然你也活不了了。但这药危险性大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让人神魂受创。”殷无书脸色不是很好看,说这话的时候硬邦邦的,一直盯着那鱼鳞,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把它弄碎丢出去。

    谢白点了点头:“太玄道有这药么?”

    殷无书不开口,事实上就算他说没有,谢白手上的鲛人鳞也会显露出实话来。

    谢白干脆地用脚在地板上碾了一下,脚下的木质地板便突然像水一样晃出了涟漪,他低头冲着那片水纹道:“立冬?麻烦你上来一下。”

    楼下立冬的声音很快透过地板传来:“哦!大人什么事?我这就来。”

    殷无书刚要张口,谢白出手便又是一片黑雾,直接封上了殷无书的嘴。

    立冬上来推开房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互捆的情形。

    “……你们在玩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立冬眼珠子差点儿直接蹦出来。

    殷无书说不了话,只得眯着眼睛看他,一副“你敢动一下我就打断你的腿”的模样。谢白瞥了他一眼,淡淡开了口:“据说你们这里有一种药叫洗魂丹。”

    立冬如临大敌:“大人,我们老大除了嘴欠一点喜欢忽悠人,其他都可好了,你别这么——”

    “没打算给他用。”谢白没好气地打断他。

    “哦哦,那我去给您拿来。”立冬应了一声,便匆匆跑了。

    片刻之后,又抱着个巴掌大的小瓷壶站在门口。

    看他在门口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踏进来,谢白才想起来殷无书貌似不准任何人进他房间。他冲立冬抬了抬下巴,道:“丢进来。”

    立冬“噢”了一声,轻轻把瓷壶抛进了谢白怀里,不偏不倚,落点刚好。

    谢白拔了瓶塞看了眼,发现里面只剩一粒普通药片大小的丹丸,于是干脆地倒在掌心,在殷无书出手之前,直接仰头吞了进去。

    这丹丸跟别的药不大一样,一入口就像水一样化开了,很快便顺着喉咙流了下去,在身体里蒸出一点微微的热意来。这种热意很快融进了血脉里,逆流而上,蒸腾进了脑中。

    谢白眼前莫名便开始泛了模糊,就连殷无书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他听见殷无书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把头重脚轻的他安顿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紧接着在手腕上轻轻拍打了两下,之前把他缠得很紧的黑雾陡然变得十分乖巧,自己便散了。

    不对!

    谢白刚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殷无书已经俯身站在了他的床边。

    “阴尸气是我教你炼化的,我怎么会被它锁住不能动弹……”他温声说了一句,抬手摸了摸谢白的额头,又探了一下颈脉,道:“刚吃下去有点犯困是正常的,睡一觉就好了。”

    在他越来越模糊的声音里,谢白恍然想起来,传说能修改人记忆的摇烛散,状似泥丸,入口成水,味如琼浆……

    第49章

    摇烛散?!修改记忆?!

    昏沉中的谢白想到这时,突然一个激灵,居然硬是从模糊的意识中脱离出来了几分。

    他从半睁的狭长眼缝中看见殷无书突然俯下身来,一种熟悉而和煦的暖意将他包裹在其中,久违得让他恍若回到五六岁,身体冷得受不了爬进殷无书怀里坐着的时光。

    殷无书几乎是以拥抱的姿势贴近他的耳朵,用低沉而缓和的声音轻轻道:“小白……”

    谢白垂在床边的手指尖突然动了一下,眼皮轻颤。他挣扎着想从摇烛散迅速弥散的药效中割离开来,阻止殷无书说下去。

    因为他知道,殷无书一旦开口说下去,摇烛散就要真正起到作用了。不论如何他都不愿意被改掉记忆,美好的或是难过的,但凡和殷无书相关的,他一点儿都不想丢……

    谢白只觉得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在拉锯,一方想把他往更深更暗的地方拽,一方想把他从泥沼一般的混沌中扯出来,他就在这种几乎将他灵肉割离成两半的对峙中,艰难地抬起食指。

    明明只是一根手指的重量,却好像坠着千斤一样,费劲他全身的力气,才堪堪勾住殷无书的衣角。

    殷无书的声音一顿,似乎诧异于居然有人能在摇烛散的药力下还能维持最后一丝意识。

    谢白听见殷无书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真是一如既往地犟……”,紧接着自己那根勾住衣角的手指便被他握进了掌心里。

    就在他连抓紧殷无书的手都做不到,无力至极时,身下躺着的床突然晃动了一下。

    转而他又意识到,不是床在晃动,更准确地说,是整栋楼晃动了一下,或者说整个古阳街的地面都动了一下。

    其他地方陡然发生一点轻微的地动都不算离奇,独独除了这条古阳街。殷无书的太玄道之所以一直镇在这条长街上千百年不曾移动过位置,就是因为这条街的位置很特殊,相当于整个直符灵动界的一处眼。

    这里一旦出现水土上的异动,就意味着整个妖灵界有了异动……

    谢白受摇烛散药力的影响,大脑有些凝滞,他茫然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所谓的异动跟殷无书今天和他说的内容脱不了干系——那个冰下人和殷无书之间的较劲,致使妖灵界阴阳失衡的状况陡然加重了,又或者阴阳失衡又会导致冰下人和殷无书之间的较量更为激烈。

    至于妖灵界阴阳失衡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谢白活了百来年没亲眼见过,但曾经在书上翻到过寥寥数句,说阴阳失衡则妖灵性情生异、喜怒不明阴晴不定,严重了说不定会有乱战。

    古阳街一有动静,殷无书也是一愣,即将要出口的话又被拖延了一分。

    一般越是珍贵稀奇的药就越娇贵,讲究也就越多。摇烛散就是典型,传说在服下丹药之后,三弹指间若是改完了记忆,服药人便会昏睡一日夜,三弹指间若是不动手,第一波药力就会慢慢开始消退,服药人的知觉也会慢慢恢复。

    殷无书被接二连三耽搁下来,三弹指时间已过,谢白只觉得手脚又渐渐有了一点感觉,不再根根吊着千斤坠了。见他眼皮动了两下,似乎有力气睁眼了,殷无书眉心一皱,左手拇指点在谢白的额心,张口便要说话。

    谁知谢白聚了周身力气,祭出两道黑雾,黑雾的一端眨眼间便触到了耳边穴位上,抢先了殷无书一步。

    谢白还没有足够的力气张口说话,好在殷无书拇指按在他额心的时候,即便不用张口,也能听见他心里要说的话。

    他凝住一抹意念,冷冷地冲殷无书道:“你敢开口,我就敢在你开口之前自毁一感。”如果听觉被毁,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也就不会因为殷无书的话而被修改记忆了。

    换成别人可能对自己下不了这个手,但是谢白却不同,他说得出就做得到,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点殷无书再清楚不过。

    谢白身下的床又一阵轻晃,古阳街的不安稳变得更加明显了。

    房间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节奏短促,听起来有些急。立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些担忧道:“老大,有情况。刚才还老大的太阳呢,现在天一下子阴下来了,乌云滚滚的,玻璃房里那枚干泉眼也突然开始冒黄水了!”

    谢白的知觉转眼间便恢复了大半,触在耳朵穴位上的黑雾也端得更平稳了。殷无书没法顶着他自毁一感的威胁冒然动手,也没时间在屋里继续和他僵持,只得摇了摇头,冲谢白说了句:“先睡会儿吧。”

    说完便一阵雾似的化散在虚空中,倏然消失了。

    谢白下意识想拽住他的衣角,却因为知觉没恢复完全的原因迟了一步,捞了个空。

    殷无书走了,将他捆锁在床上的金线却依旧牢不可破。摇烛散第一波药效似乎要散了,但是他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股不太正常的微醺在顺着血脉静静流淌。

    终于有力气抬起眼皮的谢白茫然地看着殷无书消失的地方,太多的东西同时在脑中翻涌,杂乱得他几乎找不出一个头。

    然而乱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将最紧急的问题理了出来——

    古阳街震动,说明妖灵界有异动,阴阳失衡的影响不容小觑。殷无书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并且显然没有打算忽略这一点。不论是之前他话里的蛛丝马迹,还是下在谢白身上的摇烛散,都隐隐昭示着他是打算好了要离开的,离开太玄道去找那个冰下人。

    不论那个冰下人现在是在巅峰还是在低谷,都不是好对付的人。殷无书之前所说听起来轻松,实际上也不知道跳过了多少关键的细节……

    想着想着,妖市上他微妙而反常的表现便再次涌进谢白脑中。

    为什么有种时间所剩无多的感觉,为什么殷无书要特地支开他单独去会冰下人,为什么要哄骗他吃下摇烛散,为什么要把他捆锁在这张床上限制他的行动……

    一系列的问题在他脑中翻滚不息,每一个殷无书都解释过,但是谢白不会傻到全都相信。

    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将死之人做出来的,这是谢白一直以来不敢细想又忽略不掉的直觉。

    可是殷无书怎么可能会死?!

    谢白一方面觉得这个猜想荒谬极了,一方面却又没法把它彻底摁熄……

    窗外果然黑云翻滚,之前明亮和煦的阳光早已经不知去了哪里,隐隐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雷电夹在黑云之中,若隐若现,晃得谢白眼前明明暗暗。

    突然,一道雪亮的电光从云中划过,突兀而炸耳的惊雷骤然响起的瞬间,谢白突然想起了之前殷无书的话,他说阴阳和世间万物一样,是相依而生的。有阌邪祝奚票阄薅瘢币徊豢伞?

    那么……只要他殷无书还活着,那个属阴冰下人就不可能死透重来。如果那个冰下人真的彻底格盘,就意味着他殷无书也一样!

    是了!这才是殷无书的打算!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谢白只觉得周身血液仿佛都逆流了一遍,从皮肤一直冷到了心脏里。他抬起刚恢复知觉的手,狠狠挣动了起来,然而锁在他手脚上的金线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趋势。

    不过片刻的工夫,他近乎把能试的方式全都试了一遍,却毫无作用。

    一定有办法的……

    不可能毫无办法……

    谢白双眼里几乎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红丝,死死地盯着殷无书消失的那一点,在脑中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样的话。

    突然,他双眸一动,似乎想到了办法。

    就见他祭出一团黑雾在床边的地板上触了触,而后透过地板在一楼找到了立冬,他微哑着嗓子,低声道:“立冬,麻烦给我找五枚散魂符。”

    第50章

    立冬明显一愣:“啊?散魂符?您要散魂符干什么?”

    他虽然语气很是不解,但还是脚步匆匆上了楼,听声音是往隔壁的房间去了。片刻之后,他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推门探头道:“还好还有点儿存货,我给您拿了五张过来,不过大人,您要用来干嘛啊?老大之前叮嘱我让您在这里好好休养,等身体彻底好了再出门的……”

    谢白已经从床上翻坐起来,绷着脊背低着头两手撑着床沿,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没回答立冬的问话,而是一探手祭出黑雾将立冬手上那五张薄薄的纸符抓进了自己手里,一边翻看一边道:“他叮嘱你?他还叮嘱过你什么?”

    立冬答道:“他说这两天妖灵界可能要出些乱子,即便这几天不出,过几天之后的月初也跑不掉要乱,他说这些乱子不是我合适去管的,他亲自去,我跟风狸留守太玄道,守住这栋楼,毕竟镇在界眼儿上呢。”

    这种要求对立冬来说其实又稀奇又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百来年妖灵界虽然发生过大大小小不少事情,但是需要殷无书亲自出面的实际少之又少,大多靠立冬一个人就解决了,像这样格外叮嘱一句的更是前所未有,说明这事儿罕见的棘手。

    不稀奇的是,在立冬看来,毕竟整个妖灵界都在殷无书的管辖范围内,他想管就管了,再棘手也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他纳闷归纳闷,担心也不是没有,但始终觉得殷无书的叮嘱有他的道理,便安安分分地守在太玄道,没有跟出去。

    谢白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立冬下楼前帮他把门关上。

    听到房门“咔哒”一声关了个严实,谢白才又仔细看了一遍手里的散魂符。之前的教训让他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殷无书心眼儿无数,在太玄道的各种东西上都动了手脚。

    反复确认了片刻后,他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殷无书显然没想到他会动用散魂符,所以这五张符纸正常得很,没有任何问题。

    他低头在自己身周箍了一道圈,仔仔细细地画着阵,又将手里那五张散魂符中的四张一一拍在自己的头顶、双肩、心口。每张散魂符都化作一道淡金色的符文,印进他的皮肤里,而后消失不见。

    四张散魂符拍完之后,他抬手在左手无名指上划了一道小血口,挤了一滴血在最后那张散魂符上,在血迹晕开的瞬间将它拍在了阵眼上。

    他面色平静极了,好像只是在做一件极其寻常而普通的事情,可实际却不然……

    最后一张散魂符印在阵眼上的一瞬间,谢白闭上了眼,浑身倏然一震,本就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仔细看起来那甚至已经不是病态的白了,而是泛着死气的青白色。

    他有那么一刹那狠狠皱了一下眉,撑在床沿的手指痉挛似的攥得死紧,显然很是痛苦。

    这种痛苦甚至比刺骨的寒冷更难熬一点,因为后者他早已习惯了,而前者他却难得经历,那种难受简直翻江倒海,让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度秒如年。

    大约四五秒过后,他身下的阵突然迸出一圈火光,沿着阵圈一路烧到他的双肩,又爬至头顶,在将他整个人都笼进火光中之后,又像风中之烛一样,呼地便熄灭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象一样。谢白依旧闭着双眸,脸色青白,痉挛的手指陡然一松,卸了力一般垂下了头。

    他这里动静刚息,房间门外便刮过了一阵劲风,接着房门被“砰”地拍开,重重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娄衔月一边抬脚抵开门,一边急冲冲地嚷着:“他让你给散魂符你就给啊?!你是不是傻!”

    立冬的声音紧随其后:“我也纳闷,但就那么五张符能干什么啊?这符平时也就克一些没道行的……他叫我的时候您怎么不说话啊姐姐!”

    “呸!我那不是一时没反——”娄衔月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房里垂头坐在床边的谢白,他看起来安静极了,好像只是在低头想着事情一样。

    娄衔月脚下一顿,身后大步跟上来的风狸和鲛人一个没刹住车,撞在她和立冬背后,撞得她朝前一个踉跄,单膝磕在了地上。

    她身体这么一矮,便看清了谢白的脸色,青白中透着股死气。

    “完了……”娄衔月喃喃了一句。

    “怎么回事?什么完了?”身后那三人都被她这句话惊了一跳。

    娄衔月虽然武力值不高,除了腿脚快,急起来力气也大之外,大概只剩两项能力比较突出。一是卜算准,二是精通符咒阵法。她匆匆扫了眼谢白身下黯淡得几乎已经消退完全的阵,腿脚一软,坐在了地上。

    “散魂符虽然单用不起眼,顶多能克克小妖,连我这样的都克不了,但是在特殊情况下还有另一种作用。”娄衔月顿了一下,指着谢白道:“就是以四张封住三火和心口四处地方,一张压住阵眼,所成的完整符阵……”

    她说着叹了口气,道:“所成的符阵能使魂魄和肉身分离,普通人直接魂飞魄散,灵力强对符咒操纵精准的,能把自己的魂魄完整剥离下来,不受肉体束缚,单独成行。”

    紧跟上楼的洛竹声在门口站定时刚好听到这一句,眉头一皱道:“这方法我知道,但是魂魄剥离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很可能最后还是个魂飞魄散的结局。他怎么会用这种方法?”

    之前他们都只在门外转悠,看不清谢白的情况。现在娄衔月被撞进了房间里,离谢白近了不少。她盯着谢白已经没有声息的身体看了数秒,抬手一指他的手腕:“那是不是箍着东西?”

    众人被她一提醒,都盯向了他的手腕,仔细看了一会儿后,终于在角度对的某个瞬间,看到了金线的痕迹。

    立冬顿时一惊,喃喃了一句:“这不是老大捆人惯用的手法么,怎么……”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态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同一时间,离古阳街大约六七公里远的万山高速上,将魂直接剥离出来的谢白抬头看了眼天,滚滚的黑云连成了一条长龙一般的线,只奔着极西北的方向去了。

    他落叶似的站在高速栏杆上,接二连三的车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掀起的风似乎都能将他直接吹散了。

    但那些司机却一个个神色如常,好像看不到头顶明显不对劲的黑云,更看不到边上鬼魅一样的谢白。

    其实他此时的身体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娄衔月他们站在这里,伸手碰一下就会发现,他们甚至还能摸到谢白的皮肤,触感真实得好像并不是魂魄。

    唯一的区别是他太轻了,轻得好像随时能散在雾里一样。平日就冷冰冰的气质在这种时候愈发凸现出来,平添了几分鬼气。

    在他身后,跟屁虫似的小黑猫正蹲坐在栏杆边,仰着脖子看他。

    就像当初殷无书跟谢白所说的,这猫忠诚极了,但凡活一天,都会紧跟在谢白旁边,哪儿都敢去。

    谢白冲它招了招手,小黑猫三两步便跳进他冰冷得满是死气的怀里,一点儿不介意地蹭了蹭。

    他算好了方向便没在这高速路上多做停留,抱着小黑猫眨眼便化散开来,没了踪影。

    自从把魂魄从肉身上剥离下来,想去什么地方方便极了,连灵阴门都不用开……谢白自嘲地想着。

    除了中途根据黑云辨认了一下方位,谢白这一路几乎没有丝毫停顿。他既然知道散魂符的这种用法,当然也就知道这么用会有多大的危险。魂魄离体的时间一旦超出可承受的长度,就只有魂飞魄散一个下场。

    他不希望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路上,还没见到殷无书就已经没命了。更何况他并不想真的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他想活,这么些天他被殷无书算计了无数次,他想让殷无书和他自己都好好地活下来,然后慢慢算一笔总账。

    所以当他临近西北,见到路上逐渐开始出现一些散妖,甚至还有混战的时候,连个停顿都不打就过去了。

    第1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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