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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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绝代双骄之双月无痕 作者:双月无痕

    第45节

    “可……”小鱼儿答不出,却提出了另一个疑点:“可孟婆说过,那孟婆汤她足足盯着我喝了十次。也就是说,我只喝过十次。照你的说法,我喝得决不只十次。”

    梦魔皱眉想了一瞬,又笑:“但孟婆也说过:怪不得那老狐狸总找她要汤的方子。以此推断,司命与孟婆相熟,知道孟婆是侯爷的师父、很疼徒弟,所以并未把设局的事告诉孟婆。他还怕孟婆生疑,不敢频繁索要孟婆汤,每次消记忆都是靠‘撕书’的笨方法自行解决的。所以他才很想从孟婆口中套出汤的方子。这假设还可以解释‘为什么每一轮悲剧的结局都不同’。因为用‘撕书’的方法来消记忆,本就没有孟婆汤来得彻底。所以每个人在下一轮面临相同生死抉择的时候,都会在冥冥中有所觉察、做出更正确的判断……”

    “但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司命法力无边、有能力做这些事。他又为何要煞费苦心的如此做呢?就算他要困住咱们、耗光老爷子的灵气、求得三界太平,也无需对幻境里的咱们……”

    “老弟,你忘了侯爷给你讲前世因果,讲那‘上天的惩罚’是怎么说的?”

    “说……我与他不可成仙、不可成魔,必须投成凡人的孪生兄弟。他世世早死于剑下,我世世亲眼目睹、伏尸痛哭,直到王兄子孙之血把那宝剑蚀得寸铜不剩……”小鱼儿大悟惊道:“司命如此安排,为的是完美的执行‘天罚’,用王兄子孙之血腐蚀宝剑?!”

    “老弟,别太高估司命了,他也只是个神差而已。”梦魔蔑笑:“想想看,这司命食天庭的俸禄、受命执行这刁钻的‘天罚’。又因种种原因,既要满足你每世不同的‘门第之愿’,又要让你世世皆称帝王,还要让你每次都与兄弟情谊深厚、看到他惨死时必须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而且‘鬼神不能入世’、‘人死不能复生’、‘天机不可泄露’,这些雷打不动的天条,他在人间必须遵守。咱们又都聪明绝顶、不是傻x。

    这活儿怎么干?方才老爷子已给咱们看过,咱们的前几世,世世截然不同、世世纷繁琐碎、世世感天动地、世世血流成河。我猜这司命为编排咱家的悲剧,终日茶饭不思、废寝忘食,琢磨得头发都白了,也不一定落下什么好,剑被蚀穿的日子却还遥遥无期。若能逮住个机会、精心设个局,将咱们永远困于他所造的幻境、随心所欲的编排、一劳永逸……”

    沉默。小鱼儿无意再辨,只暗叹“这司命的确不好当”。老者见他不言,便笑:“好了。如今你已了解了全部的真相、知道自己已被上天当猴儿耍了无数次,还甘愿成仙、作上天的走狗、与朕作对么?”

    “成仙?”小鱼儿笑:“祖宗误会了。小鱼儿从未想过成仙。据说这神仙不能吃肉喝酒玩女人,只能打坐炼气喝露水,谁稀罕作哪门子的臭神仙!”

    “臭神仙?不错!骂得好!”老者龙颜大悦,拍腿叫好:“既然如此,你就先宰了这只臭神仙、替自己报了仇再说吧!”话音一落,三人中间立时多了个小仙童。

    “报仇?”小鱼儿瞅这仙童生得白白净净,此刻却头发蓬乱、被五花大绑、满眼惊恐,不解的问:“她是谁?我不认得这女娃,怎会与她结仇?”

    老者却笑:“哼,你不认得她,她却很认得你呢!她便是安排你们此生际遇、害你兄弟裂魂为二、又害你们被困雪山的臭神仙!”

    “她是司命?!”梦魔大惊,蹲到仙童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也不解的问:“她真的是司命?司命不是个老道么?”

    “那是大司命,她是少司命。”老者冷笑:“她要转世下凡历练、前阵子刚来地府报到,否则朕也捉不住她。臭神仙,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造成朕家族世代悲剧的罪魁元凶,对么?”

    仙童摇头。老者却变出一本簿子,边翻边道:“你不认也没用,这生死簿上记得很清楚:你本是玉皇大帝的外孙女,千年前下凡历练、投生为慕公的玄孙,不巧在朕灭族亲之时,被朕给灭了,所以对朕和丹青怀恨在心。你死前诅咒丹青‘生生世世都喝哥哥的血’,死后又在玉帝面前告黑状,才促成了‘天罚’的判决,对么?你的气量很窄、小嘴很毒,却也有报应,报应便是:你的仙魂沾染了丹青的魔气、修行倒退。此后虽转生两次、用药无数,却依旧除魔不尽。每世的修为都不高、模样也总长不成大人……”

    仙童一脸茫然,似完全听不懂老者之言。老者却换了一本簿子,继续问罪:“朕前几日还查出了大司命的身份,原来他便是千年前的姜王!他投作姜国的国君,本欲灭我之国、称霸北方,却被丹青咒杀于阵前,成了第一个以身试剑的人。所以他魔气沾染得更厉害,直接道行全毁、从天尊堕为不入流的半仙。他对朕与丹青的恨,更是可想而知了……”

    “太不像话了!”梦魔义愤填膺:“怪不得这司命如此挖空心思的害人,原来他并非职责所在,而是要利用职务之便、公报私仇!!”

    老者对仙童阴笑:“朕还听说那姜王把第三世砸死流贤的棋盘藏入了家中,用那棋盘操控第十世的幻境,还请千年前朕得罪过的仙家轮番来家下棋,让他们轮番作司命、折磨朕的子孙取乐,你也在其列,对么?”

    “真是一窝臭神仙!臭神仙,快说!姜王的老巢在哪儿?”梦魔咆哮逼供,见仙童傻子一样的摇头,便搜她的记忆来看,看后遗憾道:“迟了一步。看来他已喝过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他外公一定记得。改日咱们攻陷天庭、活捉玉帝,自然便会知晓那司命的藏身之处了。”老者安抚梦魔,又对小鱼儿笑:“乖孙儿,快动手吧!这臭神仙的修为虽不高,仙品却不低。只要你拿丹青再杀她一次、令她魂飞魄散,便可抵万千杀孽,立时成魔。而且刺得剑数越多,罪孽越重。若将她千刀万剐、剁成肉酱,便可一跃成为强……”

    晕倒。仙童连惊带吓,此刻竟白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小鱼儿瞅她实在可怜,便挠头道:“祖宗,其实我也不太想成魔。我能不能……还做人呐?”

    “人?!”老者听言立时板起了脸、低声威胁:“龟孙,你敢再说一遍?!”

    “做人。”小鱼儿没眼色的重复:“你们打上天庭、找姜王算账,小鱼儿绝不反对。但我对成仙成魔都没什么兴趣,只愿做人。祖宗,其实有件事,我方才便想与您讲,就是……”

    黑闪。老者未容小鱼儿讲,便又已聚气于手、结成黑闪。黑气裹着阴风、大如铜球,威力显然比前次强了不止几十倍,这一闪若是甩将出去,莫说是小鱼儿,怕是连这间墓室也要被震塌了!

    “老爷子息怒!”梦魔惊叫劝谏:“想想侯爷!扁鹊和华佗已死,他若再一死,万一侯爷的病……”

    泄气。老者一听“侯爷的病”,瞬间又如泄气皮球般的滑回了龙椅上,虽吹胡子瞪眼,却没了杀气,只边运气边指着小鱼儿骂:“龟孙!真是个龟孙!!谁生了你这龟孙?怎么比牛还笨?朕方才讲了这许多,难道都是对牛弹琴?!做人?你怎不去做个乌龟王八,永远在地上爬?!”

    梦魔忙附和:“没错!比乌龟还慢!比牛还笨!能把人气死!”又递了盏新茶给老者,待他饮了两口后,才转头骂:“乌龟牛!看你把老爷子气的。还不快杀了这只臭神仙,给老爷子磕头认个错!”眼色里说的话却是:小祖宗,快杀吧。她不死,死的便是你!说不定我也跟着一起遭殃!杀个仙、成个魔,会死嘛?!

    小鱼儿却不识好歹的撅嘴道:“可错的明明是老兄你,为何要我认?”

    “我错?我哪里有错?!”梦魔火冒三丈,瞬时也想朝小鱼儿甩黑闪了,却听老者道“让他讲”,只得听着。

    “老兄错在眼神不好、认错了魂。”小鱼儿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神气活现道:“方才老祖宗‘言史’言得精彩,老兄你听史听得入迷,我便一直没机会讲:老兄你前半夜在临湖居认错了魂,错把我兄弟的魂魄当成侯爷、勾来了‘君’门。我此来‘君’门,本意正是来送真正的侯爷与老爷子团聚,顺便接我兄弟还阳的。”

    “真正的侯爷?真正的侯爷在哪儿?”梦魔一脸诧异。

    “当然是这把剑。”小鱼儿笑着掏出了怀中的碧血照丹青,道:“你既知‘侯爷遗剑’还在被揣我怀中,老祖宗也命我‘拿丹青再杀小司命一次’,自然该想到:侯爷已变回剑的形状,而鬼车接来的,是我的白花……”却见身旁的棺盖突然“轰隆隆”的打开,那身份不明的“兄弟”,正睡在沉灵玉棺之中。

    223 毁灭三界

    陌生的白发公子。

    小鱼儿与梦魔正争执“谁认错了魂”,忽闻棺盖声响,忙挤去棺边观瞧,却又吃了一惊:棺中睡着一位俊美的白发公子,身穿一件银白锦袍,衣饰华丽、贵气袭人,远看其样貌轮廓,很似白花,但近观其五官细节,却又与白花有着微妙的不同。颧骨略高、双眉略粗、喉结略大,而且个子没白花高、皮肤没他细、睫毛也没他长。老实说,并没有白花长得阴柔秀美。细想起来,除了第二世那芳华绝代的霸王美人之外,白花的确是丹青这几世之中,最漂亮的一世。这或许与移花宫的环境和明玉功的修习不无关联……

    “美极了,俊极了,看得你们自叹弗如,认为他比你们那娘气的兄弟帅多了,对么?”老者见两个小鱼儿木立不语,已乐得皱纹全开,自喜道:“这才是丹青的原貌,朕当年比他还帅……”

    “噗”。小鱼儿听言笑喷。梦魔却拧紧眉头道:“老爷子,大事不妙。那华佗怕是没诊错,侯爷怕是……怕是真快不行了!”

    快不行?小鱼儿被如此一提,果然发现棺中人气息微弱、浑身发亮,与忘魂塚里小白自燃前的症状十分类似。又见他右手乌青如炭,便撩开他的袍袖来看。

    “华佗说得没错,您的龙气果然有毒!”小鱼儿见丹青的臂上紧绑着一条粗绳,绳以下的皮肤已全部发黑,忙将这右臂抬起、示于老者的眼前:“您方才碰过丹青的手,对么?您看,比被蛇咬了还厉害!”

    “放屁!”老者怒骂 ,却听梦魔也捧着一本书急禀:“不好,侯爷前半夜的确曾服下仙女送来的酒。难道这便是扁鹊所说的‘断魔酒’?侯爷果然已断了魔根、不能再成魔、生活在魔界了?”

    “如此说来,华佗那‘只有炎帝能解毒’的话,也是真的了?”小鱼儿将短剑放在丹青胸口上,摇着他急唤:“丹青,醒醒。快回到这剑里来,我带你去找好大夫!快醒醒!再不醒就要魂飞魄散了!”见他毫无知觉,便问:“那神农殿到底在哪儿?怎么走?我背他去!”

    “背去?明明有日行千里的鬼车,干嘛要背去?这沉灵玉棺既能定魂,还是让侯爷睡在棺中、连棺材一起运去比较好。”梦魔道:“神农殿就在西……”

    剑尖!

    这是第几次了?小鱼儿正全神贯注的听梦魔指路,猛见他惊睁双目、口舌顿住,胸前却多了一只碧绿的剑尖!梦魔的身子歪了歪、却未跌倒,只迅速裂作三团黑雾、窜向三个方向,却又被老者身后飞出的三条黑龙尽数截住、打入了玉棺之中!棺盖自行飞起、“铛”的盖上,就好像从未打开过一般。

    “丹青,该吃药了。乖乖吃药,病才会好。”随着老者的一句阴森劝慰,棺中即刻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和一阵急促的叩棺之声……

    吃药?小鱼儿被眼前的一幕惊懵,听到惨叫却猛然忆起了丹青在“舞”门里给自己的一巴掌,忆起他哭着责问自己“何曾见过一只二十岁的鬼,能喂饱一只一千岁的鬼?”心下生疑:难道这老爷子也懂言灵术,此刻正操控丹青在睡梦中啃食梦魔的魂魄,来补充灵力?尝试开棺未果,忙回首急劝老者:“老祖宗,那炎帝既能解毒,还是先送丹青去解毒……”

    饮茶,阴笑不语。叩棺声渐弱。

    “再信孩儿一次!孩儿必有法子解掉丹青的龙毒和断魔酒,再把他从神农殿平安的带回来……”

    阴笑不语。叩棺声停止。

    “我们不去神农殿了!先把棺盖打开!咱们另想法子!”

    “另想法子?”老者听言终于不再沉默,而是笑道:“朕为何要另想法子?你以为,他在忘魂塚里拉你入伙,欲谋害丹青、刺杀朕的事,朕不知道?”

    “你知道?”小鱼儿恍然大悟:“你知道却佯装不知,依然容他回来,用他、防他、试探他……方才你是在刻意装疯?此刻是在清理门户?”

    老者邪笑:“他学会了裂魂术、隐身术,竟连避雷珠都搞到了手。朕若不再装得疯一些,又怎能一举令他伏法呢?”

    “可,可他即使萌生过叛意,也只是当时的一闪念罢了。时过境迁,我看他今日对您既恭敬又孝顺……”

    “既然孝顺,索性就为祖宗捐躯了吧。”老者抿茶笑道:“傻孙孙,你为何如此替他求情?难道你真以为,他是你的地魂么?他不是,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你的心魔而已。上次你杀他,可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心魔?”小鱼儿怔住。

    “对呀。”老者笑:“他本为白花的五段魂气之一,失掉记忆、宿身于你的体内、在梦境中陪了你十年。又附身刺杀黑花失败、被你刺伤,飘到了朕这里。朕看他可怜,便撕了他几次记忆、教了他几回法术,放他去五道门里闯荡。没想到他闯来闯去,竟闯成了今日的模样,朕都快控制不住他了……”

    五段魂气之一?他才是最后一个白花?!小鱼儿听言疯也似的去砸棺盖,却依旧砸不开,忽觉胸口一闷,有种强烈的感觉:梦魔死了,此次绝没有假。不由得潸然泪下,耳畔浮出了许多幻音:

    “……拜我为师吧。反正你师父已有了一箩筐,也不在乎再多拜我一个。”

    “……我这才明白,我算计了你,可老爷子却算计了我。”

    “……谁崇拜他?若不是你想听八卦,又有谁会提这帮杀人魔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儿?!”

    “……你若是比上天还聪明、还能干,又不服管。上天便会找个碴、把你劈死,以绝后患。”

    “……我丑话讲在前头,老爷子的脾气可没我这么好。你若是惹怒了他,被腰斩弃尸于此,我可不一定会帮你求情哦~”

    “……白帅的死讯传出。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真理:主上果然不是人,而是真龙天子。”

    没错,他不是人。他坐上龙椅后,心中就只有利用、猜忌和杀戮,毫无人情可言!小鱼儿忆起梦魔的这句调侃,此时再去看碧血子,看到的已不是一位龙袍老者,而只是一只肤盖青鳞、发红如血的衣冠禽兽了。

    “剑魔的地魂,是不是被你吸干的?”小鱼儿红着眼睛质问。

    “是。”碧血子答得大言不惭。

    “那水鬼是不是被你迷惑,才投了一万次……”

    “没错。”碧血子抢道:“你既听说了这些,朕索性便告诉你全部:最初劝心魔去杀黑花的是朕,诱书仙自刎的也是朕。除此之外,朕还依生死簿找到了你第二世到第九世的骸骨,吸干了尸上的阴魄,才得到他们所有的记忆、变成他们的样貌、重集了九世的兵马……”

    “禽兽!”小鱼儿大喝一声,欲拔剑诛杀魔王,一摸怀中却空空如也,猛然忆起那剑已被自己放在丹青身上、落在了棺中。又欲赤手空拳去搏命,却觉双脚被死死的钉在地上,不动了半寸,一时间竟只能以挥拳的姿势干站在棺旁了!心想:要完。

    饮茶。

    饮茶。

    饮茶。

    小鱼儿刺王的举动十分明显,原以为自己被定住后,一定会看到黑闪或黑龙,却见碧血子没有任何表示,只望棺慢悠悠的饮茶。等了半晌之后,终于沉不住气的问:“要杀便杀!要吃便吃!你还等什么?!”

    “等什么?当然是在等丹青出来见朕喽~”碧血子不紧不慢的笑:“上次他夺书仙的舍,便花了好几个时辰,料想此次花的时间也不会短。但朕一千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这几个时辰……”

    “夺舍?”小鱼儿暗惊,又笑:“既是夺舍,便是有输有赢。你怎知赢的一定是丹青?也许是梦魔。”

    “所以朕才消了他的记忆,把他也变成一只‘魂器’后才锁入棺中的呀~”碧血子讲得眉飞色舞,似心情已好到了极点,对天狂笑:“断魔酒?不能再活在魔界?朕不能再碰他?必须送去神农殿?哈哈哈哈。姜王!一杯破酒,岂能难得倒朕?!”

    欠抽。小鱼儿动弹不得,也气不到碧血子,只能狠瞪着他不说话。碧血子见状便笑:“傻孙孙,别呕傻气了,好像朕真杀了你全家似的。第二到九世不说了,他们本就只是阴魄,没有灵魂。你可还记得,自己有几个兄弟么?”

    “几个?”小鱼儿一愣。碧血子自答:“只有一个。对么?花无缺被司命算计、两魂相斗,成了黑花和白花。白花又遭鬼差裂魂,变成了五只鬼。所以这六只鬼原本是同一个魂魄,对么?你可知同一个魂魄被裂魂为六、无法再聚神归一、成天抢身体、抢大哥,最简单有效的疗法是什么?”“什么?”“就是像朕所做的这样,放他们相互吞噬、除掉其中的五个,只留一个,自然便又聚神归一了,对么?所以朕并非是在害他,而是在治他……”

    “治?哼,可惜这最后的一个,也被你给治死了!”小鱼儿哽咽着瞥了眼玉棺,鼻头又是一酸。

    “哭哭哭,就知道哭!丧气!”碧血子正在兴头上,不爱看哭,见自己越如此说,小鱼儿越难过,便叹气哄道:“好好好。死了个梦魔,朕答应赔给你个白花,总该行了吧~”

    “赔?”小鱼儿泪道:“少骗人了。六鬼皆灭,你拿什么赔?!”

    “他灭了,还有你呀~”碧血子狡黠一笑,立时变出了一大摞散页,道:“看,剑魔、水鬼、梦魔……这些鬼被撕的记忆,朕全都留着呢。白花的记忆也掺在里面。只要朕教你裂魂之术、将你分神为二,再把“另一个你”的记忆全部撕掉、补上白花的记忆,他自然会变成一个新的白花。而且这新的白花无论是从样貌性情上,还是从对你的感情上,保证都与原来的分毫不差~”

    换记忆?小鱼儿眨眼寻思:的确。如果说黑花与白花、小鱼儿与梦魔的差别,仅在于记忆和想法不同。那么“江小鱼”与“花无缺”的差别,其实也无非是那一道伤疤和二十年迥异经历造就出的迥异性情而已……

    “您有这么好的法子,为何当初不用裂魂术自己仿造一个丹青来陪您呢?”小鱼儿依旧心怀戒备。

    “因为朕搞不到丹青的记忆呀。”碧血子答:“那帮臭神仙一直对朕隐瞒真相,朕一直以为丹青当年便已服下孟婆汤、记忆尽失,只留天魂世世陪你轮回、被你折磨……”

    原来如此。小鱼儿微微点头,立时觉着身子可以动了。碧血子又笑:“怎样?孩子。冷静下来,把误会解开,便归顺朕吧。朕通过方才对你的观察,认为你德才兼备,决定立你为嗣。等白花复活之后,他也是朕的皇孙。朕不要求你们一定成魔,也不要求你们跟朕去打仗,只安心留守地宫即可。如果你们思念家人,桃源里的那些女眷和孩子,朕也有法子帮你们接过来……”

    “这条件够优厚的。”小鱼儿冷笑:“但这条件过于优厚,反倒令人心里打鼓。老爷子,您做得这么贴心,图什么?直截了当的讲吧。”

    “图?”碧血子皱眉,又一脸真诚的笑道:“你是朕的子孙,朕希望你过得平安幸福,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一定要有所图呢?如果一定要说‘图’的话……朕就只图给丹青一个小惊喜,让他在醒来之后,能看到子孙满堂。你们能承欢他的膝下,把他每天都哄得开开心心的,顺便把朕铲平天界和人间的消息压下来……”

    “什么?铲平人间?!”小鱼儿惊:“您不是只恨神仙么?怎么还牵扯到人间?”

    碧血子耸肩:“没办法。天界之气过于清净,非常不适合魔族居住。所以朕要坐玉皇宝殿,就必须射落日月、截断天脉、令浊气再飘升至天上才行。人间本就处于天地的夹缝之间,难免会受到波及……”

    “那人呢?”

    “当然全会饿死。但他们死后若愿成魔,朕便会把他们全收为子民……”

    “若是不愿,你就全当他们是异己、赶尽杀绝,对么?这‘作战方略’丹青会同意才怪!”小鱼儿怒,又大悟道:“哦~绕了半天,你把所有的事都对我合盘托出,并煞费苦心的安抚、收买我,为的就是要我与你串通一气、蒙骗丹青,不让他阻挠你毁灭人间?!”

    “怎么?难道你对人间还保有些‘故土之情’么?”碧血子阴笑:“莫忘了,方才梦魔已告诉了你,你一直都生活在司命所造的幻境之中。真正的人间是什么样,你根本没见过!好吧。就算你的确生活在人间,那又怎样呢?回想一下,朕明明讨了营国的救兵、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救都,为什么偏偏晚了半日、赶不上救丹青呢?广弟为什么赶不上救勇哥?月将军为什么赶不上救云弟?再想想你,你明明把白花支出了恶人谷,才与小兰假成亲、亲嘴告个别,白花又怎会恰好中了暗器、折回来出现在你们的身后呢?为什么总这么巧?”

    “这……”

    “设计!全是设计!何谓天意弄人?这便是天意弄人。知道为什么你每世总赢不了司命么?并非因你不够聪明,也并非因你不够爱他,只因你是人、在地上跑,司命是仙、他在天上看。他安排你从小到大、运势超旺,坠崖不会死、中毒不会亡、美女无缘无故的对你一见倾心、随便撒个小谎便能把武林高手全骗得一愣一愣的,这一切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诱你轻敌、在你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给你来这么一下子,令你跌落谷底、痛不欲生。

    之后你再努力再辛苦,又能挽回些什么?朕统一了天下、修万里长城,使车同轨、字同文,国还不是转瞬间就亡了?下一世那霸王美人不还是自刎了?东王外御匈奴、开辟丝路,不依然保不住自己的长子?月将军不说了,当忠臣的时候,只落好名声,却完全没有好下场。连那最遭人骂的广弟,都修了条大运河,据说那运河今人依然在用,边骂边用。

    还没看明白么?上天在累傻小子。他利用你的愧疚与自责成就一个个人间奇迹、造福万代,却永远不放你和他‘来世圆满’。这样的天界、这样的人间,又有什么可留恋的?还不如毁了算了!”

    强到爆表。小鱼儿发觉这老妖怪除了魔力充盈、邪法高强之外,诡辩起来竟也好生了得,一时间被喷得晕头转向、只觉着他讲得好像不对,却也说不清到底错在哪里,只低声道:“可……可丹青又不聋不瞎。你做出毁灭三界这么大的事儿,旁人再帮你隐瞒,他也终究是会察觉到的。到时候……”

    “放心~”碧血子一听便摆手大笑:“孩子,你不了解丹青与朕的感情,我们从没有隔夜仇。只管放心大胆的住下。朕相信,只要朕踏平了三界,你再想个法子、将这事情婉转的告诉他,别让他一时气急犯了毛病。假以时日,他必会理解朕的一片苦心……”

    绿光。此时沉灵玉棺突然迸出了耀眼的绿光。光芒绚烂夺目,刺得人睁不开眼,石室内顿时又充满了各种或欢喜、或哀伤的记忆残片。

    224 想我所想

    绿树,红石榴。

    一名红衣小童正站在一棵大树下、仰望树上的石榴发痴。一名青衣小童突然从枝叶中冒出,站在树干上笑问:“王兄,你在想什么?”

    红衣小童被惊得一愣,红脸道:“我……我在想,我若能拜个师父、修炼成仙,就可以飞到树上、摘下石榴,再飞下来……”

    “哈哈哈哈。”青衣小童捧腹大笑:“摘石榴怎需那么麻烦?看,爬上树来摘就是喽~”说罢探身摘下一颗最大最红的石榴,丢给红衣小童。

    红衣小童看着手中的石榴笑得正甜,忽听“咔嚓、刺啦、哇呀”几声,抬头一看,树枝已然折断,树上的小童已然摔在了地上,忙丢下石榴、跑去看他,见他的人没摔伤,只划破了衣裳,才边替他拍尘土边怨:“傻瓜!叫你别乱爬树,偏不听!这是父王今日刚赐的锦袍,看,这里和这里,全都破了。明日便是父王寿辰,一夜之间,要宫女们怎么替你织补?若是换了别的衣裳,事后被问起‘寿宴上怎不穿新赐的锦袍’,又免不了一顿臭骂!”

    “所以你才梦想着成仙,为的是采下石榴却不划破锦袍?”青衣小童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大笑:“那也不用成仙这么麻烦。你看这些石子,改日我学扔石子,练好了准头,说不定也能把石榴从树上打下来……”

    “好好好,等你练好了,我一定看你表演。”红衣小童搀起他敷衍道:“眼下还是先去找乳娘,洗伤口、补衣裳吧。”

    ……

    厅堂,屏风。

    红衣童子正站在厅中对着一张屏风发痴。青衣童子突然跳过来问:“王兄,你在看什么?”

    “在看海。”红衣童子赏着屏风上图景幽幽道:“据说这大海无边无垠,海岛上住着神仙。但我还是想不出,这真正的大海,到底有多大。”

    “海?”青衣童子托着下巴,也望着屏风道:“我也没见过,哪日咱们一起去西边看海吧~”

    “西边?”红衣童子忍俊不禁:“海明明在东边,西边是营国。”

    “营国?”青衣童子一阵脸红,却狡辩道:“那营国的西边呢?”

    “是高山。”

    “高山的西边呢?”

    “是大漠。”

    “大漠的西边呢?”

    “这……没人去过。据说这大漠无边无际,便是九州的尽头。”

    “哼,没人去过。你怎知没有海?也许大漠的西边便是一片汪洋大海。哪日我一定骑马穿过大漠、找到西海,带你去看西海。”

    红衣少年敷衍笑叹:“好好好。你若能找得到,我一定随你去看。但还是先把今日的功课背了吧。明日先生还要查呢。”

    ……

    庭院,琴音。

    红衣童子正在庭中若有所思的抚琴,琴音中的郁郁之情,与他的年岁很不相称。青衣童子突然在背后发问:“王兄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我?”

    “你回来了?”红衣童子惊喜回眸,笑得很美,却只笑了一瞬,便绷起脸骂道:“傻瓜!这几个月,你都跑哪儿去了?!王宫这么大,你躲哪儿不好?为何非要真跑出去呢?你可知父王都快急……”

    “头上的伤,好了么?”青衣童子不理红衣童子的埋怨,径自拨开他的头发查看,又皱眉道:“果然还是留了个疤!父王下手真重!”

    “好啦。父王已赔礼过许多次了。一点皮外小伤,不碍事的。”红衣童子捂住疤痕,憨笑着转移话题:“你还没说,这几个月,你到底去了哪里?有没有遇到坏人?”

    “坏人?有!太有了!”青衣童子一听“坏人”,马上来了精神,绘声绘色道:“我才出宫不久,钱袋就被坏人给扒了!不久后又有个行迹可疑的大叔,来找我来搭讪、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他便偷偷跟在我身后……”

    红衣童子紧张道:“然后呢?”

    “然后?”青衣童子一脸得意的吹:“然后我机智勇敢,拐了几个弯、钻了几个狗洞、甩掉了他,还去城防营应征入伍,学了不少武艺。哼哼,现在那大叔若敢再来,我必给他点儿厉害瞧瞧~”

    ……

    殿外,阶下。

    红衣少年正跪在阶下的砖地上、盯着一条铁链生闷气。跪在他身旁的青衣少年愁眉劝道:“回去吧,脸都跪白了。踢那马屁股的又不是你,何苦非陪我一起跪?”见他不应,便问:“王兄,你又在想什么?”

    红衣少年气道:“我在想,哪日真该求父王铸一条铁链,把你与我锁在一起!这样我就能时时刻刻都寸步不离的盯着你,防止你再闯祸了!”

    “好呀~”青衣少年一听转愁为喜,乐道:“明日我就求父王铸这样一条铁链。以后你看书,我就蹲在你桌旁斗蟋蟀。你临朝,我就蹲在你座旁磕瓜子。你大婚,我也蹲在你床前……”

    “你!”红衣少年怒道:“没心没肺的混蛋!咱们害了徐家表哥的性命、害父王无颜再见徐公,此时你还有脸笑!”

    青衣少年脑袋一低,蔫蔫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我反省。可我此刻即便是哭死愁死,那表哥也已活不过来了。当初若是能把骑术再练得好一些、拦住惊马,或许……”

    ……

    书房,账册。

    青衣的国相正坐在桌前算账。红衣的国君溜达到他身后问:“在算什么?”

    国相笑应:“在算戚国、虢国和申国还回来的钱粮布帛,究竟够不够数。”

    国君鄙夷哧道:“不用算。这三国的称也小、斗也小,一定不够数!”

    国相却一脸安详的笑道:“总数还未核完,他们不一定少还。王兄又何必如此揣度自己的叔伯?再说这三国去年遭了天灾,就算今年少还些,也在情理之中。咱们自己算清楚、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国君怨:“本王倒也不是小器。要少还些,就明着下书求本王宽免。何必占本王的便宜、还一声不吭?难道当本王是傻瓜?都是帮脑子笨、还死要面子的鸡贼货!敢明儿个本王一定想个法子,让他们全都用咱们照国的斗、照国的称,省得你整天还要算来算去,怪麻烦的……”

    “好好好,等你想出法子来,我就轻松了。那些买卖生意人们,也轻松了~”国相敷衍笑道。

    沉默片刻。

    国相边算边问:“王兄,听说你今日选妃,又测文才、又试歌舞,折腾了大半天,最终却只纳了三位美人。怎也没定出个王后的人选来?”

    “都不够姿色,也都没有国母之相!”王兄叹气拉了把椅子,坐到书案的对面,托腮问:“丹青,你认为本王选什么样的美人为后,才够面子?”

    丹青头也没抬的笑答:“你选王后,为何要问我?”

    “随便问问。你若是大王,会选什么样的佳人为后?”

    “又问这种话,我已说过,我不……”

    “只是说‘如果’,又不是让你真选。不近女色,难道还不能看看女色么?”王兄坏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向王喜欢腰细的,姬王喜欢胸大的。丹青,你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丹青随口答道:“我喜欢能帮我算算账、批批折子、处理处理朝政、还能处理得不错的美人。这样我就能抽出闲来看看书、下下棋、喝喝茶了~”

    “算账、批折子、处理朝政?本王就行呀~”王兄眨眼道:“丹青,不如下辈子投胎,本王投成美人,你投成大王。你选我为后……”

    “噗”。丹青听言竟“噗”的笑出了声,撂下笔、不住的瞄着王兄看,越瞄笑得越厉害,最终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王兄看他难得如此大笑,竟有些发毛,皱眉问:“你又在想什么?”

    “我……”丹青忍了半天,才忍住笑,答道:“我在想……下辈子你投成美人,会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依然跑去马厩,对着烈马大吼:‘让老娘骑!不让老娘骑,老娘就用鞭子抽你的马背、用棒子打你的马头、用匕首戳你的马肚子!’威胁全部无效之后便窜上马背、拽着马鬃、驯它半个时辰,被甩得发髻散开、靴子遗失,跟马一起喘着粗气、累出一身臭汗。而我下辈子居然会看上你这样一位‘美人’,并选你为后……哈哈哈哈。”

    王兄被挤兑得满脸通红,却道:“哼,那可说不定!也许下辈子我生得国色天香,让你一见倾心。医术高超,作了你的贴身医女。厨艺非凡,做的饭让你吃一口就忘不掉。或者……”

    “好好好,”丹青忍俊笑道:“小姐你下辈子若真学得这一身才艺,本王一定会考虑立你为后。噗……”

    ……

    偏殿,咳喘。

    偏殿内隐隐传出窒息般的咳喘之声。褐衣的王兄在门外急得转圈儿,却愣是不敢进,直到御医满面愁容的走出、说了句“侯爷有话跟您讲”,才一步冲到了床前。

    “丹青,你在想什么?”王兄瞧着床帐内浑身虚汗、盯着床顶喘息的白衣病患,哽咽着问。

    丹青侧目笑道:“我在想……苏卿和蔺大夫……谁更适合国相一职……”

    “别胡思乱想!”王兄隔帐握住了丹青的手:“只不过是又受点儿小风寒,发了点儿小烧,过两天就会没事……”

    “可……可……我……我怕是……熬不过今夜了。”丹青抖着嘴唇,苦笑道:“国相一职,果然还是蔺……”

    “我不听!”王兄截口道:“不许死!你若敢死,我,我便陪你一起死!管他国相是谁?!”

    “傻瓜,又说傻话……”丹青气声笑劝:“死很简单,活着却很难……我若能活,绝不会死……你若不是笨蛋,便让我看看……你能做……多难的事情……我会变成神仙……和父王一起,在天上看……”

    “你骗我!天上哪有什么神仙?若是有,父王圣德贤明,神仙为什么不庇佑他长命百岁,还要让他惨死刺客之手?你勤于政务、为民谋褔,神仙怎不显灵把你的病治好呢?哼,即使有神仙,也一定都是群只受香火不办事的懒鬼!”王兄将丹青的手攥得死死的,哭吼道:“丹青,别成仙,留在人间陪我!上次你便挺了过来,这次也一定……”

    丹青闭目泪喘,已无力再言。忽闻门口传来一声老妪的笑骂:“灾星,你又要把他气死?”王兄回头一看,正是孟婆。

    孟婆身穿一件花哨的法衣、拄着神木拐杖,踱到王兄跟前笑道:“灾星,就你这张臭嘴,不用生病,好好的活人也会被你给方死!想要他活得久一些,就乖乖给我回宫里睡觉去!”

    “死老太婆!”王兄正要发作,却听丹青劝道:“王兄,回去安歇吧……婆婆是我请来……替我做法祈福的……这褔……要祈一整夜……”

    “哼,好好跳!跳高点儿!”王兄狠瞪孟婆一眼,又对丹青道了句“总之你不许死。今夜你若敢死,我明晨就敢作天下最笨的大笨蛋,让十八国的人都笑掉大牙!”便灰溜溜的回宫了。

    ……

    月色,高树。

    白衣的花无缺正站在高树下仰望枝头的铜面人,忽见她高喝一声“接稳了!”将一人从树上抛下,忙凌空掠起、将那人接住。十丈高树,坠落之力岂止五百斤。花无缺斗转腾挪、两抛两接,好不容易才卸去坠力、使自己和那人平安落地,却见怀中人竟是小鱼儿。

    小鱼儿面色苍白、似很虚弱,但解穴一醒便笑得极为灿烂,在花无缺的怀中欣喜笑问:“是你救了我?”

    花无缺别过头去,不敢作答。铜面人却冷冷催促:“花无缺,他可是江小鱼?为什么还不动手?”

    小鱼儿听言假装叹息:“唉,我知道你不敢违抗师父的命令。动手吧,我不怨你。”

    花无缺却全无动手的意思,只低声回复铜面人:“三个月之期未到,我不能杀他。”

    铜面人大怒:“见我如见师,你敢不听我的话?!”又逼问:“你如此推三阻四,恐怕除了守诺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吧?”

    花无缺不答这“别的原因”是什么,只抱着小鱼儿、眼神复杂的注视着他,半晌后才凝眉问:“江小鱼,江小鱼,此刻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的……是否和我一样?”

    小鱼儿也笑嘻嘻的注视着他,似很享受这被抱和被注视的感觉,更爱看那铜面人被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

    ……

    盛装的青衣公子。

    绿光褪去,幻影消失。一位盛装的青衣公子,已然立在了小鱼儿近前。那如玉的侧颜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与那魔剑感觉,竟是如此的贴近:碧绿的衣,碧绿的发,浑身散发着寒凉的阴气,却无半点邪媚之气。很静,却暗潮澎湃。他的眼波中透着爱与恨、悲与喜,甚至是杀意。而那赤红双眸里映着的人只有一个——龙椅上的碧血子。

    “丹青,你在想什么?”碧血子与丹青子的视线一对,方才想到的种种重逢开场白便全忘了,只傻傻的问出了这一句。丹青子未有立时作答。小鱼儿却破坏气氛的抢道:“想什么?你自称是他的兄弟,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又握住丹青子的手道:“小花,大哥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记不清自己是谁、分不清谁才是你的兄弟了,对么?”

    225 帝王之毒

    转身。碧血子吃惊的发现,小鱼儿这指鹿为马的谎言一出口,丹青子竟将身子转向了他,似是心事真被说中了一般。

    小鱼儿见状便笑:“你想问,我怎么知道?因为那最后一段幻景的人物虽是花无缺和江小鱼,我却毫无印象。这说明你已在别处看过完整的‘十世因果’了,对么?”

    丹青子微微点头。小鱼儿接道:“你一时间看到的东西太多,可能又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所以思绪纷乱、非常烦恼,对么?别烦,大哥来帮你捋捋思绪、定定神,你听我讲得对不对,好么?”见无人反对,便笑嘻嘻的“捋”起了思绪来:

    “你第一世刚出生的时候,叫作碧血子,是照王的长子。而我则是你的孪生弟弟,丹青子。你很勤奋、很正直,立志作一名有道明君,直到罹患痨病、与我交换了名字,才改变志向、决心作一名良相,尽心尽力的辅我为王。

    我很聪明,却很不成器,只爱闯祸、撒娇、吹牛皮。你病危时曾激励我,说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要我活着做些‘难的事情’给你看。上天听了很感动,便叮嘱司命特别眷顾我,分几世帮我实现了许多很难实现的梦想:第一世,我统一了天下,让所有人都用咱们‘照国的斗’、‘照国的称’。虽然后来国又亡了,但世人却都觉着这样很方便,没再把称改回去。第二世,我作了你的夫君,咱们爱得轰轰烈烈,传为了千古佳话。第三世,我听你的话、对老头子们都很好,让天下人皆修仁义之道、作仁义之士。第四世,我修了一条运河,让南方的粮食能运到北方,粮价都变便宜了。第五世,我作了你的王后、帮你批折子,批得国力鼎盛、万国来朝。第六世,我骑马穿越大漠、打下了西海,向你证明:原来西面也是有海的……”

    “丹青,别听他胡诌!他只看了些皮毛、便在此自吹自擂!”碧血子喝断。小鱼儿见丹青子要转头,忙抬高嗓门吆喝:“前面的也许是道听途说,但第十世却绝对不是!第十世我许了个最刁钻、最难实现的愿望,司命居然都开后门一样的应允了!他安排你拜了位神仙师父,学得一身绝学。随便一蹦,就能飞上高树。随便一丢石子,就能打下树上的石榴。而我则拜了许多有趣的师父,修得厨艺精湛、医术高超。司命让天下不再有国家和战乱,咱们无需再操劳‘国事’,想看书就看书、想喝酒就喝酒。哦对,你还成了亲,有了自己爱的的妻子和女儿。妻子是‘恶人谷第一美女’,女儿既漂亮又壮实,经常把我儿子打得直哭。咱们一家人住在桃源,简直比神仙皇帝过得还逍遥自在……”

    “颠倒黑白!”碧血子又要插嘴,丹青子却未再瞥他,只含笑注视着小鱼儿。小鱼儿信心大增,握紧他的手笑:“怎样,小花?思绪捋清之后,是不是一切都变得很简单?简而言之就是:你拥有了十世的记忆,便既是丹青又是小花。而我在千年前将自己裂魂为二,裂成了‘混蛋的部分’和‘不混蛋的部分’。混蛋的部分一直躺在坟里睡大觉,不混蛋的部分则在人间做大事,轮回十世后成了个善解人意的聪明人。如今这两部分都站在你面前,你既可以选择留下来陪这老混蛋,作他的国相兼保姆,又可以选择跟我还阳与妻女团聚,我给做顿好吃的、咱们哥俩喝两盅……”

    笑。丹青子听小鱼儿张口闭口“老混蛋老混蛋”的叫,不由得偷瞄碧血子的脸色,抿嘴笑出了声,而听到“与妻女团聚”时,竟也露出了一丝期待的微笑。碧血子感觉不妙,连忙道:“丹青,别被这龟孙给唬晕了!你既忆起了一切,就该知道:花无缺的阳寿就只到二十。你一回去,立刻……”

    “即便立刻就死,也还有‘下一轮’,不是么?”小鱼儿立起右掌道:“小花你看,大哥的手还是干净的。你曾说过:如果我一生都保持双手干净,说不定上天便会开恩。既然如此,我江小鱼在此立誓:此生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神仙还是妖怪,我都不杀。只盼那诅咒能够早日解除。就算这样还感动不了上苍,你一还阳便会死。下一轮还只能追杀我几年、跟小兰恋上几年便死,那也总还是有几年相聚的好日子可过的,不是么?我愿再等你一百年。不杀人、不报仇,只开开心心的等。等你百年之后,再长大,再来杀我……”

    来杀了。

    小鱼儿正讲得丹青子热泪盈眶,忽觉一阵阴风袭来,转头一看,竟是道黑闪。黑闪来势汹汹、紧逼眉睫,却被一条绿影完全挡在了身后。那绿影自然不可能是别的鬼,正是丹青子。

    “丹青!”小鱼儿和碧血子同时尖叫。丹青子却没叫,也没回首看偷袭的行凶者,只静静的仰倒在地、不动了。碧发散乱,宽袍展开。赤红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泪水滑落,眼睑慢慢合上。那姣好的面容配着绝望的表情,令他看上去像一只被生生拔掉翅膀的巨大凤蝶。那凤蝶的翅膀不再扇动,而青色的魂火却开始从他的魂形中溢出……

    魂飞魄散?!

    小鱼儿心痛欲狂,刚要俯下身去看他,便听一声低喝“回去”。凤蝶立时不由自主的飞起、飘落棺中、棺盖再次飞起、再次盖严,又好像从未打开过一般。

    “打开!快打开!”小鱼儿欲将丹青的遗体抢出,却还是手慢了一步,只得猛砸棺盖哭吼:“老混蛋!你宁可杀了他也不给我!这就是你爱自己兄弟的方式?”

    “既知他是朕的兄弟,你还敢在他初醒之时,用言灵术迷他的魂?”碧血子倒也顶得理直气壮:“哼,朕既能伤他,自然也能医他!五年也好,十年也罢。一定能再让他醒!轮不到你这个小混蛋来多嘴!!”

    还能醒?小鱼儿心下狂喜,见碧血子灰头土脸,似一位没杀成情敌却伤到新娘的新郎官,便坏笑讥道:“言灵术?那是什么?老子只是说了两句实话而已。承认吧,你不敢让他自己选,怕他跟我跑了,对么?哼,老色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这副德行。他是仙,你是魔,身上还有龙毒。他怎可能选你?所以你要上他,就必须先放了我们、自己也投胎做人,才能跟我争!”

    “争?呵,小色坯,你连仙和魔都分不清,凭什么跟朕争?”碧血子扶着龙椅扶手冷笑:“他本已夺舍成魔,方才你若不横插一道,朕今夜必能与他喜结连理!况且,‘上’?朕什么样的男人、女人、神仙、妖怪没上过,你认为朕苦等他千年,为的仅仅是‘上’?”

    “不是上,难道还想要他的心不成?”小鱼儿讽道:“唉,可惜你的手太黑,这一掌已伤透了他的心。他的心已完全偏向我这个‘柔弱的好人’了~所以我劝你这几日还是多花些心思讨我欢心,看我能否宽宏大量、帮你这‘痛杀皇嗣’的老禽兽多美言几句……”

    “美言?你认为朕还会给你机会,再跟他讲话、迷惑他么?”碧血子的容貌竟显出几分媚娘的女气,阴笑道:“龟孙,没想到你表面上傻愣愣,逮住机会,却也是个专抢别人男人的小骚货!但凡间女人争宠的那一套,在朕面前是根本不适用的。朕只要撕掉他后九世的记忆,他便根本不会记得有你这个‘皇嗣’,更不会记得有你这个‘大哥’。只会一心一意的爱朕、疼朕、服侍朕。朕可以割掉你的舌头、把你的魂魄封在朕的龙床头。让你天天看朕上他,或是他上朕,却发不出半声……”

    “但反过来讲,只要我逮住机会、撕掉他前九世的记忆,他也不会再记得你这老骚货了,对么?”小鱼儿蔑笑:“老骚货,就算我逮不到机会、他完全忘了我,也决不会再爱你了。因为你早已不是他的王兄,而只是那把龙椅的奴隶而已。你屁股长在椅子上了么?从那龙椅上下来,那么难?你把他打成重伤,却依旧没有亲自走过来看他一眼……”

    一拳。碧血子隔空揍了小鱼儿一拳,立时打得他手捧小腹、靠坐棺前、再发不出声了,便冷笑训道:“龟孙,你到底要蠢到什么程度?下来?难道自古这龙椅‘只能上、不能下’的道理,你也不懂?还阳?做人?呸!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信么?此刻只要你一回地面,立时就会遭五雷轰顶,或被天界挟为质子,绝不可能再舒舒服服的做人,更不可能有什么‘下一轮’!呵,从朕屯兵起事的消息传到天庭的那一刻起,朕便只有打上天庭、坐玉皇宝殿这一条路。而你踏进这禁宫之后,便也只有归顺朕或魂飞魄散这两条路,绝没有还阳这条路可以走!”

    “那打下来之后呢?”小鱼儿的脸已煞白,却幽幽问:“待你杀尽天上之仙、地上之人、坐了玉皇宝殿之后,不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曾对丹青抱怨:虽然臣子们见你都不敢抬头、不敢说话,但人人心里依然都盼着你死。待到跪在你殿下的臣子都已不是人、而是魔的时候,你一个人又怎应付得来……”

    “哼,简单。”碧血子不假思索的答:“把法度再设得严苛些,多养些眼线,吓住他们便是。”又道:“你后几世有几个点子倒也不错:鼓励党争,令宦官、言官、权臣相互制衡。轮岗武将,令兵不认将、避免兵变……”

    “麻烦,累人,没意思。玩儿了九世的权谋,你还没玩儿腻?活的暴君总还有个寿限,而统一三界的魔帝……那真是你的梦想?”小鱼儿叹道:“你还有没有更像人些的梦想?”

    “梦想?朕的梦想,已对你讲过八百回了!还记不住?”碧血子听问灭了些怒气,苦笑道:“好吧,在你被灭魂之前,朕再讲最后一遍。

    朕在死前的几年……一度曾疯狂的想梦到丹青变老后的样子。因为朕对着镜子一直想象不出,他若能身体健康的活到老,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那时候如果我们站在一起,还会不会长得一模一样?是他的笑纹多些,还是朕的怒纹多些?谁的妻妾比较多?谁的儿女比较有出息?朕曾以为,只要朕睡在棺中,迟早能等到这样一对子孙,手拉手的出现在朕的棺旁、把朕叫醒,向朕禀报这些事。但是等不到,永远也等不到……呵呵,哈哈哈哈!知道朕从不容忍属下失败两次,为何却足足容忍了你九次、最后一次还险些把老命给搭进去了么?龟孙,你太慢了!!永远都爬慢一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想到这老魔王的“一念执着”,竟是如此渺小、如此的容易被实现,但上天却从未满足过他……他的确有理由恨天。小鱼儿见碧血子已讲得老泪纵横,很想许诺:“放我们回去!这次我一定让您看见!”却知自己并没有实现这诺言的把握。即使有,碧血子也绝不会再信。

    黑闪。

    碧血子擦干泪水,又在手中聚起黑闪,瞧着黑闪笑道:“龟孙,险些又被你绕晕。朕既得到了丹青,又何必非看他变老后的样子?丹青既能常伴朕的左右,朕在王座上又岂会寂寞?对,朕这就灭你的魂,明日便誓师起兵,待到丹青伤愈再醒之时,给他一个最大的大惊喜……”

    “弟弟……我好热。快来把锦盒打开。”碧血子本已准备给出最后一击,小鱼儿本已闭上双目,却闻棺中传出了一声轻唤。那声音无比的虚弱、无比的无助,令碧血子不由自主的走下龙椅、痴痴走向了玉棺。

    弟弟?丹青这么快就醒了?锦盒?小鱼儿刚要回头,便听那虚弱的声音直接响在了脑海:“别回头……快走……”

    走?小鱼儿略微迟疑,但听那声音又催“听话!快走!”便抱起厥倒的小仙童、飞奔出了石室,却又听到背后传来了一老一少的谈笑之声:

    “呼,这样便舒服多了。”少年长出一口气,怯笑道:“弟弟,你看我的咒文,漂不漂亮?”

    老者吹了声口哨,盛赞道:“漂亮!真漂亮!王兄,没想到你居然很适合纹身~”

    少年羞问:“既然漂亮……那你喜不喜欢我?”

    老者笑答:“喜欢,当然喜欢。这还用问么?”

    “那你……”少年迟疑良久,才哽咽着问:“你可愿作我的主人?”

    老者却答得极为爽快:“愿意,当然愿意。王兄,我的心早已给了你,难道你只当我是随口说说?哼,你是我的鬼,此次休想再逃!”

    棺盖合拢之声。宝剑穿胸之声。地颤声、崩塌声、落石声……小鱼儿冲出石廊后被落石活埋,只觉眼前一片漆黑,身子疼痛难忍,隐隐却有个飘渺的女声笑问:“孩子,你愿成仙么?”

    “滚!老子要做人!”小鱼儿在迷蒙中大骂,却把自己给骂醒了,恍然看到天已大亮,而自己正趴在临湖居的竹床边。

    226 从头再来(失心线完)

    鸟鸣阵阵,湖风送爽。

    一夜风雨过后,明镜湖今早的天气格外好。而小鱼儿却双目含泪、无力的趴在床上,像是个已被抄家灭门的死囚徒:

    我又醒了。还是说……我又回到了“司命的牢房”之中?

    后者。十世的幻景还历历在目,老祖宗没必要编如此庞杂的“伪史”来骗一个小毛孩子。我周遭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件事是真的:怀里的剑没了,应是留在了沉灵玉棺之中。

    丹青,他的媚术真不是吹的。那成魔后的样子太美,任谁看了都会头脑发热,胸中充满了“把他拐走、藏起来”、“宁可倾覆天下也要搏他一笑”甚至“为他而死”的冲动。听那最后一段,他应是脱了。那赤条条、娇滴滴、满身咒文的幻象,我也好想看一眼。但看过之后,会不会也拿起他来自刎了呢?他恢复剑形之后,选择把我赶走、咒杀王兄,究竟是因为爱上了我?还是因为太爱王兄、要与他同棺永眠,才把我这个“正牌剑主”给踢了呢?

    后者。他毕竟是封侯拜相的丹青,记挂了王兄一千年,没可能只因“一顿好饭”便移情别恋。但在“情”与“义”之间,他却又选择了“义”。宁可斩杀至亲至爱,也要确保三界太平……

    算计!以丹青之性情,他在得知王兄的计划之后,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这悲剧似乎都无法避免了。连丹青的性情都计算到,这司命果然狡猾得可怕!事后想来,梦魔预感的一点儿也没错:司命设局“赌魂”、又欲擒故纵、放丹青进君门,目的绝对是“刺杀敌首”。结果君门的少主、主上、侯爷皆死,照家“帅席全灭”,只留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魂”回幻境继续服刑。这姜王可真是赚翻了!但我回来,丹青却不回来。花无缺无法死于剑下,这结局终究还是不合天……

    ……?!

    小鱼儿正无精打采的揣摩天意,回首竟见一白衣公子腿朝外的坐在窗台上、盯着手中的短剑发痴。那公子的眼神忧郁、目光迷惘,似在犹豫要不要将剑刺入胸膛后再跳落湖中……

    水鬼被剑迷魂了!小鱼儿立时被吓出一身白毛汗,却不敢叫,只敢轻声站起、猛的向那水鬼扑去!只听“扑通”一声,短剑落水,水鬼拼命挣扎,似要随剑而去,却又被小鱼儿箍住双臂、生生拽离了窗台。

    “不许再投水!”小鱼儿将水鬼扔在地上、捏着他的双腕狂吼:“不光投水,引剑、跳崖、悬梁,也全不许!听到没有?你再不听话,我,我就……”

    “我听话。”水鬼躺在地上,答应得很痛快,却又惴惴的问:“但兄台能否告诉在下……在下为何要做引剑、跳崖、悬梁,这些可怕的事呢?”

    为何?小鱼儿被问得一愣,却见身下之“鬼”生得一头乌发、唇红齿白,肤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白里透红,身上所散发出的淡淡冷香,正是芙蕖多年前下的玉乾花毒。再看床边的定魂香……早已熄灭。

    不是鬼,是人。白花醒了,却叫我兄台?小鱼儿自拧了大腿一下,挂泪痴问:“白花,你不认得我了?”

    “白花?原来在下姓白……”公子皱眉思量,又欣喜的问:“如此说来,兄台果然是在下的故人?太好了!那您可否告诉在下:您是谁?为何会守在我的床边?我又是谁?为何会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还有,您方才说的投水、跳崖……”

    全失忆。小鱼儿听公子提问,思绪瞬时又乱作了一团:无缺还阳了,却失掉了所有的记忆。这失忆究竟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是喝了孟婆汤,还是“记忆被撕”?不是孟婆汤。若是孟婆汤,应该连话也不会讲了。那便是“撕”?若是“撕”,是谁撕了他的记忆?他的记忆被撕之前又是谁呢?黑花?白花?丹青?还是我的分魂?等等,昨夜无缺明明已然真元耗尽、须发皆白,他的头发却是全黑的。他还是昨夜的无缺么?抑或是“二十年后”再生出的“新人”?莫非我一觉醒来,已然跳到了“下一轮”……

    “兄台,兄台?兄台~~”公子询问身世,却久未等到答案,便挣脱起身,微笑着用手在小鱼儿的眼前晃了晃。小鱼儿觉着这动作萌得不行,便暗骂一句“管他是哪一轮!先哄好眼前的再说”,随即摆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使出了他的看家绝技——骗鬼。

    “我叫江小鱼,是你的孪生兄弟。”小鱼儿殷勤的自我介绍,说出了唯一的一句纯实话。

    公子听言很是惊喜,眨眼问:“兄弟?还是孪生的?难道……你有镜子么?”

    小鱼儿取来一面铜镜。公子便对镜比了比,点头道:“嗯,有七分像,应是兄弟。但……”

    “不全像是因为我一生下来,脸就被猫抓了。”小鱼儿指着脸上的疤笑:“哝,那猫儿抓得太狠,咱们便长得不太一样。熟人都管我叫小鱼儿,正是由此而得名。”

    “小鱼儿?天生招猫?”公子抿嘴失笑,又问:“那么招猫的兄弟,咱们两个谁大?你是我大哥,还是二弟呢?”

    “你想作大哥,还是二弟?”小鱼儿反问。

    “想?”公子皱眉:“哥哥就是哥哥,弟弟就是弟弟,怎还可以‘想’?”

    小鱼儿笑:“咱们出生时稳婆太粗心,没记清咱俩谁大,你又失了忆。所以此次我特别优待:随你挑~”

    “我挑……”公子又比着镜子看了看,犹豫道:“嗯……看上去,我似乎要面嫩一些……”

    “噗。”小鱼儿笑喷,随即抢道:“好!就这么定了!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从今往后,你万事都要听我的。每天都要跟紧我、别乱跑……”

    “跟紧你?等等……”公子不满,似要变卦。小鱼儿忙唬:“当然要跟紧我。其实你失忆,是因为得了一种怪病。睡着后不是引剑,就是服毒、悬梁、跳崖,前几日又迷迷糊糊的投了水,我好容易才把你捞上岸,你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才醒,却又失了忆,连我都不认得了!呜呜……”

    “梦游时自尽?”公子有些怕,却似理解了小鱼儿方才失态的原因,低头歉道:“对不起,让大哥为我担忧了。”

    “你知道就好。”小鱼儿渐入大哥的佳境,训道:“哼,若不是咱们都有了妻室,我真想铸条铁链把你与我锁一起,免得你睡觉时再乱跑!”

    “我有妻室?”公子微惊。

    小鱼儿笑:“有,不但有妻子,还有个女儿呢。你妻子叫铁心兰,眼睛很大、家传的铁拳很厉害,却又很爱哭。她若发现你失了忆,一定会扑到你怀里、大哭一场,并用铁拳使劲儿捶你的胸。此时你一定要运功相抵,否则必被她捶出内伤!”

    “内伤?”公子被吓得脸色发白:“不过……”

    “不过她其实也很好哄,你只要跟她讲:我虽什么都不记得,但依然很爱你。再亲她一口。她多半就不捶了……”

    “亲?”公子又涨得满脸通红。小鱼儿不知为何,竟暗爽得不得了,坏笑道:“别怕,你一时觉着生分,下不去嘴。我帮你提前哄她,不让她哭便是了。”

    “多谢大哥!”公子如释重负、作揖相谢,丝毫没有醋意,却又皱眉问:“大哥,还有个问题:你姓江,为何我要姓白?而且白花?好娘气的名字……”

    “噗。”小鱼儿再次笑喷,却又绷脸佯装沉痛道:“唉,此事说来话长。方才我未细讲,其实那粗心的稳婆是个拍花子,你一生下来就被拍花子拐走了。这娘气的名字便是她给你起的。说是‘取个女娃名儿,好养活’,并希望你能给她挣来白花花的银。后来咱们长大成人、相认之后,这女名你已听惯,便懒得改了。此次你既失了忆,又不喜欢这浑名,不如索性认祖归宗、改姓回江。名字……你自己想吧。”

    “又我自己想?”

    “没办法,谁会料到稳婆竟是个拍花儿呢?连爹妈都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如今他二老又都已过世……”

    “江……”公子沉思了片刻,眯眼笑道:“就叫江暇好了。‘瑕不掩瑜’的‘暇’。怎样?”那笑容甜美,美得甚至有些泛傻气。

    小鱼儿觉着得手过于容易,反而有些不习惯,不禁叹道:“兄弟,你记忆尽失,又听说自己患了梦游症、娶了母老虎、幼时还被人贩拐卖、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怎一点儿都不恼呢?”

    “恼啊。”公子红脸笑道:“在你醒之前,我不知自己是谁,原本非常烦恼。但现在有了你这样一个既风趣又可靠的大哥,便完全不恼了。你自会把过去的事情慢慢讲给我听、并把我的怪病治好的,对么?”那清澈的眸中充满了信任,说话也越来越没拘束。

    “没错!”小鱼儿被狠夸一通,竟也有些脸红,会心笑道:“过去的事情,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将来。江暇,江小暇,小虾米,小暇。记住了。小暇,你现在还感到有哪里不舒服么?头晕、恶心,有没有?”

    “嗯……”小暇用心感受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饿,有些想小解……”

    “没什么大碍了。”小鱼儿听脉后喜道:“吃饭的话,稍后大哥会亲自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如厕的话,出门向西直走,便有茅房。对了,此地的主人名叫苏樱,是位神医。我带你来此,正是来求医问药的,不想却出了意外。这苏神医不但医术高超,还精通机关之术,所以别在她家乱跑、乱动,小心中了机关。懂吗?”

    “懂了。”小暇一面点头应声,一面暗记大哥叮嘱的各种“注意事项”,忽似想起了什么,又转回窗边,探头道:“大哥,差点儿忘了。方才我看你睡觉时,握着一把古剑。那剑既漂亮又有些眼熟,便拿来赏玩。结果……”

    “那剑是我的!一会儿我自会去捞!”小鱼儿再次把小暇揪离窗边,训道:“告诉你多少次:你不会武、也不会水,别随便坐在窗台上,更别随便靠近水!七天前才险些被淹死,怎还不长记性?去去去,自己找茅坑尿尿去。”

    “哦……”小暇被训得有些蔫儿,却未顶嘴,只回望了小鱼儿两眼、悻悻出门。小鱼儿见他走远,终于长出一口气、趴在窗台上、望着水影自语:“丹青,他终于离开你、也离开水了。你说……我该把你捞上来么?还是让你就此沉于湖底、被湖水蚀得锈迹斑斑?”

    “孩子,何必多此一举?”水中倒影忽然化为了碧发红眸的丹青,温柔笑道:“我早说过:你若能还阳,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毁掉那把剑……”

    “好吧。”小鱼儿后怕道:“我虽不忍心毁你,但也暂时不捞了,免得哪日又被他拿在手中‘赏玩’。你看他方才盯着你看的样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怎样?书仙的笑容很可爱吧~”水影突变为半醉的梦魔,媚笑道:“为师早跟你讲过:只有让他忘掉移花宫、忘掉邀月和他杀过的一切好人和坏人,才能让他真正笑得开心~”

    “嗯,的确很可爱。”小鱼儿笑答:“我给他“重写的记忆”怎样?似乎没露什么马脚。等小兰她们过来,再知会她们一声……”

    “无耻!”梦魔又变为血瞳的剑魔,质问道:“江小鱼!你明知在那肉身里的不是白花,却还把白花的妻儿送给……”

    “没错,我就是很没原则、很花心,怎样?”小鱼儿无赖辩道:“无论在那肉身里的是哪个魂魄,他都是我的兄弟,我就是不希望他死、希望他能活得开心,有什么不对么?况且‘看他变老的样子’不光是我的心愿,也是老祖宗的……”忽似恍然大悟,仰望蓝天蔑笑:“司命,你令他起死回生,是又要把他早早的逼死、把我逼成个老疯子,对不对?哼,没那么容易!老祖宗的小心愿,就包在我江小鱼身上了!此次就让老子陪你从头赌一次,倒要看你这老贼,再耍什么花招!”

    =======悲剧终======

    227 完美结局(上)(微搞)

    银河畔,浩星宫。

    第4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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