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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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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魔道祖师 作者:墨香铜臭

    第25节

    今天他和蓝忘机在兰陵的楼台之上偶遇,他很努力地想营造一种和以往求学云深不知处时一样的氛围,一直把话题往过去的那些事上引。

    而蓝忘机则在一直执拗地提醒他,回不去了。

    可是,只要回到莲花坞,回到江家姐弟身边,他就能有一种仿佛什么都没改变的错觉。

    魏无羡忽然想去找找当年那棵被他抱过的树。

    他站起身来,朝莲花坞外走去。沿路的门生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点头,都是陌生的面孔。他熟悉的那些猴子一样不肯好好走路的师弟们、那些会挤眉弄眼不肯老实敬礼的家仆们,一个都不在了。

    穿过校场,迈出莲花坞的大门,便是一片宽阔的码头。

    无论白天黑夜,码头上总有卖吃食的小贩。今天的小贩卖的不知道是什么,锅里的油一炸,香味四溢,魏无羡忍不住走了过去,正想开口询问,忽然发现这名小贩之旁,蹲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

    这人抱着膝盖正在哆嗦,似乎又冷又疲倦。魏无羡的阴影投了下来,这人猛地抬头。

    魏无羡双目微睁,道:“你?”

    ☆、第70章 将离第十六2

    金麟台。

    蓝曦臣和蓝忘机并肩,于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缓缓而行。

    蓝曦臣随手拂过一朵饱满雪白的金星雪浪,动作轻怜得连一滴露水也不曾拂落。

    他道:“花宴结束后这几日,你在兰陵城内四下游走,可是见到了什么?”

    蓝忘机道:“……”

    蓝曦臣道:“为何一直忧心忡忡。”

    虽说这忧心忡忡,在旁人看来,大概和蓝忘机的其他表情没有任何区别。

    蓝忘机摇了摇头,低声道:“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拂花的手不伸出去了。他讶然道:“……带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蹙眉,心事重重地道:“嗯。”

    顿了顿,他补充道:“带回去……藏起来。”

    蓝曦臣登时睁大了眼睛。

    他这个弟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渐渐的性子越来越沉闷,除了出去夜猎,就是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打坐、写字、弹琴、修炼。跟谁都不爱说话,也就只是偶尔能和他多谈几句。可是,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也是头一次。

    蓝曦臣道:“藏起来?”为什么要藏?莫非是什么罪人?

    蓝忘机微蹙着眉,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思索一阵,又对蓝曦臣道:“他不愿。”

    蓝曦臣道:“嗯……”

    心中却想:“忘机这是在向我求助?”

    这时,金光瑶的声音传来,道:“这位公子,你走错了吧。”

    另一年轻的声音道:“失礼了。我是……”

    一听到这个声音,蓝曦臣和蓝忘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只见前方的影壁之旁,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站在金光瑶对面。这男子见了他们两人,霎时面色一白,报名字的嘴也打不开了。金光瑶却接道:“我知道。苏悯善,秣陵苏氏苏涉苏公子,对吧。”

    苏涉微微一怔:“你记得我?”

    自从屠戮玄武洞底之事过后,苏涉在姑苏蓝氏就抬不起头了。他觉得被人看到那样的一幕,心中很没意思。不仅觉得别人看他微妙,他自己看自己也微妙。不久就申请脱离家族,轻而易举地便成功了。

    为挽回失去的颜面,他在射日之征中颇为奋勇,结束后倒也有所收获,自立门户,依附于兰陵金氏旗下。这样的附属家族不计其数,本以为没什么人识得他,岂知金光瑶只匆匆见过他一次,就把他的名、字、家族都记下了。苏涉不由得脸色大缓。

    金光瑶笑道:“那是自然记得的。请。这边走。”

    苏涉又看了一眼那边的蓝氏兄弟,低头匆匆入厅。蓝曦臣和蓝忘机都不是好在背后评头论足的人,虽然苏涉可评头论足之处太多,他们也并不多言。

    如果前几日那场花宴是兰陵金氏向所有家族开放的大宴,那么这次,就是只邀请亲密家族、内部成员和附属家族的私宴。

    蓝曦臣和蓝忘机依次入席,席间不便再继续谈论方才的话题,蓝忘机便又回归冷若冰霜的常态。经金光瑶布置,他二人身前的小案上都没有设酒盏,只有茶盏和清清爽爽的几样小碟。姑苏蓝氏不喜饮酒之名远扬,因此也并无人上前敬酒,一片清净。

    谁知,未清净多久,一名身穿金星雪浪袍的男子忽然走了过来,一手一只酒盏,大声道:“蓝宗主,含光君,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此人肤色微黑,高大俊朗。嗓门十分嘹亮,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宴厅里四下敬酒,嗡嗡作响。

    正是金光善胞弟之子,金子轩的堂哥,金子勋。

    金光瑶知蓝氏兄弟都不喜饮酒,赶忙过来笑道:“子勋,泽芜君和含光君都是云深不知处出来的人,你让他们喝酒还不如……”

    金子勋十分看不惯最近才认祖归宗的金光瑶,心觉此人下贱,视他如无物,直接打断道:“咱们金家蓝家一家亲,都是自己人。两位蓝兄弟若是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

    一旁几名附属家族的家主纷纷抚掌赞道:“好!说得好!”

    “真有豪爽之风!”

    “名士本当如此!”

    金光瑶维持笑容不变,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心道:“什么自己人,什么一家亲,什么豪爽之风,名士……强逼人饮酒,这不就是没家教么?”

    蓝曦臣起身婉拒,蓝忘机则仍坐着,冷冷盯着金子勋硬塞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微微启唇,似乎正要说话,忽然,一只手接过了那只酒盏。

    蓝忘机抬头望去。

    只见一身黑衣,腰间一管笛子,笛子垂着鲜红的穗子。负手而立,丰神俊朗。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盏底露给金子勋看,微笑道:“我代他喝,你满意了么?”

    蓝曦臣道:“魏公子?”

    有人低声惊呼:“什么时候来的?”

    魏无羡放下酒盏,单手正了正衣领,道:“方才。”

    宴厅众人心中恶寒。竟然无人觉察到他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厅中的。

    魏无羡也不寒暄了,单刀直入道:“请问金子勋公子在吗?”

    金子勋冷冷地道:“我就是金子勋。你找我做什么?”

    魏无羡道:“金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金子勋道:“有什么话说,等我们家开完宴再来吧。”

    其实他根本不打算和魏无羡谈。前几日花宴之上,魏无羡只身退走金麟台,闹得兰陵金氏颇不愉快的事他记得,因此有意要给魏无羡一个还击。

    魏无羡也看出来了,道:“要等多久?”

    金子勋道:“三个时辰吧。”

    魏无羡道:“怕是不能等那么久。”

    金子勋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他非要和魏无羡杠,除了上面那个原因,还出于一股不明不白的不服气。

    射日之正爆发之初,金子勋便因受伤而赖守后方,没能亲眼见识过魏无羡在前线的模样,多是听人传说,他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传闻都是夸大其词,因此不知忌惮,语气强硬。

    他心中更不快的是,魏无羡刚才竟然当着他的面问金子勋是哪位:“我认得你,你却居然敢不认得我!”

    金子勋不知晓魏无羡的厉害,金光瑶却知晓,连忙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勋有何要事,很急迫吗?”

    魏无羡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金子勋越发要玩味了,心道:“急?我偏偏要拖死你,看你敢在我面前威风?”

    他又转向蓝曦臣,道:“蓝宗主,来来来,你这杯还没喝!”

    见他故意拖延,魏无羡眉间闪过一道黑气,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道:“好,那么我就在这里直说了。请问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温宁这个人?”

    听了这个名字,金子勋道:“温宁?是有这么条温狗。”

    魏无羡道:“那就好。请金公子把他和他的六名下属交出来吧。”

    “交出来?”

    魏无羡道:“正是。前段日子你在甘泉一带夜猎的时候,猎物逃到了岐山温氏残部的聚居地,你让当时在场巡逻的几名温家修士背着召阴旗给你做饵。被拒绝之后,你将这几名修士暴打一通,强行插旗。随后这几人便不知所踪了。除了问你,魏某实在不知道还能问谁啊。”

    射日之征后,岐山温氏覆灭,原先四处扩张的地盘都被其他家族瓜分。甘泉一带划到了兰陵金氏旗下。至于温家的残部,统统都被驱赶到岐山的一个角落里,所占地盘不足原先千分之一,蜗居于此,苟延残喘。

    金子勋只觉不可理喻,道:“魏无羡,你什么意思?找我要人,你该不会是想为温狗出头吧?”

    魏无羡笑容可掬道:“你管我是想出头,还是想斩头呢?——交出来是了!”

    最后一句,他脸上笑容倏然不见,语音也陡转阴冷,明显已经失去耐心。宴厅中许多人不禁一个冷战,金子勋也是头皮一麻。

    然而,他始终不知深浅,片刻怒气便翻涌了上来。正在这时,首席上的金光善道:“魏公子,我说一句公道话。你在我兰陵金氏开设私宴的时候闯上来,实在不妥。”

    前几日金麟台的花宴,魏无羡与金子轩发生口角,不欢而散,径自离去,要说金光善心中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他方才一直呵呵笑着看宴厅之下金子勋的各种无礼。

    魏无羡颔首道:“金宗主,我本并无意扰贵族私宴,然而,这位金公子带走的几人如今生死下落不明,迟一步或许就挽救不及。其中一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此事不容再拖。”

    金光善道:“可是,细数起来,我们也有许多事尚未清算,不容再拖,必须现在解决。”

    魏无羡挑眉道:“清算什么?”

    金光善道:“魏公子,你不会忘了吧,在射日之征中,你曾经使用过一样东西。”

    魏无羡一掀衣摆,堂而皇之地在蓝忘机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道:“哦,你是说阴虎符。怎么了?”

    金光善道:“据闻,这件阴虎符是你从屠戮玄武洞底得来,由一柄铁剑的铁精所熔铸。”

    魏无羡道:“请说重点。”

    金光善道:“我以为,这样法宝难以驾驭,不应由你一人保管,你……”

    话音未落,魏无羡突然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他道:“金宗主,容我多问一句。你是觉得,温氏没了,兰陵金氏就理所应当取而代之吗?”

    厅中霎时雅雀无声。

    魏无羡又道:“什么东西都要交给你,谁都要听你的?看兰陵金氏这行事作风,我险些还以为仍是温王盛世呢。”

    刹那间,金光善的国字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

    射日之征后,各家对于魏无羡修鬼道的争议越来越大,他本意是要威胁提醒一下魏无羡,你还有案底在身,不清不白,旁人都盯着你呢,别太嚣张,别想骑到我们家头上,谁知这魏无羡说话如此不知遮掩,他虽然早有接替温氏地位这份暗暗的心思,但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白亮敞地说出来,还加以嘲讽。

    他右首一名客卿喝道:“魏无羡!你怎么说话的!”

    魏无羡扬声道:“我说错了?逼活人为饵,稍有不顺从便百般打压。这所作所为所言所语,和温氏当年又有什么区别?”

    另一名客卿站起身来,道:“自然有区别。魏公子,温氏所作所为恶劣在先,我们以牙还牙,让他们饱尝自己种下的恶果,又有何不可?”

    魏无羡也站起了身,道:“以牙还牙,也应该还到岐山温氏的直系温若寒一脉和他手下人命无数的干将家臣身上,关那些并未参战的温部残支什么事?”

    原先那名客卿冷笑道:“当年温氏屠杀我们的人,可没有顾及什么直系旁系、有辜无辜!温狗作恶多端,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魏无羡笑道:“哦。温狗作恶多端,所以姓温的尽皆可杀?不对吧,不少从岐山那边降服过来的叛族现在可是如鱼得水呢。在座的不就有几位,正是原先温氏附属家族的家主吗?”

    那几名家主见被他认了出来,登时神色一变。谁知,魏无羡又道:“既然只要是姓温的就可以供人随意泄愤,不论有辜无辜,意思是不是我现在把他们全部杀光都行?”

    话音未落,他把手一压,放到了腰间的陈情上。

    这个动作唤醒了整个宴厅的人,仿佛瞬间重回到了那暗无天日、尸山血海堆积的战场!

    所有人霍然站起。蓝忘机沉声道:“魏婴!”

    四下都有人惊恐地叫道:“魏无羡,你不要乱来!”

    金光瑶温言道:“魏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放下陈情。一切好商量。”

    金光善也站了起来,惊怒惧恨交加道:“江……江宗主不在这里,你就如此肆无忌惮!”

    魏无羡厉声道:“你以为他在这里,我就不会肆无忌惮吗?我若要杀什么人,谁能阻拦,谁又敢阻拦?!”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魏婴,放下陈情。”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在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近乎狰狞的倒影。

    他忽的转过头,喝道:“金子勋!”

    金光善慌忙道:“子勋!”

    魏无羡道:“废话少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本人耐心有限。人在哪里?陪你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只给你三声。三!二!”

    看着金光善的神色,金子勋咬牙道:“……在穷奇道!就在穷奇道!”

    魏无羡冷笑一声,道:“你早说不就行了。”

    说完,旋即转身退走。

    只留下宴厅中的人,十之八九已惊出一身冷汗。金光善呆呆站在位上,半晌,忽然大怒,踢翻了身前的小案,满案的金盏银碟骨碌碌滚落下台阶。

    他拂袖而去。金子勋深深觉得方才露怯开口,输了面子,也跟着一并退场。

    剩下的烂摊子,自然是金光瑶一个人张罗忙活,焦头烂额。

    蓝忘机低下头,慢慢把手中的避尘收了回去。

    金光瑶跌足道:“唉,这个,这个魏公子,真是太冲动了。他怎么能当着这么多家的面这么骂呢?”

    蓝忘机冷冷地道:“他骂得不对吗。”

    金光瑶微不可查地一怔,立刻笑道:“哈哈。对。是对。但就是因为对,所以才不能当面骂啊。”

    蓝曦臣则若有所思道:“这位魏公子,当真已心性大变。”

    闻言,蓝忘机紧蹙的眉宇之下,那双浅色眸子里流露过一丝痛色。

    ☆、第71章 将离第十六3

    穷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山道,位于天水之东。

    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前,他与一只上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上古凶兽,便是穷奇。惩善扬恶,混乱邪恶,喜食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

    当然,这传说究竟是否属实,还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下了金麟台,魏无羡转入兰陵城中一条小巷,道:“在穷奇道。走吧。”

    温情早在巷中坐立难安多时,闻言立刻冲了出来。她脚底一崴,魏无羡单手将她扶住,提议道:“你要不要休息,我一个人去。”

    温情忙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岐山温氏覆灭之后,温情的剑也和其他温家修士一样,被收缴了。因此,温宁失踪后,她几乎是用一双腿片刻不停地从岐山跑到了云梦,舟车劳顿,数日未曾合眼,此刻几乎已不成人形。

    当年,魏无羡背着江澄与她告别之际,温情是这么说的:“无论这场战役结果如何,从此以后,你们跟我们都两不相欠了。两清。”神情高傲,历历在目。

    然而,就在前天,她死死拽着魏无羡的手,就差跪在他面前,哀求道:“魏无羡,魏无羡,魏公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帮我救救阿宁!除了找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当初的骄傲与自矜荡然无存。

    魏无羡也知道,她决计放心不下温宁,也不多劝,两人火速赶到天水郡。

    射日之征后,众家瓜分的地盘里,兰陵金氏得的那一份最大,天水一带也被他们收入囊中。穷奇道是温卯成名之地,经历数百年后人的改建,已经从险峻要道变成了一处歌功颂德、观光游览之景。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上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此地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继续留着,正在着手重建。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笔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空,刻上新的图腾。

    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苦力的人选,除了低阶低到尘埃里、一辈子都难出头的修士,普通人家的平民,更多的,则是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战俘们。

    数名督工在山谷之中穿行,吆喝驱赶这这些步伐沉沉的力士和战俘们。温情冲了进去,视线在每一张灰头土脸的疲惫面容上乱撞,几名督工注意到了她,喝道:“你是哪家的?怎么乱闯!”

    温情被他们挡住了去路,着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她穿的衣服没有家纹,不是没有家族就是地位低下,一名督工挥舞着手臂道:“我管你找人还是人找,走!再不走……”

    忽然,语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跟在这年轻女子身后行了过来。

    这青年生得一张明俊容颜,眼神却颇为阴冷,正在盯着他,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很快地,他发现这青年并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挥舞的那柄铁烙。

    魏无羡看到这些督工手中的铁烙,和从前岐山温氏的家奴们惯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顶端烙片的形状,从太阳改成了花瓣,眼中寒光乍现,却仍不动声色。山谷之中,忽然以他为圆心,空出了一大片地。

    不少督工和普通低阶修士都认得魏无羡的脸,反倒是那些战俘没几个认得,看到他腰间的陈情,才猜出了来人身份。

    但凡是在战场上和魏无羡遇上过的对手,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尽数沦为凶尸。

    因此,认得他脸的,现在都是他的部下了。

    旁人再不敢阻拦,温情边找边喊:“阿宁!阿宁!”声音凄厉,然而无人应答。跑遍了整个山谷,都没见到弟弟的踪影,温情抓着几名督工问道:“这几天有没有送来几个温家的修士?里面有个说话结结巴巴的人,你们有没有见到他?谁见到他了?”

    数名督工面面相觑,为首者打哈哈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都在这儿了……”

    魏无羡道:“都在这儿了?”

    那名督头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魏无羡道:“好吧。我姑且当,活着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呢?”

    温情的身体晃了晃。

    与“活着”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督头不敢多言,只得硬着头皮,将他们带到了山谷之后的一片野林。他不敢自己一个人面对魏无羡,命令手下另外七八人也一起跟上,浩浩荡荡地带路。

    野林深处,横七竖八扔着几十条人形。有的已经发出了腐烂的恶臭。对此,魏无羡习以为常,温情则完全注意不到。他们在尸堆里翻了一阵,很快就翻到了还睁着眼睛的温宁。

    温宁的肋骨被打塌了半边,嘴角的血迹已经凝成了暗褐色,一动不动。

    温情仍不死心,颤抖着去抓他的脉搏。

    死死抓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她哭得面目扭曲,那张原本甜美的脸皱成一团,变得很丑,很难看。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尸体前,她所坚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魏无羡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

    在奔波路上,温情对他说了很多的事。射日之征后,他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无论有没有参过战、无论有没有杀过人,都要每日每处被人监视,随时随地受人摆布、遭人呵斥。

    温情和温宁有一个逝世的堂哥,这位堂哥的外婆也被打成了“温狗余孽”之一。虽然因为她年纪太大,不用和其他俘虏一样做苦力,却有另外的折腾法子对付她。就是让她每天扛着一面被撕得破破烂烂、涂上了血红大叉的温家战旗走来走去,进行自我羞辱,美其名曰“自省”。

    那堂哥生前独子大约才两三岁,最亲近的就是外婆,离了老人家就不行,又不能没人照顾,她只好把小外孙用布条绑在背上带。一个老人颤颤巍巍,一个小孩子在她背上懵懵懂懂。一老一小,吃力地扛着一面高高的旗子,佝偻着腰地在路旁来回行走,走两步歇一歇,把旗子放下,见有人走近,赶忙又把旗子背起,生怕被人发现后斥责找麻烦。

    那日,金子勋夜猎,追着一只八翼蝙蝠王,来到了他们位于岐山一角的拘禁地。

    那只八翼蝙蝠王神出鬼没且性情凶悍,藏匿时便找不到,不藏匿时又对付不了。金子勋正焦躁,恰好遇上前来查看异象的几名温家门生。金子勋把他们当成送上门来的饵,不分青红皂白,逼他们负上召阴旗吸引攻击。

    温情习医,她的门生随她,从来只救人而不杀人。温宁更是因为性情怯弱,都不敢招收暴戾之徒,手下尽是些和他差不多木讷老实的修士,从未做过什么害人之事。他们这一支也只剩下几十人了。温宁见手下门生有性命之险,赶出来和金子勋磕磕巴巴地讲道理,拖拖拉拉间,八翼蝙蝠王跑了,金子勋大怒之下,令部下把他们尽数抓走。

    这些天温情跑的几乎发狂,却还是来晚了,连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温情哭得太凶,无声地晕了过去。

    魏无羡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片刻之后才睁开,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他语气不冷不热,似乎没有动怒,而是在思考什么。那名为首的督工心生侥幸,嘴硬道:“魏公子,这话您可别乱说,这儿可没人敢杀人,他是自己干活不小心,从山壁滚下来摔死的。”

    魏无羡道:“没人敢乱杀人?真的?”

    数名督工一齐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绝无虚假!”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哦。我明白。”

    旋即,他慢条斯理地接道:“因为是温狗,温狗不是人。所以说,‘这儿没人敢乱杀人’,是这个意思,对吧?”

    那督头刚才心中,正好就在想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脸色一白。魏无羡又道:“还是你们真觉得,我会分辨不出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众督工哑然,终于开始发觉大事不妙,隐隐有后退之意。

    魏无羡维持笑容不变,道:“你们最好立刻老实交待,是谁杀的,自己站出来。不然,我就只好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了。全都杀光,这总该没有漏网之鱼。”

    众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寒。督头嗫嚅道:“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眼下正交好,魏公子您可不能……”

    闻言,魏无羡看了他一眼,讶然道:“你很有勇气。这是威胁我?”

    督头忙道:“不敢不敢。”

    魏无羡道:“既然你们不肯说,那就让他自己来指认吧。”

    仿佛等待他这一句多时一般,一道黑色的身影僵直地立了起来。

    ☆、第72章 桀骜第十七

    当天夜里,整个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子时,金麟台上点金阁里,大大小小近五十位家主依席而坐。首席是金光善,金子轩出门在外,金子勋又资历不够,因此只有金光瑶垂手侍立在他身旁。前列是聂明玦、江澄、蓝曦臣、蓝忘机等家主、名士一级的人物,神色肃然。后列则是次一等的家主和修士,都如临大敌,不时低声私语一两句“我就知道”、“迟早会这样的”、“且看怎么收场”。

    江澄是众人目光聚焦的中心,坐在前列,满面阴云,正在和旁人一样,听席上金光瑶神色恭谨、语气软和地款款道来:

    “……在穷奇道催动陈情,将那温宁和堆积在谷后树林的尸体全数凶化,杀六名督工,伤者七十有余。随后他便抱着温情,带着这些凶尸去了岐山的拘禁地,要把那里的温氏残党带走。在岐山的监视者们出面阻拦,又被他驱使恶灵和凶尸击退,带着那五十余人扬长而去。进入乱葬岗后,他让几百具凶尸守在山下巡逻,我们的人到现在都一步也上不去。”

    听完之后,点金阁中一片静默。

    半晌,江澄才道:“这件事确实做得太不像话,我代他向金宗主赔罪。若有什么补救之法,请尽管开口,我必然尽力补偿。”

    金光善要的却并不是他的赔罪和补偿,道:“江宗主,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兰陵金氏本来是绝不会多说一句的,不过几个门生和下级修士而已,杀就杀了。可这些督工和低阶修士,并不都是金家的人,还有几个别家的。这就……”

    江澄眉头紧蹙,揉了揉太阳穴处跳动不止的筋络,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向各位宗主道歉。诸位有所不知,魏无羡要救的那名温姓修士,在射日之征中曾于我二人有恩。因此……”

    聂明玦冷冷地道:“有恩?江宗主莫非忘了,云梦江氏灭族血案的凶手是谁?即便是有恩,也早就抵消了吧。”

    这几年来,江澄每天都是坚持忙到深夜,今日刚准备早些休息,就被这个炸雷般的消息炸的连夜赶到金麟台,疲倦之下本就压着三分火气,再加上他生性好强,被迫当众低头向旁人道歉,已是烦躁,听聂明玦再提起灭族凶案,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恨意。

    这恨意不光无差别针对在座所有人,还针对魏无羡。

    蓝曦臣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温情、温宁一脉的残部,我查证过,是并没有参与过射日之征的,没有凶案与他们有关。”

    聂明玦转向他,神色略微缓和,却依旧坚持着不赞同的立场:“二弟此话我不同意。身为家族一份子,自当与家族共荣辱、同患难。温氏作恶,后果自然要温氏全族来承担。若是只在家族兴盛时享受优待,家族覆灭了却不肯承担苦果、负起责任、付出代价,这算什么?”

    一名家主道:“江宗主,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您莫非忘了温氏当年是如何对待其他家族的?还跟他们讲什么恩义,为了这点恩义还杀伤自己人!”

    一提到岐山温氏当年的暴行,众人便群情激奋,嘈杂涌动。金光善本欲讲话,见状不快,金光瑶观其神色,连忙扬声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今日要议之事,重点不在于此。”边说边让家仆们送上了冰镇的果片,转移注意力,点金阁这才渐渐收敛声息。

    金光善趁机道:“江宗主,原本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手,但事到如今,关于这个魏婴,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

    江澄道:“金宗主请讲。”

    金光善道:“江宗主,魏婴是你左右手,你很看重他,这个我们都知道。可反过来,他是不是尊敬你这个家主,这就难说了。反正我做家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哪家的下属胆敢如此居功自傲、狂妄不堪的。”他摇了摇头,道:“百家花宴那么大的场合,当着你的面都敢甩脸色,说走就走。昨天背着你就更放肆了,连他根本不把你这个家主放在眼里这种话都敢说,半点不尊重……”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脸色已十分难看。

    忽然,一个冷淡的声音道:“没有。”

    金光善编排得正起劲,闻言一愣,和众人一样,循声望去。

    只见蓝忘机正襟危坐,波澜不惊地道:“魏婴并未说过不把江宗主放在眼里。他原话的意思是,他一向如此肆无忌惮。并无不尊重之意。”

    蓝忘机在外言语极少,就连在清谈会上论法问道,也只有别人向他提问、发出挑战,他才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地回答,三言两语,直击要点,完胜旁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雄辩,除此以外,几乎从不主动发声。是以金光善被他打断,惊讶之情远远大于不快。但毕竟是篡改原话、添油加醋被人当众拆台,微觉尴尬。好在他没尴尬多久,金光瑶便立刻来为他救场了,讶然道:“是吗?原来是这么说的?哎,那天魏公子气势汹汹闯上金麟台,说了太多话,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我都不太记得了,含光君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不过,这两句意思也差不多吧。”

    他的记性比蓝忘机只好不差,却故意装糊涂,聂明玦不喜此种行为,微微皱眉。金光善则顺着台阶下,道:“不错,意思是差不多的,反正不把江宗主放在眼里就是了。”

    一名家主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这魏无羡虽然在射日之征中有些功劳,但说句不好听的。他毕竟是个家仆之子。一个家仆之子,怎能如此嚣张?”

    他说到“家仆之子”,自然有人联想到,堂上还站着一个“娼妓之子”,不免窥视一番。金光瑶分明注意到了这些并无好意的目光,却依旧笑容完美,半点不坠。众人纷纷开始随大流表示不满:

    “金宗主让魏婴上呈阴虎符,原本也是好意,怕他驾驭不了,酿成大祸。他却以小人之心猜度,以为谁觊觎他的法宝吗?要说法宝,谁家没有几件镇家之宝。”

    “若只是狂妄自大、不懂尊重人倒也罢了,但是他这次却为了几条温狗滥杀我们这边的修士,这是要挑战谁啊?”

    “我早就说过他修鬼道会修出问题的吧?看看,杀性已经开始暴露了。”

    “也不是滥杀吧……似乎是只杀了虐待和殴打温宁等人的督工。”

    蓝忘机原本似乎已进入万物不闻的空禅之境,闻声一动,抬眼望去。

    说话的是一名姿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侍立在一位家主身侧,这小心翼翼的一句一出,立刻遭到了附近修士们的群起而攻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说他杀咱们的人有理了?还要赞扬这是仁义之举?”

    那女子更小心地道:“不……我并没有这么说,诸位不必如此激动。我只是觉得‘滥杀’这个词不太妥当。”

    另一人唾沫横飞道:“有什么不妥当的?魏无羡从射日之征起就滥杀成性,你能否认吗?”

    那女子努力辩解道:“射日之争是战场,战场之上,岂非人人都算滥杀?而且我们现在谈的是另一件事,说他滥杀,我真的觉得不算。毕竟事出有因,如果那几名督工确实杀害了温宁等人,这就不叫滥杀,叫报仇,仅此而已。”

    卡了卡,一人嘴硬道:“可谁也不知道那几名督工是不是真的杀了温宁,又没人亲眼看见。”

    另一人则冷笑道:“仅此而已?不对吧。说的真是清清白白,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

    那女子涨红了脸,道:“你说清楚,什么叫心里有鬼?”

    那人道:“不用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女人就是女人,当初屠戮玄武洞底他撩了撩你就死心塌地了,到现在还为他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昔年魏无羡屠戮玄武洞底救美一事也充当过一段时间的风流谈资,是以不少人立刻恍然大悟,原来这年轻女子就是那个“绵绵”。

    立即有人嘀咕道:“难怪这么巴巴地给魏无羡说话了……”

    绵绵气道:“什么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我就事论事而已,又关我是女人什么事?讲道理讲不过,就用别的东西攻击我吗?”

    一旁和她一个家族的数人喝道:“你都心有偏向了,还谈什么就事论事?”

    “别跟她废话了,这种人竟然是我们家的……还能混进点金阁来。”

    绵绵气得眼眶都红了,含着泪花,半晌,道:“你们声音大,好,你们有理!”

    她把身上的家纹袍猛地脱了下来,往桌上一拍。旁人倒是被她这行为震了一下。这个行为,代表的是“退出家族”。

    绵绵一语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阵,有人嘲笑道:“敢脱有本事就别穿回去啊!”

    稀稀落落的,有人开始附和:“女人就是女人,说两句就受不了了,过两天肯定又会自己回来的。”

    “肯定的啊。毕竟好不容易才从家奴之女转成了门生的,嘻嘻……”

    蓝忘机任身后这些声音群魔乱舞,也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蓝曦臣听他们越说方向越不堪,温言道:“诸位,人已走了,收声吧。”

    泽芜君发声了,旁人自然要给点面子,点金阁中又开始东一句西一句,痛斥起温狗和魏无羡来,一片咬牙切齿、不分青红皂白、不容许任何反驳的狂热痛恨在空气中激荡。

    趁这气氛,金光善继续对江澄道:“我看他这次去乱葬岗恐怕是蓄谋已久了吧,毕竟以他的能耐,自立门户也不是什么难事。借此机会脱离江氏,以为外面海阔天高任鸟飞。你千辛万苦重建云梦江氏,他身上争议大的地方原本就多,还不知收敛,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你。”

    江澄强作镇定道:“魏无羡这个人狂妄惯了,连我父亲都拿他没办法。”

    金光善呵呵笑了两声,道:“枫眠兄是拿他没办法吗?枫眠兄,那是偏爱他。”

    听到“偏爱”二字,江澄的嘴角边的肌肉抽了抽。

    金光善继续道:“江宗主,你跟你父亲不一样,如今云梦江氏重建才几年,正是你立威的时候。他也不知避嫌,让江家的新门生看到了,作如何想法?难道要个个以他为榜样?”

    他一句接一句,步步紧逼,趁热打铁。江澄缓缓地道:“……金宗主不必再说了。我会去一趟乱葬岗,解决这件事的。”

    召集结束之后,众位家主纷纷觉得今日得到了了不得的谈资,一边疾行一边火热议论,激愤仍然不减。

    三尊聚首。蓝曦臣道:“三弟,辛苦你了。”

    金光瑶笑道:“我不辛苦,辛苦江宗主那张桌子了。几处被他捏得粉碎啊,看来真是气得厉害。”

    聂明玦走了过来,道:“巧言令色,的确辛苦。”

    闻言,蓝曦臣笑而不语,金光瑶就知道聂明玦逮着个机会就要教育他好好做人,颇为无奈,连忙转移话题,道:“哎,二哥,忘机呢?我看他刚才提前离场了。”

    蓝曦臣示意前方,金光瑶与聂明玦转身望去。只见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蓝忘机和方才那名点金阁中退出家族的女子正面对面站着。那女子还泪光盈盈的。蓝忘机神情肃穆,两人正在说话。

    须臾,蓝忘机微微俯首,向她一礼。

    这一礼,尊重之中,还有庄严。

    那女子亦向他还了一个更庄重的礼,穿着那件没有家纹的纱衣,飘然下了金麟台。

    聂明玦道:“这女子虽然立场站错了,倒是比她家族里那帮乌合之众要有骨气得多。”

    金光瑶口上赞道:“是呀。”

    心中却道:“大哥又来了。骨气是什么,能吃吗。好不容易从家奴之女爬到了门生,因为一时之气就当众脱离家族,多年辛苦一朝付诸流水,何苦来。若是心中不快,咬牙爬到更上层,把今日这群嘲笑过她的人尽数杀了,岂不更解恨?这小美人真傻乎乎的。人若是要讲什么骨气廉耻,注定止步于此。”

    两日后,江澄率领三十名门生,上了乱葬岗。

    果然如别家所说的那样,山脚被推倒的咒墙之前,被无数凶尸层层包围,插翅难飞。这些凶尸在山脚游荡,江澄上前,它们无动于衷,可江澄身后的门生若是靠得近了,它们就发出警告的低声咆哮。

    看来,魏无羡已经下过命令了。多半他此刻已在山上等候多时。

    江澄令门生们在山下等候,只身上岗,在黑压压的树林中穿行,走了长长一段路,前方才传来人声。

    山道之旁有几个圆圆的树桩,一个大的,像桌子,三个小的,像春凳。一个红衣女子和魏无羡坐在其中两个树桩上,几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在旁边的一片土地上吭哧吭哧地翻土。

    魏无羡抖着腿道:“种土豆吧。”

    那女子口气坚决地道:“种萝卜。萝卜好种,不容易死。土豆难伺候。”

    魏无羡道:“萝卜难吃。”

    江澄哼了一声,魏无羡和温情这才回头见到他,并不吃惊。魏无羡从树桩上站起,走了过来,没说一句话,朝山上走去,江澄也不问,跟着他一起走。

    另一群汉子正在几根木材搭成的架子前忙活。他们应当都是温家的修士,然而脱去了炎阳烈焰袍,穿上粗布衣衫后,手里拿着锤子锯子,肩上扛着木材稻草,爬上爬下,忙里忙外,和普通的农夫猎户毫无区别。他们见到江澄,从衣服和佩剑看出这是一位大宗主,仿佛心有余悸,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迟疑地看过来,大气也不敢出。

    魏无羡摆了摆手,道:“继续。”

    他一开口,那群人便安心地继续了。江澄道:“这是在干什么?”

    魏无羡道:“看不出来?建房子。”

    江澄道:“建房子?那刚才上来的时候那几个在翻土的是在干什么?别告诉我你真的打算种地。”

    魏无羡道:“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就是在种地。”

    江澄道:“你在一座尸山上种地?种出来的东西能吃吗?你还真打算在这里长期驻扎?这鬼地方人能待?”

    魏无羡道:“我在这里待过三个月。”

    沉默了一阵,江澄道:“不回莲花坞了?”

    魏无羡道:“夷陵云梦这么近,什么时候想回了就偷偷回去呗。”

    江澄嗤道:“你想的倒美。”

    他还想说话,忽然觉得腿上一重,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偷偷蹭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正抬着圆圆的脸蛋,用圆圆的黑眼睛使劲儿瞅他。

    倒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可惜江澄这个人毫无爱心,他对魏无羡道:“哪来的小孩?拿开。”

    魏无羡一弯腰,把这孩子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道:“什么拿开。怎么能用这个词。阿苑,你怎么见人就抱腿?去!不要刚玩了泥巴就咬指甲,你知道这是什么泥巴吗?手拿开!也别摸我的脸。外婆呢?”

    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太太急急地杵着一只木杖歪歪扭扭走了过来,看到江澄,也认出了这是个大人物,有些害怕的样子,佝偻的身影越发佝偻了。魏无羡把那个叫阿苑的孩子放到她腿边,道:“去旁边玩吧。”

    那老太太赶忙牵着小外孙离开,那小朋友走得跌跌撞撞,边走还在边回头,江澄讥嘲道:“那些家主们还以为你拉了群什么逆党余孽来占山为王,组建大旗,原来是一帮老弱妇孺,歪瓜裂枣。”

    魏无羡自嘲地笑了笑,江澄又道:“温宁呢?”

    ☆、第73章 桀骜第十七2

    魏无羡把他带到了伏魔殿。

    温宁浑身画满血色的符咒,躺在大殿中央,双目圆睁,眼白外露,一动不动。查看之后,江澄冷冷地道:“他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道:“他有点凶。我险些控制不住,所以先封住了,让他暂时别动。”

    江澄道:“他活着的时候不是个胆小的结巴吗?怎么死了还能这么凶。”

    这口气说不上和善,魏无羡看了他一眼,道:“温宁生前是比较怯弱的一个人,正因为如此,各种情绪都藏在心底,怨恨,愤怒,恐惧,焦躁,痛苦,这些东西积压太多,在死后才全部爆发出来。就跟平时脾气越好的人发起火来越可怕是一个道理,越是这种人,死后越是凶得超乎想象。”

    第2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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