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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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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剑]储宫琼华 作者:逍遥阿七

    第26节

    紫胤是了解欧阳少恭的,纵然他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在关键之时,面对重要之人,为了这万无一失,他反而会移开自己的目光,怕露出什么来。这却恰恰表明了,他已有了对方想要的情绪,危机感让他焦躁,所以才更加戒备,更有了破绽。

    事实上,他的眼睛太过纯粹,谁也看不出真实。

    欧阳少恭感觉自己输了,他的确是喜欢紫胤的陪伴,但被这般看穿,实在不是滋味。他只能让紫胤留下,陪着自己搅乱天地,与他共生共亡。

    “好。”欧阳少恭道,“你陪着我,什么都不要做。”

    紫胤欣然点头。

    自此在青玉坛内,欧阳少恭与紫胤形影不离,无论去什么地方,下什么命令,欧阳少恭从不在意身边多了个人。

    欧阳少恭身边那个位置,从来没有任何人占据,天下间谁也不配站在那儿,如今有了紫胤,谁也不敢去质疑,甚至不敢多望一眼,他们悄悄议论,而闭上嘴,完全就当此人不存在,似乎没有人能看见。

    紫胤在欧阳少恭身上索求的东西,如今他都得到了,那个位置,千年来只属于他一人。

    适夜,整个青玉坛在结界中十分平静,昼夜两极之地,似乎自成了世界。

    永昼之境,欧阳少恭在房里琢磨自己的凤来琴,调柱试音,抚慰心爱的兵器。

    紫胤从未见过凤来琴,这传说中能混沌天地,与太子长琴化为一体,无往而不胜的凤来,看起来似也没什么特别,只是一张上好的古琴。精美绝伦,乌黑的底上,用赤金细描着极其复杂,又栩栩如生的凤。

    欧阳少恭拨弄着琴弦,发出铮铮泠泠的声音,时不时蹙眉,严肃认真,反而有些可爱起来。

    “我也会琴。”紫胤看了半天,突然道,“就是不如你的手好……”

    他说着竟伸手拨了拨凤来的弦,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凤来上的图案流过一层赤金去,艳得像要流出血来。

    “来儿,莫闹。”欧阳少恭不痛不痒地说了句,继续调着凤来琴,头也未抬,对紫胤道,“什么你呀我呀的,慕容,你何时说话这么没大没小了,不遵规矩。”

    “殿下这时倒想起了。”紫胤小声微嗔,走到琴案前面,低头看着欧阳少恭道,“若我所料不错,你已经开始塑造灵体,纯阳至烈的魂魄,只有用你的火灵珠,才能造出合适的容器。”

    “慕容果然聪慧。”欧阳少恭全不意外,淡淡一说,抱了凤来琴,起身出了房间。

    他去修他的琴了,去拿缺失的琴弦。

    紫胤没有跟着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累极一般坐到了琴案上。

    他要这天地,重归伊始。

    琴弦就放在书房里,书房有个小小的套间,简单却非常舒适,属于一个会享受的人,那是欧阳少恭的,百里屠苏就住在里面。

    这么多天,百里屠苏一直躺在那个不大的榻上,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做,从不出去,欧阳少恭来时,他好像还在睡着。

    欧阳少恭坐到他身边,越发频繁的抚摸凤来的琴弦,安抚它的急切。

    百里屠苏这时才睁开眼睛,他的眸是漆黑的,对着欧阳少恭,神色有些冷硬。是百里屠苏,不是焚寂剑灵,欧阳少恭却笑了,仍不意外。

    “你醒了。”欧阳少恭问候。

    百里屠苏点头,坐了起来,他要说话,咳了几声才恢复声音,平静道:“你杀那么多人做什么?”

    欧阳少恭道:“重塑灵体,杀入天界。”

    百里屠苏又问:“这样做……对么?”

    欧阳少恭笑得温柔,声音清润如水,耐心解释道:“滥杀无辜的确是错,弑神乱道也得不了好,错就是错,我没说过这是对的,更未说过我只做认为对的事,我就是要报复而已,为这千年的痛苦去杀戮,那又怎么样。”

    百里屠苏又点了下头,也无话可说,不管是因为焚寂还是什么,他爱上了这个人,不能肖想,不能言明。他全族皆灭,孤独至今,现下师门安好,也见过母亲,亦没有别的遗憾。

    欧阳少恭要搅乱天地,也不过是为天地所弃,师尊那般人物也为了欧阳少恭入了魔,而他百里屠苏,诞于琴而存于剑,偏偏不再有韩云溪,如今的归宿,还有何可说。

    “我做你的琴弦。”百里屠苏道,“焚寂本就与我一体,我何必留残魂飘荡于世。”

    “呵,你也知道残魂飘零的痛苦。”欧阳少恭抚摸着他眉心的血痕,温柔笑道,“凡魂而已,不堪为用。”

    看着百里屠苏近乎麻木的表情,欧阳少恭仍旧温声细语:“还是乖乖睡一觉吧,醒来一切都好。”

    他点着百里屠苏的额头,彻底剥夺了意识,欣赏着少年精致的眉目,笑似春水落花,将凤来琴轻放在榻上。

    手指碰到百里屠苏的身体时,却像是碰到了水,泛开一层层涟漪,直接把魂魄给抓了出来,在黑色的怨煞里找焚寂剑灵,纵然他们的残魂纠缠在一起,也是一碰就散。

    只有神族和人类,是由天地自然而成,却永远无法逾越。

    欧阳少恭用自己最纯洁的灵力,将怨煞缕缕散去,如抽丝剥茧,把焚寂剑灵捻成丝弦,仔细地装到凤来琴上,直到把这残魂用尽。

    百里屠苏只是个凡人,他没有神的力量,残破了十二年的灵魂,一旦失去剑灵的支撑,便只能做个幽魂,再好的身体都不能用。

    欧阳少恭轻轻拍了拍凤来,伸手化出一把青玉鞘寒剑,以鲜血将那魂魄锁入剑中。

    第一百零八回

    黎明,天才蒙蒙亮,雾霭云林如仙境,山涧清凉,是上好的泉水。

    紫胤蹲在水边,以竹筒取水,大早上的,冷得让人瑟缩,泉水却是温的。

    陵越就站在一旁,看紫胤浅浅微笑,那种坦然和满足,他并不理解,在这个天下都危在旦夕的时候,他的师尊还是如此怡然自得,似乎沉浸在安宁的生活里。

    取完水,紫胤甩了甩手,起身往回走,对陵越点了下头,并不打算多言。欧阳少恭还没有起床,他希望早些回去,烹些好茶凉着,可以为欧阳少恭束发簪冠。

    陵越看他这就要走,急急上前质问:“师尊真就如此爱他?”他的声音冷厉,又很急切,就有不敬之感,师徒间这更是大忌。

    紫胤心下却不会计较什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陵越,说道:“我十三岁认识他,一心倾慕,过了这么久,说爱不爱本就没什么意义。”

    “如今欧阳少恭要逆天而行,难道师尊成了魔,就要帮他么?!”陵越一步跨到他面前。

    紫胤看着不懂事的孩子,无奈地摇摇头,郑重道:“他仍旧是神,而我也不是魔。就算你们围了衡山,也是没有用,这件事,人界插不了手。”

    陵越深吸口气:“难道袖手旁观?”

    紫胤道:“若有一丝机会,以命博胜还是值得,但这绝不可能的事,也不能因为责任使然,卫道匡正,就白送性命,还是如此多的人命。”

    无论是仙是魔,紫胤还是紫胤,他不甚在乎是不是被理解,也不是不为自己解释辩白,去做一个忍辱负重的模样。只是偏听偏信这回事,谁能管得了,说了信自然好,不信也罢。

    陵越知道他的话才是最残酷的现实,说到底,欧阳少恭要杀破的是天界,只是神战一起,人世必然灾难迭起,山平水竭,生灵涂炭,整个人界都无法阻止,除了让欧阳少恭自己放弃,还能有什么办法。

    “难道师尊能劝服欧阳少恭?”陵越却是不明白紫胤的意思,以为紫胤在借欧阳少恭的情,去劝说阻止他。

    紫胤摇头:“我爱他,愿意陪着他,我也不会为了这所谓爱,而伤害无辜之人,在他身边,当然也尽量救些。他自己也明白,逆天而行不得善果,我只是想陪着他,可能会与他一同消逝,或许也不会,他孤独千年,我陪他到最后,若能活下来,怕只有我还能记着他的好。”

    “这一劫,天地也躲不过。”紫胤长叹,“陵越,你回去吧。”

    眨眼间,华发紫衣的人已消失于晨雾,树叶的影子摇摇晃晃,才刚起了微风。

    紫胤说话平平淡淡,不忸怩也不含蓄,他心中有大义,亦是痴心人,情至深而淡如水,生死罢,别离尔,谈不上生死相随,却也舍不得忘去点滴。

    如此,或许也是彻悟,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修道成仙了,终究也是人。可爱错了,爱得太深,为了一个魔头无法自拔,偏执如此,岂不是歧途。

    陵越不明白,紫胤对着杀了万人,残忍疯狂的欧阳少恭,为何还能如此深爱,真的就不会有丝毫的恐惧么,难道不会觉得他所作所为,都令人发指,情爱果然是魔障,会蒙蔽人心。

    他用力抿了唇,转身离开。今日一别,师徒便是陌路殊途。

    青玉坛,永夜境里一个杂人也无,欧阳少恭独自在房里休息,枕边放着那把青玉鞘剑。

    才从林里回来,紫胤身上带着寒气,与陵越相见的结果,让他心里实有些难受,可看见榻上的人,还是微笑起来。欧阳少恭只着亵衣,盖个被角侧躺着,长发铺在身前,缠着略苍白的皮肤,黑白分明,面容平和美丽。

    “殿下,可醒了?”紫胤问着,去拢他的头发,手指从脖颈上滑了过去。

    欧阳少恭一下坐了起来,被妻子父母之外的人闯入房间,看到他这个样子,还真是从未有过,立刻拉过被子盖上,脸都红了。

    紫胤被他这个反应弄得莫名,倒忘了欧阳少恭已失去对他的感情,再怎么亲密无间过,如今也是尴尬。

    “你在这儿干什么?!”欧阳少恭拿过自己的衣服,冷声赶人,“我要起身了。”

    紫胤竟淡淡应道:“嗯。”

    欧阳少恭难得有些羞恼,脸上的红色更艳,低声斥喝:“还不出去!”

    “哦。”紫胤才明醒过来,看了眼枕边的剑,起身缓步出去。

    原来欧阳少恭看别人,看光也不觉得什么,却极不喜欢别人看自己,会羞恼得脸红。这样一个可爱之人,却也残忍得可怕。

    紫胤烹好茶再过来,欧阳少恭已坐在镜前打理长发,紫胤放下东西,走到他身后,拿过他手上的木梳,就为他缓缓梳头,把这如瀑青丝理得极为柔顺,拢了一手,去在妆台上摸索东西。

    “我已不戴冠了,慕容。”欧阳少恭提醒道。

    紫胤的动作一顿,把手里的青丝都放开,用发带重新束了。

    一边系着发带,紫胤一边说道:“你早上要是想吃点东西,我都拿过来了,烹了些新茶,看你喜不喜欢。”

    这样贴心,还不是因为对自己那一番情爱心思,倒让欧阳少恭有些不好意思消受,不过如今二人相伴,也不会去拒绝。

    现在上了心,东西自然没那么甜腻,只是感觉有些奇怪,说不出来的味道,欧阳少恭皱眉喝了口茶,狐疑道:“这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良人不喜?”紫胤也不管欧阳少恭一下惊诧的表情,继续道,“我是没良人那般心灵手巧,做不来讨人喜欢的花样。”

    “怎可对我如此称呼!”欧阳少恭站起来,拂袖往里去。

    紫胤从屏风另一边绕去,正挡在欧阳少恭面前:“你说我们已算夫妻,若是不喜欢这称呼,我换一个,夫君?官人?那……外子?”

    “胡闹,幻境里胡言,六礼不成,哪算得夫妻。”欧阳少恭背过身去,言语故作强硬,确是心虚了。

    紫胤不语,他看看欧阳少恭的背影,又看看榻上的青玉鞘剑,去把易水剑拿了起来。易水剑恢复了以往的光泽,润光流转,烈凛无双。

    他抚摸着易水剑,轻声道:“会一心复仇,心里总是苦的,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儿。”

    沉默许久,欧阳少恭似乎接受了他这番心意,虽然无奈了些,还是道:“也罢,时间本就不多,夫妻便夫妻了,你高兴就好。”

    “那是我的剑。”欧阳少恭一把拿过易水,扣系在腰间,往屋外走,“走吧,随我来。”

    如今普通弟子不能入永夜境,只有欧阳少恭的心腹能在这里走动,欧阳少恭带紫胤到了主殿后面,入了山林之中,仍是夜色浓重。

    有水瀑从崖上落下,将山壁打磨得光滑如境,欧阳少恭左手扣印,右手画出阵法,打在石壁上,默念法决,在石壁上开出了一扇门来。

    清圣的灵气让人心神一震,精神立刻清爽起来,二人入了这扇门,往里走一路都是黑暗,石壁上的门也立刻关上。

    “我让无音来塑身,她一人不足以持阵,韩休宁正好可以帮帮她。”欧阳少恭道,手上奉了纯白如雪的精火,照亮了整个祭坛。

    赤金色的繁杂符文爬满了整个空间,悬浮流动,无音站在祭坛之上,韩休宁就坐在她身后,将灵力送入无音的身体。

    玉衡中的灵息凝成了丝线,从火灵珠中穿过,染上了血红的颜色,然后一重一重,织出新的身体,火灵珠变得越来越小。血色裙衫初显轮廓,如今已看得清那灵体的面容,与欧阳少恭十分相似,闭目安宁,有浅红的眼晕,桃花眼必然更艳。

    “这身体的确令人垂涎。”紫胤抿唇,按了按嘴角,他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别意来。

    “的确。”欧阳少恭点头,“这灵体至纯,火属之力可容载我的魂魄,若能炼化几分,也是非同小可。”

    “这……我不是那个意思。”紫胤不多解释,看了看阵法中的红衣男子,又瞧着欧阳少恭,简直要分不清了。

    欧阳少恭不解其意,也不多问,上前仔细看灵体的眉眼,此时忽然震动,整座山像是要给拔了起来,山石崩裂之声,简直是在开天辟地。

    这震动只有一瞬,力量却可平山填海。

    “来得可真是时候。”欧阳少恭望着穹顶,像是能透过山石看穿天空。

    秘境里很安全,连晃也未晃,这空间开在现世之外,就算找得见入口,也无法进来。

    “殿下。”紫胤看向欧阳少恭,“可是那个与你极为相似的女子。”

    欧阳少恭道:“是族妹,她如今怕是用了我的神体,不过她天生不是凤皇原身,就算用了我的神体,对她的力量也无所助。”

    紫胤拉住他的袖子,又问:“她是不是对你心有爱慕?”

    “你与她只见过一面,如何看得出?”欧阳少恭奇怪道,“神本无情,而予休……或许如你所说吧,她从小就……”

    欧阳少恭愣了下,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我只是觉得,若她爱慕你,或许不是真的要杀你。”紫胤道。

    欧阳少恭却不屑他的想法:“你怎么会懂神的作为,神是无情的,予休也一样。”

    二人出了秘境,入目一片狼藉,整个青玉坛,已被夷为平地,赤袍金冠的男子站在废墟上,那神情悲悯,眼下两点胭脂朱泪,不正是太子长琴。

    第一百零九回

    衡山倾塌,青玉坛毁坏殆尽,此时天光大亮,风吹得烟尘滚滚漫漫。

    欧阳少恭看着自己的身体,那曾经在六界纵横的战神,傲视天地,如今看向他,朱泪似红妆,竟露出微微的,怯怯的羞涩,和让人胆寒的渴望。

    “这是什么东西,简直……”欧阳少恭冷哼一声,缓步而下。

    紫胤随在欧阳少恭身后,走在废墟和尸体上,倒似信步闲庭,裙衫摇曳,流泻烟蓝。

    这群山之中,到处是修界的人,被西皇予休一举抹杀,青玉坛也没有一个活口。欧阳少恭看着她的脸,更是怒不可遏,如今何须多言,一战决生死,就算用这个凡体,也要杀了她。

    “王兄。”清润熟悉的声音,带着杀伐之气,却唤得柔柔的。

    予休拿出了一支红色影梭,那是她的本命神器,可捋光阴,织塑万形,比之凤来琴,的确灵化多端。

    欧阳少恭伸出手,让紫胤扶住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鲜红的凤尾图案一直从眼角钻了进去,流金转华。

    “王兄,你以凡体,岂能开无界眼。”予休看着他,很是紧张。

    欧阳少恭吐出一口血来,紫胤忙把他抱进怀里,欧阳少恭漂亮的眼睛,已是空茫一片,深邃却无神,成了剔透的金色,宛如水晶,眼瞳连光也映不出,竟像是个瞎子。这不是人的眼睛,是凤鸟的眼。

    “殿下,你没事吧?”紫胤着急道。

    欧阳少恭摇头,眼眸里溢出了血,从脸颊上滑了下去,触目惊心。

    无界眼,不过是天界神眼的一种,不见生死,不达终结,不分古今善恶,作为时界钥匙,欧阳少恭的无界眼,能同时见三千世,同刻见一世万象。每时每刻,他都能看见三千世里发生的所有事,无论是战争中百万人生死,还是清晨里露珠滴落。

    这便是神眼中的世界,他们永远无法看到某个特别的存在,又岂能生出什么感情来。

    欧阳少恭抹去血泪,轻轻推开紫胤,他看得见,整座衡山都被影梭困住,如停驻在空中的暴雨,每一滴水,都是致命的刀。

    “慕容,别动。”欧阳少恭小声道。

    紫胤便不动,连手指也不敢颤一下,小心盯着予休手里的梭。欧阳少恭化出凤来琴,指尖一划,三十弦齐响,千万影梭尽被摧毁。

    予休向后一撤,跃入重重云雾,欧阳少恭化凤追去,立刻不见了踪影,紫胤望他们飞入天界,拿出清水长剑,就守在此处。

    白云里忽打出一道红光,直击紫胤而来,悄无声息,避无可避,紫胤横剑急退,瞬息已在山外,这支红箭却更快,裹挟万钧,势不可挡,紫胤的心里几乎绝望,但他仍旧持剑引天地之力,试图抗下这一击,他岂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命。

    天际传来一声琴吟,悠悠荡荡,红箭正抵上清水剑,立刻失去光芒掉落在地,紫胤长出口气,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整个衡山都被平了,紫胤站在最高的地方,靠着石头坐下来,脸上的汗还在往下滴。

    予休早以影梭织了弓箭,藏在天云里,欧阳少恭本不知道,而无界眼见万象,风吹草动,他都能看见。

    又有修界的人赶来,三三两两陆续围在山下,有人竟直接上来,落到紫胤身后的石头上,蹲了下来,低头看着他。

    “这就是无界眼,当真厉害。”那人道。

    “师叔。”紫胤喘了口气,“虽知无界眼可见三千世,可神眼中的世界,实在想也想不出。”

    玄霄嗤笑:“你对神太过敬畏了。”

    紫胤眯起眼,看着山石废墟下,越来越多的修者,道:“我只是与殿下熟悉些,对于神……皆敬而远之。”

    蜀山为首,真武长老独孤宇云领众派,掌门常浩也亲自来了,常浩虽然没有紫胤活得久,却实在是个顽固的老头子,不好说话得很,恐怕免不了动手。

    玄霄倒是一副看戏的表情,紫胤不抬头也知道,便问他:“你是想帮殿下,还是要找九天玄女?”

    “你家男人的事我可掺和不了,我只是想找九天玄女,琼华逆走仙道,被压东海永世不得出,我最讨厌的还是这个女人把我们当笑话看。”玄霄冷笑道,已然杀气腾腾。

    紫胤仍旧低头看着那些修者,予休杀的人,皆是门派中精英翘楚,修界损失惨重,如今也只能在紫胤这里寻个开口,他们不知紫胤已超脱六界,以现在的修界,或许全力才能拿住他。

    先礼后兵,常浩走上来,到不远处躬身一礼,开口道:“紫胤真人,你乃是修成得道的仙者,如今那魔头丧心病狂,贫道想问你,为何助恶?”

    紫胤一手撑剑,仍旧靠石坐着,双腿交叠,看着洒脱随意,也颇为失礼。常浩这样的人见,心里自然不舒服,何况他身边的还是个魔。

    苍老的声音飘尽,风卷着干尘时起时落,等了许久,紫胤不说话,玄霄也没有说话,常浩压了压火气,又道:“难道传闻是真,阁下果然入了魔,可即便如此,为何要助那欧阳少恭,若我所猜不错,他是神。”

    紫胤仍是看着他那厉尽风霜的脸,又沉默了一阵,才淡淡说道:“我爱他,所以入过魔,我没有帮他。”

    “你……”常浩最听不得情爱,他最出色的弟子,也因情爱而毁于一旦,“陷于情爱只有自毁的下场,你莫再执迷不悟!”

    玄霄突然道:“常浩,你也只能算紫英的后辈,不要如此无礼。”

    紫胤不再理会他们,又沉默起来,他的话不会有人听,他也没什么条件可讲,多说无益。

    也不知欧阳少恭打到了何处,看天空晴朗平静,只是那白云翻腾,汹涌流动,压得越来越低,忽然响起隆隆闷雷,一道闪电炸开,实是晴空霹雳。

    伴着一声炸雷,常浩质问道:“你当真不顾天下苍生!”

    与此同时,紫胤也站了起来,他仰头望着天空,闷雷之声断断续续,却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咔咔作响,似乎是天要塌了,惊得人魂不附体。

    那不是雷声,是什么被折断的声音。

    有一片黑乎乎的影子从天际飞落下来,狠狠砸到大地上,顿时天地晃动,大地裂了开来,塌了大半的衡山,又被震出一个大口子,紫胤也跄了一下。

    远看去,竟平起了一座山,平平整整,上圆下方,斜插在了地里,这是一座巨大的石碑,石碑上书一赤红的古字,乃是“天”,这竟是天界的界碑。

    欧阳少恭和予休打上了天魔界渊,予休织出万物变化,刁钻得可怕,欧阳少恭开了无界眼,也不管她多么古怪吊诡,只一张凤来琴,以不变应万变。

    如今界渊之上,予休织出岩石云雾,将界渊遮掩起来,无界眼并不能分辨,也不能看穿,若有不慎,就算是神祗,落入界渊也只有万劫不复。

    予休站在覆盖界渊的织云上,欧阳少恭并不敢轻易触及,他的凤翼在空中展合,悬停在折断的界碑上。

    “王兄,我还是希望你能回来。”予休举起影梭,云和阳光皆化为丝线,穿入其中,“氏族中有人与外勾结,毁了王兄的神籍,玄水阁……被闯开了。”

    玄水阁有西皇氏所有神籍,如今岂不是任人拿捏,有谁能闯开玄水阁,欧阳少恭想不出,予休也不知道。

    影梭以云光织出了九条赤眼白龙,予休用尽了力量,一下坐到地上。

    九龙锁,欧阳少恭心下一颤,面上却无异色。

    西皇予休悠悠说道:“上古洪荒,王兄与伏羲战于长江,我看到了最后,伏羲唤华夏地脉为九龙,成锁围之势,便是王兄的凤皇原身也敌不过,最终败在长江。我的织龙自然不及龙脉,也不知王兄以凡体化原身,能有几分力量。”

    “我新体将成,岂能折在你手里。”欧阳少恭冷声道,眼角凤尾纹更艳,似赤火流过。

    九条白龙互为首尾,团在一处,赤红的眼睛都紧盯着欧阳少恭,像是要滴出血来,张嘴对着他嘶吼,咆哮之声震得山石破碎,直往下滚,龙嘴里的涎水滴下,把盖在界渊上的岩石砸出一个大坑。

    欧阳少恭将凤来琴扔向白龙,将九龙打散,化成赤凤朱雀,一双宛若燃烧的凤翼横展开,遮天蔽日,神魔之界的湖泊,竟一下被蒸干了。

    赤凤之华美,光华流泻天地,扑起的热风直吹到了天庭,直毁了三重天,予休知道这样的力量撑不了多久,她爬到魔界一边,靠在烧黑的的石树上,血迹拖了一路,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

    凤鸣划破长空,赤凤向前一冲,将凤来琴吞入身体,爪子同时扣住了一条白龙,立刻撕了个肠穿肚烂,尖利的喙向下一刺,直接贯穿了龙头,将尸体扔了。要锁住凤鸟,就要折断他的翅膀,白龙拼命要缠上凤翼,无界眼虽看得见所有动作,却难以全部躲开。

    赤凤的力量在迅速下滑,凡体连无界眼都难以支撑,又何况是凤皇原身。

    这样的压迫下,赤凤像发了疯,一爪子撕碎一个,衔住龙头往山上狠摔,打出一道道深渊,被咬住翅膀更是狂暴起来,五条龙已死在他利爪下,他的左翼被缠得几乎伸展不开,那些龙要压碎骨头。

    赤凤昂首哀鸣,突然刺穿自己的左翼,钳住三条龙身,狠狠夹成六段,一顿乱刺,连自己的凤翼都刺得血淋淋,将死龙扔进了界渊。

    最后一条龙似乎怕了,僵着身子不敢动,左右偷瞟着,随时想要溜走,赤凤眨了眨金瞳,盯着龙头,突然张嘴一口吞了进去,仰头把整条龙都吃进了肚子。

    赤凤抖了抖羽毛,看见头顶有剑光落下,寒水一般柔和又凛冽,停驻在他的翼上,变成一个紫衣华发的修者。

    “殿下。”紫胤抚摸着赤凤的羽翼,冷淡的表情有了些许哀伤,他止不住心疼,简直要颤抖起来。

    赤凤化作人形,欧阳少恭已浑身是血,左臂的骨头尽碎,血肉模糊,都在往下流,他不肯合上眼睛,任凭血泪流了满面。

    紫胤抱住他,小心地坐下来,靠在断裂的界碑上,隔了一个界渊,那边的予休看着他们,神色凄然。

    第一百一十回

    万妖齐赴神魔之界,可御万妖者,唯有女娲。

    欧阳少恭看到了这洪荒之时万妖赴战的盛况,竟浅浅微笑起来,再一次抹去血泪。

    那个要杀太子长琴,要瓦解西皇氏的存在,究竟是什么,至今谁都不知道,女娲要阻止欧阳少恭,也不过是为了天道法则,六界万物。

    或许是许多利欲熏心者,来往无心的动作,让这一切莫名发生;或许是哪个太古的神魔,故意趁机谋划;又或是这个天界,已不是太子长琴曾经认识的样子,也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

    予休爬到界渊的边缘,支起头看着欧阳少恭,那样的神情欧阳少恭见过很多次,只是他并不记得。

    曾经的西皇予休,只是一个不被在意的神,她对长琴充满了渴望,亦对战争痴迷,这向往成了偏执,无论是不是人间所谓的爱,她的目光永远看着长琴,永远想着自己的长兄,甚至忘了氏族,忘了天道。可长琴厌恶她,就因为她弱。

    “王兄。”予休柔顺地唤了声,“那剑仙超脱六界,但还是很弱,你对他很好,很宠他,我好羡慕。”

    欧阳少恭靠在紫胤的胸前,淡淡说道:“母亲已经够宠你了,在我面前总是孤傲冷漠的模样,对你倒是温柔得很,只是你从不在意。你很弱,却总想和我出战,难道还不够讨厌的。”

    “除了母亲,谁也看不到我,他们只奉你西皇长琴为战神。”予休轻轻喘息,她不想再说这些,“王兄,父神就要回来了,我若不如此对你,西皇氏怕留不到今日。我也一直想与王兄决战一场,死于王兄之手,并无遗憾。”

    予休曾以为,太子长琴的世界,只有战争杀戮,军队下属,无双的琴音,绝美的谱子,和对西皇氏的责任。而长琴任太子之位,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在掌控西皇氏之后,予休才明白。

    影梭失去力量,化成了一把粉灰,予休连魂魄之力都耗尽了,她自己的神体已被她摧毁,如今长琴的神体也成了碎片,这个神,彻底消逝了。

    万妖之气压在这个地方,神魔不近,妖煞浓成了黑水玄云,环绕在此地,这妖煞所过,生灵死物都被腐蚀成恶水,紫胤强忍着昏厥,抱紧了欧阳少恭,身体却还忍不住打颤。

    “慕容。”欧阳少恭抓住他的手,握了又握,像对着宠爱的后辈,“你我都是追寻过去的人,若我只是曾经那个太子建成,你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紫胤似乎被他的动作温暖了,痴痴地笑了笑:“我十三岁留在殿下身边,时间久了,恐怕还是想得到,可殿下身边还有妻妾儿女。本就没有什么如果,若有的话,西皇长琴不去拆了不周山,就什么都好了。”

    “是啊,本就没有什么如果。”欧阳少恭摇头,轻轻问他:“我要这天地回到最初,我若死,你陪着我,好不好?”

    “好。”紫胤点头,蹭着他的头顶,再无他言。

    女娲就在这万妖之后,欧阳少恭看得见,紫胤却看不见。

    “太子长琴,你有今日之劫,固然世人有错,也不能作孽至此。”女娲的声音传来,在欧阳少恭面前化出水镜,却不是给有无界眼的欧阳少恭看,而是给紫胤看。

    水镜里是如今的人界,赤凤之力落下天火,下界多处水源枯竭,森林焚毁,连山都被烧得炸裂。遍地烧焦的尸体,大火连天的城池,烧成一团的孩子,一切才刚刚开始,那些惨叫声,哭喊声,让紫胤皱紧眉头。

    欧阳少恭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紫胤苦笑道:“你本就很可怕。”

    欧阳少恭很虚弱,他笑了笑,小心吸口气,似开玩笑地说:“你想不想看女娲的样子?”

    紫胤道:“你要杀万妖,就杀吧,说得好似我能阻止你,既然做到了现在,我也不会想阻止你了。”

    女娲叹息一声,隔着万重妖煞,那沉闷温婉的声音又道:“紫胤,你此世本该成就为剑仙,无情爱羁绊,也不会入魔,亦不能超脱六界,执剑卫道,黜邪扶正,又何苦如此。”

    紫胤并不惋惜那另一个人生,他看着怀里的欧阳少恭,道:“我放不下情,但我就是我,人活着,哪里是知道结果,才能选择的。”

    欧阳少恭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不让紫胤再说话。

    “我要杀尽万妖,你留神看看,告诉我,你觉得那女娲长得好不好看。”欧阳少恭勾起了唇角。

    妖煞沉沉压在头顶,随时都要落下一场暴雨,欧阳少恭眯起金色的眼睛,他的无界眼,掌控着空间所在,反正这天地都要混沌了,还在乎什么呢,他要以空间之力,将万妖撕成一场血雨。

    欧阳少恭挖出自己的右眼,在手里捏碎,破碎的千万空间,刹那将万妖绞成了肉沫,落了下来,神魔之界被铺了厚厚一层,紫胤设了结界,看见这景象也要反胃,干呕了一阵。

    女娲人身蛇尾,就盘在魔界前的石树上,那容貌当真是绝色倾城,带着微微的哀怜,宛若千古的神像,俯视苍生。

    九天玄女被派至衡山,要毁去欧阳少恭的灵体,却遭玄霄阻拦,立刻打得不可开交,那秘境所藏的空间,竟被冲得渐渐破碎。

    灵体将成,男子面容美丽,眉眼安和,血色裙衫微微飘动,火灵珠已然用尽,只需要最后的灵息开启心跳,他就会活,会睁开绝美的眼睛。

    整个阵法已暴露在人前,无音却什么都顾不上,小心引出玉衡里最纯净的灵息,将那宛若清水的东西,捧在手心里,想放入灵体的心口。

    九天玄女宁愿受下玄霄一击,也要毁了这灵体,她打出一条绿绫,要杀了无音,韩休宁挡在无音前面,也给这绿绫打成了飞灰,幸而无音没有受伤,却被撞了出去,那纯净的灵息落到地上,渗进了土。

    无心扒拉这那片地方,除了一手的土什么都没有,毫无痕迹,就这么消失了。她不敢相信,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脏手,狠狠砸到地上,大喊起来,声音凄厉得可怕。

    她突然转头,恶狠狠瞪向九天玄女:“你这个女人,还是去死吧,应该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刮下来,去喂狗!”

    玄霄的手贯穿了九天玄女的身体,看无音过来忙抽回了手,无音将欧阳少恭最好的毒,全部洒向了这个女人,神魔畏惧的毒液,九天玄女漂亮的脸,也立刻被腐蚀得一片脓水。

    九天玄女却没有任何感情,不喊也不说话,静静看了她一眼,任凭那毒蔓延,达到了目的,也不再理会玄霄,飞身离开了此处,玄霄立刻跟了上去。

    “师父,师父不会离开我的……”无音看着灵体安静的面容,颤抖着想去触碰,又突然缩回了手,她的手是脏的。

    “灵息,纯净的灵息,师父放心,我有,我有的。”无音忽又笑了,把手往衣服上抹了一把,高兴地说,“师父,我是蓬莱人,有长久的生命,我一个人,可以顶他们好多,我的魂魄一定能让你活过来。”

    无音掏出匕首,没有任何害怕和犹豫,直接扎进了自己心口,狠狠咬着牙,以心血画阵,拉出了自己的魂魄,化作一滴清水般的灵息,滴入那灵体的胸口。

    万妖尽亡,妖煞腐蚀天地,三千世错开,六界混乱。

    欧阳少恭化出凤来琴,要奏响五十弦,与天地同归于尽,如今这身体的凡眼瞎了,他只能闭上眼睛,抚摸着琴弦,紫胤的呼吸还在他耳边,这让他很是安心。

    带血的指尖压下,女娲终于急躁起来,喝道:“太子长琴!还不快住手!”

    欧阳少恭不去理会,他的手指从琴弦上缓缓划去,留下发黑的血迹,琴音如泣,却突然顿住。

    他的速度很快,立刻放弃了凡体,化入凤来琴之中,在这具身体碎裂之时,一声悠悠琴鸣,凤来已消失不见,离开神魔之界。

    “好一只狡猾的凤鸟。”女娲不禁轻叹。

    衡山被万妖血腐蚀,聚集在此的修者自顾不暇,那惨叫声此起彼伏,欧阳少恭睁开眼睛,扶着石头爬起来,看着下面一团混乱,轻轻发笑。

    新的身体,将污秽焚尽,血红的衣衫无风自动,金甲凤翼猛地展开,将那些烦人的家伙都扇得没了踪影,这地方总算干净了。

    赤羽金冠将长发束起,一身丹霞若流火铸成,艳丽绝美。

    欧阳少恭一脚踩在石头上,战靴一下踩碎了山石,他失去了一只无界眼,世界就有了盲点,如今向上望去,神魔之界只有女娲,却不见了紫胤的踪影。

    欧阳少恭有几分失落,界渊的悬崖上,是紫胤的清水长剑,他飞到魔界的石树下,仰头看向女娲,却不说话。

    一曲沧海龙吟,如海啸压向女娲,石树与山,刹那已成粉雾。

    女娲的蛇尾扫过来,直将神魔之界扫成了一片平原。

    她举起手,祭出伏羲神令。

    第一百一十一回

    华夏龙脉,化锁成笼,岂能困不住一只凤鸟。

    太子长琴输于伏羲的,只是没有化身于天道,而伏羲因此能唤出龙脉,长琴不能,所以他赢不过,他赢不过整个华夏,却不甘赢不过伏羲。

    龙脉爬出界渊,化为九条金色长锁,每一条都是华夏力量的源头,光芒万丈,流转千万年,揽括山川海洋,要压尽这世间之恶,谁能反抗。

    欧阳少恭站在界渊之上,看着九道金锁飞舞,紧紧抱住了凤来琴,恨恨呢喃:“伏羲,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号令龙脉。”

    大地龙脉岂能轻动,女娲不想用这伏羲令,可除了九龙锁,还有什么能制住太子长琴。

    六界震动,凤翼小心翻转,在舞张的金锁间乱穿,不停刮出刺耳的金属声,如被打湿翅膀的雀鸟。琴声如丝缠绕,试图以柔克刚,扯住金锁,终是无济于事。

    金甲凤翼被死死锁住,欧阳少恭被缠得几乎不能动作,摔落在魔界封门上,百米高的石门被砸得粉碎。

    神被拖入界渊,会是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那是洪荒之时堆积尸体的地方,堆积了几千万年,无论神魔妖仙,落入界渊者,从未有出来的先例。

    指甲在岩石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欧阳少恭被一点一点拖向界渊,凤来琴还在他的手里,如今九龙锁只顾缠住他,或许他还有机会,奏这最后一声。

    只需要一瞬,轻轻地,从五十弦上划过。这天地就重归伊始!若还有他太子长琴,一定要夺走龙脉。

    欧阳少恭被锁得痛苦不堪,他一只手死死扣在地上,拨动凤来琴弦,只听铮楞一声,欧阳少恭的指尖已掠过琴弦,手微微一颤,这第五十弦,竟然断了。

    清水般的长剑悬在眼前,剑尖的凤麟映出金光,实在刺眼得很。是这凤麟,因这剑尖的凤麟,这把剑挑断了他的琴弦!

    是他亲手把凤麟放在了剑尖里,如今这把剑却断了他最后的希望。

    欧阳少恭快要疯了,他盯着那把清澈漂亮的剑,竟然笑起来,笑得一颤一颤,连泪都笑了出来,滴在这满是妖血,魔气肆虐的地方。

    绝望又算什么,欧阳少恭并没有追求什么更好的东西,他只是恨,恨这龙脉不是他的,恨自己爱上紫胤,恨这千年让他变得不像他。

    世间已无太子长琴。

    美丽安和的面容,已然扭曲如鬼,欧阳少恭捂住自己的头,终于受不了大喊起来,喊得歇斯底里。

    九道金锁扯着这个发疯的神,缓缓爬进了界渊,回到深不见底的黑暗。

    尘埃落定,云散天晴。

    欧阳少恭千年的命运,最终落于女娲哀惋的轻叹。

    人世三年,诸神修复六界,依法则平衡各方,全然看不出神战的狼藉,天界的界碑落下界,成了一座山,如今花红柳绿,溪流环绕,除此之外竟似没有任何痕迹,那惊动六界的一战,也像没有发生过。

    只是欧阳少恭这个名字,似乎再也不能提起,修界与妖魔界都颇为忌讳。

    琴川也恢复了热闹,来往商家买卖多,曾经富甲一方的欧阳家,如今宅子空着,无人敢近,院里草有一丈高,彻底荒废了。

    隔壁方家却倒是有喜事,三年过去,方家的少夫人,终于有了身孕。

    方如沁一人坐在院子里,桌上摆了酒食,她面上不见喜色,独自喝酒,不时掩唇轻叹,满腹的哀愁。

    就算欧阳少恭死了,方家也没有明着祭奠过,虽然没有人提起,但谁都记得这个可怕的名字。方家还有生意要做,她要支撑整个家,这个家里还有方兰生,还有襄铃,和未出世的孩子。

    欧阳少恭从不亏欠方家,方如沁恨不起他,方兰生更是如此,就连襄铃,至今也认为他还是那个好哥哥。

    他们眼里的欧阳少恭,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也只能珍藏在心里。欧阳少恭固然不是个好人,有时却也不算坏。

    方如沁正发呆,被突然拍了下肩膀,整个人都震了下,看到襄铃跳到面前,才长舒口气,又轻斥道:“襄铃,你都几个月的身子了,不如从前,别这么蹦蹦跳跳的。”

    “还早呢还早呢。”襄铃不怎么在意她的话,往前一凑,眯起眼道,“你是不是又在想少恭哥哥啊。”

    方如沁不说话,襄铃坐了下来,黯然道:“我也好想少恭哥哥。”

    “咱们这些凡人小妖的,说他做什么。”方如沁却不愿提起他,心里虽有想念,却还是会害怕,“前些天你家里来信,说你是那个……青丘之国的公主,是不是真的?”

    襄铃道:“是啊,我爹是青丘的狐王,不过我还没有回去过。”

    “去年你娘找到了咱家,却不肯多留,你如今寻得父母,可要好好珍惜。”方如沁把襄铃扶起来,慢慢往房里走。

    无论襄铃做什么,方如沁都怕她手快脚快,把人慢慢拉回房,慢慢坐下,又让人炖了汤,让她慢慢喝。

    方兰生不似以前那么咋呼,也好不到哪去,突然跳了进来,像被鬼追着,怀里抱了个小包袱,满头大汗,抓住方如沁不放。

    “二姐,瑾娘从江都寄东西来了。”方兰生一口气从门口跑过来,喘得不行,“是……少恭,少恭……”

    “少恭哥哥?!”襄铃立刻撂下碗过来,一把拿过方兰生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打开。

    方如沁不认识瑾娘,但听到欧阳少恭的名字,哪里顾得上其他,也上前看,三人围着桌子。包袱里是欧阳少恭用过的衣冠,上面还有一个红石穗子,和一封信。

    信由瑾娘转交,是写给方兰生的,方兰生咬住下唇,小心拆开了信。

    信的内容很少,看起来也很平淡,却让三个人都说不出话来,僵在了原地。

    寄琴川方家:

    欧阳少恭对方公子宠爱备至,惜念旧情,若欧阳少恭回琴川,望方公子将这琴穗交予他,转告他,紫英向东寻殿下踪迹,请他务必来找我。

    慕容亲笔。

    看得出写信的人很急切,却万分肯定,这里面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少恭……要回来了?”方兰生差点把信撕烂,一脸的呆相。

    方如沁面色严肃:“不,只是有可能,但我想他是不会回来的。”如果回来,一定是为了方兰生和襄铃。

    “兰生,襄铃的家里也来了信,我看你陪襄铃回她老家吧。”方如沁道。

    方兰生不愿:“二姐,少恭不会伤害我的,我想见见他。”

    方如沁摇头,解释道:“如今襄铃有身孕,她是妖,不是人,这哪有能照顾的人,我怕她和孩子出事。”

    “这也是啊,襄铃不是人,我们的孩子……应该也不是。”方兰生点头。这显然是方如沁早就安排好的,襄铃是狐妖,谁知道一窝生几个呢,哪能不操心。

    “少恭哥哥回来的话,一定告诉我们啊。”襄铃对方如沁讨好一笑,又向方兰生眨眨眼。

    方如沁满口答应,心里却是没底,赶他们去收拾东西,自己拿着信发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欧阳少恭对自己家都能下手,杀人无数,挖活人心,本是个狠毒之人,如何能不怕。

    两天后方氏夫妇就出发,前往青丘之国,狐族的公主回乡,又有了身孕,自然不能颠簸,青丘派了心腹迎接。襄铃的闹腾性子,害了喜也难安分。

    青丘白狐一族都颇为和善亲人,方兰生做了驸马,便与一群狐狸亲戚,等着自己的小狐狸出生。

    幽都已灭,风晴雪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哥是死是活,大家都散了,婆婆也已去世,她更不想待在这个阴冷的地方。

    风晴雪去过江都花满楼,却没找到华裳,听说三年前华裳救了个江湖人,那人给华裳赎了身,就把人娶走了,而且做了正妻。风晴雪问那人长什么样,可谁都没见过,连瑾娘都不知道来历,却好像挺有钱的。

    她也去过方家,可是方兰生和襄铃都在青丘,她连路都不认识,书上说去青丘的路上有妖林,虽然万妖都被长琴屠杀了,但还是很可怕。

    想来想去,她决定去天墉城,那地方她认识,是百里屠苏的师门,还有那个大师兄,去了或许还能当个弟子,说不定能遇到百里屠苏。

    如今陵越已是天墉城的掌门了,函素退位隐修,临走时将女儿托付,陵越自然对芙蕖宠爱有加,今天正是芙蕖和陵端大婚的日子。

    陵越从小到大都很忙,竟然从未发现身边的人凑成了一对,倒是陵端提亲了,他才知道。

    芙蕖是天墉城前任掌门的女儿,修界不少门派都送来贺礼,各色人物齐聚一堂,也算一盛况了。

    男女行过六礼,修者定契合籍,结为夫妻。

    第2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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