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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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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之师 作者:姬游游芋

    第4节

    多少文人墨客穷尽一生,都希望自己能有一次这样被世人认可。不是千载以后才被人记起,就是今生今世,世人传颂你的诗篇,争相抄写,名噪一时。

    我自嘲地笑了笑:“少傅害得洛阳城物价涨了一次就够了,哪儿能一直祸害。背吧,这诗是我请人写的。”

    禹连又背了几句,从眼角余光里偷偷看我,我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给他个面子,佯作不知。

    禹连轻声说:“少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终于停下了手,道:“禹连,你可信任少傅?”

    禹连说:“我不信少傅,又去信谁?”

    我说:“那若是少傅让你死呢?”

    指鹿为马

    我进钟府的时候,站在门口良久,抬头看着那钟府的朱漆大门,感慨良久,一直到一人在门内道:“杵在那里做什么!”

    我赶忙进去。进了钟府,还是和十年前一样,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妈子就是佣人,钟临身边常年跟着一个老仆李果,剩下就是几个打杂的,进了屋子没有过多的装饰,清廉了十多年,还是这个样子。

    钟临已经年逾四十,却依旧未娶 我当年拜在他门下的时候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如今再来,我已经年近三十,而他,鬓上已有零星白发。

    当年钟临说奸贼不除,他便不娶,这十年来依旧毫无进展,只怕我这个师父,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我走进去,纵然知道他恼我,我还是恭恭敬敬向他行礼:“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钟临看了我一眼,说:“进来吧。”

    我跟着他向那朴素的坐具走去,看着那桌子上唯一摆着的一盆文竹,我不禁苦笑。

    钟临用下巴指了指那文竹:“认得?”

    我说:“自然认得,这是我从王皇后后宫里挖出来的,那时王宸忆说我是小贼,我还和他打了一架。连累了师父替我去向政敌道歉。我只是没想到,它种在花盆里,能活这么多年。”

    钟临望着那文竹:“怎么活不是活?你苟活十年,活得不也挺好?”

    他这是言语之间讽刺我了,我说:“师父教训的是,徒儿不能为家父报仇,是徒儿没用,也没胆子。”

    钟临拍案而起,双目圆睁,眼里带着血丝看着我:“延之!”

    我从凳子上起身,向他跪下:“让师父失望了。”

    钟临冷笑一声:“我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我自己岂会不了解!你是什么性子的人,我难道不知!知子莫若父,我钟临无子,早就待你如亲生儿子一般,没想到用尽心血教导你,你却无论如何不肯信我!”

    我依旧匍匐在地上:“师父这话错了,徒儿只是深知王恒强大,当年家父与他斗丢了性命,师父与他抗衡十年没有结果,延之没什么抱负,这两年苦日子过得怕了,只想当个小官,终此一生。”

    钟临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我且问你,那日在你家中,吴妈将热面扣在你脸上,你什么感觉?”

    我从地上起来,依旧跪着,垂眸道:“烫。”

    钟临道:“那时我便知道你胸中志向不小,为何还要瞒着师父?为师纵然无用,但是好歹还有些权力,又不会给你拖后腿,为什么不能让为师帮你?”

    我还是依旧恭敬:“师父从一碗面里看出我有志向,我却只看得出我是个饿死鬼。”

    钟临眉毛拧成一团:“试问天下身居高位的铁骨男儿,有哪个能被市井妇人这般侮辱却又毫不动容,又有谁能在外人面前颜面尽失却又言笑如故,安之若素?”

    我道:“师父高看了延之,延之只是无能惯了,惧怕吴妈擀面杖而已。”

    钟临一手按住我肩膀,用力之大,几乎捏碎我肩胛骨:“我问过太子,他说你从不教他四书五经,只授兵法权术——”

    我忍着肩膀的疼:“那是因为师父当年教延之四书五经的时候,延之觉得实在是无聊,一不小心睡着了,过来数年,竟然忘得干净,自然不能教太子。”

    钟临与我争了半天,似乎疲惫了,缓缓坐在椅子上,头靠在墙上,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延之……你到底为何不肯信我?”

    我不曾。我一直都以钟临为师。

    他是我心里的净土。从我束发受教起,我读的是圣贤书,遵的是孔孟之道,可是到头来我得到什么?我眼睁睁看着我一家人死尽,无还手之力,被人流放到广西,日日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是即便如此,我一直不曾怨过教给我这一切的钟临。他在我心中便是一道丰碑,虽然我几经波折,已经不敢再信圣人。

    可他便是我的圣人。在这京都的大染缸里,我行我素,丝毫不染尘埃。如果说我想报仇,那这便是我安家的家事,胜了,自然好;败了,不会牵连他。

    因此我只是向他重重叩了三个头:“师父授业之恩,徒儿永不忘记。只是日后,无以为报,师父若是看了徒儿碍眼,以后,我不再见师父便是。”

    钟临忽的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和我断绝关系?”

    我叩在地上,没有抬头。

    “徒儿不敢。”

    钟临坐在椅子上,居高看着我,语声清冷:“我问你,你对王宸忆,如何看?”

    我道:“当年王恒杀我家人,与他无关。若不是他保我,我活不到今日。”

    钟临喃喃:“很好,很好。

    ”

    他的声音越发疲惫,把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少傅慢走,老臣不送了。”

    我又向他叩了一个头,起身走了。

    我走到门口时,听见钟临幽幽说道:“七日后中秋佳节,陛下在宫中宴请群臣,是谁的主意,你应该知道。”

    我应了一声。

    钟临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种宴会大多凶险,少傅小心点才好。”然后,他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对我说,又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老夫还不想这么早就变成孤家寡人。”

    我又向他行了一礼,略略狠心:“下官,多谢钟相提醒。”

    钟相。

    “哈?”他冷笑一声:“不送!”

    ※

    洛阳城喧哗热闹,还是依旧。

    我站在彩袖楼后门的时候,一身酒气,睁着醉眼看了看那有些晃的牌子,辨认了半天,发现这里是后门,那上面根本没有字,就是个牌子。

    我一手拿着酒壶,另一手在门上敲了敲。

    云西京开门见是我,先是吃了一惊:“少爷?”

    我带着酒气,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看,直接往他怀里撞,笑得苦涩:“西京啊……”

    他闻到我身上酒气,赶紧把我扶进去,关了门,搀着我往里走:“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我笑得有些痴:“心里难受,来你这儿撒酒疯。”

    他笑了笑:“随你撒。”

    我被他半扛着带到屋子里,他把我放在床上坐下,正要去关门,却被我抱着脖子不撒手,他苦笑:“怎么跟小猴子一样,我去关门,又不走。”

    我把头埋在他怀里:“钟临师父不认我了……”

    他一愣,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我嘿嘿笑:“对啊,对啊。”

    他被我这个样子搞得苦笑不得:“这样还不好?”

    我摇头:“不好。”

    他只得蹲下来,看着我,认真问:“为什么不好?”

    一个人把醉鬼的话当真,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我笑他傻。他还是依旧认真地问我:“为什么不好?”

    我也说不清,指着自己胸口:“这里痛。”

    云西京叹了口气。我也学他的样子叹气。只是他叹完愁眉苦脸,我学完哈哈大笑。

    我说:“西京,西京!现在连钟临师父也没了,我就剩你了……”我说完,又抱着他的脑袋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傻子。我说:“我要是输了怎么办?西京,我输了怎么办?”

    我一边哭还一边把鼻涕眼泪都抹在他领子上,嫌他领子湿透了,我又拿他袖子擦,把他衣服弄得一塌糊涂以后,我潇洒地放开了他:“好啦,你出去吧,本少爷要睡觉了。”

    然后我就真的失去意识,在他怀里昏昏睡去。别的不知,只记得他的怀抱,极其温暖。

    我回宫的时候天色有些黑了,临走前西京把洗好的官服给我,我抱在怀里,闻到上面有皂荚的香气。

    我说:“西京就是好。”

    他说:“少爷早些回去,路上小心。”

    我在外面当了一整天孙子,进了宫,就又变成老子。这角色变换,我……有点受不了。

    我回宫的时候禹连坐在我屋子里看书,抬眼看了我一眼:“少傅酒喝得可还尽兴?”

    我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果然酒气还在。这下可好,一身酒气进宫来,明天又要被参一本了。不管他。

    我把官服往床上一扔,对着坐在床上看书的小畜生说:“回你自己房里去。”

    我不能说他是小畜生,他要是小畜生,这么一步一步推理下来,我这是大不敬,得砍头。

    禹连还把书翻了一页方才说道:“我让人去给我把寝殿的门安上,结果没人敢去,我也没办法,只能在少傅这里将就着一夜了。”

    我想起他那句话,暗自心想谁敢给他安门。罢了,明日本少傅亲自给他装门,我看谁敢砍了本少傅。

    他在床上躺下之后,我坐到桌边,开始一字一字记录整日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今日事多,记得我有些累。

    我以为禹连已经睡了,便轻轻打开窗子,去看窗外的月色。这深夜宫中最静,一轮快要圆的月亮,挂在天上。

    我听见床上有簌簌的声音,大概是禹连翻了个身。禹连的声音响起来:“少傅,你一整天去干什么了?”

    我把窗子阖上,把月色关在窗外。“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又道:“七日之后便是中秋节,陛下会下旨在宫中举办中秋宴,宴请百官。”

    禹连显然惊讶:“宴请百官?”

    我点了点头。

    禹连道:“可是中秋节向来都是家人团聚,百官一年才有一次中秋,这一来宫里,形容虚伪不说,中秋岂不是有名无实?”

    我笑了:“禹连,你可听过‘指鹿为马’这个词?”

    连滚带爬

    秦朝时,宦官赵高试图要谋权篡位,为了试验朝廷中有哪些大臣顺从他的意愿,特地呈上一只鹿给胡亥,并说这是马。胡亥不信,赵高便在朝堂之上问各位大臣,这是鹿,还是马?

    赵高的亲信自然说那是马,不敢得罪权贵的人,也说那是马,而那些坚信真理不为权势所动的人,在说了实话以后,一个个都被处死了。

    当日是赵高,今日就是王恒。中秋宴,请你来,便是试探。至于你到底来不来,随意。杀不杀你,他随意。

    这便是王恒的心思。

    所以我向禹连说了这个词以后,他当即就明白了。他躺在床上,茫然看着虚空的黑夜:“他已经等不及了吗?”

    我说:“他早就等不及了。”

    之后,我没再说话,一夜安静,过了些时候我再去看他,他已经睡着了。门缝里溜进来一缕月光,照在他脸上。那个少年在睡梦中眉微微锁着,似有心事。

    我站在床头看着他,想起他今日给我的答案。

    那时,我问禹连:“若是少傅要你死呢?”

    禹连一愣,显然是不信:“要我死?”

    我点头:“嗯。”

    禹连撇撇嘴:“那我一定很难过。”

    我问:“没了?”

    禹连又耸耸肩:“没了。反正我到时候已经死了。”他说:“如果连少傅也要杀我,我不反抗。”

    我还是问了那句话:“你相信少傅吗?”

    禹连还是那个答案:“信。”

    我道:“即便少傅要你死?”

    禹连有些为难,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点头:“嗯。”

    ※

    日子过得飞快。

    八月十五,中秋夜,宫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洛阳百官到的何其齐整,只怕若是真的是皇帝来请,反而没有这样的阵势。百官一一落座,皇帝坐在高台上,他右侧坐着的,是丞相王恒,左侧坐着的,是他的好皇后王蔷。一左一右,成夹击之势,坐在中间的那个皇帝,昏庸了一辈子,现在头脑只怕比什么时候都聪明。

    中秋月圆,歌舞升平,百官言笑晏晏,实则暗藏杀机。洛阳百官,除了钟临一党忠臣不到之外,连远在别处的几个王爷都赶来庆祝,可见皇室衰微,以至何等地步。

    不过这次,倒是还有一个人没到。

    大理寺少卿白如安,连假都没请,竟然未到,王恒的脸色,倒是十分微妙。

    禹连的脸色更是微妙,从宴会一开始,他就坐在我旁边瞪着远处的王宸忆,一直瞪到现在。

    我给他加了块肉:“吃菜!”

    ……

    禹连愤愤:“少傅,从宴会到现在,他眼睛一直盯着你就没动过!”

    我从容倒酒:“从宴会开始到现在,你眼睛一直瞪着他就没动过,不累么?”

    禹连怒道:“那是因为他先盯着你看!”

    我说:“别人盯我,你不高兴,那你盯别人,他就高兴了?”

    禹连虽然不乐意,还是依我所说低头吃菜了。我向王宸忆点头笑笑,他愣了一下,没什么反应。

    歌舞进行到一半,只见王恒起身,向皇帝道:“陛下,这中秋佳节,没诗怎么行?这台下坐着的多是才俊,何不来一场中秋诗宴?”

    皇帝哪儿敢说不好?

    于是大家开始作诗,我让禹连把他背的那一首写上了,禹连有些不愿:“我就不能自己写吗?”

    我颇有兴致,托腮看他:“哟,你还会写诗呐?”

    禹连脸红了红,低头默写了那首诗。

    众人的诗都拿出来后,各自一同欣赏,王恒一一看过,称赞:“礼部尚书的诗文,果然是京都一绝,名不虚传。”

    那礼部尚书自然站起来奉承:“下官的诗有什么,若是说好,王公子的诗才是好,文采俊逸,婉转风流,哪里是我辈能比的?”

    另一个人打趣:“只是不知王公子这诗,是写给哪个美人的?这等浓稠相思,何不如今说出来,趁着这中秋佳节,求一桩喜事?”

    我听着忽然觉得不对,本来正在啃苹果——须知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在这个季节吃过苹果,此刻满嘴苹果屑,一抬眼看见王宸忆盯着我看,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来,顿时满嘴苹果全都给喷了出来。

    禹连吓了一跳:“少傅,你怎么了?”

    我喝了口酒压压惊,“没事,少傅呛着了。”

    又一人道:“这是谁的诗?倒是好文采,写得如此好,只是为何没有署名?”

    我和禹连坐得远,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写名字?”

    禹连低着头:“刚才一紧张,忘了。”

    王恒拿过那张纸,脸色僵了一僵:“臣没看错,这是太子殿下的字?”

    禹连站起来,向众人一礼:“见笑了。”

    王恒脸上的笑颇为勉强:“太子真是好诗文,果然安少傅是饱学之士,教出来的学生,也是人中龙凤。”

    我也站起来,抬袖:“王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不教,太子也是人中之龙。”

    王恒道:“是微臣说错了。”

    皇帝惊慌:“哪里,爱卿怎么会错?”

    我看了一眼那被禁锢在九龙金椅上的皇帝一眼,只觉得他甚是可怜。

    王恒放下了禹连的纸,由着别人去传看了,却刻意在那些诗文之中翻了翻:“怎么不见安少傅的诗?”

    我淡淡道:“丞相大人说笑了,下官没什么才华,写不出诗来。”

    众人一静,此时,一道极为清明的声音响起来:“可是我记得,安少傅十年前才名已满天下,当日做京都赋一时间名声大噪,众人争相抄写,一时间洛阳纸贵,到现在都是佳话。”

    说这话的,却是王宸忆。他遥遥站在宴席的另一端,看着我,眼中似有询问之意。中秋月满,月华皎洁,我少年相识的人,站在锦绣宴席一侧,静静望着我。

    然而与他不同的是,他的父亲脸上,却又一丝快意,向我道:“安少傅当年京都赋写得洋洋洒洒,世人引以为绝唱,为何今日却自谦起来了?我至今还记得里面的句子,真是世人再也写不出了:非日月无以关天文,非四海无以著地理,故圣人仰观俯察,穷神尽微者必须纲纪也。这是何等好的句子,安少傅为何推却呢?”

    我知他是故意激我,便不动声色,全部忍了下去:“丞相谬赞了。”

    这时,王恒的幕僚陈启跃忽然噗嗤笑了一声出来:“丞相记错了,这是左思三都赋里的句子,而并非安少傅的京都赋。”

    王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十分愧疚对我说道:“安少傅,真是抱歉,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连你的诗文都记错,这样,老夫自罚一杯酒,向你赔不是!”

    陈启跃显然不打算放过我,道:“丞相记错了还情有可原,毕竟天下诗文何其多,同样都是洛阳纸贵的好东西,记错了,也正常,只是安少傅为何连自己写的东西也不记得了?”

    我平静的看着他。

    不是不记得,是忘光了。至于为什么,在那里一脸幸灾乐祸的王恒远比我清楚。他这是在拿钝了的刀子来磨我身上的口子,一下又一下,疼痛不彻底,像凌迟的痛苦一般,缓慢袭来。

    这伤口早就流不出一滴血了。

    禹连怒拍了桌子,正要替我说话,却听另一人道:“既然陈大人也说了,天下诗文何其多,许我父亲记错,难道不许安少傅记错?或是说,陈大人自以为自己优于别人,能把世间所有诗文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不妨给我们好好讲讲?”

    我没想到,王宸忆竟会替我解围。

    王恒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宸忆!不得对长辈无礼!”

    王宸忆气度依旧雍容:“我只是好奇,既然陈大人如此有才华,怎么当年让洛阳纸贵的不是他?”

    王恒喝了一声:“住口!”

    一时间,气氛变得极为尴尬。众臣不是冷眼旁观,就是不敢说话,我们几个胶着,也没人再来劝。

    这时,两方正僵着,忽然听见一个人一边闯进来,一边高呼万岁恕罪,那人踉踉跄跄跑到跟前了,众人一看,正是迟到许久的大理寺少卿白如安。

    之间他衣衫凌乱,发冠不正,踉踉跄跄跪倒在地上,高呼:“臣有罪,宴会来迟,臣死罪,还请陛下恕罪!”然后又向王恒跪道:“还请丞相饶了臣这一回,臣实在是有苦衷啊!”

    他倒是聪明。

    皇帝看了看王恒的脸色,见他是不打算治罪了,便道:“爱卿有何罪,快快请起!”

    皇后也道:“既然有苦衷,在座的正愁无聊,我看白大人这番情形却也有趣,不妨说出来我们听听?”

    白如安这才站起来,大汗淋漓地擦着脸上的汗水:“陛下不知啊,臣是被刁民缠住了!这——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下官是个庸官,更是难断啊!这两方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数下官最没理,这下可好,给那几个刁民拦住不让走了!臣在两方拉扯之下威严尽失,实在是办不了这案子了,还请皇上——”然后看向王恒:“和王丞相,给臣拿拿主意,救臣一命啊!”

    面色疲惫

    皇后噗嗤笑了一声:“白大人竟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你快说罢,我们大伙儿的胃口都被你吊着呢!”

    白如安这才又擦了汗,说道:“这事情啊,也是赶巧了,前两日的时候,那东城的一户富商,家里甚有些银钱,平日里出门经商,回家少,谁知半路上想起有东西没拿,赶回家去取东西,这不回也罢,一回可坏了事儿了,见自己美妻正在床上和别人偷欢,一时间气极,当即拿了那奸夫押来送官。”

    众人窃窃私语。

    白如安继续道:“那妻子知道事情败露,又怕连累自己,便硬说那男人是贼人,闯进来,把自己怎么样了,拼命抵抗没有效果,那富商也想到家里颜面了,便又改口,说那男人是贼。这下臣可就难办了,这通奸是死罪,偷窃□□也是死罪,臣当时只想盼着案子早日结了,就按偷窃算了,谁知事情还没完——这男人家的妻子又闹上门来了,说是那女人勾引自家丈夫,这两家都有理,谁也说不清,下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那男人也是死,便做个人情,饶人一命。”

    说到这里,众人似乎听出了端倪,有人低头微笑,王恒脸色铁青,皇帝的手抖着,时不时看看王恒,又看看皇后。皇后面上却是一派坦然。

    白如安急急地继续说下去:“结果那奸夫的妻子不依,打死不依,臣只能秉公办理,两个人都处死。这下可好,大问题来了,那富商只说了一句话,就彻底把臣该压住了。”

    王恒冷笑:“哦?是什么话?”

    白如安道:“那人问臣,这死刑可是要依法办理?臣说自然是,那人又问臣,那我大淼是不是有可以依照往例办法的律条,臣又说自然是。结果他说,这前几日刚有一个这种案子,就是只处置了那个贼男人,没有动那个女人。臣自然是说不可能,结果这刁民竟然找了民众来作证,众口一声都说有,这下可好,这些刁民全部都堆在臣的大理寺门口,围了个里外不通,臣换了常服才爬出来求陛下——和王丞相给臣做主。”

    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却勉强开口:“那白大人可知,他们说得是什么事?”

    白如安何其坦然,当即道:“这个臣不知啊!”他说罢又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这些刁民,就会胡乱找事,我在洛阳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别的处置法子,他们这是聚众闹事,还请陛下借臣点儿人,救救急。”

    他说得何其圆滑,连我都要相信他是在支持王恒了。

    此刻气氛更加沉闷,人人尽知那日我押着柳月走出宫门之事,更何况那柳月就被关押在他大理寺,他不知谁知?只是王恒没想到这件事情已经如此快得传到了宫外,百姓皆知王皇后已经失贞。

    他这么多年等待时机,只一夕之间,就尽失民心,因而此时脸上青白到了极点,宛如僵尸一般动也不动,狠狠盯着某一处虚空瞪着。

    最害怕的是皇帝,他还蒙在鼓里,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此刻见皇后和丞相都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立马从中斡旋:“大过节的,都赏月呢,说这劳什子话做什么!来来来,我们继续作诗!”

    王皇后此刻看着我,眼中神色更冷。这个事情,是我给她找的。因而她此刻豪不羞涩,反而款款道:“今日,太子做的诗最好,母后要赏赐你。”

    说罢,向身边的人道:“去取我那坛最好的桂花酒来。”

    云麓应了声,下去了,不多时,端来一个酒壶:“太子请。”说罢,向那杯中倒了酒。

    皇后眼中,似有异色。

    我起身道:“皇后娘娘,太子年少,不宜饮酒,这一杯,我替他喝,就当向娘娘讨赏了。”

    我正要拿那酒杯,忽的被禹连抢了去:“母后赐我的酒,岂能便宜了少傅。”

    说罢,一饮而尽。“儿臣谢母后赏赐。”

    云麓拿了酒壶下去,禹连的脸色骤变,忽地站起,向前走了两步,带翻了桌子,向前倒去。

    我赶忙去扶他,他倒在我胸口,一口血喷出来。

    他抓着我衣襟,断续道:“少傅,有毒……”

    众人慌忙而起,有人大叫:“太医!”

    我握住他的手,握得极紧。“没事的,太医很快就到了。”

    然而禹连眼睛闭上,头歪在我怀里。我惊呼:“禹连!”

    太医已经忙了一宿了,众人站在殿外,面色凝重,过了一会儿,太医院院长刘长宏出来,对着皇帝倒头就拜:“陛下,臣无能!太子爷中毒已深,无力回天了!”

    一向更加无能的皇帝今日却忽然发了狠,竟一脚狠狠踹在太医怀里:“给朕治!治不好,朕要你陪葬!”

    他最后这句话,虽然说得是太医,却是看着王皇后说得。王皇后面色不动,却也是一派关心的样子:“禹连可是太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

    皇帝恶狠狠看向皇后:“朕倒是想问问,那酒是谁赐的!”

    皇后更加从容:“酒虽然是臣妾赐的,但是臣妾也没有糊涂到在自己赐的酒里下毒这么蠢,陛下说,是不是?”

    皇帝怒指向王皇后:“你大胆!”

    王皇后看着他,平静道:“臣妾的胆子,一向大得很。只是禹连是臣妾的儿子,臣妾怎么会害他呢?”

    那边争执不休,却见王宸忆向我走来,我向他勉强一笑。

    王宸忆道:“你很是担心?”

    我看着那紧闭的门:“我自己的学生,我自然担心。”

    王宸忆将手放在我肩上,轻声道:“延之,若你不是少傅,可愿与我一同——一同相处?”

    我的眼睛已经盯着那紧闭的门:“可惜,我已经是少傅。出不得这东宫。”

    王宸忆眼中有几分残忍:“他死了,你自然能出这东宫。”

    我身上一颤,蓦然转过头狠狠揪住他衣领:“你说什么?”我声音越发凛冽:“王公子如此确定,莫不是下毒的人吧!”

    王宸忆避开我的眼神:“我只是不想你在这东宫里辅佐一个不成器的人……何况一开始这少傅,也不是你愿意当的,我……”

    我冷冷放开他:“是么?那真是多谢公子帮忙了。可惜我安延之既然当了这少傅,便一定要当到底。”

    王宸忆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延之……”

    我冷冷道:“滚!”

    他放了我,苦笑一声,后退几步。

    其实我知道,要杀禹连的不是他,是皇后。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这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月色灯火下,他背影一如少年时那样。只是那时的王宸忆每每和我说了再见,走的时候总要一步三回头,而此时,他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我看向那人群之中,老皇帝的背影萧瑟地可怜。一个人君,沦落到这地步,是他一生不幸。可是,这样结局,终不知怪他生不逢时,还是过于懦弱。

    我想他此刻面临爱子惨死的事实,只怕是后悔这一生过得如此窝囊。他或许会想,若是自己鼓起一次勇气,拼了一了百了,也许结局,就不会如此。

    我向人群走去,在皇帝面前跪下:“启禀陛下,太子伤重需要休养,而人声嘈杂,显然不易休养,请陛下准许众人离开。”

    皇帝说得话从来没有算过数,然而此刻,他却面色疲惫,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众臣又齐声跪安,这时,却听见一个人缓缓道:“臣不才,家里有味药,或许能救太子一命。”

    说这话的,正是刚才离去的王宸忆。此刻他站在撒了银霜的青砖上,一步步走来。

    话一出口,王恒震惊,而皇后更是怒目而视,王宸忆面色不改:“已经让下人去取,即刻就能到,还请陛下,不要灰心。”

    他这话说给皇帝听,却又望向我。王恒脸色铁青,唯一不同的是,比在那宴上之时更加铁青,而皇后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皇帝眼中有泪水夺眶而出:“如此,多谢爱卿。”

    路上小心

    众人都已散去,我留下来照顾禹连。王宸忆那枚药丸已经送来了,现在放在案上。

    禹连脸色惨白,嘴唇紫青,浑身却是在发烫。他已经不再吐血了,现在昏迷着,双眉紧皱。

    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月色明亮,照在他的脸上。

    禹连咕哝了一声,我没听清。我只得凑过去,听见他轻声喊,少傅,少傅。

    我叹口气,摸了摸他滚烫的脸,正要抽手时,被他紧紧抓住,断续道:“少傅手凉,能不能给我冰一会儿……”

    我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我怀里,他在我怀里蹭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整夜,他烫的像炭火一样。

    次日清晨,太医刘长宏又来看过他,说烧已经退了,他给禹连把了脉,又道:“王家的药还真有用。”

    我应了一声,他给禹连盖上了被子,又对我道:“昨夜陛下大醉,闹了一夜,下官还要去看看,若是太子醒了,下官再来。”

    我点头:“好,辛苦刘大人了。”

    他拿药箱,我送他出去。外面是一阵议论,小宫女们见我来了,都躲开了。

    这两日,王宸忆时常来,却从不进来。我看见他了,他就走。中秋过后,月又半残,禹连昏迷的时候,我扶起来喂他几口参汤,他躺在我怀里,乖得像只猫。

    然后这只乖猫就把我喂他的东西全吐在我衣襟上。

    我忍住想要发出来的脾气,又再喂。

    如是反复,我那身衣裳已经洗不出来。

    五日后,禹连身上的毒大概好利索了,皇帝时常来看他,坐在他床边一言不发,时又关切地问:“太医,他几时醒?”

    太医每每听到,都赶忙擦一把汗,怯怯道:“就快了,就快了。”

    这一日,我又端了参汤来,皇帝还坐在那里,见我端了禹连的吃食,便柔声道:“我喂他。”

    我依言递给他。见他小心扶起禹连,却显然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手里的汤撒出去许多。我只得替他拿着,让他先把禹连扶起来。

    我再把汤碗递给他的时候,禹连微微动了一下,复又睁开眼睛来。皇帝手一抖,我没跟上,那精致的汤碗咣当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禹连自己坐起来,一手撑着头,茫然看着我们。

    皇帝惊喜地弹簧一般从那塌上跳起来,大笑,“禹连醒了?”

    禹连眼里依旧是茫然的神色,呆呆看着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皇帝没注意道,却还是大叫:“太医!太医!”

    刘长宏慌忙进来,跪下:“陛下。”

    皇帝一边笑,一边道:“朕的好儿子醒了!哈哈!”然后他又亲自去吧刘长宏扶起来:“你去给他瞧瞧!”

    刘长宏应了一声,走到禹连床前,道:“不知殿下可否把手给臣,让臣把把脉?”

    禹连有些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把手缩回去,向后挪了几步,把身子蜷在墙角。

    刘长宏一愣:“殿下?”

    皇帝察觉不对,赶忙走过来:“禹连,怎么了?”

    禹连歪歪头看他:“你是谁?”

    一句话,仿佛一道沉重的闸门落下来,整个屋子一片沉寂。皇帝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如死人一样,疾步上前,疾声道:“禹连,我是你父皇,你连父皇也不认得了么?”

    禹连向后再挪,已经到了墙角,后退不得了,只得茫然摇头。皇帝大惊,一把捏住他肩膀,厉声道:“禹连,我是你父皇!”

    他又猛地转过头,狠狠盯着刘长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长宏看了禹连的情形,赶紧跪在地上:“陛下恕罪,是臣无能!当日那毒发得厉害,只怕是毒已经入脑,如今太子又发烧几日,只怕是——”

    皇帝戚声问道:“只怕是什么?”

    刘长宏伏在地上:“只怕是已经烧坏了脑子,今生便是个傻子了!”

    这一句话仿佛五雷轰顶,震得皇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忽然惨笑,跌跌撞撞坐在一旁,神情颓废。

    禹连仿佛一头受了惊吓的小兽,茫然睁着眼睛,忽然一下子哭出来:“少傅,我怕……”

    我一愣。

    皇帝一惊:“禹连?”

    禹连不顾他,只是往我身边缩,扯着我衣角,眼睛里带着泪:“少傅……”

    我叹口气,只得抱住他,轻拍他肩:“禹连不怕,少傅在这儿。”他把头埋在我怀里,一只小爪死死掐着我手腕。

    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如今傻了。

    次日朝上,王恒带领众臣上谏,残智之人不能担任国储重任,请陛下另立国储。

    群臣齐跪,山呼万岁。

    然而,那平日里最是无能软弱的皇帝却忽然冷笑一声:“王丞相难道需要的不就是一个傻子来当国君么?怎么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却要反悔?”

    王恒面色平静:“太子不废,社稷不稳。如今三皇子禹城聪明伶俐,更适合为国储。”

    皇帝冷笑:“王丞相说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朕来做主了?”

    王恒依旧面不改色:“既然皇上已经应允,那臣即日就去草拟诏书。”

    说罢,他却忽又看到我:“安少傅才华出众,是难得的人才。如今太子既然已毁,臣想请皇上再赐安少傅别职,方不负了人才。”

    皇帝从来没有拒绝过王恒说的话,然而,他此刻却似毫未听懂王恒话外之意,道:“安卿,禹连是朕最疼爱的儿子。”

    我前行一步,跪下:“是。”

    皇帝看着我神色有几分凄楚:“如今他已然是傻子一个,却只认得你。朕把禹连托付给你,望你能照顾好他。”

    我叩首:“臣遵旨。”

    下朝之后,王恒还特意来寻我,我客气了一声王大人,与他并肩同走下那雕龙的长阶。他同我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我笑而答了。

    那时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从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能平静面对王恒,他就站在理我一尺之内的地方,可惜我腰上没有剑,不然我不介意□□玩一玩。十年前,王恒和我父亲年岁相近,我被送走的那个雪夜,二师兄千诚替我拎着行礼,我师父白少景揽着我,问:“延之,什么时候你能见到这个人毫不动容,什么时候你就能赢他。”

    我看见那个身穿紫红色官服的人,只觉得他就像一道深渊,我全家败在他手上,输得人财两空,然而我今日再回想,他那些手段,输得我心服口服。

    那夜风雪下的大,我隐约见到王宸忆站在他身后。我连他面容和都看不清,只记得他左手腕上似乎缠着什么,在白色的飞雪中显得猩红醒目。

    这时,王宸忆似乎看到我们并肩而行,大概是怕我二人再起冲突,匆忙赶来,我以为他怕我临时起意杀了他父亲报仇,却没想到他站在我前面,把我护在身后。

    搞得我小小的感动了一下下。

    他恭谨道:“父亲身体不好,日日忙碌,此时想必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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