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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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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鼎 作者:朱砂

    第16节

    叶关辰微微踌躇了一下,轻声说:“或许你可以上交十三处……”

    上交给十三处,以十三处对管一恒的维护来看,他可以申请十三处不要诛灭马衔。而如果上交天师协会,那如何处置就不是管一恒能左右的了。

    这当然是最妥当的方法,然而管一恒又觉得别扭起来:“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连他在天师协会和十三处里完全不同的处境都一清二楚。

    叶关辰似乎是苦笑了一声:“一恒,马衔真的不能诛灭。我对禹九鼎的猜测只差最后一点证据了,倘若能证实,这些妖物到时候恐怕只愁不够用。”

    这话可真让管一恒诧异了。不让诛灭马衔他或者还能理解,但说到妖物只愁少不愁多,可就实在奇怪了:“什么意思?”

    叶关辰想了一想:“这件事说来也还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怀柔那场大火,你不觉得起得蹊跷吗?”

    一提怀柔,管一恒想起来了:“幽昌是被你收走了吗?”

    “不是。”叶关辰迅速回答,“九婴曾经在火中与一兽相斗,吃了大亏。隔着火海,我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但似乎不是幽昌。幽昌致旱,却没有听说过有纵火之能。”

    管一恒顺口答道:“火是费准的火蛟失手喷的。”

    “恐怕不是。”叶关辰断然否定,“他的火蛟在邙山上我就见识过了,未能物尽其用,喷不出那样的大火。”

    管一恒被他说得更奇怪了:“怎么叫没能物尽其用?是董涵炼化的手法不好?”难道是没能将火蛟生前的灵力全部炼化在蛟骨剑之中?

    “不是。”叶关辰欲言又止,“一时也解释不清。我不能跟你通话太久,只怕有人通过监视你的手机来定位搜寻我,以后有机会再细说吧。只是马衔的事你一定要记得,如果要收伏,可以用——”他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用贝壳。还有,收伏之后,你一定要把它带在身上,不要离身。”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管一恒慢慢合上手机,从领口拉出了那枚贝壳。在黑暗之中,贝壳反而发出淡淡的紫光,管一恒把它凑到眼前,发现那紫光不是从贝壳外部发出来的,而是贝壳内部有柔和的银光,映到贝壳紫色的外壁上才变为了紫光。

    从贝壳腹部的缝隙往里看,可以看见银光不是一团,而是无数的银色星点组成,仔细看还能看得出来有密有疏——贝壳内壁上竟是刻满了符咒,那些银色星点,就是符咒的笔划。这颗所谓“普陀山海滩上捡到”的贝壳,内部居然有一个小小的符阵。

    管一恒于符咒上的学习确实还不够深入,但从看懂的部分符咒再联系刚才叶关辰说的话,他也能知道,这颗贝壳其实是就是一件拘禁妖兽的法器。不过,叶关辰让他一定随身携带,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贝壳确实也还有定位器的作用?

    不管怎么样,管一恒反正是睡不着了,索性翻身起来,去了朱文的房间。

    朱文还在灯下如醉如痴地研究那三颗镇水珠,管一恒把九张符咒的图片往他眼前一放,朱文就跳了起来:“哪里来的?”

    管一恒没回答。朱文问完了这个问题,也觉得自己是傻了——不是原做镇水珠的人给的,难道天上真会掉馅饼吗?

    这可叫朱文不知道是拿还是不拿了。拿吧,朱岩就是死在叶关辰手里;不拿吧,且不说耽搁了捕捉马衔的正事,就是他自己心里也实在舍不得。

    管一恒看出他的意思,直接把图片传到了他手机上,然后才说:“九婴的事,很可能里头还有别的原因,我也在查。我跟朱岩是在邙山共事过的,不敢说就成了莫逆之交,也是朋友,务必要查出真凶来,不能让他去得不明不白。”

    朱文眉头一皱,立刻追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堂弟不是那个养妖族杀的?那会是谁?”

    管一恒到现在也没个真凭实据,只是叶关辰说他没有杀朱岩而已,他相信叶关辰,别人可未必相信,所以只能含糊地说:“是有疑点,但总要有凭据才能定论,现在却不能说。”

    朱文半信半疑,但捕捉马衔是大事,也就接了图片去仔细研究了。既然有了图片,那仿制起来就非常容易了,照葫芦画瓢总是会的,只要将符咒灵力流转的方向弄明白,仿出来纵然不说百分百相同,也至少有八九成的效用。

    自来以金镇水,乃是取金克木之意。水中蛟龙之属多为木,用金克之,自然风平浪静。朱文这次仿制,却是用了铜心瓷础,内部纯铜,外部用的却是朱家特制的瓷土。如此外土内金,既有金克木,又有土克水,再在瓷上蚀刻出镇水符来,共做了三九二十七枚瓷础,每枚有杏子大小。

    这些瓷础都是用雷火符烧出来的,朱文手快,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把二十七枚镇水础做了出来。

    管一恒等人当然也没闲着。等潮水再度退下去之后,他们又从崖底的入口进入石窟看了看,但石窟已经崩塌,一块巨大的石头挡在入口,根本无法进入了。

    “哎,这里头好像还有个石窟!”小成拿手电对着石壁上照了又照,小声叫起来。

    八歧大蛇强行从石窟里冲出来,将石壁都撑裂了多处,露出几条长长的裂缝来,小成从那裂缝里看进去,发现其中一条裂缝后面还有个石窟,计算一下方位,应该与原来的石窟紧挨着。

    几人折腾了半天,从裂缝最宽处挤了进去,发现这石窟虽然小些,但结构倒跟原来的石窟相似,同样下通海底。管一恒和小成换上潜水服,背了氧气罐,顺着石壁小心翼翼潜了下去。

    潜下十几米后,眼前便开阔起来,原来九丈崖底下,竟然还有如此大的一个石窟,几乎有半个海滩大小,四周有或粗或细的石柱支撑,中间却有一片平坦的礁石,本来生满海藻,眼下却被刮出了直径近二十米的一处圆形空地,就连礁石也被刮得下去了一层,变成一个光滑的浅洼,里头铺了一层贝壳,却都是碾碎了的,果然是像个要孵卵的巢穴。

    虽然戴着潜水头盔不好说话,小成也忍不住了,把脑袋伸到管一恒眼前,挤眉弄眼比手划脚地表示惊讶和疑问:马衔真的要在这里产卵!这么大的一片地方,要怎么抓?

    管一恒也皱起了眉头。他们初步的计划就是用镇水础镇住马衔,然后下水抓捕,但现在石窟如此之大,倘若等马衔产卵之时把镇水础布在石窟之外,那么镇水础的威力必然因范围扩大而降低,到时候马衔仍旧能在石窟里窜来窜去,这可没法抓。

    须知海水里那是马衔的地盘,人毕竟不是鱼,单是呼吸就是个拖后腿的大问题,更不用说水下阻力大,就是有十二分的身手,到时候也只能施展个七八分,要想抓住马衔真是开美国玩笑了。

    所以说,想要抓住马衔,就得把镇水础布得尽可能靠近它,就像之前叶关辰利用石窟里那一潭水一样。但那毕竟是在水面之上,投放镇水珠也方便,而现在却是在水下。要想预先布置下镇水础而不被马衔发现,那根本不可能,但只要出现在马衔眼前,就更别想再从容布阵了。

    浮上水面,管一恒半天没有说话。东方瑜和朱文看着拍上来的照片,也都皱起了眉头:“这——麻烦大了……”

    小成脱下潜水衣,连忙跑到阳光下晒晒:“底下的水也够凉的,到时候恐怕还要考虑到这个问题,人呆久了会四肢僵硬,影响活动的。”

    管一恒也觉得冷。虽然隔着厚厚的潜水衣,出水之后仍旧觉得寒侵肌骨,这下头的水也不知怎么就这样阴寒,也许这也是马衔选择此处产卵的原因,毕竟之前它生活在深水之中,水温比之海边一带要低。

    也不知道叶关辰是怎么发现马衔要产卵,又怎么找到它的产卵之地的。九丈崖下的海水这么冷,也不知道他在里头泡了多久……

    “一恒——”东方瑜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管一恒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没什么。我在想,第一层镇水础只能布在石窟外面了。”

    仿制出来的镇水础其功效比原装的镇水珠始终差一些,但胜在朱文做得多,完全可以内部九只布一小阵,外部十八只再布一大阵,双重阵法同时发动,便能锁住马衔了。

    镇水础第一层布在石窟外面倒不难,因为地方开阔,甚至可以先布下几枚主础,等马衔进入石窟之后再将余础布下,有两三个人动手,至多十分钟也就搞定,麻烦的是内层的小阵。

    “这个要怎么布?”东方瑜把拍摄的照片看了又看,“或者,藏在石柱缝隙里?”

    朱文看了看那石柱的方位,就一脸为难:“与九宫位不符,恐怕用不上。”

    “这个交给我。”管一恒却已经有了主意,“内层阵法我来布。”

    东方瑜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脸色唰地变了:“你想在马衔入洞之后布阵?开什么玩笑!”

    管一恒神色不动:“预先布阵不可能,位置不准又起不到作用,当然是布在马衔的巢穴旁边才最合适。”

    这下连小成也跳起来了:“不可能!九枚镇水础呢,有你布阵的工夫,够马衔吞好几个人了!”

    管一恒却只把手一摆:“这是我的事。马衔就要产卵,我会在它产卵的时候出手。”

    “那也不成啊!”小成越想越担心,“这可不是在地面上,甚至也不是在海面上。这是在水下,你刚才下水也该能感觉到,水下的行动跟水面上那是根本不一样的,更何况在石窟里头!不说别的,只要马衔缠住了你,耗到你氧气不够了,该怎么办?你要想在水下灵活,就不能用太大的氧气瓶,这么一来,呼吸的时间就少……”他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直说得东方瑜脸色越变越难看,连朱文都直摇头。

    管一恒却只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这几天我得找地方好好练一练。这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否则马衔只要离开长岛一带,我们到哪儿去找它?再拖下去,谁知道它还要吃几个人?”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了。东方瑜和朱文水性都勉强,在游泳池里游一游尚可,潜水战斗却是不行。小成水性倒好,却不懂什么符咒,想来想去,除了管一恒,再没第二个人能做这件事。

    东方瑜眉头皱得死紧:“不然就再调人过来吧,总有水性好的天师。再说——你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用术法的不是?”

    管一恒淡淡一笑,转头问小成:“能弄把鱼枪来吧?”

    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了。谁听说过用鱼枪去对付妖兽的?然而真要计较起来也不无道理,海中妖兽,就跟鲨鱼之类也差不多,拿把鱼枪去打,谁也不能说不行。东方瑜看了朱文一眼,朱文干咳一声:“镇水础是我制的……”

    说起来捕捉马衔,当然第一要务就是镇水,既然镇水础的事儿都归了朱文,那么用术法的当然就是朱文啦,与管一恒也就没多大关系了。到时候提交报告,再说管一恒是拿着鱼枪去战斗的,协会上层虽然不会相信,但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东方瑜还是不放心:“至少再调两个人过来——”他话还没说完,当地那个警察已经跌跌撞撞跑来了:“又,又有一艘船翻了!”

    虽然已经翻船死过人,但时值旅游旺季,当地政府也只能把这件事压下去,多派警察在海上巡逻。但这次翻的就是巡逻船,一名警察被拖进水下,就再也没上来,找了一个小时,只在海滩附近找到了几块救生衣的残片。

    据同船的警察说,他当时看见水下黑乎乎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浮上来把人拖了下去,因为这东西略一行动就带起了漩涡,他只顾着拼命游出漩涡,实在没看清水下是什么东西。

    “不能等了。”管一恒呼地站了起来,“马衔吃人如此频繁,一定是准备要产卵了!”产卵要耗费体力,产了之后还要孵化,更要长时间不能进食。马衔这是要先吃饱了肚子,积攒能量呢,“就照我的计划,立刻行动!”

    第56章 收伏马衔

    日色西沉,一半已经在海面之下,还余一半在上头,映得天空海面都是一片火红,仿佛火烧了水晶宫一样。

    潮水正在缓缓退下去,露出九丈崖下一块块怪模怪样的礁石。九丈崖上头却拉起了黄色荧光隔离带,十几名警察把守,还有武警狙击手,正在海崖边上各自寻找狙击位置。

    前来想要夜观九丈崖的游客全被拦在外头,开始还有胆大的逗留不去,猜测议论,后来不知道谁先说起来的,说是有外地流窜来的杀人犯躲在下头的海蚀洞里,前几天还杀了个警察什么的,三传两传,就说得有鼻子有眼了。而且警察和武警都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更是个证明了。

    胆小的游客就赶紧走了,胆大点的虽然不走,但也只敢离得远远的,过了一会儿太阳沉入海平面之下,天色就黑了,九丈崖上安的照明灯也不点亮,海滩上就是黑漆漆的,游客看着没趣,渐渐就都散了。

    海潮退到最远处,露出了无数石洞,管一恒和小成从洞口钻了进去。东方瑜和朱文则早早换好了潜水服,坐着条小船,在礁石边上静静等着。

    退潮时海面十分宁静,海浪声柔和低沉,伴着轻微的风声,倒越发觉得安静了。东方瑜坐在船边上,手里托着一只白瓷碟子,里头盛着他的三枚爻钱。

    白瓷碟子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如果有人在旁边细看,就会发现碟子里的三枚爻钱并不是平躺在碟子里,而是都斜竖了起来靠在一起,好像一个极不规则的金字塔。

    三个圆形的东西这样相互搭着,本来是极不稳当的,但东方瑜身体随着船在海面上轻轻起伏,手里托着的碟子也免不了要晃动,这三枚爻钱却始终那么搭着。看起来颤微微的好像随时都会各自滚开,却又稳稳当当地不动,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似的。

    夜色更沉,海浪像一条条花边似的,镶在深碧色的海面上。如果有人从高空用望远镜俯视下去,也许能看见在某个地方,这些呈平行曲线状的白色花边忽然被搅乱了,而这条被搅乱的痕迹,正自远而近向九丈崖而来。

    东方瑜当然是看不见的,他既不是在高空,又没有那么好的眼睛。但那条痕迹穿入九丈崖下的那一刻,三枚爻钱突然倒了下来,在碟子里叮玲当啷响成一片。东方瑜眉毛一扬:“来了!”

    朱文一点头,两人便将船向海中划了划,随即戴好呼吸器,各自从船两边潜入水中,在海底摸索前进,将手中的镇水础一枚枚布下。

    镇水础安放的位置是早就看好的,但黑夜之中,怕惊动马衔又不能用强光灯照明,只用一盏昏黄的头灯,半明半暗地摸索,也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各安下了八枚镇水础,最后两枚却各捏在两人手中,站定了方位,都等着石窟底下的动静。

    这个时候,管一恒和小成也在石窟里换好了潜水衣,每人还拿了一把鱼枪,小成更多拿了个强光灯。

    “鱼枪是给你自保的,别胡乱出手。”管一恒检视周身装束,坐在了水潭边上,“看我的手势,只要我开头灯,你就立刻打开强光灯对着马衔照,除此之外,什么也别做。你身上带的隐身符只能隐去你的气息,一旦被马衔看见你,符咒就没用了。”

    小成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了,你放心。”

    水潭平静的水面忽然荡起波纹,良久才平静下去。管一恒对小成点点头,两人戴好呼吸器,悄然无声地滑进水中,拉着早安好的绳索向下慢慢潜去。

    越往下,海水越是漆黑。但石窟底部的巢穴里,却有一团淡淡的银色轮廓——马衔盘卧在巢穴里,鳞甲散发出极其浅淡的莹光,不能照亮石窟,却勉强能让人看清楚它的位置。

    管一恒最后碰了碰了小成,示意他注意隐藏,然后就松开绳索,像块无生命的石头一般沉了下去。

    马衔正有些焦躁地在巢穴里盘着,看上去似乎没有动作,但身上的银光却在水一样流动。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不是光在动,而是它身上的鳞甲不停地打开又合上,就在海水中折射出流动的光线。

    虽然正在焦躁不适之中,但管一恒沉入石窟带来的波动,马衔立刻便发觉了,呼地抬起了脑袋,一双在黑暗中泛着绿光的眼睛恶狠狠瞪了过来。

    管一恒镇定地向前缓缓移动了几步,放下了第一枚镇水础。马衔紧盯着他,黑暗根本不妨碍它的视线,在镇水础离手的一刹那,马衔陡然向前一探,一口咬了过来。

    管一恒向前一扑,双脚在礁石上用力一蹬,像条鱼一般从马衔颌下钻了过去,右手一按地面,撑起身体的同时又放下了第二枚镇水础。

    马衔一击不中,立刻探出爪子抓去。这一探爪便能发现,它的腹部果然微微隆起,虽然扑抓管一恒,但下半身却稳稳搁在巢穴之中,并不轻动。

    管一恒自然是发现了马衔的异常,顺势就向马衔尾部游去,果然马衔的动作一滞,似乎生怕牵扯到自己的肚腹,管一恒趁机从它的爪下闪过,在水中翻了半个跟斗,头下脚上,将第三枚镇水础按入地上的一条石缝之中。

    镇水础落地,虽然还没有成功结阵,也有灵力激荡,马衔自然有所觉察,长颈一扭,把嘴一张,一股强劲的水流从口中吐出,直射管一恒。

    水中阻力比陆地大得多,管一恒再灵活也不能完全躲过这一下,只能把身体一蜷,双脚向着冲来的水流斜斜一蹬,当即如同一个球一般被撞出去了十几米远,伸手搂住一根石柱转了半圈,才消去了这股力量。

    马衔昂起上半身,双眼怒视管一恒。它腹内正在翻绞着,那枚卵迟迟不肯落下来,再有管一恒来打扰,真是烦躁不安。管一恒却不给它喘息的机会,双脚在石柱上一蹬,又游了回来。

    一时间石窟之中水流翻滚,马衔淡淡的银影左右扑击,管一恒几乎就是在它的双爪之间来回游动,伺机安放下一枚枚的镇水础。

    小成紧紧贴着石壁,用力睁大眼睛。他只能看清马衔淡银色的轮廓,却看不清它究竟是如何动作,至于管一恒那就更看不清楚了,只在管一恒与马衔贴得极近的时候能看见一条黑影。

    忽然之间马衔双爪一挥,身周被银光照亮的区域内泛起了一缕红色。小成心里咯噔一下,几乎就要从藏身之处游出去,却见一线乌光直往马衔腹部射去,马衔对自己的腹部保护得极其周到,连忙用爪子一拨,便有个人影趁着马衔闪避的空隙钻了出去,又隐入了黑暗之中。

    受伤的当然是管一恒。海水之中,他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有马衔灵活,体力耗费尤其巨大,动作稍不灵活,就几乎被马衔抓中胸膛,逼得他不得不扣动鱼枪扳机,射击马衔腹部,趁着马衔去拨挡的时候,翻身钻了出去。饶是如此,肩膀上也被带了一下,潜水服裂开,拉出一条血线。

    马衔拨开鱼枪发射出的钢矛,正要追击,突然把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尾巴痉挛地抖动起来,腹部更是明显地一起一伏,似乎在大口喘息一般。

    管一恒一手按着自己肩头,在海水里划拉了几下才稳住身体。镇水础已经布下八枚,他的体力也几乎要耗尽了。闷在潜水服里本来已经一身热汗,现在冰凉的海水从潜水服的裂口处涌入,却是硬生生冲得他打了个冷战。

    氧气似乎已经不够用,管一恒大口呼吸着,却觉得胸口始终憋得难受,眼前金星乱冒。还有最后一枚镇水础,但这一枚的安置方位却在马衔巢穴所在的位置,确切点说,应该是马衔现在正盘踞的位置!

    马衔的身体紧紧盘成一团,周身银光流动更急。管一恒吃力地蹬动脚蹼向马衔游过去,必须将它驱赶起来,否则最后一枚镇水础放不下去,就无法结阵。

    马衔将头搁在盘起的身体上,只是眼睛紧紧盯着管一恒。管一恒举起鱼枪,对着它扣动了扳机。就在此时,马衔的头忽然猛地向后一仰,紧紧盘起的身体忽然放松,一股灰色的液体从它腹下弥漫开来,它的尾巴往上一抬,只见洁白的贝壳碎片上,多了一枚灰黑色的椭圆形东西——马衔居然在这时候产下了卵,而鱼枪发射出的钢矛正对着卵射了过去。

    来不及用爪子去拨,马衔猛地将尾巴一盘,挡住了刚产下的卵。尾部虽然也生长鳞片,但比起无坚不摧的双爪来确实差了很远,钢矛逆着划过龙尾,剐掉了四五片鳞片。

    龙怕揭鳞,被硬生生逆剐鳞片的感觉仿佛人被拔掉了指甲。剧痛激得马衔凶性大发,陡然一甩尾巴,从巢穴里蹿了出来。

    管一恒正在靠近巢穴,却不料马衔在这时候产下了卵,行动顿时不必再受到限制,只尾巴一拨就蹿到了管一恒面前,爪抓尾抽,一个照面管一恒手里的鱼枪就被打弯了,整个人都被马衔的尾巴抽飞出去,一头撞在最近的石柱上。

    潜水头盔咔嚓一声,管一恒只觉得额头一热,半边视野变成了红色。他顾不上被撞得眼冒金星,连忙抱着石柱往后一转,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马衔的一只爪子划过石柱抓了个空,却在坚硬的石英石上留下了三道长而深的抓痕。

    一抓不中,马衔向前一蹿,龙形的身体弯曲起来极其方便,硕大的脑袋一下子就绕过石柱伸到了管一恒面前,张嘴就咬。

    管一恒根本来不及躲闪,只是抬手扭亮了头盔上的照明灯。骤然之间,石窟里突然亮起了雪白的光,小成手里的强光照明灯紧随着管一恒的头灯打开,雪亮的光柱照得整个石窟里纤毫毕现。

    马衔久居深海,眼睛对于光线极其敏感,因此才能在黑暗中毫无妨碍地捕捉到管一恒的动作。当然它也能到海面上生活,但眼睛必须有个适应的过程。现在小成突然打开了强光灯,管一恒早有准备已经闭上了眼睛,马衔却是毫无准备,大张的瞳孔被强光猛然刺激,一阵疼痛,眼前瞬间就成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海水剧烈地动荡起来,马衔从来没有尝过瞬盲的滋味,惊慌失措地在海水里乱抓乱翻。管一恒半闭着眼睛,朝着记忆中巢穴的位置游过去。

    虽然目不能视,但发了狂的马衔还有嗅觉。管一恒身上的血腥味简直是极其明确的指示,马衔发现管一恒是冲着它的巢穴去,立刻一转身,闭着眼睛就准确地冲着管一恒咬了下去。

    小成猛地扣动鱼枪的扳机,但鱼枪在水中的速度和射程都有限,在他这个位置,已经来不及了。

    马衔的大口已经悬在了管一恒头顶,只要咬合下来,哪怕咬不透潜水头盔,那巨大的撞击力也能把头盔压成扁的。恰在这里,管一恒已经摸到那些碾成碎片的贝壳——巢穴就在这里!

    最后一枚镇水础落下,九宫之位全部填满,海水中似乎传来轻微的震动,九点金光同时亮起,瞬间伸展成一张蛛网,将整个石窟占满。

    鱼枪里射出去的钢矛在水中前进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最后定在水中,仿佛周围不是水,而是玻璃一般。

    不只如此,整个石窟的海水都在变化。金光伸展出去,守在外头的朱文和东方瑜同时放下手中最后一枚镇水础,九丈崖附近的海底亮起了十八点金光,同样延伸出一张大网。从石窟里探出来的金光与外头的相互融合,再次倒回石窟之中,双网叠加,本来被马衔搅得翻腾不止的海水仿佛突然凝固了,连水中的波纹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动不动。

    马衔只觉得身体周围的阻力忽然加大,那些海水像胶水一般粘着它,双腭每合拢一寸都困难异常。

    整个石窟之中,不受影响的只有管一恒。他虽然眼睛还没睁开,但一手将镇水础按进贝壳碎片里,立刻双脚一蹬向前游去。在他背后,马衔的双颚缓缓合上,鼻尖从他的脚蹼上擦过,没有咬到。

    管一恒觉得氧气可能已经消耗殆尽了。剧烈的搏斗会加速氧气的消耗,现在他已经有了窒息的感觉。但他挣扎着在水中转过身来,扯下手套,就将手指掐进了自己肩上的伤口处。

    鲜血从伤口沁出来,却没像之前那样在海水中散开,反而是聚为一线,随着管一恒的手指移动,在海水中绘出了一个鲜红的符咒。

    在被镇住的海水中,绘制符咒也比平常更难一些。管一恒眼前已经发黑,凭着记忆画下最后一笔,与第一笔恰恰重合。嗡地一声,鲜血符咒散成一张红色的网,罩住了马衔。

    胸前的贝壳忽然泛起紫光,马衔拼命挣扎着,符网却越收越紧,越缩越小,最后缩成一团指肚大小的红光,嗖地投进了管一恒胸前的紫光里……

    小成刚要高兴,就发现管一恒的身体缓缓往后倒去,像块木头似的在水里漂浮着。他吓了一跳,赶紧游过去,连拉带拽把他往下来的洞口带。洞口有两三米高,要攀着绳子才好上去,幸好东方瑜和朱文也从外头游了进来,三人费了番力气,才把管一恒弄到上头的石窟里,赶紧替他脱下了潜水服。

    这一通折腾,管一恒也醒了过来,但他体力极度透支,又几乎窒息,一时也无法起身。东方瑜身上带着外伤药,连忙替他包扎伤口,一眼看见他胸口挂的贝壳,随口问道:“这是什么?”一个普通贝壳,有必要挂在脖子上?说着,伸手拨了一下。

    他的手指才触到贝壳,就仿佛触电一般猛地缩了回来:“这是什么东西!”平常的贝壳绝不会有静电的,更不会电到人。

    管一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是收妖的法器,马衔就在里面。”

    东方瑜跟他一起长大的,管家有名的法器他如数家珍,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哪里来的?”

    管一恒没回答,反而岔开了话题:“马衔的卵呢?”

    “在这里。”小成从水里爬出来,捧着那个鸵鸟蛋大小的卵,“怎么是这个颜色啊?”

    在强光灯的照射下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卵本身应该是银白色,但现在上头有一大半地方已经被染成了黑灰色,只剩下几小块银白的底色能看得出来。虽然刚从水中拿出来,但卵壳上却没有沾半点水渍。

    东方瑜伸手摸了摸,皱皱眉:“感觉不太一样。银白的地方光滑坚硬,染黑的地方仿佛软一点。”

    朱文想了想,抬手蘸着海水在卵上画了个符。海水一沾到卵壳就自动收缩为一颗颗米粒大小的水珠,这些水珠排列在卵壳上,在灯光下折射出水晶般的光彩,仿佛在卵上镶了个镂花水晶箍。但朱文才把这个符咒画完,这水晶箍就突然散了——细小的水珠汇成一颗颗大水珠,像有什么赶着似的从卵壳上流下,四面滚开。

    “这是颗死卵。”朱文的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里头并无灵力波动,甚至连生命迹象也没有。”

    “死……卵?”小成难以置信地用手指戳了一下那颗卵,“这——刚生下来的呀……是镇水础……”

    朱文摇了摇头:“胎死腹中,古来有之,妖兽也免不了有这可能。”

    “那,那现在怎么办?”小成好像捧了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肯定死了吗?”

    “嗯。”朱文肯定地点头,“我用的是探灵符,只消有生命气息在内,哪怕是一只蚂蚁也探得出来。”

    小成低声说:“那细菌探不探得出来啊?这里面还只是个卵呢,说起来就是一个大的卵细胞而已啊……”

    朱文哭笑不得:“这个——有所不同。妖兽之卵如同人之胚胎,产出体外就已有生命了。”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不很合适的比喻,“就好比孵鸡蛋,总要先选一选什么样的蛋才能孵出小鸡,受精蛋与未受精的蛋如果用符咒来探,也是完全不同的。”

    小成这才明白,惋惜地又戳了戳卵壳:“怎么会是个死的呢?”

    管一恒看了那卵壳上的黑灰颜色一会儿,慢慢地说:“也许是石油污染的缘故……”卵壳上那些黑色的部分,的确很像石油的颜色,“带回去给协会研究一下吧。”

    小成不由得叹了口气:“唉,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跑到海边来,就生了一个死卵,还死了这么多人……”

    几人都沉默了,直到管一恒打了个喷嚏,东方瑜才猛然反应过来:“先出去再说!”

    管一恒这会儿也觉得头重脚轻,倚着东方瑜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朱文和小成连忙先出去找船,东方瑜看石窟里只剩他们两人,才低声说:“你那颗贝壳,是他给你的?”

    管一恒默然不语。东方瑜知道他这就是默认了,声音不由得硬了几分:“那这马衔呢?你打算怎么办?”

    管一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贝壳。叶关辰对他说过,让他随身带着不要离身,究竟是让他带着贝壳呢,还是带着马衔呢?

    “我准备带去北京,交到十三处。”踌躇片刻,管一恒还是回答了。他不想把马衔交到天师协会去,但也不能完全听叶关辰的,毕竟他有他的原则,马衔虽然是他收伏的,但按规定必须上交,妖兽不同于别的法器,不能私人拥有。但如果上交到协会,马衔如何处置他就一句话也说不上了,他也不像周峻一样有身份,能交换到马衔的私有权,倒是交到十三处,他还可以跟云姨商议。

    东方瑜轻轻吁了口气:“我陪你去北京。”

    “对了,”管一恒这才想起来问他,“你和朱文过来是……”

    东方瑜干咳了一声:“朱文是来出差,我顺便拽他过来帮忙……”朱文自己有工作,在协会属于业余兼职,现在马衔的事解决,人家也要去忙正事了,至于东方瑜自己是为什么过来,连他自己也不想深究……

    第57章 养病

    管一恒并没能立刻成行,出了海蚀洞之后,他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被送进当地医院打了三天吊针。

    本来在水下与马衔搏斗已经是体力透支,再加上潜水服被划破,满身热汗被冰凉的海水一激,得病也是寻常事,更何况他受了伤,又耗用自己的鲜血画符,换了别个身体素质没他好的人,恐怕就不是高烧三天的事了。

    长岛的医院环境挺不错,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就是大海,碧蓝的天空和海面几乎连成一片,看久了就觉得心旷神怡,似乎整个人都轻飘飘地飞起来,融化在那片碧蓝色中了。

    东方瑜提着个保温瓶从门外进来,就看见管一恒倚着床头坐着,正望着窗外出神。身上的病号服稍稍敞开,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根红绳,绳子末端垂着一颗紫色贝壳。

    小成要回滨海去销案,在医院陪了一天,听医生确定管一恒并无大碍就离开了,后面这两天,都是东方瑜在照顾他,看见他这样发呆也不是一次了。

    “一恒,喝点汤。”东方瑜暗暗叹了口气,露出一脸笑容。他算是最了解管一恒的人之一,知道他不光是身上病,还有心病。被天师协会暂时停止了执法资格,他表面上若无其事,还有十三处替他撑腰,但实际上心里不可能不在意——任谁被平白扣了个勾结养妖族背叛协会的嫌疑,心里也要憋气,更何况管家还跟养妖族有旧恨呢?

    管一恒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东方,我已经好了,你别再这么费事了。”他身体向来结实,这次是内外交困一起发作起来才来势汹汹,不过现在热度降下来,人也就马上精神了许多,之所以看起来好像还有点萎靡不振,那就实在是心病了——管松的死是他心里最大的一块伤,现在却又跟叶关辰纠缠不清,其中滋味,就是东方瑜也只能猜测到个五六分罢了。

    “这算什么费事。”东方瑜笑着把保温瓶打开,“这边小饭店里做鱼汤也很拿手,你闻闻,多鲜!”靠海吃海,长岛本地的小饭店小旅馆,大菜或许做得不大成样子,但这些家常的鱼鲜菜肴却别有滋味,更胜在材料新鲜,刚刚出水的鱼虾蟹贝就拿来煮汤,当然鲜美无比了。

    两人对坐着喝鱼汤,管一恒主动开口:“我觉得已经好了,跟医生说说,明天就出院吧。马衔交去十三处,不过马衔的卵你可以带回协会去,也能交差。”

    “哪有那么快。”东方瑜不同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昨天还在发烧呢,今天就全好了?反正马衔的案子已经结了,今天上交还是明天上交都无所谓,用不着这么着急。你从去了滨海就一直没闲着,这次病得这么厉害,未必没有前头骨折的亏空,趁着这个时候一块儿养好了才好呢。不然现在不觉得,再过几年说不定一起爆发出来,岂不是更糟糕?”

    说起养身之术,东方家颇有发言权,管一恒也无法反驳:“早点交上去,我也早点放心。”

    东方瑜觉得好笑:“难道谁还能夺你的?”他话刚说完,就想到了一个人,“你是怕他——”

    “不。”管一恒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又觉得有些无话可说。他虽然否认得这么痛快,但未必心里不在怀疑,叶关辰最终是想将马衔收到自己手里,“你没有找找他的下落?还有寺川健!”

    “找了。”东方瑜也坦白,“已经查到他比你早来两天,也住在海边小旅馆里,不过你第一次进海蚀洞那天早晨,他就已经退房了,现在不知所踪。至于那两个日本人,比他还早来几天,现在旅馆的房间还没退,看来跑得更仓促,行李都扔在旅馆了。我已经去检查过一遍,可惜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已经向协会汇报了,让他们向日本方面去交涉。这劫持人质的罪名是人证俱在,非让他们给个说法不可。”

    管一恒摇了摇头:“寺川兄妹有家族吗?”如果没有的话,也没什么法子直接制裁他们,必须把人抓到了才行。

    “哪怕没有家族,让那边的组织宣布开除也可以。”东方瑜冷笑一下,“没有靠山,一个寺川健就是丧家之犬了,现在各地都在通缉他,想出境是不可能了,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好了,你先别操心这些,养好病是最要紧的。琳琳听说你又受伤了,吵着非要来看你,我估计明天就到了。”

    “怎么又把琳琳叫过来了?”管一恒微微皱眉,“她训练营的课也不上了?这么跑来跑去的,多耽误时间。”

    “还上什么。”东方瑜耸耸肩,“前几天她在医院照顾一鸣,已经请了几天假——不过今年事情太多,训练营也准备暂时停一期课程,到了冬天她再去就是了,反正有爷爷给她指点,平日也能学习,耽误不了什么。”

    “一鸣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那小子跟你一样,身体好,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爷爷顺手也指点指点他,说他天赋也不错,就是太莽撞了,比你当年还莽撞。”东方瑜说着就笑了起来。

    管一恒也露出一丝笑容:“一鸣的天赋本来就不错,只是叔叔总关心我,对他疏忽了很多。东方爷爷要是能指点指点他,那就太好了。”

    “他那个脾气,就算你二叔不想疏忽他,恐怕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东方瑜笑着摇头,“光我就看见两次了,管二叔刚说他一句,他有十句顶回去,把管二叔气得光剩下喘气了。”他看了管一恒一眼,略一迟疑才说,“目前,宵练剑给他先用着了。”

    管一恒倒不以为意:“这样挺好,也让一鸣先熟熟手。有了宵练剑,他去实习也更方便一些,就怕他胆子太大,什么地方都敢去了。”

    “可不是。管二叔就是怕这个!最后还是爷爷开口,才让他拿着宵练剑的。我看那小子高兴的样儿,恐怕天都敢去捅一捅了。”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倒也过得很快。眼看天色黑下来,东方瑜正要起身去买晚饭,就听门外一串儿轻快的脚步声,接着病房门被推开,东方琳笑嘻嘻的苹果脸探了进来:“一恒,哥!”

    “你怎么今天就到了?”东方瑜吓了一跳,“我还说明天去车站接你——”

    东方琳嘻嘻笑着跳起来:“我听说妈要去北京,赶紧就跑了,不然被逮住了,甭想过来。正好协会有人往河南去,我搭了个车,在半路上转车过来的。”

    “那也得跟我说一声!”东方瑜半是嗔怪半是担心,上前接过妹妹手里的背包,“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东方琳冲他皱皱鼻子:“哥哥哟,我能出什么事啊?你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啊!”

    东方瑜登时噎住了。天师训练营里训练的可不只是道术,还有身体素质,天师出任务是要与妖魔鬼怪相斗的,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行?东方琳别看是个女孩子,说撂倒三四个大汉那是夸张,但普通人一对一可不是她对手。

    东方琳驳倒了兄长,得意地冲他一笑,走到管一恒面前,看看他的脸色,顿时心疼起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管一恒笑了一下:“已经退烧了,没事。”

    “还说没事呢。”东方琳皱着眉头在床边坐下,伸手拿过个苹果削皮,“哥哥说你高烧不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不是已经退烧了嘛。”管一恒不愿详谈,只是笑笑,“不过是在海水里捉妖,有点冻到了。一鸣呢?跟我二叔回家了吗?”

    “哪啊!”东方琳叫了起来,“他呀,简直快把管二叔气死了。”

    “琳琳!”东方瑜瞪她一眼,“这是说的什么话。”

    东方琳吐吐了舌尖:“我就是夸张了一下……总之就是管二叔想让他回家,他不干,跟那个张亮一块儿,都去河南了。”

    “去河南干什么?”东方瑜想起妹妹刚才说的话,不由皱了皱眉,“河南出事了?”

    “说是旱得厉害嘛。”东方琳表情略有一点儿遗憾,“怀疑又有旱魃,小鸣说他和张亮对付旱魃也算有点经验了,就跟着一块去了。其实我也有点想去……”

    “你去什么!”东方瑜毫不客气地镇压了妹妹,“一鸣至少也有实习的资格,你还差得远呢。”

    拿不到实习天师的资格,根本不允许出任务,这是天师协会的硬性规定,也是对年轻人的保护,任何人都不能违背,所以东方琳也只有噘噘嘴:“我只想去看看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东方瑜放缓了声音,“看旱魃?家里什么资料没有,各种各样的旱魃图片都是齐全的,也没见你多看几眼。”

    东方琳苦了脸:“太难看……”大部分旱魃都是尸魃,有长毛的,有风干的,那形象确实的不大好看。

    管一恒看东方琳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正要说话,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橙色背心的小伙子伸进头来:“请问这里有位管一恒先生吗?”

    “我就是。”管一恒打量着他,“有什么事吗?”

    “哦哦,我是送快递的。”小伙子连忙拿出个包裹周密的小盒子,“您的快递,请签收。”

    “快递?”管一恒有点莫名其妙,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写的名字确实是他的,并且注明了医院和病房号,虽然心里不解,还是签收了。

    东方瑜小心地掂了掂,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份量极轻:“这笔字写得倒是不错。”

    东方家长于卜筮,测字是其中的重点。要测字,先得知字之三昧,因此东方家的子弟打小就精学写字,什么金甲隶篆、行真楷草,统统都要学习,每个东方家的子弟,如果字写得不好是要挨手板的。连东方瑜都称赞,可见这字的确是好。

    管一恒却盯着上面的字沉默了。这笔字说不上是什么字体,但笔划之中竖者挺拔,横者端正,折角之处圆转,只在上提才露出一点锋芒,看着温润,却自有筋骨。如果说字如其人,那么,管一恒觉得已经可以猜出来这快递是谁寄给他的了。

    “里头是什么啊?”东方琳很是好奇,“快打开看看。”

    东方瑜瞪她一眼:“都不知道是哪来的就冒冒失失打开,万一里面是什么危险物品呢?”

    “不会。”管一恒忽然轻声说,“打开吧。”

    盒子外面用胶带紧紧缠满,包裹得极其仔细。东方瑜摸出刀子把胶带割断,打开盒子,立刻就有一股药味冲了出来:“是药?”

    管一恒点了点头:“是药。”而且,就是他曾经喝过的那种。

    盒子里垫着一层绒布,里面是一小束用红线捆着的干枝条,枝干呈暗红色,叶片却还保持着翠绿。管一恒默默地看着,良久,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这是什么药?”东方琳随口问道,抬头就看见管一恒和东方瑜的神色,吓得她眨了眨眼睛,“一恒,哥,你们……”

    管一恒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瑜:“是他送来的。就是之前我骨折的时候喝过的那种药。”

    他说了一句,就发现东方瑜的神色不大对劲,不像是知道这药是叶关辰送来而应该有的那种反应,倒是带着震惊之色:“怎么了?”

    “这——”东方瑜伸出手,却没有去碰那药,“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不知道。”管一恒摇摇头,“他说是自己家种的,很稀少,难以种活,但没说过药名。”

    东方瑜苦笑:“当然是稀少,当然难以种活,这东西,需要种在一种身长千尺的黑鲤鱼的胆上,这鱼胆到哪里去找,怎么可能种活呢!”

    “你是说——”管一恒略一思索,脱口而出,“这是栾树?”

    论知识,世家子弟当然是最丰富的那一批。所谓博闻广识,获得知识都需要多听多看,而各大世家传承多年,都有无数的知识传下来,即使在如今这个知识传播比从前方便百倍千倍的时代,也是占便宜的。

    管家也算个世家,但跟东方家比起来还要差得远,有很多东西管一恒只见过文字,而东方瑜却可能见过图片甚至是实物。譬如说,眼前的栾树枝条。

    据说东海有一种黑鲤鱼,长到身长千尺如长鲸的时候,往往喜欢飞到南海去。它死后骨肉皆消,只有胆不消,化为一种赤石。栾树就生长在赤石之上,可为良药,无病不宜。栾树本身的形象,就是黄本赤枝青叶,无论是树枝树花树果,都可以当作药物。

    “我也只见过画的图……”东方瑜瞪着那栾树枝条,“以为只是传说而已,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种活……不过,药效可能不如传说中那么神异,也许是种得不好,无法完全发挥效力。否则你的骨折根本不用喝那么多次药,按传说中所说,无论多么重的伤,半天就足够痊愈了。”

    东方琳还有点糊涂:“是,是那个养妖族送来的吗?他怎么会有栾树?”

    东方瑜沉吟了一下:“也许,他有赤石。”养妖族是从尧时起源,或许有人曾经驯养过那种长达千尺的黑鲤,就会传下来黑鲤胆,当然就能种活栾树。也许因为千百年来水土的变化,栾树生长受到影响;也或许赤石使用太久失去部分效力,栾树的药效打了折扣,但仍旧算得上神药了。

    东方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了一下那一小束栾树枝条,总共有三根,加起来也不过筷子粗细:“这是送来给一恒治病的?这么说,那个养妖族对一恒还不错呢。”

    “一恒病已经好了,他再送来有什么用!”东方瑜狠狠瞪了妹妹一眼,不许她再说话,“一恒,要不要吃?”

    管一恒默然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已经好了,这东西还是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能救人。”

    东方琳看看管一恒的脸色,不觉得他已经“好了”,但管一恒说得也对,这样的好东西实在应该用在刀刃上。她虽然对叶关辰很是好奇,但也知道少说为妙,于是笑嘻嘻地说:“听说你们还弄到一个马衔卵,让我看看好不好?从来没听说马衔还能产卵呢。只可惜孵不出来,也不知道里头到底会是什么。”

    东方瑜把马衔卵拿出来给她看:“仔细点,别磕了碰了。等上交协会,或者协会会考虑剖开它,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一个蛋其实没啥好看,就算是稀有的马衔生的蛋,也看不出个花来,东方琳摸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说起离开协会之前听到的事来:“……我走的那天,听说周副会长的第一批赞助费已经到账了。”

    东方瑜皱了皱眉:“来得这么快,看来是对会长这个位置势在必得了。”虽然知道这已经是无可更改的事,但想想仍旧让人不大痛快,“也算他运气好,正好是各大世家青黄不接的时候……”

    东方琳撇撇嘴:“听说还是董涵替他牵线,搭上的那家玉石公司。要不然只凭周家,一年去哪儿拿几千万。”

    “董涵牵线的玉石公司?”管一恒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由得追问了一句,“是董涵?”玉石公司,又是董涵,不能不让他忽然想起叶关辰所说的那件事——朱岩死时,身下有几块玉石。

    “是啊,就是董涵。”东方琳随口回答,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哎哟对了哥哥,我来的时候,聂家六叔让我给你带几句话,说是有关狐尾幡的事儿。”

    “聂六叔说什么了?”

    “他说,狐尾幡当时被潘老天师的家人拿回去之后,老天师的女儿确实曾经托人仔细检查过,说是并没有内外力损坏的痕迹。只不过后来老天师的女儿出任务的时候牺牲,这件事就再没人提起过了。”东方琳一字不错地重复了别人转托的话,又追问了一句,“哥,你托聂六叔查这个干什么?”

    但东方瑜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管一恒。这件事当然是管一恒托他去问的,聂家是聂政之后人,聂六在刺探情报上极有一手,这种多年前的事儿,也就是他能刨根问底地查出来。但聂六这番话里有“说是”二字,这绝不是他随口胡说的,而是表示这个“没有外力损坏痕迹”的说法并没有出具书面鉴定之类的证据,而只是一个说法,可以凭借这个说法去怀疑,却不能因此定论。

    不过管一恒也并不需要什么定论。之前就有人怀疑过狐尾幡失效是董涵炼化不当,质量不过关,但倘若是质量不好自毁报废,那当有内力损坏的痕迹;如果是使用之中被更强大的妖物打坏,应有外力损坏的痕迹,现在内外力皆无,这——可到底是为什么呢?

    “有什么法器曾经这样失效过?”管一恒也看向东方瑜,管家法器没有多少,这种事还得问问东方瑜这样的世家嫡系子弟,毕竟他们见过的法器更多。

    东方瑜绞尽脑汁地思索,却想不出一件来:“若是法器到了使用年限,也会自己崩解,虽然没有内外力损坏,但也不会保持原样了……”

    东方琳眨着眼睛反驳:“可是我看爷爷屋里贴的那条字幅,并没有损坏啊。”

    东方瑜思路被打断,瞪了妹妹一眼:“那是先祖所书,只能用三次的,用完就成了普通的字画,那是符咒,不是法器。”

    符咒用的是书符人的灵力,而法器用的是炼器材料的灵力,的确不是一个路子。但管一恒心里却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他没有来得及抓住……

    第58章 大旱

    养伤的日子过得还算悠闲。长山岛风光优美,食物新鲜,因在海边,虽是七月里也有海风习习,并不觉酷热,实在是避暑消夏的胜地。

    管一恒身体素质本来就好,退烧之后其实就没事了,只剩下肩膀上一道马衔的抓伤,因为马衔爪牙无毒,也很快就合口结痂,并没用上栾树枝叶。

    云姨打来电话,特批了他十五天的假期。管一恒心里明白,说让他养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开协会。收伏马衔这件事,恐怕没人真会相信他凭的就是一把鱼枪,如果马衔在东方瑜或者朱文手里,协会大概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但现在协会只拿到了一颗孵不出来的蛋,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倒不如管一恒避开,直接让十三处去交涉。

    九丈崖虽然经过了几番大战,但幸运的是内部崩塌的礁石仍旧相互支撑,整座海崖仍旧稳稳当当的,并没有什么隐患。管一恒三人这段日子天天都会来海边散步,每次看见九丈崖那暗红色的岩石,管一恒就忍不住要想到叶关辰——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想起那天晚上,叶关辰离去时苍白的脸色,管一恒就觉得担心。他住院之后三天,叶关辰才寄来栾树的枝条,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随身携带栾树枝条,需要去取了再寄。可既然是来捕捉马衔,必然容易受伤,叶关辰应该随身携带药物才更谨慎些。如果他真的身上就带着栾树枝条,那么又为什么过了三天才送来呢?难道说,他受伤了?并且伤到连发一份快递都不行!

    管一恒坐在九丈崖下的海滩上,望着波平如镜的海面,心里却是翻翻滚滚,难以安宁。那天他能确定叶关辰并没有受什么外伤:开始在石窟之中,被八歧大蛇和马衔喷出的水流冲击之时,他都替叶关辰垫了几下;后来出了石窟,朱文直接将叶关辰铐住,可是并没有再伤他。那么叶关辰的脸色那么苍白,到底是为什么呢?

    脸色苍白……管一恒脑海中掠过与叶关辰相识后的一系列画面。

    记得前往洛阳驱疫鬼的时候,在那个车站上,叶关辰曾被逃犯挟持,然后逃犯突然发病,叶关辰虽然没事,却是双手发凉脸色微白,据他自己说,是被夜风吹冷。

    之后在邙山之上,他们目睹青耕鸟杀跂踵,之后返回山上处理死鸟的时候,又看见叶关辰嘴唇发白,他又说是焚烧鸟尸累了。

    第三次在扎龙,叶关辰说腹泻,从当地诊所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事后就发现真田一男被睚眦所杀。

    第四次则是在西安的大雁塔北广场上,寺川兄妹动用八歧大蛇和犬鬼,叶关辰被犬鬼袭击,受了“惊吓”又吹了夜风,又是面色发白,双手冰凉。

    管一恒忽地坐直了身体。叶关辰根本不是吹了冷风,不是腹泻,更不是受惊,他的脸色苍白,应该是驱动妖兽之后的结果。在九丈崖上,他唤出了天狗幼幼,以及之后带他逃跑的腾蛇,或许在这之前,他能找到马衔也是驱遣了妖兽,所以他的脸色才会那么白得像纸!所以他在三天之后才送来了栾树,一定就是因为那三天里他自己也在养病!驱遣妖兽居然如此伤人,以至于有栾树都不行吗?

    管一恒越想就越有点坐立不安。他很想给叶关辰打个电话,但那天那个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估计叶关辰是又换了号码,想找也找不到人。

    东方琳坐在旁边的礁石上,一边晃着双腿一边刷手机:“河南的旱情好像更严重了……”

    “是吗?”东方瑜连忙也摸出手机来,“不是已经有人去了吗?”

    “好像没什么用呢。”东方琳看着手机念了出来:“河南遭遇63年来最严重的夏旱,多地引发供水告急……秋粮受旱面积达2310万亩,豫西豫北部分丘陵岗区因缺乏灌溉条件,旱情较重……截至目前,河南近百分之三十五的小型水库干涸,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中小河流断流……”

    三人面面相觑,这可是大旱了,而且早在半月前协会就派人过去了,如果是旱魃什么的,早就该有消息,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我打电话问问爷爷。”东方瑜走到一边去了,管一恒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云姨的:“小管,看了河南旱情的新闻了吗?”

    “看过了。”管一恒立时一凛,“云姨,是出了什么事吗?”

    “小陆失踪了。”云姨言简意赅,“就是在河南登封。”

    管一恒就着东方琳的手机瞄了一眼,新闻上提到的几处受灾严重的市县中,登封市唐庄赫然在目。

    小陆名叫陆机,在十三处也是新人,只比管一恒大四岁,是前年才加入十三处的。他跟历史上那位与他同名的陆平原一样,写得一笔好字,标新立异,以字化符,算得上是个奇才,只可惜灵力天赋略有不足。

    管一恒加入十三处的时候,陆机在云南一带办案,至今两人还没朝过相呢,管一恒只见过他的照片而已。

    “……他说发现了鸟的踪迹,似乎在撕吃什么东西。现场有挣扎的痕迹,还有火灼痕迹——”云姨说着,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因为火烧过,所以也没留下什么残余。”

    照片上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几块石头被烧得焦黑,最大的那块甚至裂成了两半。云姨继续说道:“他说去追踪一下,最后一次跟我通话是在登封嵩山,之后就失去了联系,已经四天了。”

    “我立刻收拾一下东西过去。”管一恒知道云姨既然联系他这个休假的人,就证明事情是比较紧急的,不能耽误,“协会也有人过去,我也联系一下他们。”

    云姨叹了口气:“这个我已经联系过了,他们现在在平顶山一带,那边已经出现了旱魃,一时脱不开身。”

    “您别太担心,我马上就走,您也再联系一下陆机,说不定会联系上的。”

    云姨又交待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管一恒一抬头,东方瑜也走了回来,眉头紧皱:“爷爷说,那边旱情确实严重,现在多个市县都出现旱魃,可是没找到源头。一周前协会就又派了几个人去增援,但到现在还是焦头烂额没有进展。”

    “也许不是旱魃,走,我们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管一恒跳起来就走,一边把陆机的发现说了一下。

    “难道又是幽昌?”东方瑜一听到鸟,就不禁眉头紧皱地看了管一恒一眼,“但是幽昌不是已经被收走了……”

    管一恒很明白他的意思。养妖族是收伏妖兽加以驯养,来增加自己的战力。但妖兽可不是普通家畜,吃吃草喝喝水就能长大,且不说许多妖兽食人,就是不食人的妖兽,本身也是天地间戾气所化,一旦出现就会带来各种麻烦,譬如说水旱之灾,譬如说兵戎之事,这不能说是妖兽有心,而是天地气运。

    东方瑜现在仍旧怀疑幽昌可能被叶关辰收走,而叶关辰或许是在河南一带放出了幽昌,导致大旱。

    其实一听说有鸟的痕迹,管一恒第一反应也想到了幽昌,但如果说到那些被烧得开裂的石头,那么幽昌好像还没有这个本事。

    “去看了再说。”管一恒看看东方琳,“琳琳还是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啊?”东方琳立刻不干了,“我现在回去,被老妈逮住肯定要挨训的。我就跟你们去看看,到时候肯定不拖你们后腿。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测测妖兽的方向呢。”她是修卜筮之术的,大本事没有,但测测方向这样的事,在近距离内也是能做的。

    “得了。”东方瑜也知道简雯的“可怕”,“那就一块去吧,到时候如果有危险,你必须老老实实离远点。”

    “我保证听话!”

    到登封不能直达,只能先到郑州再转汽车。偏偏最近的烟台市只有每天早晨七点半钟飞郑州的两班飞机,三人只能先奔烟台市,第二天早晨才登机,十点钟终于走出了新郑机场,之后就雇车直奔登封。

    登封市有山有水,尤其是有嵩山和少林寺,也是旅游胜地之一。不过沿路走来,确实旱得厉害,盛夏时节黄多绿少,有些田地都要裂缝了。开车的司机也健谈,操着一口河南普通话叹气:“有些地方都开始收割了,凡是没结穗子的粮食,统统割下来,碎了扔地里做肥料,省得叫它继续长,又不结粮还耗地力。”

    “那不就是绝收了吗?”东方瑜吓了一跳,“已经这么厉害了?”

    “可不是。说是六十多年头一回呢。”司机摇摇头,叹气,“就嵩山这边好一些,都说嵩山是风水宝地,旱涝不侵,才能保得住呢。”

    这个管一恒他们都知道。周公曾在嵩山测量天文,安放日晷,确实是“风水宝地”,之后又有少林寺这千年古刹镇着,说旱涝不侵有点夸张,但如果有什么妖兽为害,多半会不自觉地远离嵩山才对,可陆机偏偏最后就是在嵩山失去了联系,实在是有些奇怪。

    东方瑜跟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笑嘻嘻跟司机攀谈了起来:“嵩山确实是好地方,我早就想来玩了,没想到今年旱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们这边旅游啊?”

    “山里边影响不大,至多就是瀑布啊什么的要小点儿,但也很好看。”司机马上开始夸耀了,“我今年开春去少林寺上香的时候还去看过一回,那水哗哗的,真像一匹白布挂下来的,好看!”

    东方瑜随手翻出一份《嵩山旅游指南》来:“都哪些地方好玩?”

    司机连地图都不用看就如数家珍地说起来,一口气说了半个小时还意犹未尽,最后说到了寺庙如何灵验上来。

    “少林寺啊,那是武庙,里头供奉的菩萨那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别看你逢年过节的都上香火,要是不干好事,那菩萨可不保佑你。”

    东方瑜跟管一恒对看一眼,笑嘻嘻地说:“您说得对。不是有副对子嘛——经忏可超生,难道阎王怕和尚?纸钱能续命,分明菩萨是赃官。菩萨要是连坏人都保佑,还叫什么菩萨呢。”这对联是明代徐文长所作,本意是嘲讽那些求神拜佛的信男信女的。天师对于佛道众圣自然是有敬信之心,但若是为恶之人,烧香拜佛也不会有用。

    “嘿!”司机直接腾出一只手来拍了一下大腿,“小伙子说得好!这对子谁写的?说得太好了!少林寺那是什么地方,菩萨罗汉都是心明眼亮,谁好谁坏看得清清楚楚呢!”

    管一恒觉得他话里有话:“您这是——看见什么报应了?”

    “就是报应!”司机的话匣子再次关不上了,“我眼睁睁看见的,就是我大伯家那个小子!那小子,从小就蔫坏的……”

    司机数落了一通小时候的事儿,终于说到正题:“前几年村里拆迁,我爷爷那几间祖屋,按说就是我大伯和我爸平分,闹到最后,都叫他家霸了去,我家就给分了十万块钱。”

    原来是争遗产没争过人家……管一恒顿觉无聊,随口敷衍:“这确实不公平。”

    “可不是嘛!”司机说得更起劲了,“那小子,不干点正事!原来弄了几辆车拉游客,后来嫌来钱慢,偷偷跑去挖煤了!造孽哟!那是要动嵩山的风水的!”

    管一恒有点哭笑不得:“风水不是这样说的……嵩山煤矿那是国家开的。”

    司机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他是自己偷偷挖的!”

    管一恒顿时警觉起来:“私矿?”

    第1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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