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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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可欺,军师不可欺 作者:鱼尤

    第2节

    沈离央在上面听见了,大笑:“怎么还惦记着种地?此事若是办得好,就该你们出人头地了!”

    刘氏兄弟走后,沈离央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感叹道:“真是天降福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将军自然是福泽深厚,上天庇佑。”锦绣好奇的问:“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将军看中的是那个瘦子的才干,为什么把傻大个一并提拔了?”

    “多智善谋,在其位忠其事,为上等。耿直爽利,有一夫当关之勇,略次之。”

    “这是说,这两个人虽然特点不一样,但真用起来,其实差不多?”

    “是这个意思。”

    锦绣细细咀嚼了一番,忽然想到了什么,“那……那位新任的军师又如何?”

    “她么……”沈离央想了想,“有勇有谋,进退得宜,当是上上等。”

    “说起来,宛城那边一直没来消息。将军就这么放心把兵马都交到她手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嘛。更何况,都是些大活人,难不成还能被她一张嘴诓了去不成?”

    彼时,沈离央说出这句话时,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短短十日之后,顾流觞还真就只凭三寸不烂之舌,给她诓回了一座城。

    ?

    ☆、攻城

    ?  顾流觞带着人马行了几天,也来到了宛城城外。

    到达以后,她让人就地安营扎寨,先稍作休憩,这本也没什么。只是一连几天过去,既不布置攻城任务,也不探查敌情,只命人在营外设了个施粥的台子,然后就自顾自的在帐内看书沏茶,写字作画,很是怡然自得。

    她是淡定的很,可是底下的人却坐不住了,没一会就有性急的过来要找她问个说法。

    “校尉吴朔,我知道你。”顾流觞正在写字,见人闯进来,吹干了纸上的墨迹,“说吧,有什么事这么急?”

    吴朔生得高大英武,战功赫赫,也是个人物。他见顾流觞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心里更是急躁:“军师大人,兄弟们让我来问问,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

    “自然是要打的。”

    “那为什么还没动静?”吴朔焦急的问,“大家都说这仗大概是打不成,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顾流觞毫不在意的挑眉,“说我只是个见识浅的弱女子,根本就不会带兵打仗?”

    吴朔脸色一白,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一鼓作气,再而衰,这道理我并不是不懂,只不过有时候不能完全按照书上的道理来。”顾流觞慢悠悠的说。

    吴朔想了想,不死心的说:“如果军师是想耗光他们的粮草,恐怕并不可行。宛城富庶,库存殷实,没等他们的粮草耗完,我们自己就先撑不住了。”

    “你说的没错。”顾流觞点点头,却问:“今日咱们的粥施的怎么样了?”

    “虽然敌军已经紧闭城门,但仍然有不少难民逃出。”吴朔皱了眉,嘟囔着:“咱们又不是来赈灾的,还管这些做什么?”

    “吴校尉是觉得我妇人之仁了?”

    吴朔被说中了心思,脸色刷的一红。

    顾流觞将沈离央给她的那块兵符扔在桌上,正色道:“我初来乍到,又无军功在身,你们不服我,这情有可原。只不过我毕竟是沈将军亲口任命的军师,更是此战的主帅。”她顿了顿,又说:“而吴校尉,不仅公然质疑主帅,更私自挑唆部下违抗军令,错上加错,你可认罚?”

    军队里不比其他地方,最是看重实力,所以就算安上安乐王派遣来的名头,那些士兵也不见得就会真心信服。要想让他们心服口服,还得要做出一番事情才行。这也就是沈离央将宛城放手让她独自去打的用意。

    吴朔是个武人,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又偏偏觉得句句在理,只好低头说:“末将认罚。”

    他以为顾流觞一定会借机重罚自己,以儆效尤,没想到她沉思片刻,却是云淡风轻的说:“就罚你替我研墨吧。”

    “啊?”吴朔一愣,看了她的神色却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好走到桌前,认真的研磨起来。

    “研墨虽是小事,可也有讲究,非须得耐心慢慢研磨,才能把墨给研匀了……许多事情,也是如此,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输。”顾流觞似无意的在旁指点着。

    吴朔似有所悟,于是研得更加用心了。

    等墨研好,顾流觞把方才自己写的那张字卷了一下,递给吴朔,“有劳吴校尉替我研墨,区区一副拙字,就作为谢礼吧。”

    吴朔道谢接过,等到走出大帐外时,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宁静致远。

    字迹无疑非常漂亮,温婉柔和,却又暗含机锋。

    几个撺掇着吴朔进去发难的将士见他出来,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样?那娘们怎么说?”

    吴朔脸色一沉,淡淡道:“注意你们的言辞。此事军师自有安排,以后不要再提了。”

    三日过后,吴朔又来请见。

    “吴校尉,怎么又来了?”顾流觞笑得如沐春风,直看得人眼前一晃。

    吴朔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今日我不是来请战的,只是前方有些情况,要禀明军师。”

    “什么情况?”

    “这几日来领粥的难民明显减少了,我觉得有异,一问之下,原来是那宛城总兵杀了十来个想逃出城的百姓,还在城墙上示众,说是一人叛逃,便要全家诛杀。”

    “当真是自掘坟墓。”顾流觞叹了一声,“身为朝廷命官,想的不是如何维护子民,却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那咱们施粥的台子是不是该撤了?”

    “撤?为何要撤?”

    吴朔奇道:“可是不是已经没人了吗?”

    “难民逃得再多,城也空不了。摆个台子在那里,本就是为了给墙里的人看的。”顾流觞意味深长,“既然没有人来了,我们就派人去吧。”

    “派人去?”吴朔也不傻,很快会意:“军师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的人乔装成难民,演戏给城里的人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顾流觞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长期饥饿,加上被蛮横的武力镇压,城里此时必定人心大乱。只是……民众的本性是软弱和服从,要想人心大乱,还得再加上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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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这边的平静不同,此时的留城已笼罩在了一片浮动的杀气之中。

    兵临城下,一碧万里的晴空中,“沈”字战旗在长风中猎猎作响。整齐的兵阵犹如乌云聚合,刀刃在手上折射出冷冷寒光,似乎在渴望着鲜血的味道。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仿似暴雨欲来前的寂静。

    沈离央身穿一身暗沉的重甲,骑在陪她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火红色战马“烈风”上,缓缓踱到阵前。

    她沉吟片刻,对着眼前的数万将士扬声道:“弟兄们,今日我们攻打留城,不是为了杀伐,也不是为了一己之富贵,而是为了讨伐暴君,斩奸除恶。我们安乐军,义字当头,势在必得!”

    所有的士气瞬间被激发:“义字当头,势在必得!势在必得!势在必得!”

    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响了三遍后,沈离央举起了手示意停下。

    “人固有一死,是选择在无尽的压迫中死去,还是为建立公平的新王朝放手一搏?”她凌厉的眼神在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上扫过,“若是有怕死的,现在马上出列,我安乐军中没有懦夫!”

    “没有懦夫!没有懦夫!”

    “好!”沈离央偏头问:“先锋官何在?”

    先锋官小跑出列,“报告将军,一切都已就绪!”

    “这一仗,是我们北上的第一仗,所以不仅要打赢,而且必须要赢得漂亮,你们可明白?”

    “定不辱使命!”

    沈离央满意的转身,迎风挥了挥手上的□□,枪头直指远处城门上的韶旗,眼中闪现出锐利的光芒。一字一顿:“准备,进攻!”

    随着进攻的号角响起,早已布置在各点的十余驾投石车开始发动,无数尖利的石块向远处的城门射去。

    原本严阵以待准备死守留城的韶兵们毫无防备,被这蜂群般袭来的石头打得措手不及。只不过须臾,城墙上就已千疮百孔。

    经过刘氏兄弟改良过的投石车不仅威力更大,而且可以随着作战需要而移动。不管敌军用什么方法来防御,总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在这样源源不断的攻势下,即便是再怎样坚固的城防,被摧毁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投石攻势已过了三波,沈离央望着敌方城楼上依然迎风招展的旗帜,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不是那旗子坚硬到可以抵挡得住强大的飞石,而是每每被打折,就有士兵冒着被击打中的风险,重新拿了一支插上去。

    城可丢,志不可丢。战可败,心不可败。

    锦绣在旁边听见叹气声,知道她一直对那个魏良材很欣赏,试探的问:“要不要……让他们留个活口?”

    “不必了。为了个敌将,让我们自己束手束脚,不值得。”更何况,穿上这身戎装,若不能荣归故里,战死沙场或许是最有尊严的结局。

    也许,将来的某天,自己也会选择这种结局吧。

    沈离央敛了神色,坚定而沉稳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开始冲锋!”

    ?

    ☆、相迎

    ?  留城总兵府内。

    “报——魏大人,叛军已经开始全面进攻,前方告急,恐怕……恐怕是抵挡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那可是我费尽心血构建的城防啊。”魏良材砰的一声跌坐在椅子上,眼神里又燃起一丝希望的亮光:“我们的援军呢?可有消息?这么多天过去了,难道还没有到吗?”

    一旁的参谋叹了口气,“大人莫不是忘了当年检举永城太守李中贪污一事?”

    “无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事?”

    参谋苦笑道:“此次奉命前来救援的李效之,正是那李中的堂兄。他怀恨在心,自然是百般拖延,不肯来救了。”

    魏良材闻言仰天长叹,悲哀的说:“难道我泱泱大国,就只剩下这种人了吗?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左右一齐跪倒在地上,劝道:“大人,趁此时叛军还没攻进来,赶紧走吧!我等愿拼死护大人出城!”

    魏良材恨声道:“临阵脱逃是一个将领最大的耻辱,我定要与留城共存亡!只可惜我魏家三代忠良,怕是要在此绝后了……”

    “不是还有小姐吗?只是不知小姐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听到这话,魏良材脸上一时浮现柔和的神色,又怒道:“哪有什么小姐!那个逆女违抗父命,偷跑出城,我早已将她从族谱上除名了!”

    想起多年未见的女儿,魏良材心里的哀伤更甚。也许自己当年将她从族谱上除名,并不是因为真的怒不可遏,而只是预感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不想她也被牵扯进来吧。

    他摇了摇头,解下墙上的宝剑。

    忠良枉死,奸佞当道。也许韶国,是真的要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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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城城外的营中,顾流觞将刚送来的战报拆开,看完之后,稍稍勾了勾唇角:“我们也得抓紧了。”

    她命人请来吴朔。

    “吴校尉不是要请战么?现在该你去点那引燃民怨的最后一把火了。”

    吴朔一听,顿时振奋起来。“末将愚钝,请军师赐教,这火应该要怎么点?”

    顾流觞摊开地图,指着城西一条小河,“此处是河道,据探子回报,每日午时换防之时,守卫最为疏漏。你带着一小队人马,从这里潜进城去。”

    “这倒不难,只是进去后呢?”

    “进去之后,你就点燃这个白色信号烟。”顾流觞拿出两管信号烟,“看到信号,我们潜伏在城中各处的内应就会开始散布消息,假称官府要开仓放粮了。这时你们迅速到粮仓四周埋伏下,等到时机成熟时,就给它放一把火。”

    吴朔仔细听完,问:“就这样而已?”

    “就是这些了。”顾流觞拿出另一管信号烟递给他,“我率大军在城外等待,如若情况有变,还请吴校尉先行自保,再点燃这黄色信号烟,大军即刻就会强行攻城。”

    吴朔接过,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领命出去了。

    顾流觞心知他恐怕误会了什么,而自己确实只是觉得,若是折了这样一个人才有些可惜罢了。

    “冷彻,传令全军集合,列队待命,准备攻城。”

    冷彻应了一声,却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顾流觞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这宛城总兵贪赃枉法,残害百姓,天理难容。”

    她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顾家是顾家,我是我。父亲常教导我,人做事要听从自己的心,我如今便就是在依照自己的心来行事,有什么不对吗?你若觉得为难,大可去找三哥,或者直接回京去告发我这个不孝女。”

    冷彻沉默了一阵。“我只是担心小姐你一时意气用事,既然已经想清楚了就好。冷彻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卫,不懂什么是忠与逆,对与错,只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保护小姐周全,仅此而已。”

    说完,他拱了拱手,径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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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辰以后,一切按计划进行,宛城南部的粮仓门口发生了一场骚动。

    情绪激愤的民众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粮仓守卫纷纷聚集在门前镇压闹事的人,却不想在粮仓后方悄然燃起了大火。

    在这种情况下,粮食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所以守卫队长也顾不上前方的动乱了,连忙下令救火。

    等到一袋袋被抢救出来的粮食堆在门口,雪白的米粒散落在地,比方才鲜红的火焰更加刺眼,也更加煽动了民众心头的怒火。

    “不是说没有粮了吗?那这些都是什么!”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有一个人说话之后,瞬间群情激愤:“这些狗东西,自己好吃好喝,却让我们在那里挨饿!”

    愤怒的百姓们想到城外施粥的安乐军,纷纷怒喊道:“朝廷不给粮,安乐军给!开城门,迎安乐军!”

    “开城门,迎安乐军!”

    一传十,十传百,激愤的喊声不断的响起,原本应该镇压他们的守军的情绪也变得松动,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反戈加入了□□的队伍中。

    “来人!快把这些暴民都给我下大狱!”作恶多端的总兵闻讯骑着高头大马赶来,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愤怒的民众拉下了马,用绳子捆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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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留城内,刚刚结束一场恶战。

    沈离央坐在案前清点着伤亡情况,忽而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宛城那边怎么样了……”

    一旁的锦绣忍不住笑她:“将军前几日不是淡定得很么,怎么这才拿下留城,就又惦记起宛城了。”

    “我到底不太放心。”因为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役,触目惊心的生与死,让沈离央不禁担心起自己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攻打宛城的难度是不大,但顾流觞毫无实战经验,要是太拘于纸上谈兵,阴沟里翻船也不是没可能的。

    越想越心惊,沈离央倏的站起身,道:“锦绣,这边的善后事宜就交给你办了。”

    “可是那边并没有求援啊?”锦绣故作伤心的叹了口气,“将军对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上心呢?”

    “什么话,我有好事哪回不是先想到你?”

    “是是是。”锦绣接过她手上的文书卷宗,没好气的说,“有麻烦事就先想到我。”

    留城要紧,所以不能抽调走太多兵力。

    沈离央带着数千精兵赶在路上时,才发觉自己做了多么反常的事。

    身为一军主帅,竟然撇下一座筹谋已久刚刚打下的重镇,连甲衣上的血迹都没洗掉,就巴巴的跑什么宛城来。

    想到刚才锦绣开玩笑说的话,她的眸色又不禁沉了沉。

    也许……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人是个聪明人,而自己不希望聪明人死得太早罢了吧。

    等来到城外,看到安营扎寨过的痕迹,却全无两军厮杀过的样子,沈离央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风声呼啸,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

    沈离央勒马停下,低声问左右:“看看,城门上挂着的是谁的军旗?”

    “好像……好像是我们安乐军的旗帜!”

    “确实是!”

    沈离央眯了眯眼,在安乐军的军旗旁辨认出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墨蓝色军旗。

    军旗之下,大开的城门旁,衣袂飘飘的军师手捧着城主印信,丹唇轻挑,皓齿微张。

    “我为将军取了宛城,将军当日说的倒履相迎,还作不作得数?”

    ?

    ☆、谈诗

    ?  顺道稍作修整,布兵完毕后,沈离央一行又回到了留城。

    锦绣也不是第一次处理善后事宜,将所有的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只不过有些事还是要等沈离央自行裁定。

    “这是此次论功行赏的名单,将军过目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不妥的或者漏的。”

    “那刘氏兄弟,要给他们记个头功。”几日之内连下两城,沈离央也是心情大好。

    “这是一定不会忘的。”锦绣又道:“现下还空了许多职位,将军是否有意在这些人里提拔一些?旁的还好,只这个巡城校尉是要紧的。”

    “正是因为要紧,才不能随便。”沈离央沉吟,“这个职,还是先让人兼着,再慢慢看吧。”

    “好的。”锦绣又拿出一叠图纸,“营房的布置,还是按原来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安排的自然是好的。”

    “你旁边的屋子,还是照旧空出来吧?”

    沈离央想也没想,就答道:“嗯。”

    从锦绣开始跟着沈离央开始,就知道她旁边的屋子是一定要空着的。

    本来以为她是替什么人留着的,但这些年也一直这样没人去住。她本来就有点好洁,不喜与人太过接近,所以也没人多想什么。

    过了两天,临近新年,为了洗刷一下城内战后有些沉闷的气氛,沈离央便下令补办了一场庆功酒。

    酒会办得轻松而随意,除了一些高级的将领参加外,普通士兵也可在帐外自行取用酒食。

    这些士兵平时很少有这样不加拘束的时刻,在地上点着篝火,围在一起饮酒唱歌,划拳作乐,整个军营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顾流觞毕竟是闺阁长大的官家小姐出身,不比沈离央终日和部下打成一片,对这种场合自然是避之不及。

    沈离央见她不至,还特意让人送了些饭菜过来。顾流觞也没什么胃口,也无心读书,就早早的睡下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被外面的喧哗笑闹声吵得无法入眠,索性披衣起床。

    今晚的夜色极好,深蓝色的天空中繁星点点,微凉的风从远处吹来,带起一片沙沙的松声。

    顾流觞独自漫无目的的散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营后无人处。

    倚在树旁静静的吹了一会儿风,望见那边的篝火暗下,想是酒会快散了。顾流觞站了起来,打算慢慢走回去,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由的走近细听,却是在念诗:“灯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乱。闻说洊亭新水漫,骑款段,穿云入坞寻游伴。

    却拂僧床褰素幔,千岩万壑春风暖。一弄松声悲急管,吹梦断,西看窗日犹嫌短。”

    这声音虽然带了点酒后的恍惚,但也不会陌生。

    “将军真是好兴致。”顾流觞静静听完,从树后走出。她知道凭那人的耳力,应该早就发现了自己,索性不躲不避。

    “哦,是军师啊。”沈离央脸上带着点酒意上头的薄红,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坛,“要来点吗?”

    顾流觞平素见惯了她严谨的样子,此时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潇洒率性。

    “不了,我不擅饮。”

    “取名流觞,却不擅饮,岂不可惜?”沈离央亮晶晶的眼里闪烁着笑意,看来的确是喝了不少,一别于往日的客气,与她开起了玩笑。

    “其实也不是不能饮,只是觉得酒这种东西,还是少沾为好。”顾流觞的语气不咸不淡,“我以为将军如此豪气干云,应是喜欢'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再不然也是“塞上燕脂凝夜紫”这样的,未想却是如此凄婉的调子,令人听了心有戚戚焉。”

    “很应景,不是么?”沈离央的神情变得落寞,“说起来,这首词,还是一个故人教给我的。”

    “故人?那这个人对将军来说,一定很重要了。”

    沈离央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流觞有些后悔自己的问话,对于她那种南征北战,生死一线的人来说,故人这个词,的确可以有太多不好的联想。

    “军师,你有家么?”

    顾流觞点头,“有。”

    “真好。”沈离央叹了一声,“我是个孤儿,出生时正值饥荒那几年。义兄说当年在河边捡到我时,脸都已经变青了,他把自己都没舍得吃的半个馒头掺水喂我吃下,才捡回了一条命。”

    从前只听说安乐王崔广胜与义妹感情深厚胜似亲兄妹,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后来年纪大了点,我就跟着义兄四处找活计谋生。可是小孩子没力气,又能做什么呢?无非是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罢了。做这种事,被发现时总是免不了一顿打的。”

    顾流觞不语,只是专注的听着。她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倾听。

    “最惨的一次,是去偷官府运的粮被发现了,义兄护着我,自己却被他们打得半死,回来咳了一晚上的血。”沈离央的神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天的夜也是这么黑,我背着他到处找大夫,可是我们没有钱,跪下来求人家都不愿意医。就只能继续那么走着,现在一闭上眼,我都能回忆起那种绝望的感觉。”

    “都过去了。”顾流觞不知道能说什么,生平头一次觉得安慰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的东西。

    她从小生活环境优渥,没有吃过苦,难免把世界想得太过简单,听到如此黑暗的现实一时难以接受。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的,是骄傲得耀眼的沈离央,竟然也有这样的过去。

    “好在上天垂怜,我们遇见了一个路过的好心人,不仅治好了义兄,还收留我们到家里养伤。”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少见的温柔神情。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位故人?”

    顾流觞等了半天,没听见应答,疑惑的看过去,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双眼紧闭,应该是醉倒了。

    她无奈的走过去,看着沈离央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薄的衣服,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满身酒气的人却忽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呢喃道:“若雪……”

    若雪?听起来倒像是个姑娘的名字。顾流觞动作一滞,面无表情:“你醉了。我是顾流觞。”

    “顾流觞……?”沈离央歪头想了想,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了没有,只那眼神此刻清澈得像只毫无防备的小兽。“顾流觞,你会骗我吗?”

    “我不知道。”顾流觞忍不住伸手抹平了她紧皱的眉头,“但我不会害你。”

    沈离央重又闭上了眼睛,顾流觞伸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先别睡,总是你问我问题,现在我也有话要问你。”

    “嗯?”

    “那天打完留城,你为什么那么急的往宛城赶去?”

    “我不放心。”

    “哦,是因为对我不放心,怕我带着你的兵跑了?。”

    “我放心不下,我害怕……”

    “怕什么?”

    沈离央猛地皱了眉,像是中了梦魇一样,迷迷糊糊的说着:“不要走……不要……不要死……”

    顾流觞安抚的握着她的手,等到她的呼吸平复下来,才幽幽一叹。

    这人疑心病那么重,要是知道自己听了她那么多隐事,还不杀了自己不可。

    她起身拿过刚才沈离央没喝完的酒坛,轻轻抿了一口。

    这酒,果然很辣。

    沈离央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再加上昨晚发了一身的汗,更是难受。

    锦绣听见里面的动静,忙端了一盆温水进来。

    “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沈离央用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发现醉倒前的事情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似乎遇见了什么人,还说了很多话。

    “不是你自己回来的吗?”锦绣很惊讶,“散席后我来看了一次,你已经睡下了,我才放心的回去睡了。”

    “是吗?”沈离央揉了揉太阳穴,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一旁的一件纯白色带金色滚边的披风上。

    “将军来了,先用杯热茶暖暖手吧。”

    顾流觞像是知道她肯定会来一样,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披风,一双深沉如湖水般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这点小事,差个人送就是了,犯不上自己来的。”

    沈离央坐下,斟酌着开口:“昨天夜里沈某酒后失态,多谢军师照拂了。”

    “区区小事,何必客气?”

    沈离央端茶的手一顿,不知怎的,觉得她与自己说话越发生分了,难道是自己昨天不小心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正思索间,就听见顾流觞在那边凉凉开口:“荆公的诗的确是清正典雅,独具风致。”满意的看着沈离央脸上遽然变色,才慢慢接下去说:“但我还是更欣赏东坡'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气度。不知将军以为呢?”

    沈离央干干的笑了笑,“我昨夜,还说什么了?”

    “将军诗兴大发,只与我谈了一会儿诗词,然后就醉了。”

    想来自己应该也不会乱说什么,沈离央稍微放下心来,又听她说:“那天宛城下,将军不是问我想要什么赏赐么?我现在想好了。”

    “你说,只要我有的,都可以。”

    “当真?”顾流觞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的说:“我要将军的,信任。”

    ?

    ☆、报仇

    ?  这天沈离央正在与众将议事,就有一个士兵进来呈上一封文书:“禀报将军,平城来人递了求援信,请将军过目。”

    “平城来的?平城现下在我们后方,能有什么战事?”

    “听来人说,不是战事,而是大军撤出以后,经常有一伙流寇前去滋扰。”

    “流寇?那就剿灭就是了。难道我安乐军兵强马壮,还打不过一群流寇?”沈离央接过信瞧了几眼,“这上面说的也不是很急,看来还是足以应付的,迟些派个人去看看就是。”

    正谈论间,锦绣从外面进来了。

    “怎么耽搁这么久?”沈离央问。

    “刚才在外头碰见送信来的小林了,你知道的,与我是同乡的旧相识。我就顺便打听了点平城的近况,说是贼寇闹得厉害,人心都有些不稳了。”

    “不至于吧?”沈离央清点了一下信上提到的物资,怀疑的问。

    “怎么不至于?说是钱财米粮不计其数,还被寇兵夺了好多军械马匹之类的东西。”

    沈离央与邻座的顾流觞对视一眼,都看出了这其中有问题。

    只不过,这守将为什么要瞒报损失?难道是怕将来问责时被治罪?

    正思考间,锦绣又说:“听说有人见过那个贼寇的头子,认出他是之前在西南一带活动的贼兵首领,人称'刀疤李'。说是脸上有一道横亘半张脸的刀疤,看起来可吓人了。”

    一旁的一个将领接话道:“原来是'刀疤李'啊,那恐怕不太好对付。”

    “怎么说?”

    “将军可能不知道,我之前跟着萧凌云萧将军在西面作战时,这伙人也算是老熟人了,那真真是讨厌得紧,三天两头的搞偷袭。”他有些唏嘘的说,“听说这个刀疤李,之前还是个官府的小吏,也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干起了这种勾当。”

    沈离央的脸色一变,紧盯着他,“可知道他原先是哪里人?”

    那将领想了想,“好像是永城的吧。哎,那不就是和安乐王与将军是一个地方的人么。”

    “真是冤家路窄。”沈离央把手握得咯咯作响,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不来,这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她猛地转身,命道:“锦绣,点上五百精锐,我们即刻出发平城。”

    锦绣呆呆的的应了一句“好”,显然是也没明白怎么区区一伙流寇而已,就让将军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还决定要亲自出马。

    顾流觞想起那晚她说的话,隐约猜到了什么,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她站了起来,抓住急急往外走的的沈离央的袖子。

    “我随你一起去。”

    “乱世多贼寇,真像聒噪的蝉似的,扰得人不得安生。”沈离央笑笑,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军师就安心坐镇大营,待我凯旋归来吧。”

    抵达平城时,已是星夜时分。

    一行人没有声张,也没有表明身份,只出示了安乐军中互通的腰牌,顺利进了城。

    等到平城守将看见一身常服,戴着几乎盖住眼睛的帽子的沈离央时,也是大吃一惊,连忙迎上来。

    “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末将失职,未能亲自远迎,请将军恕罪。”

    “好了,我不是来和你说闲话叙家常的。”沈离央摆摆手,“把这段时间流寇的活动踪迹都整理出来给我。”

    “好好好。”守将哪敢怠慢,迅速让人把她要的东西找了出来。

    沈离央面容冷峻的看了半晌,沉声道:“我到平城来的事先不要让人知道,你只须放点消息出去,就说有一批粮草要途经这里,运到留城去。”

    “将军是想要借此引那群贼寇出来?”

    “嗯。”沈离央神情严肃:“你知道为什么贼兵每次都能准确的掌握我们的动向吗?”

    守将想了想,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这……”

    “我们军中有他们的内应。”沈离央开口验证了他的猜测,“流寇的事情我会处理,至于清理门户的事,相信你也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守将站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连声道:“末将知道了。”

    “赶了这好些路,也没见你休息一下。”锦绣说着,端了个白瓷小碗进来,“这是安神的汤药,你趁热喝了吧。”

    沈离央正在看文书,头也不抬的接过。

    锦绣看着她的侧脸,不禁流露出几许心疼的神情。

    沈离央自己或许不知道,但锦绣成日在她身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两日,每天夜里她都睡不踏实,有时好不容易终于合眼了,又突然猛地惊醒。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锦绣担心她的身体,更担心她的心里藏了什么事。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千军万马当前指挥若定的沈离央,怎么会被这点小事击垮呢?

    时间一晃就是两日过去。

    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乔装好的沈离央带人像平常一样,用车马把用来当幌子的东西装好,出城上了路。

    平城守将几次三番表示要领兵在后面跟随保护,都被她以打草惊蛇为由严词拒绝了,只得作罢。

    车队缓缓走在路上,尘埃随着马蹄起落而扬起。道旁的野草随风摇晃,一切都平静得有些过分。

    锦绣走快了几步,凑到沈离央的身边低声问:“他们会不会不来了?”

    “不会的。”沈离央神色淡淡,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自信。

    车队行到一个树林前,忽然一阵风沙声响起,紧接着,一队人马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者何人?”

    “哈哈哈哈。”为首一人拍马走出,张狂的笑着,“你们不需要知道老子是谁,只要把东西留下就行了。”

    士兵们都拔刀作出了防御的姿态,而沈离央则是紧紧的盯着那张脸。那张脸,那张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沈离央的眼里掠过一丝狠意,也上前一步,寒声道:“阔别多年,李大人果然还是这么面目可憎。”

    “哦?”刀疤李愣了一下,“知道我这个名号的人可不多。那就说说吧,李大爷我是刨了你的祖坟,还是杀过你的家人?”

    贼人的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安乐军这边的人早已按捺不住,就要冲上前去,却被沈离央抬手止住了。

    “虽然你不记得了,但这笔账,还是不能不算的。”

    “哎呀,本来是不记得了。不过你这美妙的充满仇恨的眼神,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是那天夜里那两个不长眼的偷到我头上来的小鬼吧?”刀疤李的目光像是毒蛇的信子,阴沉可怕,“打成那样都没死,命还真大。”

    他攥着缰绳,转了个圈,“啧啧”了两声,“不过你们俩的嘴也真硬,都说叫声爷爷就不打了,死活都不肯。你看,非要爷爷给你们断几根骨头才舒服。”

    沈离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幼童,面对他的刻意激怒,也只是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也配?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我不是什么君子,而是个气量狭小的小人。”她抽出银枪,在日光下转出一个炫目的弧线,“今日绝对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哟,口气真大,那就让爷爷再教你一个道理,那就是弱者永远都是弱者,就像一条烂虫子一样,永远会被人踩在脚下。”

    刀疤李吹了个口哨,身后那些寇兵就挥舞着长刀冲杀了过来。

    安乐军这边也迅速列阵迎敌。

    今日沈离央是有备而来,带上的都是身经百战的亲兵,精锐中的精锐,即便贼寇人多势众,也完全不是对手。

    几个回合下来,寇兵已经死伤过半,节节败退。

    刀疤李虽然话说得挺大,但他为人奸滑,一直远远的躲在后头。一见势头不对,也顾不上他那些手下的死活,悄悄调转马头,飞快的往林子里逃去了。

    沈离央早就注意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岂能让他就这么逃走,当下也纵马提枪追去了。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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