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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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作者:木之羽

    第2节

    “傅叔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陶然问的期期艾艾,仿佛不敢相信傅丹生话中隐含的意义。

    傅丹生察觉到自己失态,微微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如同冰雪凝结:“无事,只是锦源城中并不安宁,虽然不必人人自危,你父亲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陶然,居安思危,你不可再事事依靠着你父亲。”说罢,他从腰间取下一枚青黑的玉佩,交到陶然手中,“我已经给这枚玉佩施过术法,危及性命时,可以保你无恙。”陶然认真审视,傅丹生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像是真的因为担心他们父子二人,才会在方才口不择言一般。

    陶然双手接过玉佩,迟疑了一会道:“父亲向来体弱,不然,还是将这枚玉佩给父亲吧。”

    傅丹生冷然道:“有我在,自然会护好你父亲。他的事,你不必操心。”

    陶然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收下了玉佩。凉亭中,突然陷入了无声静默。傅丹生与陶冶知交二十余载,对待陶然的态度虽然说不上严苛,不过比之陶冶,更像是父亲的样子。陶冶正想着用什么方法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氛围,一抬头,正好看到拉着文霁风躲起来偷听的虚青。

    陶冶笑道:“两位师侄来了,为何不过来?”

    闻言,虚青不再躲藏,丝毫没有被人抓包的羞恼,整了整衣衫,笑盈盈地拉着文霁风出来:“方才见师叔和傅前辈好像有什么要事要谈,我与师弟便没有打扰。”说着,二人上前,同他们见了礼。几人落座,虚青装作不经意地环视了一圈几人的脸色,见陶冶欲言又止,找不到什么话头的模样,主动接过了这个活计。

    “说来,小侄一直有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以前担心唐突了师叔,今日却实在耐不住,想要问上一问。”虚青道。

    陶冶道:“但说无妨。”

    虚青道:“师侄听闻,当初师叔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入玄冲观修行,是因为师叔天生病弱,而且常年梦魇缠身的缘故。”陶冶点头肯定了虚青的话,“据说当初师叔下山的时候,梦魇之症并未痊愈。严重时九死一生。师侄替师父关心一句,傅前辈是否帮师叔调理痊愈了,届时好回禀让师父安心。除此之外,师侄私下里有些好奇,不知道师叔可还记得陈年旧梦里,梦到过些什么?”

    陶冶显然没意料到虚青会问起这件事,不过他脸上也没有被冒犯的神色。虚青瞥了一眼陶然,在陶家这件事应该鲜少有人提起,从未有人主动告诉他,也在情理之中。

    陶冶回忆了一会,道:“说是梦魇,不过梦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过可怕惊惧的事,只是每每醒来,都会觉得比入睡前更加疲惫,仿佛被完全抽去了生气,只能靠汤药吊着。这梦魇仿佛是与生俱来,自我有记忆起,便夜夜缠身,所以才会有天生病弱之说。入了玄冲观之后,师父也不过是用术法强行让我入睡。不过,服食傅兄提供的丹药之后,梦魇便淡了不少,一月也不过是一二日的光景会梦到旧时事物。”陶冶说着露出一丝笑容,“仿佛是这个梦境不愿脱离似的,每每我快要遗忘它的时候,便重新出现在午夜梦回。”

    虚青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师叔梦中有什么?”

    “一条大蛇。”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陶冶身上。陶然问道:“是一条什么样的大蛇?”这些事他从未听陶冶提起过,要不是今日虚青问起,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晓,

    陶冶道:“梦中的那条大蛇,我也不知道它究竟多长,只记得它的眼睛应当是鲜红色的。最常梦见的场景里,是铺天盖地的波涛起伏,这条大蛇隐在满天水幕之中,兴风作浪。大水冲垮了城墙宅邸,四处都是人们奔逃痛哭的声音。可惜大水滔滔,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淹没,最后谁也没能从这场灾难中逃生出来。”

    文霁风道:“所以师叔是时常梦到一只蛇妖兴风作浪,涂炭生灵?”

    陶冶笑道:“也不尽然。我虽梦见过这个故事许多次,每次醒过来以后却记不太住这个梦境的模样,只有这一段故事最是清楚。就好似真的出现在眼前过似的。”最后一句话,陶冶自己都不曾察觉,是带着怀念的低声呢喃。

    虚青道:“难道师叔旁的梦境里也有这只蛇妖?”

    陶冶道:“只记得好像有一条同它长得差不多的小蛇,其余的都是一片混沌。”

    虚青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道:“听师叔所说,您梦中的那条大蛇肯定不简单,说来,这或许是前世的记忆也未可知。”

    陶冶觉得有趣:“或许吧,师父生前曾说我与道有缘,指不定前世的我,还是个除魔卫道的修道之人。傅兄,你说我前世会不会是死在这条大蛇的手中,所以如今才会时常梦见临死前的情景?”

    傅丹生冷然道:“是啊,也许你前世偷了这条蛇的什么东西,所以他才会杀了你不说,今生还一直纠缠着你。”

    陶冶低声笑道:“我无端去偷一条蛇的东西做什么,难道是取蛇胆来泡酒?”傅丹生不理会他。

    陶然关切道:“说起来,父亲这几日的气色差了不少,莫不是梦魇又重了?”

    陶冶摇头道:“梦魇加重倒是不曾,只是这几日觉得疲乏,总是睡不清醒,成日都恹恹的。”

    傅丹生闻言问道:“可头疼,可体寒?”说着就去摸陶冶的脉象,陶冶嫌他小题大做:“不过是秋夏交替引得身体疲累罢了,并没有什么大事。”

    傅丹生却并不相信陶冶轻描淡写的话,拉着他便要带他回卧房检查。陶冶哭笑不得地跟着他回去,看向几个小辈的时候还有几分羞赧。

    “师叔和傅前辈果真情同手足。”虚青感慨了一句,身边陶然已经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犹豫担忧的神色,眼神盯着已经走远的傅丹生二人,“陶师弟是想去跟上去看看?”

    陶然踌躇道:“傅叔叔识症断病的时候,并不喜有人在旁。”

    虚青道:“可你分明十分担心师叔,你若是担心被责备,拉上你母亲同去便是……”说着虚青的话停了下来,看着陶然的表情带着歉意犹疑。

    陶然坦然道:“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孩子,只是从族中旁支过继来的,父亲也未曾娶妻,师兄并不必介怀。”听他的话说完,虚青的表情有所缓和。

    “我从前只是知道父亲身子孱弱,却不知他……”陶然好像下了决定,“我去看看父亲,先失陪了。”

    陶然同他们行了礼便朝着方才傅丹生他们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虚青盯着看他快步离开之后,眼角不经意地一扫,便看到地上有一抹深色。

    方才陶然坐过的位置,地上正躺着一枚青黑的玉佩。

    ☆、第7章 寘彼周行·其六

    玉佩入手冰寒,黑中透青,上边不像平常的禁步玉佩那样,雕刻兰芝香草或是麒麟蛟龙,而是刻了一只漆黑的长蛇。虚青将玉佩提起来,凑到日光下看了看,黑蛇身上的鳞片花纹看起来都十分清晰。

    虚青玩笑似的猜测:“这块玉佩莫不就是师叔从那条大蛇身上偷来的吧。”长蛇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甚至让人生出,它随时会从玉佩上游下来,择人而噬的错觉。

    文霁风道:“这玉佩应该是陶然的。”方才陶然就是站在这个位置。

    虚青将玉佩丢到师弟怀中:“或许是当成了传家宝交给了陶然呢。师弟你先收着。他们一时半会应该顾不上咱们,咱们正好出门一趟。”文霁风收好了玉佩,便糊里糊涂地跟着虚青出了门。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虚青好像终于变得正常起来,恢复了原本爱玩爱闹,成日不着调的模样。

    可惜的是,事情并不如文霁风所想,他连出门给虚青挥霍的银子都准备好了,虚青却只带他去了两个地方,酒坊和药铺。

    “掌柜的来二两雄黄!”虚青吆喝了一声。

    文霁风不解:“师兄,你买雄黄,是要做雄黄酒?”雄黄不是什么名贵稀少的药材,店铺伙计很快给虚青取了二两过来。

    虚青将方才买的酒放在药铺柜台上,开了泥封,先是浅尝了一口:“上好的花雕呢,师弟要不要试一试?”文霁风摇摇头推拒了。虚青也不强迫他,将雄黄倒进酒里,文霁风替他付了药钱,等着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虚青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边将酒液摇匀,一边兴致勃勃地问药铺伙计:“都说雄黄对蛇而言是剧毒之物,传说白娘子更是因为误服了雄黄酒在端阳节现出原形吓死了许仙,不知道是真是假。”

    药铺伙计显然也是个健谈之人:“能不能毒死倒是不知道,不过我亲眼见过蛇闻到雄黄酒的味道之后逃得远远的,大抵是有用的。至于蛇妖嘛,客官要是有幸能够遇上那么一只,可以试试。说来这许仙真是也是个不知惜福的人,我若是他,有白娘娘那么端庄贤淑,又持家富有的妻子,即便她是蛇妖,也断然不愿和她分开!”

    虚青笑着应了一句:“无量寿福,心诚则灵。小哥不妨去观里求求神仙,指不定真能赐你一个白娘娘那样的媳妇。”

    药铺伙计摆摆手:“不过是说笑罢了,小道长怎么当真了。二两雄黄怎么也足够了,若是小道长要服这雄黄酒还需斟酌一些,雄黄微毒,多食于身体无益。”

    两人相谈甚欢,又说了几句,文霁风和虚青才从药铺中出来。听了虚青同那药铺伙计的谈话,文霁风隐隐猜到了虚青想做的事,却又不甚明了。虚青心中对陶冶一直有所猜测,文霁风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想到先前他提及傅丹生的深情,文霁风又不太确定。

    “师兄是想拿这酒试试陶师叔,还是傅前辈?”文霁风问。

    虚青扬扬眉:“师弟怎么知道,这酒不是用来试试你的?”文霁风脚步一顿,虚青看着师弟不太明快的脸色哈哈大笑,“师弟别生气嘛,不过和你开个小玩笑,横竖这雄黄酒大家都得喝,谁喝了露出马脚,那试的便是谁。”文霁风若有所思,虚青会这么说,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何人身上。

    回了陶府,正好赶上午饭,堂屋中陶冶父子和傅丹生均已落座,像是在等着他们。见虚青二人进了门,陶冶才吩咐仆从们上菜。

    虚青主动告了罪,陶冶问道:“二位师侄来了好多日,都不怎么出门玩乐,今日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虚青笑了笑,一本正经道:“知道了师叔身子虚弱,这几日又是换季,极易感染风寒,便和师弟一起去沽了些酒回来。”说着虚青将手中提的酒坛子放在了圆桌上,“稍饮一些黄酒可舒经活络,正好暖暖身子。”

    陶冶道:“师侄有心了。”他没有推拒虚青的好意,十分给面子地让下人拿酒下去温了。两人已经来了好几日,饭桌上的几人之间,算是极为相熟。只是傅丹生和文霁风两人都是寡言的性子,不常说话。今日却有些不同,原本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傅丹生,今日从文霁风进门之后起,便一直盯着他看,虚青同陶冶说了两句话,很快便发现了二人之间的僵持。

    “傅前辈盯着我师弟做什么?”虚青和文霁风二人原本就毗邻而坐,边问边笑着瞅了瞅文霁风的俊脸,左手挂在他肩上,“难道是今日才发现,我文师弟长相俊美、玉树临风吗?”

    文霁风无语地看了虚青一眼,熟识之后的坏处便是虚青,在陶然父子面前也变得愈发不羁随意起来。虚青仿佛有着天生的本事,能寻到旁人的底线在哪里,绝不触动,只是在别人能够忍受的极限之前肆意地玩笑着。不过文霁风也从虚青压着自己肩膀的力道,察觉到一丝蛛丝马迹——虚青现在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千钧一发,随时可能迸发。

    傅丹生即便这么失礼地盯着别人看,也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没有理会虚青的玩笑话,只是对文霁风道:“玉佩在你身上?”陶然闻言,突然想起,早晨傅丹生交给他的那枚玉佩,他往自己怀中摸了摸,果然玉佩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那厢,文霁风取出那枚墨玉玉佩:“早晨在凉亭中意外拾得的,只是那时师叔正在诊治,不好打扰,所以暂时保存在霁风身上。”

    说着,文霁风将手中的玉佩递交给傅丹生,傅丹生却视若无睹,并没有接过,连只字片语都不曾说。

    陶然连忙道:“多亏了文师弟,这玉佩是傅叔叔赠我防身用的,都怪我不小心,居然现在才发现遗失了。”说着便来接文霁风的玉佩。谁知中途,虚青一把将文霁风的手拉了回去,让陶然扑了个空。

    对着陶然惊讶的形容,虚青将玉佩拿在自己手中:“陶师弟的意思是,这是傅前辈特地交给你,防如今锦源城中的妖事?”

    陶然没有隐瞒,点头称是,心中隐隐有些不太妙的预感。这些时日,他没少遭受虚青的逗弄,只是他又抓不住什么错处,只能憋着一股气。

    虚青果然表情严肃了起来:“陶师弟,虽然我们师兄弟不过近日相识,但是我二人意气相投,我是真心将你当作师弟。当初去义庄那么凶险的事,也没有忘记照拂与你。可你呢,有了这么个护身符却也没想过我们师兄弟二人。”说着说着,虚青痛心疾首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陶然语塞,一时心中真的被虚青说的有些愧疚起来,虽然虚青总是让他恼火憋气,但是帮他弄清了媪鬼之事是事实,当初救他一命,他也是记在心里的。可是这枚玉佩毕竟是傅丹生给的,哪怕是要将自己这枚转赠给虚青,也要看看傅丹生的意思。

    察觉到陶然望过来的目光,傅丹生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我专于丹道,能做出这么一块玉佩已是艰难。”言下之意就是不答应。而陶然也不是第一日认识傅丹生了,晓得他最不喜欢的事就是旁人动他的东西了。

    陶然正踌躇着,虚青却像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他直接将手中的玉佩给了陶然,而后笑道:“不是护身玉佩也没有什么干系。前辈恐怕不知道,我们玄冲观的香火不旺,咱们师兄弟出来,师父捉襟见肘,也给不了我们什么法器丹药傍身。”说着虚青憨笑了两声,“如今遇见了前辈,免不了要腆着脸,向前辈求几颗保命的丹药。”这句话实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丹药不谈,光是法器,就有文霁风身上的那枚三环套月,还有虚青那枚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拂尘。

    傅丹生微微冷笑,虚青面带微笑回视他。

    陶冶道:“丹药炼制不易,傅兄的药轻易也不会给旁人,倒是我那边还有些物什,师侄或许能用的到。”

    傅丹生打断他的话:“你的那些玩意,不都是我给的?”

    陶冶也不恼,温和道:“横竖我也用不太着这些东西,给师侄他们或许更能派上用场。”这一次傅丹生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看着陶冶。

    良久,傅丹生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这是我偶然得到的锦囊,能护佑安康,不过内藏咒术,不得轻易打开。”见陶冶微微露出笑意,傅丹生冷声道,“给你的那些东西,即便没用,你也好好收着,断然不能借花献佛。”

    陶冶好脾气道:“记得了。”

    正好家仆上了温好的酒,虚青藏好锦囊之后,主动替他人斟酒,还主动敬了傅丹生一杯,答谢他的馈赠之恩。

    雄黄酒舒经活络,陶家父子并没有生出什么怀疑。陶冶在一旁看着,傅丹生也不敢再给虚青甩脸子,端起酒杯后,只是冷笑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顿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回了自己的院落,虚青当着文霁风的面,将傅丹生的锦囊打开。看完里边的东西,虚青朝文霁风感叹了一句:“所谓蛇怕雄黄,果然只是一句传闻。”

    这锦囊中藏的,是一枚巴掌大的墨色鳞片。

    ☆、第8章 寘彼周行·其七

    这枚黑色的鳞片呈圆形,非金非木的质地,文霁风将它托在手上,能透过它看到自己掌心细密的纹路。虚青此时,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梳子出来,梳理拂尘上的软丝。

    “师弟,你瞧这么大的蛇鳞,褪下这枚鳞片的大蛇,少说也有千年的道行吧?”虚青漫不经心地感慨了一句。

    文霁风问道:“师兄早就怀疑他了?”文霁风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傅丹生。旁的不需多说,只说今日在饭桌上,虚青死乞白赖地“逼着”傅丹生交出了这枚锦囊,又以感谢之名叫傅丹生不得不喝下雄黄酒,便可知道他心中必然是在计较着什么。

    虚青一哂:“不过是早晨听了陶师叔的故事,突发奇想罢了。若这傅丹生真的是修行了千年的蛇妖,他刻意收敛身上的妖气,我们又怎么可能瞧得出来?”虚青换了一个坐姿,“师弟难道不觉得奇怪?现在不过初秋时节,这位傅前辈却已经裹得一副要过冬的模样,他在府中的大多数时候,不是在睡觉,便是在睡觉。这和‘龙蛇遇冬,蛰以存身’是不是很类似?”

    文霁风垂着眼思索了一阵,道:“即便如此,师兄也没有证据可说傅丹生就是蛇妖,这些都不过是你的臆测罢了。他曾说过自己生来畏寒,入秋静养也是人之常情。而这枚鳞片既可以是蛇妖的鳞片,但亦可以是鱼鳞,不足为据。”

    虚青笑道:“冉遗之鳞么。”冉遗乃是传说中的一种异兽,蛇首鱼身,食之可消抵梦魇,佩之可御灾祸。

    文霁风沉声道:“亦未可知。”

    虚青闻言只是笑了笑,转而道:“倘若这傅丹生真的是蛇妖,师弟不如来猜猜,他一直缠着陶师叔,叫他日日不得安生,却又吊着陶师叔的性命,是为何?”

    文霁风皱眉道:“师兄此话未免太过偏颇,自傅前辈入陶府以来,陶师叔身上的生气日渐充盈,他也从不曾做过什么不利于陶家之事。何来缠着他之说?”文霁风从小到大都是个稳重冷淡的性子,就是虚青幼时在他头上扎满了小辫子,也不曾见他这么生气的模样。

    拂尘的手柄敲了敲掌心,虚青寻思着是不是要将拂尘从傅丹生身上验到魔气的事情告诉文霁风,免得他这个纯良耿直的师弟同他生闷气。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便被敲响了。

    来叫门的是陶府的一个家仆,恭敬地告诉二人陶冶遣他来给他们送药,给了他们一个瓷瓶便退下了。虚青合上门,从瓷瓶里倒出来两粒药丸。两枚丹药具是浅红色,不过小指指甲大小,置于鼻尖可闻到淡淡的腥味。

    “师弟你来闻闻。”虚青伸手到文霁风面前,文霁风低头嗅了嗅,脸色瞬时有些发白。看到师弟身形摇摇欲坠,虚青连忙扶住他。

    文霁风闭了闭眼,稳下心神:“这药丸为何会有这么浓的血腥之气?”

    虚青反问:“难道师弟只闻到血腥气?”

    “……还有精血的味道。”

    虚青盯着自己手中的药丸,不过小小的两颗,却犹如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下颌绷得死紧。

    “看来,这就是陶师叔一直以来都在服用的药丸。”虚青道。

    文霁风现在也说不出什么袒护傅丹生的话来,这些精血至纯至净,光是这么一小颗就不知赔了多少人的性命进去。

    虚青沉默了一会说道:“师弟你先休息一会,我去衙门看看。”文霁风没有阻拦,更没有问虚青是去衙门做什么。等虚青离开之后,文霁风看着摆在桌上的药瓶与锦囊,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之后,文霁风胸前涌起紊乱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文霁风拿起桌上的药瓶和锦囊,往陶冶的书房走去。

    从傅丹生来了锦源城之后,这些时日里天气就变得十分阴沉。文霁风望了望屋外密布的阴云,心想着,或许将这两枚血丹先交还给陶冶更好。血丹依靠精血制成,一旦傅丹生发现了数目不对,恐怕事态会变得更加糟糕。只是他还没到书房,便遇到傅丹生同陶冶二人一前一后地自走廊的另一端过来。

    “师侄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陶冶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今日看到文霁风过来,却难得脸色有些不妙。中正守礼的人往往更为死板,不知变通。这两颗药,是他避着傅丹生,偷偷派人送过去给他们的。如今虚青不知道去了哪里,文霁风莫不是来同他们道谢的?陶冶不安地揣测。

    文霁风见到二人,神色如常地给二人见了礼。而后他绝口不提自己原本的打算,转而问道:“师叔这是要和傅前辈去做什么?”

    见他没有开口道谢,陶冶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傅兄收到传信,说是府中出了些事情,急需处理,我送送他。”

    文霁风道:“可是明日便是师叔寿宴,傅前辈一去……”

    陶冶知道他担心什么:“傅府就在城外,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定然是赶得上寿宴的。”文霁风了然,不再多问。跟着陶冶送傅丹生出门。傅丹生临上马车前,回身嘱咐了陶冶两句话:“留给你的丹药须得每日服用,寿宴以后,我自会将别的药给你。”

    陶冶笑着拱拱手:“晓得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罢,早去早回。”

    傅丹生面上还有些凝重之色,又说道:“若是有什么生人来,不可轻信他的话。待我回来再说。”陶冶也应下来,傅丹生这才上了马车。等车夫驾着马车走远,文霁风才有机会同陶冶单独说话。只是他还没说话,陶冶便先开了口。

    “文师侄,常言道‘长者赐,不敢辞’。师叔好歹是你们的长辈,送你们一些见面礼都是应该的。”陶冶道。

    文霁风默了一阵才道:“只是这药太过珍贵,师侄有些承受不起。”

    陶冶哈哈笑道:“不过是我平日里服的药罢了,要说珍贵也没有那么珍贵,我不过是匀了你两颗罢了。”陶冶眼中闪过有些孩子气的狡黠,他没有告诉文霁风,傅丹生为了拦着他将自己的那些东西送出去,直接给它们都打上了封印,连丹药都数着日子留给他。陶冶心想,不过是少服两颗药而已,应该不会被傅丹生知道,何况等傅丹生回来,两天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

    文霁风闻言,原本的打算只好作罢,陪着陶冶回了府中,一边绞尽脑汁地同陶冶旁敲侧击些傅丹生有关的消息,一边等着虚青回来。

    据陶冶所说,傅丹生并不是锦源城人士。而是二十年前搬到了锦源城外的孤鸿山上,至于原籍何处,他不曾问过,也不曾听谁提起。陶冶母亲的坟便修在孤鸿山上,有一年他清明扫墓,在山上遇见大雨,逼不得已敲了傅府的大门,这才有幸同傅丹生结识。而后便是二十年的相交相知。陶家做的瓷器生意,而傅府的生意以草药为主,二者交集不多,自然也没有同行的争锋相对。如今傅家的好多铺子,若不是有陶家扶持,不会有今日的昌盛。其余便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何时何处,傅丹生曾如何对陶家伸以援手。哪日哪月,陶冶旧疾复发,傅丹生妙手回春。文霁风有些迷茫,到底陶冶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傅丹生倾心尽力守他二十年,到如今才显出蛛丝马迹。

    虚青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几人用了晚饭之后,虚青同文霁风回了房。

    “衙门的那些尸首我瞧过了,每一具均是精血具损。”虚青的话有些凝重。

    “收集了上百人的精血,他究竟是想做些什么?”文霁风道。

    虚青的目光落在挂在床头的拂尘上,精血于妖魔是大补之物,不管是拿去做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事不宜迟,师弟,你现在写一封信给师父。今晚咱们去傅府看看,究竟傅丹生是回去做什么。”这样的意见,文霁风多半不会有什么异议,虚青说完便去收拾整理要带的物什。毕竟傅丹生可是魔物,在陶冶身边,随时都有可能对他出手,像今日这样的机会绝不会太多,当然,想在这么一只功力深厚的魔物眼皮子底下探得蛛丝马迹,也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文霁风铺纸研墨,落笔前迟疑了一会才问道:“师兄可知道,傅丹生为何要耗费这么多年在一个凡人身上?”陶冶连修道之人都算不上,至多只是一个颇有灵性的普通人,加之他天生孱弱,甚至还不如一些普通人。傅丹生却好似心甘情愿地守卫在他身边。文霁风相信,平日里自己亲眼所见的傅丹生对陶冶细致入微的关切,绝不是作伪。

    虚青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师弟记不记得,今晨傅丹生说过的一句话?”文霁风等着听。

    “他说师叔上一世偷走了他的东西,所以不单上一世杀了他,这一世也不放过他。”所以才必须乘着两人分开时找到机会。

    是夜,打更的梆子敲过二更,两条黑影翻出了陶家的外墙。

    ☆、第9章 寘彼周行·其八

    孤鸿山距离锦源城并不远,马车需要行半个时辰,若是御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师兄弟二人不想引起傅丹生的警觉,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到了山脚下他们便收了飞剑。御剑之术虽然速度极快,但是消耗也大,所以一般只有事态极为紧急的时候,修道者才会以此代步。他们二人是趁夜溜出来的,自然没有太多时间。在山脚下短暂地休息了一会,虚青和文霁风便上了山。

    秋夜寒冷,山野林间更是要冷上几分。这孤鸿山二人不曾来过,便也没有卖弄什么小聪明,走的山间还算平整的石路。陶母下葬此处之后,陶家便花费了一笔钱,在这里铺了一段路,方便每年陶冶前来祭扫。如今则是帮了虚青和文霁风一个忙。白日里文霁风已经问过,这条石路在山腰处一分为二,一条通往陶母的墓地,另一条则是通往傅丹生的府邸。而师兄弟二人刚站到岔路口的凉亭前,便能远远地看到树林中露出的宅院轮廓,还有随沁凉晚风传来的打斗之声。

    除了金铁相交的铮铮蜂鸣,宅院中不时冒出法术带出的各色光亮,照亮白墙黛瓦。一声长剑破空的声音传来,一柄周身缠绕着蓝色剑气的长剑悬浮于宅院半空,剑身微微颤动,蜂鸣声里化作了五十四道剑影,朝着院中一处破空刺去。

    “万象归一?”文霁风低声向虚青确认。万象归一是玄冲观教授的剑法中最难的一招。以灵力催动长剑,幻化出剑影。这些剑影虚实相生,每一道都具有不小的威力。文霁风当初对付媪鬼用的也是这一招。只是此招极难,文霁风那日只幻化了三道,即便他全力催动,至多也只能催动一十八道。换而言之,在宅院中对阵的一方,一定是玄冲观的人,况且能催动五十四道剑影,玄冲观中也是寥寥无几。里面的人他们一定认识。

    虚青道:“里边战况不明,我们贸然冲进去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处,先看看状况。”里边的若是同门,那么他们势必要予以救援,只是能催动五十四道剑影的人都暂时无法冲出结界,他们二人进去了,也未必帮得上什么忙。

    宅院之外有一层无形的结界,法术的余波不时会砸在上边,荡出一圈一圈透明的涟漪。虚青的眸色微微变深,里边的人一定能冲出来!

    宅院之内,傅丹生一身黑袍,随着法术和攻击带起的大风,衣袂翻卷,肆意纷飞。漆黑如墨的瞳仁此时已经变作血红色,身边院内原本精心布置的花木,现在已经被摧残殆尽,傅丹生眼中闪现森冷的杀意。

    “道士就是麻烦。”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刀,能生生刻进听者的耳朵里。

    他面前是一个手持长剑的落拓道人。道人一身残破的藏青色道袍,身上大大小小十几道伤口。身边还有几道剑影盘旋,他手中的长剑却已从中折断。道人舔了舔唇边已经干涸的血痕,笑容狼狈却潇洒,断剑铮鸣,道人的眼神变得更为锋锐:“不光麻烦,还能叫你吃大亏。”

    左手在断刃上一抹,血光被剑身吸收,血气激发了剑气,剑影更加凝实了几分之后朝着傅丹生攻去。傅丹生表情严峻,道人的这招曾重创过他,如今再见,更多了几分警醒。

    只是剑影声势浩大,实质的攻击却不及当初的十分之一,傅丹生轻松将这些剑影摧毁后,才惊觉,这一招不过是对方的障眼法。短短的数息时间里,道人便已经念完了咒语。双手掐了一个法诀,一个金色的光环悠悠从他手上显现,傅丹生明知这光环有异,身体却不得动弹。光环罩在傅丹生周身,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圆圈——画地为牢。

    “后会有期。”道人哈哈大笑,手中的断剑掷向宅院结界,没了傅丹生干扰,硬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扬长而去。

    画地为牢只困住了傅丹生不过十息,长袖一挥,金色的结界瞬间破碎。他没打算放过这个道人,径自便追了出去。

    傅府之外,虚青和文霁风二人藏身在凉亭旁的矮树丛中。二人屏息凝神,加之文霁风用了一个敛息诀。傅丹生匆匆经过,并没有发现他们二人。

    等傅丹生走远,文霁风才收了咒术,低声问道:“怎么先出来的是傅丹生?”可看傅丹生行色匆匆的模样,更像是在追什么人。

    虚青起身:“四处找找!”话音刚落,傅府门外的松树上便传来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虚青同文霁风对视一眼,两人连忙上前,只见方才与傅丹生对战的蓝衣道人,栽在松树下的落叶之上。

    “唔!”被伤成这样还能躲在树上不吭声的蓝衣道人此时发出一声闷哼,原因无他,傅府门前的松树常年无人打理,松针落在地上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刺在身上的感觉……

    “冲明师叔!”果不其然,这个道人正是他们玄冲观中上一辈里排行最小的师叔冲明子。冲明子同其他的师叔伯们不同,他的行事作风不像是个避世离俗的修道之人,更像是一个涉足红尘的侠客。他常年游历江湖,不长停留于玄冲观,不过观中的弟子们偶尔也能得到些冲明行侠仗义的传闻。如今的玄冲观香火鼎盛,不得不说与冲明的名号也有些关联。

    冲明吃力地睁开眼睛,迎上来的两人背着光看不清模样,只是听声音像是他师侄:“虚青……”陷入昏迷前,冲明心中骂了声娘,原以为还能逃出一段路,没想到这条蛇妖在他身上种下的毒发作的如此之快。

    虚青蹲下来,将冲明扶起来,文霁风道:“先将师叔带回陶府吧,此地不宜久留!”虚青点头,在文霁风的帮扶下,把冲明子背在了背上。只是两人还未走出几步,就被拦住了去路,拦住他们的是半人高的一条大蛇。

    虚青表情凝重:“师弟,弄死它!”文霁风表情冷峻,缓缓抽出背后的长剑。

    一炷香之后,傅丹生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宅院门口,追出去一段时间之后,傅丹生便知道自己追错了方向。他感应到的气息也同样是冲明金蝉脱壳的把戏。冷冷看着地上已经被人钉死,血流了一地的长蛇,傅丹生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只要过了明日,一切都尘埃落定,而冲明身上的毒,一定能让他明日妨害不了计划。

    虚青要顾好冲明,三人只能靠着文霁风一人御剑,回到陶府中的一路,着实把文霁风累的够呛。文霁风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虚青嫌麻烦,他们从玄冲观中带出来的伤药都存在文霁风那里。将冲明放下之后,虚青主动说道:“师弟你给师叔看看身上的伤,我去打水。”文霁风点点头,先将冲明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

    待他们处理完冲明身上的伤口,东方已经微微泛白。习武之人常常受伤,文霁风处置伤口的手艺极好。身上的伤口都仔细包扎了,冲明脸上的风尘清理干净之后,露出一张刚毅中正的脸。只是外伤虽然处理完了,最大的麻烦却没有消除。冲明的唇色紫得发黑,显然是中了毒。他之前被蛇妖所擒,身上中的大抵也是蛇毒,可是他身上虽然有刀兵割破的伤口,却并没有什么咬痕,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拔毒。

    二人守在他的床头,冲明这样的状况,不好大肆张扬,陶府中人也许大多数并不知道傅丹生的真实身份,可是免不了会有傅丹生的耳目。冲明如今毒因不明,万一被傅丹生发现端倪,他们根本冒不起这个险。不过虚青二人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冲明脸上的黑气愈发明显之后,二人便琢磨着给冲明运功逼毒。只是——

    “我修炼的功力比师兄更深厚,拔毒这么凶险的事情,自然应该交由我来做!”文霁风很少这么执着于一件事。

    虚青从床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师弟你一路御剑,身上的灵力还余下几成?十分之一?”

    虚青抓人痛脚的本事素来很好,文霁风身上的灵力的确十不存一,只是将这件事交给虚青,文霁风是怎么都不能放心:“可是……”

    文霁风没可是出结果,虚青笑盈盈地伸手,将站在面前绞尽脑汁想法子的师弟困在了自己同床头的墙壁之间。师兄缓缓靠近,文霁风被迫后退了两步,脊背已经贴上了微凉的墙壁。

    虚青几乎是抵着文霁风的鼻尖同他道:“师弟,正因为你的内力深厚,所以才更应该好好恢复,救助师叔这种事,师兄代劳就好。”虚青眼中含笑,深色的眸子如同泛着波澜的深潭。

    文霁风侧过脸,下颌紧绷:“既然如此,便依师兄的意思吧。”虚青轻笑出声,拍了拍师弟的肩膀。

    “好师弟,既然如此,你可要尽心地替师兄护法啊,万一有什么不测,师兄的这下半辈子就全都寄托于你了!”

    虚青不过顺口调侃,文霁风却正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兄,一定不会有事!”

    虚青愣了愣,莞尔一笑。如此正直肃然的师弟,真是讨人喜欢。

    ☆、第10章 寘彼周行·其九

    虚青和冲明二人盘腿面对面地坐在床上,文霁风站在床头,提着剑的手隐在袖中,此时骨节已经因为过度的用力微微泛白。

    虚青神色镇定地朝他笑了一笑,文霁风虽然还是顶着那一张风轻云淡的脸,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虚青能看得出他内心纠结紧张。作为一个称职的大师兄,关爱安抚师弟是理所应当的。

    谁知师弟却并不领情,皱眉道:“师兄准备好了就快些开始吧!”

    虚青无奈地做了个鬼脸,双手结印,掐成剑诀。如今仍在昏迷之中的冲明,双手随着虚青的动作缓缓抬高,最后成了与虚青掌心相对的姿势,灵力顺着二人的手臂相互循环流动。借助于虚青的外力,将冲明体内分散于经脉血肉中的毒素聚集起来,等清理干净,一同排出体外。

    以外力为引子排出毒素,这种方法对于虚青而言并不容易。人与人之间的灵力不同,如若一人体内同时存在有两种不同源的灵力,要么是弱的那种被强者挤压消散,要么是两者相斗,灵气紊乱,稍有不慎可能致使爆体而亡,两方具损。

    文霁风密切地看着二人的情状,虚青的修为不及冲明,此间凶险更是多了几分。时间拖得愈长,二人的危险也便愈大。虚青微微抬手,二人的手势随虚青的动作变换,冲明体内的毒素被抽取凝聚,他原本紫黑的唇色淡下来变作失血的苍白。丹田处可以瞧见虚青用青色的灵力包裹住毒素,停留于此发出微微的光亮。

    虚青二指并拢,指尖溢出一道灵力,如丝如缕牵引着冲明身体中的毒液。这团毒液会随着虚青的动作,自丹田而上由心脉引渡至左手,届时会从指尖逼出来。这是虚青运功之前便和文霁风说好的。文霁风身边还放着一盆清水,他已经往里边洒了清毒用的药米分。

    毒液慢慢上移,虚青的眼神专注,小心地拖着毒素路过心脉。这是最重要的一步,倘若这些毒素有一丝逸出,便可能致使毒素攻心,危急之时可能致死。即便运气好,一时压了下去,以后能将毒清出来,也会给冲明的身体留下不可磨灭的损害。

    虚青的眼神镇定,额头却涔涔地渗出细汗。文霁风凝神看着他的动作,也没忘了注意外边的动静。

    门外走廊处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身,文霁风皱眉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将水盆放在了崇明身边。然后他放下了床帐,将正在运功的虚青和冲明掩藏住,率先出门看看是谁来了这里。

    陶然站在虚青的房门前,尚未来得及敲门,便听到隔壁那一间的房门被打开。文霁风微微颔首:“陶师兄。”

    陶然笑道:“正好来找你们,师弟便出来了,师弟是要练剑?”陶然看到了文霁风手中的长剑猜测。文霁风点点头,尽管照着以往的习惯,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练完剑拉着虚青做早课了。

    陶然感叹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难怪师弟的法术武功都超出旁人许多。”

    文霁风道:“师兄过誉了。”

    陶然笑着指了指虚青的房门问道:“那……虚青师兄他?”

    文霁风思忖了片刻:“师兄睡得迟,现在应该还未醒来。”文霁风话完,陶然瞧了瞧天色,倒也不是说这个时辰还未起身有什么不对,只是眼前摆了个文霁风,陶然想到那个不着调的师兄,总觉得虚青丝毫没有半点为人兄长应有的进取之心。

    文霁风问道:“陶师兄过来是有什么事?”

    陶然这才想起自己前来的本意:“师弟也知道父亲的寿宴出了些岔子,所以我昨日找了城内‘芙蓉酒楼’的大厨,明日的寿宴放在酒楼里办。这两日会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怕怠慢了二位,这便来同你们说一声,明日随父亲一同去酒楼赴宴。”

    文霁风了然,道:“陶师兄不必担忧,有什么事,我们自己便能处理,安心筹备寿宴即可。”

    陶然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文霁风点头:“若是没有旁的事,陶师兄先去忙吧。”

    陶然心中暗忖,今日文霁风看来有些不太对劲,以往虽然冷淡,但并未像今日这样,不欲与他多言的模样。

    文霁风惦记着里边正在祛毒的师叔和师兄,巴不得陶然快些走,只是以他的性子说不出什么逐客的话。陶然笑着同他拱手,总算要离开了,房内却突然传来水盆打翻的声音。文霁风心中一紧,顾不得陶然讶异的神色,只说了一句:“陶师兄辛苦。”便推门进去将门关了。

    房中,铜盆不知何故倒扣在地上,里边的水也都洒了出来,一些浸湿了床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文霁风顾不得一地的狼藉,快步上前掀开了床帐。冲明的双手还搁在膝上,仍在昏睡之中。虚青此时却双手结印于胸前,身上的灵力肆意乱窜,只见他双目紧闭,脸上不时窜过黑气。

    “师兄!”文霁风骇然,不知道为何不过短短的时间里,虚青便弄成了这个样子。虚青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紫的唇动了动,话还未说出来,便先呕出了一口血。文霁风连忙上前扶住他,虚青身子发软,半靠着文霁风喘气。吐出来的那口毒血落在身上,衣衫上斑斑点点。文霁风想伸手帮他抹去唇边的血痕,却被虚青捉住手腕。

    “这些毒液会顺着生气吸附在人身上,不能直接碰触。”虚青的声音有些虚弱。方才他顺利地将毒逼至冲明的指尖,虽有一部分毒素化入水中,却还有一部分附于冲明的指尖无法清除。眼看着原本化入水中的毒又要缠绕上来,如果放任这些毒回到冲明体内,下一次拔毒只会更加艰难。虚青顾不上外边的陶然会有什么疑虑,只能将水盆打翻。至于那些尚未拔除的残毒……

    “所以你便将这些毒液引到了你自己身上?”文霁风的声音带着恼怒。

    虚青笑了笑:“师弟不必这么担心,这些毒已经被师叔的灵力化解了一部分,又有一些化入水中被药米分化了,我引过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文霁风反手扣住虚青的脉门,虚青无法,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他体内的状况当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好,虽然勉强保住自己的经脉未损,不过体内的毒素被他用灵力包裹着,半点不敢放松。他现在正是灵力虚耗的时候,反而被这毒占了些上风。

    文霁风松开手,看着虚青的眼神十分复杂,虚青有些心虚地想要摸摸鼻子,暗想着,难不成师弟也想给他拔这么一回毒?好在虚青想的这件事并未发生,省了他想什么借口拒绝师弟,又不损害他还稚嫩的内心。

    文霁风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凑到虚青唇边:“吃下去。”虚青皱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他鼻尖,十分难受。而且身体中的那些毒液仿佛能够闻到药丸的味道,在他体内蠢蠢欲动起来。

    “只是师叔送来的药丸?”虚青问,这药丸的成分不明,更为重要的是,这药丸中还掺杂着精血,虚青近乎本能得不想将这玩意吞下去。

    文霁风叹了口气道:“这精血之气是蛇之精血,应当是傅丹生的,其余的也不过是滋补温和的草药,师兄不必多想。”对上虚青有些怀疑的眼神,文霁风镇定回视,“师兄难道不相信我?”

    虚青轻笑一声,低头就着文霁风的手将药丸囫囵吞了下去,微凉的唇擦过掌心。文霁风看着他将药丸咽下去,低声问:“要不要水?”

    虚青朝他的脸哈了一口气,一股子的血腥味:“师弟说呢?”文霁风扶着他靠在床头,起身去给他倒水。

    虚青看着背对着他的师弟,眼神中微微含笑:“师弟怎么知道里边蕴的是蛇之精血?”药丸在体内化作一股暖流,虚青的身体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原本不安分的毒素也随着药力浸入丹田渐渐化解消散。

    文霁风倒茶的动作停了停,道:“从前帮四师叔炼丹时听师叔说起过,蛇血性燥,较之人血更为腥膻,这颗药丸中的生气浓郁,我便用岐黄术验了验。”不过这颗药丸中的确存着一些生气源自于人,文霁风隐而不言。

    虚青没有怀疑师弟的话,服了药丸,身子乏力的状况过去之后,便将身上沾了毒血的外衣脱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包住沾了血的位置,免得文霁风一时不察碰了去。

    文霁风转身看到身上只穿了一件内衫的虚青愣了愣。虚青扯着嘴角笑道:“等会还要麻烦师弟帮我将这衣衫拿去焚了,免得上边的毒害人。”

    文霁风点头,接过了衣衫,将手中的杯子递给虚青。也不知是不是药丸的缘故,虚青喝着这清茶都能喝出一股淡淡的血腥,仿佛一张嘴便能吐出一口浓郁的精气。

    ☆、第11章 寘彼周行·其十

    明日便是陶冶的寿宴,陶家是商贾之家,陶冶虽然算不上什么达官贵人,不过走南闯北也结交了不少的朋友,陶然这几日的忙碌可想而知。不过这样正好,整个陶府都忙忙碌碌的,便也不会有人有多余的心思,来关心他们两个客人的房中,是不是藏了个什么人。

    文霁风的床被还在昏迷之中的冲明占了,地上又是一地的汤汤水水,虚青拔毒耗费了不少精力,文霁风便扶着他先回房休息了。虚青的屋内放着几碟糕点,文霁风原本想劝着他吃一些再睡,只是虚青一沾上床便抱着被褥怎么都不愿意起来。

    文霁风无法,也只能由着他,横竖这些糕点又不会长腿逃了,待虚青睡醒了再吃也是一样的。合上房门,文霁风怀里抱着虚青脱下来的那团外袍。初秋的天气,还未凉到要用火盆的时候,文霁风只好到院中寻了个空旷些的位置,在地上挖了个坑,将衣衫丢进去焚烧。

    今日的风有些大,院中种了一小片细竹,被秋风吹着簌簌作响,不知何处的门被风吹开,传来吱呀的响声,文霁风一门心思地盯着眼前的火团并未在意。等到毒血随着衣衫一同化成灰烬,文霁风满意地将坑填了,起身回房,房里还有一地的水迹要处置。

    只是他打开房门之后,便看到陶然一脸肃然地坐在桌前,似乎正等着他。

    文霁风皱眉:“陶师兄为何会在我房中?”他看了一眼床边,床帐还安安分分地垂着,陶然应当是没有发现冲明。

    陶然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我倒要问问师弟,为何你房中会变成这个样子,床上藏着的这个人又是谁?”

    文霁风心中一惊,只是语气却仍旧平稳地说道:“床上的这位是我的同门师叔,昨夜师兄出门消食的时候偶然遇到他被仇家追杀,便带了回来。不想让陶家染上麻烦多生事端,便没有告诉陶师兄。”陶然眼神狐疑地看着文霁风,文霁风虽然是胡乱扯了个谎,面上却丝毫没有错漏,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陶然看不见,文霁风藏在袖中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多亏了这么些年虚青的耳濡目染,才叫文霁风这么个正直不阿的性子,都学会了撒谎而不变颜色。

    陶然严峻的神色微微放松了下来,像是信了文霁风的话,而后同他说道:“没想到孙道长竟然是玄冲观的同门师叔。”

    文霁风闻言便即刻想明白了陶然的话,冲明原来便是他口中那个会用岐黄之术发现了尸体端倪的那个孙道长:“师叔常年游历在外,往往用的是化名,所以踪迹难寻。想来陶师叔并没有同师叔见过,所以陶师兄才不知道师叔的真实身份。”

    陶然点点头,他对冲明虽然十分敬重,但是还未来得及同父亲引荐,冲明便失踪了。然而二人并不知道,当初冲明拜入玄冲观没多久陶冶便离开了,陶冶自己又只能算个记名弟子,他们二人根本不算是相识。

    既然已经被陶然发现了,那便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文霁风将床帐拉起来,好叫冲明睡得透气些。

    陶然在他身后问道:“师弟方才说,师叔是被仇家追杀,不知道仇家究竟是何人?”文霁风思及陶然同傅丹生的关系,装作不知道摇了摇头。陶然只当他是来不及问,便没有多说什么。他寻到这里是因为当初文霁风的举动有些古怪,既然明白了缘由,便没有多做纠缠。临走前陶然还十分郑重对文霁风道:“师叔的仇家不明,这件事我不会同其他人透露,师弟还请放心。”文霁风心里担忧的最后一件事也得到了陶然的保证,总算是松了口气。

    目送陶然走远后,文霁风打算去瞧瞧虚青如何,犹记得他方才出来的时候,虚青抱着被子不肯松手,等会要是睡死了,必然会着凉。往前走出几步,文霁风又折回去,给自己的房门下了一个禁制,诚然这禁制并不能掩藏师叔的气息,也不能伤人,不过被破除的时候,文霁风能第一个知晓。隔着这么近,也足够他反应过来了。

    虚青的被子果然被他抱在怀里,背后身上露出了一大片。文霁风微微叹气,上前想把被子抽出来,却不想弄醒了虚青。

    虚青的眼睛没有睁开,说话的声音有些哑:“师弟来了,要不然一起睡吧。”说着便往床里边滚了点进去,身上的被子也随手便抖开了。

    文霁风低声道:“师叔还未醒,方才陶师兄来过。”

    虚青大概是真的劳累到了,眉头动都没动:“师叔也不会因为你的一片孝心便醒过来,你不是下了禁制,待他开门,你自然会知道的。”陶然发现冲明的事已经到了文霁风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虚青虽然睡着,那些事却仿佛全都知道。

    “师弟快些休息,免得万一陶然食言,连反抗之力都没有。”虚青拍了拍身边的被子。文霁风把佩剑靠在床边,解了外衫脱了靴子躺下。虚青从善如流地闭着眼睛给他盖上被子。虚青的睡相不太好,总要抱着些什么才能睡得安稳,譬如被子,譬如文霁风。

    虚青在文霁风颈边蹭了蹭,嘟哝了一句:“果然还是师弟比较好抱。”闭着眼的他自然没有看到文霁风脸上的红色一直漫到了耳根。

    也不知是真的没人管得上他们,还是陶然吩咐了什么,二人一觉睡到了未时都没人来打扰他们。文霁风的睡姿向来不错,奈何被虚青抱着,醒过来的时候侧着身子,压在下边的那一侧肩膀有些酸胀。

    “师弟醒了?”虚青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吐息间有淡淡的草木味道。文霁风抬眼,虚青以手支颐,桃花眼中神色清明,俊脸含笑,一副芙蓉账内风流公子的轻佻模样。文霁风微微后仰,起身穿衣。

    “师兄既然醒了为何不去看看师叔?”说着文霁风套好了靴子,将腰间的系带系好。

    见师弟没什么反应,虚青泄气地仰躺在床上道:“若是动了禁制,你免不了要被惊醒。”从前虚青没注意,他房内的窗幔上竟然真的绣了芙蓉暗纹。

    文霁风起了身,虚青便也被催着不得不起来。他们二人刚来陶府时便以喜好清静为由,院内并未安排侍奉的侍女小厮。如今一觉睡醒,想吃些东西都不知道应当寻谁。文霁风的意思,是房中有这么些糕点,拿些充饥便是,虚青却硬是要拉着他去厨房。虚青好似对陶府的地形十分清楚,寻起路来驾轻就熟。

    “若是平日也就算了,今日原本咱们是能去吃宴席的,却被冲明师叔拖着,怎么能用糕点便凑合了事?”虚青总是在文霁风无法理解的地方分外执着顽固。

    今日府中虽然没有开火,厨房里的东西却一应俱全,虚青挽着袖子给他们二人下了碗面条。至于为何是面条,虚青也不会做别的东西。等热腾腾的面碗捧在手中,两人围着四方桌子坐下,文霁风问:“师叔的呢?”

    虚青扬了扬筷子:“师叔等他醒了再说。这么早做,面条胀发起来,师叔那个性格,你觉着他会吃?”文霁风默默回忆了一会小时候,冲明带着他们上山摸鸟蛋下河摸鱼时候的情形,从来烤的最好最美味的位置都是属于师叔,至于烤焦了做得难吃的位置,都是他们二人的。虚青的话是说的没错,可是……

    “师叔他已经醒了。”方才文霁风心中一动,禁制从里边被人打开了。文霁风话音刚落,虚青的后脑勺就吃了一记打。

    “好小子啊,当初师叔上哪儿都带着你们两个,现在倒好,自己躲着偷吃,连师叔都忘了?”冲明坐在了虚青旁边,脸色还有些差,不过拔了毒整个人清明了许多。

    虚青哼哼了两声:“哟,一有吃的师叔就醒了啊,真是时候。”脑后又是一记。虚青连忙伸手去揉,面前的面碗就挪了个位子。冲明从筷筒里拔了两根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面条道:“这是师叔尽长辈之责,教你怎么尊老。”

    虚青一脸的嫌弃:“成成成,都是师叔的,我和师弟一碗成吧!”说着虚青便往文霁风那边挪过去。

    冲明眼中精光一闪,筷子快如闪电地往文霁风碗里戳过去。虚青连忙伸筷子阻拦,颓然拦住了冲明的动作,碗里却愣是被冲明拨出一个荷包蛋来。

    “啧,就知道你这臭小子对师弟更好!”说着冲明的筷子往外一拨,脱开了虚青的抵挡,只是还没夹到荷包蛋,便被虚青截住,虚青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一双筷子,快而迅猛地戳起了荷包蛋送到了文霁风唇边:“师弟,快咬一口!”文霁风下意识地便张开嘴。这荷包蛋虚青做的刚好,里边的蛋黄还是溏心的。

    “啧。”冲明一收筷子,看着虚青洋洋得意的脸,真想一筷子就戳到他的俊脸上。

    文霁风:“……”从小到大,他们二人一碰在一起,不是同谋些稀奇古怪的事,便是这般幼稚无聊的争斗。

    “唉,小师叔,你不是说自己下山行侠仗义,江湖上从来都是横着走的么,怎么这回被那傅丹生捉了去?”

    冲明搅合面条的动作停了下来,表情十分严肃道:“虚青,你可知道陶冶?”虚青与文霁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身上,有傅丹生的内丹。”

    ☆、第12章 寘彼周行·十一

    内丹是对于一只已经化形的妖而言是最重要的东西,一只开蒙了灵智的妖修炼了足够的年限积累了足够的精气之后,便会迎来第一次天劫,过了就能修成内丹,完全摆脱妖物的模样修成人形,自此之后,直到它成仙以前,他身上的大部分妖力都会依附于内丹之中。

    任何的妖,都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的内丹交出去。

    “我四月前经过这里便察觉了不对,这锦源城中有许多人的生气远远不及其他城镇,只是那时还不严重,也不曾听闻有谁暴毙。我那时以为只是锦源水土的缘故,只是待我再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许多壮年男子死于非命,而且具是被抽去了精血。”冲明好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看出这些门道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看出了门道,他也察觉到了端倪。所以并未将自己心中所得,全盘告诉旁人,包括陶然。

    而后冲明一路追查,偶然见到陶冶,发现了他身上的内丹,还有他身上比常人浓郁许多的生气,抽丝剥茧查到了傅丹生身上。之后他想试试傅丹生的能耐,却不想失手被擒,昨日才找着机会逃出来。

    “内丹若是炼化了,于人是大补之物,可是尚未炼化的内丹于体有损,何况这内丹生来便在陶冶体内。”陶冶先天不足,未免自己的内丹沾染尸气死气,傅丹生便用只能旁人的生气精血养着。而冲明最看不得的便是拿旁人的性命儿戏,因而才会意气用事。不然同观中的师兄们一说,玄冲观精锐尽出想擒下傅丹生算不得太难。

    “所以这便是傅丹生所说,陶师叔偷了他的东西?”虚青吱溜着面条感叹道,“那陶师叔上辈子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修道之人!”傅丹生可是已经化形的蛇妖,不是地里随便可以见到的菜花蛇。至于为何傅丹生待在陶冶身边二十余年都未曾对他下手,大约是陶冶前世做过什么准备安排。

    凡俗之中妖物想要化形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凡禽走兽修道要比普通人修道困难不知多少倍,其中如傅丹生之流,能完全脱去妖物痕迹更是少之又少。要么它是身负上古血脉的异兽,要么便是从前有过奇遇,无论是哪一种,都预示着傅丹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况且,断红尘还从他身上验到了魔气。

    文霁风不似虚青,抓住了重点:“失了内丹,于妖而言必然是灵力大减,即便是这样,师叔也只能从傅丹生手下仓皇逃脱……”

    冲明干咳了两声打断他:“什么仓皇逃脱,那是师叔我修炼的年岁不及他长,灵力积蓄不够没能耗过他。他左手上还有一道我刺的剑伤呢,我们是平手,平手!”这么久没见,文师侄还是那么耿直,真是让师叔心伤。

    虚青抬头,双眼如炬地盯着冲明看,冲明被他瞧得背上寒毛直竖,半晌虚青才道:“师叔,当初你同那蛇妖勉强打了一个……平手,如今你身上蛇毒初初拔除干净,还能同他打个平手吗?”

    文霁风搭腔道:“若是师叔可以拖住他,加上我同师兄,至少也能重创蛇妖。”没想到文师侄一副名门正派的形容,却能道貌岸然地说出以多欺少的卑鄙行动,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冲明心中暗想。

    “重创蛇妖算什么能耐,要将他一击必杀才行。万一他重伤无法直接将陶冶吃了,那咱们玄冲观的牌子还不直接砸了!”

    虚青扬扬眉:“师叔有法子?”听着冲明满不在乎的语气,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冲明喝了一口面汤,道:“那是自然,有你们在,我的把握自然会更大。待时机到了,只需你们两个处理掉傅丹生手中的那些小妖小蛇,替师叔我看护好战场便可。”冲明底气十足,虚青仔细打量了一会,应当不是在糊弄他们。

    “等待时机?”文霁风问,“师叔可是有特殊的办法?”这种办法必然条件苛刻,否则冲明早就将傅丹生收拾了。

    虚青急切问道:“师叔快说说是什么?”

    看到虚青脸上浮夸做作的好奇形容,和文霁风一如既往的冷脸,冲明并不能收获几分故弄玄虚的自豪,只好直言道:“傅丹生脱离蛇身那么久,习性理应同常人无异,只是近来却隐隐有要蛰伏冬眠的模样,加之身上的灵气时常外泄。我猜测,他大约是要渡天劫了。”

    渡天劫。

    “糟糕!”虚青仓促起身,提起文霁风的剑丢到他手上。“快去‘芙蓉酒楼’!陶师叔可能会有危险!”他想起了傅丹生身上的魔气,亦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妖物成功历过天劫能够位列仙班的,万中无一。更遑论那些身上带有魔气业障的妖魔,必然是要遭受万钧雷霆之劫涤净肉身。失了内丹加持的妖魔绝无可能抵抗得了天雷之劫,唯有一种方法,那便是夺回内丹!不论傅丹生原本忌惮着什么,如今定然会放手一搏!

    虚青边回房收拾法器,边同冲明和文霁风讲明利害。得知傅丹生身上有隐藏的魔气,冲文二人俱是骇然。几人半点不敢耽搁,拿了东西便往酒楼赶。

    冲明对锦源城算是较为熟悉,指路支使虚青御剑而去。虚青的飞剑速度极快,不过瞬息的功夫便到了芙蓉酒楼的后院之中。芙蓉酒楼不光可摆筵席,后院亦有住宿待客之所,被陶家一并包了下来,安置宾客歇息。三人来时,陶冶协同陶然接待宾客。

    看到三人从天而降陶然心中一凛,看了身边的父亲一眼,他答应了文霁风保守秘密,便连同他父亲都不曾说。看着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却好的孙道长从飞剑上下来,陶然心中暗自思忖,这是已经摆脱了仇家,还是别的什么。

    冲明自然没有错过陶然面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只是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一甩断红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同陶冶稽首行礼。

    “无上天尊,玄冲观冲明特来为陶师兄贺寿。”

    陶冶虽然不记得冲明,不过掌门这代弟子的确是冲字辈,虚青和文霁风二人又跟在他身后,想来他并不是作假。

    陶冶笑着还礼:“承蒙冲阳真人挂念,道长还亲自前来,真是受宠若惊。冲明真人里边请,饮杯茶小憩片刻。”他只是玄冲观的记名弟子,冲明赏脸称他一句师兄,他却不能失礼腆着脸应下。

    不过冲明现今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小憩,他仍是装模作样地继续说道:“听师侄说,这几日他二人得了陶兄的一位挚友所助,不知那位傅道友可到了?”

    陶冶笑道:“傅兄已经到了。若是道长想见他,陶某自当引荐。”陶冶的话叫他面前的三人心中都觉着一丝不妙。

    “道长现在便去?”说着陶冶想给冲明引路,却被扣住了手腕。冲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道:“这个时辰正是小憩的时候,扰了道友清净可不好。迟些见也是一样的。”

    冲明的举动有些突然,陶冶还讶于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冲明便继续道:“师兄嘱咐了贫道一些话带给陶兄,何不借一步说话。”

    陶然有些担忧:“父亲,道长……”孙道长今日的举动看起来十分反常,陶然瞧了他身后一眼。今日不知怎么的,虚青往常挂在脸上地笑容也消失不见了,同文霁风如出一辙的冰冷凝重。

    陶冶犹豫了片刻,只是他素来都对冲阳子十分敬重:“如此,道长随我来吧。”冲明暗暗松了口气,将陶冶骗了去,带得远远的再对付傅丹生,事情会简单许多。

    陶冶打算将冲明引到一间偏僻的厢房去,陶然正准备跟上,虚青却突然凑过来说了一句话,声音细如蚊讷:“待我们离开后,散了这群宾客,然后你自己逃的远远的,我们来寻你之前不要回陶府!”陶然心中震动,虚青没有再多作解释,和文霁风二人匆匆跟上去。

    只是几人还没迈出去几步,身后便传来阴仄的询问之声:“你们要去何处?”

    几人的脸色僵了僵,文霁风同虚青对视一眼,二人立刻拉了陶然护在身后,各自抽出了随身的长剑。

    前边的陶冶听见傅丹生的声音,回身笑道:“冲阳真人带了些话给我,傅兄不用担心。”待他说完以后才发现身后的几人已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二位师侄……这是在做什么?”陶冶不解。

    文霁风冷声道:“师叔莫被这傅丹生骗了,他可不是什么炼丹圣手,而是一只已经化了形的蛇妖!城中接二连三得有人遇难,便是他搞的鬼,用活人生气孕养内丹!”

    陶冶不敢置信,惊笑道:“师侄说什么玩笑话,我与傅兄相交二十载,他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他不可能做这些事!”陶冶的语气斩钉截铁,走廊那畔的傅丹生仍是垂手站着,寒星似的眸子冷冰冰地盯着他们。

    冲明冷声道:“是什么样的人,一试便知。”冲明转头同陶然道,“陶公子,傅丹生是不是交了一枚护身的玉佩?”陶然闻言连忙取出玉佩,冲明一扬手中拂尘,玉佩顷刻化作了一滩黑血。

    他手中的拂尘唤做断红尘,乃是玄冲观传承近千年的法器,据说是千年前一位因斩魔之功飞升的先祖留下来的强大法器。

    它最大用途便是能感应魔气,一丝一缕都无法掩藏!

    ☆、第13章 寘彼周行·十二

    陶冶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看向傅丹生的眼神带着迟疑,仿佛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他们的话一样。

    傅丹生素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讥讽似的笑容:“阿冶这是信了他们的话,觉得我是无恶不作的妖魔?我们二十多年的相知相交,相互扶持,竟然还不如一群你认识了不过区区数日的臭道士!”

    冲明厌恶地皱眉道:“你不必妖言惑众迷惑陶兄。你这么多年将养着他,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将养他身体里的那颗妖丹。如今你天劫将至,取走妖丹是迟早的事,还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么!”

    傅丹生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陶冶见状心中一沉。

    “师叔多年缠身的梦魇应是妖丹作祟,所以他才能找得到方法制服。他化名傅丹生留在锦源城,为的就是骗取师叔的信任。如今他要为天劫做准备,汲取他人身上的精血生气便毫无顾忌,这才会有这些命案。”虚青将已经知晓的线索串联在一起,猜测出一个真相。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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