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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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作者:木之羽

    第7节

    待西戎的骑兵死的死,逃的逃,粮草队伍才算是保全了下来。虚青翻身下马,文霁风也从粮草车上一跃而下。二人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有一名副将过来,请命追击。

    “大将军,骑兵是西戎最强的力量,若是将他们的骑兵摧毁,他们必然没有再战之力!”副将跃跃欲试。

    虚青却气定神闲道:“西戎三万骑兵,你们追出去能消灭多少?得不偿失。派人检查清理一下,收殓了弟兄们的尸体,咱们便回坤城。”

    军令如山,副将见虚青这么说,没有再争取,十分听话地下去安排了。

    文霁风看不明白当前的状况:“师兄?”

    虚青一笑,靠近了两步道:“这里不方便说话,等回去之后,我再同你详谈。”他口中的回去,指的自然是坤城。虚青说着,便想起坤城里还有个让他头疼的人物。窥视了一下师弟耗损了太多灵力,显得有些疲惫苍白的脸色。虚青决定,还是等师弟休息完再说。

    他带来的玄铁军看惯了厮杀,打扫起战场来,也如行军一般雷厉风行。文霁风心中暗忖,虚青到底是来救援粮草的,还是知道了他在此处才特地过来的。

    重新整顿了队伍,虚青派人带了一匹空闲的战马给文霁风。

    整饬好的车队,速度快了不少,有了玄铁军的护持,护卫队中的人心也安定了下来。

    于这些普通人而言,大将军元婺便是一枚定海神针,哪怕如今的坤城危如累卵,他们也毫不畏惧。信仰一事,有时愚昧得可笑,有时却能叫人生出巨大的力量。

    文霁风驾马行于虚青身侧,不时看到有兵士打马上前,朝虚青递消息。

    找到了虚青,文霁风的心事放下了一大半,看着路边的衰草枯树都觉得景色怡人了不少。是以也没有注意到跟在他们身后的副将前锋不时对视一眼,眼神中掺杂着一丝古怪。

    坤城巍峨,城墙是古朴的青黑色。作为洛朝西边,苍玄关内的第一道要塞,坤城经历过的战事不计其数。城墙外烙着不少斑驳的痕迹。

    斥候快马先去知会了城中的守卫,坤城紧闭的城门才缓缓打开。城内戒备森严,不断有往来的士兵巡逻。虚青带着车队进入坤城,文霁风才隐隐发觉,城中留下的人并不多。车队经过城内的主道,两旁俱是房门紧闭,唯有两处医馆,时常有受伤的士兵们进出。

    “战况已经严峻到这种地步了吗?”文霁风问道。

    虚青回答道:“西戎的那些蛮人若是攻进来,烧杀抢掠,一件事都不会少干。乘早将这些百姓转移出去,才是保全他们最好的方法。”言下之意,似乎是没有把握将西戎打退。

    过了一条街,虚青派一个副将带着粮草往粮仓去。一队人一分为二,文霁风略显沉默地跟在虚青身后,随他回坤城中的将军府。

    下马入府,府中不断有行色匆匆的兵士走动,看到虚青和跟在他身后的文霁风,都会先停下来行礼。有几个胆大的,还会偷眼看文霁风这个生面孔。

    文霁风不以为忤,虚青的脚步很快,文霁风紧跟着他,似是往书房之类的地方去。临进门前,一个幕僚模样的男人拦下了虚青,低声禀报道:“将军,方才雁鸣村传来求救,您又不在,裴将军先点了五千兵马去救援了。”

    也不知是不是文霁风的错觉,这个幕僚说出“裴将军”三个字时,虚青的背影僵了僵,而后又迅速变回了原样。

    “你派些人出去打探,若是裴将军有消息传来,便及时派人前去救援。”

    幕僚应声称是,又看了文霁风一眼,问道:“将军,不知这位是?”

    这是进门之后,第一个询问文霁风身份的,虚青扭头看了文霁风一眼道:“这位文道长是我多年前的同门师弟,听说了坤城处于危难,特地过来襄助。”

    幕僚了然,看向文霁风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敬重,道:“末将马上便派人为文道长准备厢房。只是如今物资匮乏……”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虚青打断了:“不必这么麻烦,文道长这些时日同我一起住,”不顾下属惊讶的神情,虚青继续道,“我同文道长还有些要事需谈,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粮草新到,须得有人打点。”

    “粮草?”幕僚的眼神亮了亮,没有再和虚青说什么,拱了拱手便快步走开了。

    看着他火烧屁股似的模样,虚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开门对文霁风道:“先进去吧。”

    屋内的摆设十分简单,正中一张檀木大椅,旁边是放置盔甲的木架。堂下,两边排着十几张椅子,此处大约是府中将士们议事的所在。

    虚青合上门,笑着问师弟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他们都称我为将军?”

    文霁风老实地点头。

    虚青道:“催动剑符以后,我们二人被卷入了这里,应该是师叔给的剑符出了错漏。我恢复神智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这将军府中,其余的人,似乎将我当作了这里的守城大将。”

    “元婺?”文霁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虚青无奈又觉得好笑,朝师弟道:“诚如所见。”

    文霁风确信,面前这位,的确是他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虚青,只是为何在此处却被当成了知节将军?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叫文霁风疑惑,又生出些好笑来。

    史书中对元婺的寥寥数笔,都说他是一位体恤将士,心系天下的忠义良将。只是将这些话套在虚青身上之后,便莫名显得怪异起来。

    文霁风好奇道:“既然师兄被他们当成元婺,那这些时日是怎么蒙混过关的?”他知道如今局势不明,虚青才借着元婺的身份做幌子,暗中一定在寻找出去的办法。只是师兄从小是在道门生养长大的,他看的那些野史怪谈上,也不会有排兵布阵的办法。

    虚青道:“说来也奇怪,明明我没有处理过军务,更没有做过将军,不过每次面对那些军报文牒时,却知道应当如何做。”

    文霁风上前握住师兄的手腕,想替他诊脉:“莫不是被施了什么术法?”

    虚青反扣住他的手,笑道:“不管是不是被施了什么术法,如今咱们还要暂时依仗,否则我这个‘假将军’被戳穿,这满城的百姓安危不说,我们二人恐怕也寻不到地方栖身。这寒冬腊月的,山上连只兔子都找不到,还是留在城中更安全。”

    虚青虽然言语轻松,却十分笃定,文霁风便也只能由着他。

    “师兄的意思是要救下坤城,帮他们度过这次劫难?”文霁风沉声问道。

    虚青正了正手上的玄铁护腕道:“这么苦心积虑地将我安排成坤城守将,大约是有人对坤城城破心怀执念?若是这样,咱们想出去,便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文霁风皱眉,千年前的玄铁军拼尽全力,也只是斗了个鱼死网破的结果,虽然打退了西戎,坤城却没有保住。后来的帝王嫌坤城内阴气过盛,日渐荒废了这座城池。如今即便他同虚青有术法傍身,却也还未修炼到可以与鬼神通灵借力的时候。

    虚青见他神思苦闷,笑道:“兵来将挡,师弟别想这么多,再不济,咱们还不能逃么,若是出不去,咱们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大碍。”

    看着虚青没心没肺的模样,文霁风暗暗叹了口气,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他们身处的这个幻境再逼真,也终究不过是人的执念所化。他们的所见所闻,早在千年前便已经灰飞烟灭了。

    见师弟已经被说通了,虚青笑着将师弟按在一旁的座椅上,而后神色严肃地对师弟道:“我来了此处之后,才知道了一件元婺将军的秘辛。想了想,师兄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文霁风正色问道:“是什么秘辛?于坤城之役有何关联吗?”

    虚青用食指刮了刮脸颊:“这倒是没什么关联,只是同师兄如今的处境有些关系。”

    师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虚青将他眉间抚平道:“师弟不必这么担心,也不是什么死生大事,只是……”

    虚青欲言又止,殊不知越是这样的情状,越叫人忐忑不宁。文霁风道:“师兄直言吧!”

    虚青有些尴尬道:“就是师兄察觉到……元婺手下的左前锋,似乎对他有些非分之想。”

    文霁风:“……”

    虚青刚说完,便听到房门被人敲响:“将军,裴凯风,前来复命。”

    ☆、第39章 岂曰无衣·其三

    说曹操,曹操到。

    虚青有些无奈地同师弟对视一眼,朝外边喊道:“裴将军进来吧。”

    门外人应声,推门而入。文霁风稍稍打量了一下元婺手下的这位左前锋,眉眼坚毅,虽然不算特别俊美,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浩然正气,一身暗色的盔甲,衬得身材颀长。

    文霁风在看他,另一边的裴凯风也坦坦荡荡地回视一眼。玄甲军中最不缺的便是虎背熊腰的粗莽壮士,裴凯风的身量较之普通人已算是十分魁梧,在军中却算不得什么。而一身道士装束的文霁风,怎么看都要比这些从军之人清瘦孱弱许多。自他进来,虚青便坐正了身子,只是开门时两个靠得很近的身影,还是叫裴凯风收入眼中。

    裴凯风上前几步,朝虚青抱拳行礼,一旁的文霁风自发站起来,虚青偷眼看了两人一眼,嗅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火药味,笑着和稀泥道:“裴将军辛苦,大家都先坐下吧,坐下再详谈。”

    文霁风应声,裴凯风也是颔首,坐到了虚青身侧另一边的位置上。

    “听吴先生说,裴将军率了兵马出城救援,不知战况何如?”虚青问道,严肃认真的模样,倒真的像是一个心系战况的大将。

    裴凯风眼中闪过一丝痛心,开口道:“末将点齐了兵马,虽然第一时便赶了过去,只是到雁鸣村时,还是迟了一步。西戎的骑兵,行军很快,雁鸣村也已被屠戮干净。”

    虚青搁在膝上的手握紧,这样的消息,即便同虚青并无什么干系,听到了总会叫人觉得难受。裴凯风继续道:“逝者已矣,末将带了将士们找遍了整个村子,所幸还找到了几名生还者,便自行作主,带了回来。”

    虚青点头:“好歹是我大洛子民,等会我同吴先生说说,叫他派人安顿这些村民,如今气候严寒,救回来便得好生照料。”否则,分明被救回来的人要是被这天气冻死、饿死了,免不得可笑。

    裴凯风又细细说了些雁鸣村的情况,虚青都十分认真地听了。说完这些,裴凯风忽的看了文霁风一眼。他们所说的这些军务,于文霁风没有太大的干系,他只是一面听着,一面想想自己曾看过的典籍里,是否有些什么能帮得上师兄的。

    裴凯风的一眼,文霁风自然没有错过,年轻将军的目光中只有些忌惮,却不带什么恶意。虚青心知,这位思慕着元大将军的裴将军定是想说些和师弟有关联的事。好在他已经将事情都说与师弟听了,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方才听几个兄弟说,将军已经将粮草护送回来了。不知路上可遇上过什么差错?”裴凯风问道。

    虚青谨慎道:“我们遇上粮草队时,适逢西戎的人偷袭,好在人数不多,这才打杀驱赶了。”

    裴凯风点了点头,却没有放过虚青,继续问道:“听说,赶走敌军,这位道长出了不少力?”

    虚青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果然还是绕不过师弟。文霁风抢了一步开口:“在下文霁风,是元将军的同门师弟,如今听闻坤城战况险峻,特来助师兄一臂之力。”虚青暗暗给了师弟一个赞赏的眼神,师弟这话半真半假,横竖如今也没有谁能去查证,元大将军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师弟了。师兄弟的身份是真,以后他与师弟的相处也不必有什么遮掩作假。

    裴凯风微微扬起下巴道:“既然是将军的师弟,自然是将军信得过的人。只是文道长来坤城,将军事先应当并不知情吧?”

    虚青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道:“不曾。”于元婺本尊而言,文霁风不过是个多出来的便宜师弟,虚青之前又不能断定师弟的去向,更没有在这一众心腹面前提起过文霁风。

    裴凯风的眼神微寒,肃然道:“粮草辎重,乃是战场制胜的一大要事,押送粮草的将官,不曾确认过文道长的身份,便轻而易举地将文道长带过来,触犯了军法,按例应当收三十鞭刑。将军以为如何?”

    虚青噎了一下,他从前没带过兵,只是仔细一想,也明白过来裴凯风的意思。如今坤城的未来如何,在裴凯风眼中,还没有定数。若是不令行禁止,免不得对军心有些影响。

    当然,裴凯风所为中带着几分私心,虚青就不得而知了。

    文霁风皱皱眉,开口道:“贫道行事不妥,才给几位造成这样的麻烦,若是要责罚,罚贫道便是。”

    这回连虚青的眉头都拧在了一处,裴凯风道:“军有军法,文道长既然不是军中之人,自然不必领受责罚。”话中泾渭分明的意思,被师兄弟二人听出了十乘十。

    虚青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如今坤城中风声鹤唳,突然便责罚将官,免不得人心惶惶,还是暂且押后吧。”

    元婺一直以来治军严明,赏罚有度,军中的将士们也是看惯了的。如今他一味拖延的模样,叫裴凯风看不明白了。

    “行军打仗之时,两军中不免会混入潜伏敌方的细作。若是让他们拿捏到这把柄,借之兴风作浪,于军心不利!”裴凯风所言的这一事,却是虚青不晓得的。

    思索再三之后,虚青道:“如今战事吃紧,等会派人拟了军令告示张贴出去,将辎重将官的罪名发了,至于惩罚,待战局平稳之后再实行。”

    元婺与往日极为不同的办法,叫裴凯风心中有些不安。不单是治军的心思变动了不少,连带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裴凯风眼神一暗,心中虽然思绪万千,却还是领命道:“等会我便去拟军令。”

    虚青这才笑道:“这样,便麻烦裴将军了。”

    裴凯风起身抱拳:“末将先下去了。”虚青没有留他,他临去前还看了文霁风一眼。

    虚青送走了这尊大佛,总算是松了口气,回头想笑着同师弟说几句,却瞧见师弟十分严峻的神色。

    “师弟?”虚青小心翼翼,装出老实巴交地模样叫他,心中暗忖着,该不是师弟看到这裴凯风,同他吃醋了?

    文霁风抬头看他,说道:“这裴将军,看来有些奇怪。”

    虚青语塞,见到了突然出现的一个情敌,即便是男儿之身,看来奇怪也是情理之中。

    文霁风继续道:“方才看裴将军看师兄的神情,似乎有些不解疑惑,难道是师兄方才的表现有什么错漏?”

    见师弟不是吃醋,虚青哭笑不得,仔细想了想自己的举动,虽然他有意维护师弟,但是那个冥冥中支使他的意识,也没有丝毫的阻拦,应当没有什么不妥才对。

    “怎么说,这位裴将军也同元大将军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看出师兄的不寻常才是理所当然。”文霁风突然便说了一句硬邦邦的话,噎得虚青又是一阵语塞。

    “师弟,你知道这位裴将军只是喜欢元婺,同我可没有半点干系,朝我生什么气?”虚青问着,嘴角却不由得笑了起来。文霁风抿着唇,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虚青起身,想了想对师弟道:“午饭后没什么事,师弟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刚救回来的那群灾民?也好熟悉一下坤城内的街道,若是以后有什么事,办起来也方便些。”

    文霁风想了想,颔首应下。

    冬日午后,难得开了太阳,日光正好。虚青不知从何处寻了件盔甲想给文霁风换上,只是尺寸不合适,反倒是叫文霁风施不开手脚,虚青只得由得师弟去了,横竖师弟以师弟的能力,想要自保也不需要靠这么一件小小的盔甲。

    只是他们换了便装,同府内兼任管事的吗幕僚吴集知会了一声,正打算去一趟安置灾民的城南,却遇上个不速之客同他们同行。

    “如今人手短缺,末将同吴先生合计之后,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裴凯风认真地同虚青回报。

    虚青同文霁风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同他笑道:“既然如此,那便由裴将军带路吧。”

    裴凯风抱拳称是。

    二人跟着裴凯风一路到了城南。虽然裴凯风看来面上刻板严肃,却时常同文霁风介绍这坤城内的道路地形,看样子并未藏私。坤城本就是洛朝要塞,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虚青初来乍到,有些细微之处,自然无法发现个中精妙。

    虚青暗忖,若是这一趟不出什么岔子,回去再问问师弟的意思,干脆叫裴将军领着他们到处熟悉熟悉,定然要比他带着师弟胡乱晃悠好得多。

    心中暗暗敲定了这个打算,虚青便听到裴凯风道:“到了,此处便是安置之所。从前这里住着些平民,将军下了军令之后,吴先生就拨付了些资财,将这些地方买了下来。”嘴上是为文霁风介绍,裴凯风却暗暗观察着虚青的神情。

    将此处买下,原本便是元婺的意思,虽然价钱不高,好歹给了那些平民们一些路费盘缠。

    看到虚青也是暗暗点头的模样,裴凯风心中一凉。

    ☆、第40章 岂曰无衣·其四

    灾民总计不过八人,大约是因为西戎的凶狠受了惊吓,都聚在一处房中,围着中间的一个火堆取暖。吴集拨给他们的干粮被褥已经送到了,几床棉被铺在干草堆上,中间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睡的正香,一个妇人坐在他身边照顾着。

    见到三人进来,屋内原本在小声说话的灾民们先是一愣,两人站了起来,其他几个俱是在地上打个滚似地跪下,朝三人磕头。站起来的那两个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跪下时,虚青已经压低了声音说道:“地面寒凉,几位快些起来吧。”顾忌着那个睡梦中的孩子,虚青不敢太大声。

    几个跪着的灾民相互看了一看,站起来的一个踢了踢他们,几人便都老实地站了起来。

    “多谢将军将咱们几个救回来。要不是有玄铁军,我们肯定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说话的灾民大约原本在村中的声望比较高,听他说着,旁人都没再开口,只是不住地点头。

    裴凯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既然是洛朝子民,玄铁军便理应帮你们度过劫难。”几个灾民面面相觑,而后不住地点头称是。

    文霁风在背后暗暗拉了一下虚青腰后的衣角。面前的灾民看起来老实憨厚,十分质朴的模样,他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几个村民对方才站起来的那两人,似乎敬畏得过头了些。

    虚青的目光穿过面前的灾民,看到他们背后一直安静守着孩子的那个妇人。虚青上前了两步,蹲在孩子身边。这孩子看起来灰扑扑的,细瞧眉眼却生的圆润可爱。虚青刚抬头想同妇人说上几句,却瞧见妇人眼中含泪,神色带着几分惊恐。

    虚青皱眉,忽听得身后文霁风惊叫:“师兄!”

    屋内动静霎时一变,几个村民往裴凯风身上扑去,裴凯风佩剑出鞘,却见那几个村民只是抱住了他的双腿,并没有对他下杀手,一看便是被胁迫的形容。

    文霁风反倒是没有这些顾虑,剑锋所指,直接便斩杀了面前两个凶神恶煞的奸细。摆脱了他们的纠缠,文霁风刚想过去虚青身边,原本打算去缠着虚青的另两个人便朝着他扑过来。两个灾民的力道很大,脚步却有些虚浮,应该不是细作。

    文霁风皱眉,手中长剑争鸣两声,和着他冰冷的语调:“松手。”寒气森森的声音,叫腿上那两个灾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拖着裴凯风的一个扯着嗓子喊道:“李家婆娘,还不快动手!”一边喊着,他自己还一边哆嗦了两下。

    虚青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已经抖得如同筛糠一样的妇人。妇人半隐在袖子里的手,露出一点寒光,看模样应是匕首镰刀之类的物什。

    虚青笑着开口道:“大嫂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同本将说说,或许能尽微薄之力。”虚青看了一眼孩子发红的脸,“这孩子看来高烧不退,若是再得不到救治,恐怕就来不及了。”

    “哐当”一声,妇人手中的短刀便掉在了地上,她从孩子身边膝行绕至虚青面前,哭着磕头道:“求将军救救我们!我的丈夫婆婆,我们的家人都被西戎的那群蛮子抓去了,求将军救救他们啊!”

    虚青弯下腰,想扶妇人起来,妇人却不知何处得了那么大的力气,死死扯着虚青的双臂,哭嚎道:“将军,我知道你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一定能想到法子救他们的,那些蛮子用家人的性命逼我们!若是不这么做,他们统统都得死!”

    虚青同师弟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声好气道:“大嫂你先站起来。”只是他弯下来的腰还未直起来,眼角便闪过一丝银光。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默契,文霁风同裴凯风齐齐发力,将缠着他们的灾民踢开,剑锋朝着抓起匕首攻向虚青的那个灾民刺去。

    虚青的双手被妇人扯住,想要拔剑都做不到,那扮作灾民的奸细,匕首已经离他不远。身形偏了偏,虚青躲开要害,将妇人往右边甩开,却不想妇人揪着他不放,硬是留在了原处。

    “师兄!”

    “将军!”

    两柄长剑同时刺|穿了奸细的后心,奸细的匕首却已经划破了虚青的小臂,留下一道伤口后,直直地刺入了那妇人的胸口。妇人眼中还含着泪,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血。

    虚青这才挣开了妇人,只见她软软地倒下,半身压在了身后的孩子身上。虚青皱眉,难道方才妇人不愿意松手,是因为孩子在身后会被压伤的缘故么?

    文霁风上前查看虚青的伤口,虚青此时却盯着草堆上那还未醒过来的幼童。受了重创的妇人挣扎着爬到了孩子身边,伸手想最后摸摸孩子,只是还未碰到就倒了下去。

    文霁风身上没有得用的布条,想了想,将头上的道巾直接扯下来,缠在虚青的伤口上。道巾虽然只有二尺宽,现下给虚青包扎细长的剑伤却是刚好。慢了文霁风一步的裴凯风,看着再插不进其他人的师兄弟二人,一声不吭地往那几个趴在地上哀号呻|吟的灾民过去。也不审问他们,裴凯风的剑鞘敲在他们颈侧,控制得恰到好处的力道,将这几个灾民打晕过去。

    虚青二人收拾好了伤口后,裴凯风便自行请命,去将军府带人过来处理残局。虚青没多想便应允了,裴凯风临走前,神色古怪地看了师兄弟二人一眼,再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虚青含笑看着裴凯风的身影消失,眼神却沉了沉。

    “这位左前锋似乎发现了什么。”虚青道。

    文霁风皱眉,问道:“难道是……那我们是不是该现在离开?”

    虚青笑了笑,宽慰道:“师弟不必这么紧张,不会有什么大|麻烦的。”文霁风启唇想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师兄这么笃定的神色,又将想说的劝告咽了回去。

    事实果如虚青所料,裴凯风看来虽然发现了几分异样,却并没有对他们动手,更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旁人的模样。晕过去的那些灾民和死掉的尸体都被士兵们带了回去,至于那个一直昏睡不醒的孩子,稚子无辜,裴凯风同虚青禀告之后,将他先带回了将军府,等府中军医替他救治。

    战事当头,玄铁军诸人本就忙碌,多了这批混进来的细作,连虚青这个伤患都不得不加入审讯之中。

    几个村民醒来供述的事实,同妇人死前说的并没有太大出入,想来那妇人也没有打算说谎,只是想用这些实情,叫虚青放松戒心。西戎虽然抢光了雁鸣村的粮食,也烧了不少房屋,却没有如从前那样,将整个村子的人都屠戮干净。而是留下了几家人,将各家的老弱病残扣下,威胁这些正当壮年的村民,找到合适的时机,七日内偷袭刺杀虚青这个主将。虚青暗想,他这全然是无妄之灾,元婺的脸未免太招人恨了。

    等所有的刑讯都结束了,所有的供词整理好,出了牢门,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

    虚青哈出一口白气:“没想都这么晚了,原想再吃碗夜宵,现在想想还是不要打搅火头军兄弟的清静了。”

    裴凯风的脚步一顿,对虚青道:“将军若是真的饿了,不如去书房等一会,末将去给将军下碗面条。”

    虚青抚掌一笑:“那倒好,不过大约得麻烦裴将军多下一碗,我去看看师弟是否还醒着。”一个时辰前,虚青估摸着刑讯的时间还久,便让文霁风先去睡了。

    “是。”裴凯风如同领了军令一般,朝虚青抱拳行礼。虚青刚想伸手扶他,忽然便瞧见裴将军半垂着的眼突然抬起。

    虚青陡然一惊,往后一弯,绕了小半个圈子,躲过了裴凯风锋锐的剑尖。长剑深深刺|入虚青颈边的廊柱之上,剑身透着血气,是一口喝过人血的宝剑。

    “你究竟是什么人!”裴凯风的眼神如同匕首一般,狠狠盯着虚青。

    虚青眨了两下眼睛,笑着伸手,弹了弹裴凯风手中的剑。剑身轻颤,发出细微的鸣叫声。

    “不过是麻烦裴将军下碗面条,若是不乐意,拒绝就是了,怎么动刀动剑的。”虚青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满不在乎。

    裴凯风冷声道:“你不是将军。”方才的话不过是他一时想出的试探之言。他的能耐至多不过将生肉烤成熟肉,元婺一早便知道,只是眼前这个将军,却真的信了他会下面。他早就察觉到,元婺自重伤醒来之后,性情举动便有了些许变化。不光是同他,同其他的弟兄们也疏离生分了许多。自今日看到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师弟之后,元婺更是变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只是面前的这个“元婺”,从外貌到身上的伤口,都同本尊一般无二。是以裴凯风一直怀疑,却到现在才敢确定。

    虚青似笑非笑:“我若不是元婺,你以为我是谁?”

    裴凯风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伸手想拔出剑,教训教训面前这个不知所谓的人。却不想长剑脱手而出,不知怎么便落到了对方手中!

    ☆、第41章 岂曰无衣·其五

    将军府饱经风霜的廊柱,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又增添了一道伤痕,虚青的招数更为凌厉缥缈,逼得裴凯风靠在身后的白墙上,一时无法动弹。剑刃离他的脖子不过毫厘。虚青向来是吃什么都不带吃亏的,也叫这位心高气傲的左前锋尝尝被人逼迫的滋味。

    “我无意抢这个怀化大将军做,更无意做你的元婺,”最后的四个字,被虚青咬得一字一顿十分清晰,“只是事情成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们缺一个将军,我们缺个身份,各取所需罢了。”

    欣赏了一会裴凯风脸上变幻莫测,最后却归于不屈的表情,虚青接着说道:“你要将我和我师弟拿下十分容易,不过我却不想与将军太过为难。即便是将我们下了狱,于裴将军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我说的可对?”

    的确,虚青有胆量说出“你们缺一个将军”这种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虽然虚青并未告诉他,皇城此时受到围攻,已落到朝不保夕的境地。如今的坤城也已经是一座四面楚歌的孤城了。

    坤城危在旦夕,若是再传出守将下落不明的消息,哪怕是最骁勇的玄铁军,也定然会溃散成游兵散勇。

    只是眼前的这位裴将军,正是虚青最瞧不上眼的刚正固执之人,仍是十分执着地问他:“将军在哪里?”

    “不知。”虚青的回答干脆利落。

    裴凯风冷声道:“那你又是怎么改换成将军样貌的?”

    虚青想了想,摇头道:“不知。”

    裴凯风傲然道:“即便如今将军下落不明,我也不能将玄铁军的兄弟,交付到你这个不知敌友的人手中!”

    虚青轻笑出声:“我倒是十分敬佩裴将军的傲骨铮铮,只是你可曾想,若是你同元婺一同消失了,坤城应当如何?”

    虚青眼中适时显出杀气,裴凯风背后渗出一丝薄汗。他还是太大意了,倘若眼前人能将将军制服,以他的能耐又怎么可能胜过眼前人。

    “我以为,我没有对裴将军下杀手,已是在下最大的诚意了,不曾想,将军竟然没有察觉到。这‘骁勇将军’的称号,看来只是虚名啊。”

    裴凯风没有被虚青的话惹恼,脑中回转过千思万绪后,他沉声提出条件:“你让我见将军一面,只要我能确信将军安然无恙,便不戳穿你。”

    虚青叹了口气,同故作聪明的老实人谈条件,就是这么麻烦。

    “裴将军,元婺如今在我手里,你能选的,是帮我掩护,保他无恙;或者选择戳穿我,拿整个坤城给他陪葬。”虚青的话音未落,裴凯风的脸色霎时变白。瞧着裴将军一副“将军果然在你手中”的模样,虚青只能将苦笑憋回去,免得脸上威胁的神色破功。

    裴凯风的双手紧握成拳,失了武器落入此等被动的境地,叫他心中有些无措,又强行将心绪压了回去。

    虚青不阴不阳地催促了一声:“在下没什么耐心,裴将军还请快些。”

    裴凯风还未回答,虚青却听到走廊转弯处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不是师弟的声音,虚青反手将长剑插回了裴凯风腰边的剑鞘之中,还未来得及收回手。吴集便出现在了拐弯处。

    吴集手中整理好的卷宗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瞧着面前靠的很近,显得十分亲密的两人。特别是元将军的手好像隐在他们两人身后,拉着裴将军。

    “你……你们?”一向镇定的吴先生有些无礼地伸手指着两人。虚青低头一看,即可便发现了对方误解的状况。

    “吴先生,可不是你想的那样……”虚青刚想解释,便被吴集打断。

    “无妨无妨,今日的事情,晚生便当什么都没有看见。”说着吴集已经十分自然地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卷宗,而后转身向原路回去,想了想,吴集又同虚青说了一句,“军中结为契兄弟的不少,将军也一直没有下令惩处过。即便今日同裴将军……也是无妨的。”

    虚青一颗心原本已经安定地放下了,听到吴集的后半句话想要反驳,却一时情急,愣是犯蠢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吴集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安心离开,虚青却咳得面色通红,拦都来不及拦住他。

    背后有人帮虚青顺了两下,虚青转头一看,师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火上浇油,险些就岔气晕了过去。

    “师弟,你要信我,我对裴将军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绝不是吴集想的那样!”虚青扯着师弟的手连忙澄清。

    文霁风面上不显,颔首答道:“我知道。”

    虚青松了口气,师弟没有误会便成。

    “不过师兄还不松开他身上的咒术吗?”文霁风问道,扬了扬下巴示意裴凯风。

    方才虚青担心裴凯风会说错什么,一时情急便定了他的身。松开了咒术,裴凯风冷冷地审视着师兄弟二人。

    于公于私,裴凯风都不能弃元婺于不顾,他会做出什么抉择,虚青心中十拿九稳。看着虚青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裴凯风心中气闷,冷声道:“我会替阁下做好遮掩,还望阁下别忘了自己答应过的事。”

    “那是自然。”得了虚青的肯定,裴凯风转身离去。盔甲碰撞的金铁声渐渐走远,虚青带着文霁风折身回房。

    一夜无话,虚青第二日起身的时候,日头已经高了。出了门,裴凯风如同一个门神一样立在外边,迎面便是一句:“以往将军都是日出前便起身的,你以后也要照着将军的作息,免得引人怀疑。”

    虚青哭笑不得道:“昨夜到现在,我满打满算也不过睡了三个时辰。难不成你家将军可以成日熬夜不睡觉吗?”

    裴凯风皱眉,老实答道:“若是遇上战事吃紧,将军可以三日不睡,连夜同我们商量战术。”

    虚青:“……”这么个折腾法,即便元婺没有战死坤城,也迟早英年早逝。

    裴凯风没有理会虚青的默然,将手中的剑丢到他怀里:“这是将军的佩剑,一个时辰后我来叫你。”说完,裴凯风转身便走。

    “站住!”裴凯风停住了步子。

    虚青有些头疼地摆弄这手中乌黑无光的重剑,颠了颠少说也有十余斤,非得臂力超群的人才能用得如指臂使。

    “这,我昨日不是手臂上受了一道伤么,这剑法不如过几日再练?”虚青同裴凯风打着商量。其实他手臂上的伤只是划破了一层皮肉而已,不过虚青打定主意装成是重伤难治。

    昨夜夺剑逼迫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右手不听使唤?

    裴凯风冷笑一声。

    虚青:“……”

    “骗过末将容易,骗过军医却难,届时若是真的需要阁下出战,难道还想做个逃兵不成?”

    虚青摸了摸鼻尖:“这倒是个好主意。”

    “你!”裴凯风怒目而视,“你既然暂时替了将军的身份,便得担起将军应守的责任名声,自重。”

    虚青头疼地揉了揉额头,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糊弄过去。眼角闪过一个人影,师弟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

    “师弟!你去哪儿了?担心死师兄了。”虚青说着往师弟那边过去,愣是没看裴凯风一眼。

    文霁风答道:“我方才去看了看,昨日带回来那个孩子今早醒了。”

    师弟果然宅心仁厚,虚青心道一声,一转头便看到裴凯风黑如锅底的脸,虚青干笑了两声问道:“师弟今日习剑了没有,师兄同你一起啊?”

    文霁风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犹疑,却关心道:“早晨便练过剑了,给师兄放在房中的早饭,师兄可吃了?”虚青点点头。

    文霁风看了一眼裴凯风,想了想并未避开他,又道:“师兄,那孩子,似乎有些古怪。”

    虚青眉头一跳:“古怪?”

    文霁风颔首,仔细回想了方才看到那孩子的模样:“他脸上没有久睡的疲惫之色,双目无神,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虚青抚了抚下巴:“这样说来,似乎是有些蹊跷。我随你过去看看。”文霁风点头。

    二人走出两步,虚青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对留在原处的裴凯风道:“裴将军可要一同前往?”

    裴凯风没有应声,虚青挑了挑眉,拉着师弟走了。只是听着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虚青嘴角带上了一丝玩味。

    闷葫芦将军配闷葫芦将军。

    莫说是几十年,便是千年的光景,恐怕也未必能剖白心迹吧。

    孩子被安排在了后院的一处厢房,离将军府的厨房不远。府中的人除了火头军也没有多余的可以照看这孩子。

    虚青三人一进门,便听得军医的声音:“什么没有脉搏,这孩子不是好好的么,不单体热退了下去,底子也好得很。”

    吴集赔笑道:“这不是文道长说不放心么,这才麻烦您来瞧瞧。”

    老军医吹胡子瞪眼:“一个毛头小子罢了,老夫说这孩子没事,便没事。”

    说着军医没好气地转身,看到虚青似笑非笑的眼神,身子一僵。

    ☆、第42章 岂曰无衣·其六

    老军医背后渗出一身冷汗,平日里虽然大将军一直都十分威严,只是今日这笑容看起来分外吓人。

    “啊,我想起我熬得药就要好了,这就去端过来!”说着,老军医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了。

    虚青走到窗边,小男孩被带回来之后,便被火头军打理干净了,他此时穿着一身成人尺寸的里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虚青,眼中满是天真无邪。虚青浅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柔软干净的头发毛茸茸的。

    “你就是叔叔爷爷们说的大将军吗?”小孩的声音软糯,大约是刚发过高烧的缘故,声音略微有些喑哑。

    虚青半蹲下来,视线与他齐平,而后道:“我就是他们说的大将军。”裴凯风眼神微动,却默默低下了头。

    话音刚落,小孩儿拉住虚青的一截衣袖:“大将军,他们都说你很厉害,你能不能把那些坏人从我们家赶出去!还有我爹娘!他们都被坏人抓走了!”说着,小孩儿从被子里爬出来,泪眼汪汪地望着虚青。

    看来这孩子在裴凯风救回来之前,便已经昏迷不醒了。想起他那已经死于剑锋之下的母亲,虚青转而言道:“你先把病养好了,养好之后大将军给你买糖葫芦!”

    小孩儿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说完又犹豫道,“可是爹娘怎么办,我可不可以要爹娘,不要糖葫芦?”

    虚青笑着又揉了揉他的头,眼神十分友善地看着躲在一边的吴集。

    吴集偷觑了一眼文霁风,没办法才上前苦着脸哄孩子道:“放心,糖葫芦会有的,爹娘也会回来的。”虚青满意地点点头。

    “师弟,你来给这孩子看看?”虚青转头对身后的文霁风道。

    虚青心思敏锐,方才老军医同吴集的话虽然只有半截,却让他忽然醒悟了一件事: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将军府的这些亲兵们,对师弟的态度有些诡异。

    文霁风点头,重新躲到一旁不想被虚青注意到的吴集暗自腹诽,昨夜还看到大将军同裴将军卿卿我我,若是将军对这个道长信任的模样被别人瞧了去,他赢回来的二两银子定然会输回去。

    文霁风还未靠近两步,床上被吴集哄得破涕为笑的孩子,便萎缩地朝后边躲了躲。

    文霁风皱眉,虚青开口哄道:“别怕,这位道长叔叔替你瞧瞧。”

    小孩忽然嚎啕大哭,屋内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俱是一惊。四个大男人虽然俱是风里来雪里去的,却都没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面前的孩子,为何这么喜怒无常。

    一番眼神交流过后,还是吴集上前哄孩子。这回别说糖葫芦了,爹娘都不顶用。小孩就是指着师弟啼哭不止。

    虚青往文霁风身边靠了靠,低声询问道:“师弟,你莫不是乘他昏睡的时候,掐了他?”

    文霁风难得对师兄翻了个白眼,小孩的哭声有些恼人,文霁风揉了揉额角,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暴戾。

    “吵死了。”文霁风冷冷地吐了一句,“我在门外等师兄。”

    文霁风的脚步颇快,也不知是不当心还是故意,撞了裴凯风一下。吴集头疼地哄着孩子,心里却碎碎念道,这冷面道长哪有咱们裴将军贴心,上得战场,入得书房。

    虚青想跟上去,只是看着还在哭的孩子,总不能丢下不管,连裴凯风都冷着脸上去哄孩子了。

    也不知是文霁风离开的缘故,还是裴凯风几句僵硬的“别哭了”起了作用,孩子打着嗝安静了下来。去拿药拿了一炷香的军医小跑着就进来,瞧见小孩哭得发红的脸,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高烧才退下去,谁让你们吓哭他的!”老军医虽然平日里为老不尊,喜欢同将士们吹嘘犯贫,医治病人事却十分严谨端正。

    虚青摸了摸鼻子没应声,没想到师弟生的这么俊俏的脸,在孩子眼中却如同地狱修罗么。

    吴集给老军医使了个眼色,老军医看到虚青默不作声,轻咳了两声道:“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虚青扬扬眉,长叹了一口气道:“军医,这哀怨愁苦的诗从你这个糟老头子嘴里说出来,还是少了几分意境。”满意地看到军医噎了一下,虚青继续说道,“满目青山,我却知道自己要登顶的是哪一座高峰,不劳您操心了。这孩子还请您仔细照料。”说完便转身而走。

    老军医被噎得无言以对,虚青便轻轻松松地做了甩手掌柜。出了门,文霁风等在院中,寒风凛冽,师弟的脸色有些苍白。虚青笑着走到他身边道:“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莫不是那小子将风寒传染给你了?”

    文霁风摇摇头,沉吟片刻道:“师兄,我总觉得这孩子有些不同寻常。”

    虚青回忆了一会方才那孩子的举止,那双黑色的眸子漂亮得深不见底。如安抚孩童那般,虚青也抚了抚师弟的头,师弟打理得规整的头发硬是被他揉出了一缕碎发。

    文霁风偏过头,耳根红了一片。

    虚青轻笑道:“师弟不必这么担忧么,不过一个孩子罢了。”文霁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以作答。只是眸色却深了几分,这孩子果真如师兄的语调这么简单轻易吗?

    有了军务在身的虚青,自然没法如从前那样,同师弟形影不离。他自然也不知道,文霁风不过是随处走走,熟悉坤城中的状况,便受了不少窥视和冷眼。只是师弟回将军府时恍惚的眉眼,入了虚青的眼中。

    虚青没有多问,状若寻常地同师弟说笑,邀功似的说道:“师弟不知道,府中厨子炖的羊肉汤最是美味,我特地留了一大碗下来。”

    文霁风有些僵硬得笑道:“多谢师兄。”而后便继续往前走。只是等他走出一丈开外,才发现师兄说完话后,并未跟上来。

    “师兄?”文霁风语带询问。

    虚青无奈笑道:“师弟莫不是觉得我不信你?”文霁风一怔。

    虚青轻叹了一声,果然是如此,如今他们二人落在这环境里无处可依,师弟才会为了装作无事,硬是挤出不常有的笑容给他。

    “我从前便说过,师弟不必顾虑太多东西,师兄都会替你处理。”虚青难得同师弟十分认真说道。

    文霁风避开师兄的眼神,问道:“这么说来,师兄发现了这孩子身上的蹊跷?”

    虚青煞有介事道:“那是自然,只是有些事情还未想明白罢了,是以寻不出法子处理这孩子。”

    “那孩子的真身……”文霁风皱着眉,话止于半途,叫人听不明白。

    虚青扬眉问道:“真身?师弟,可是知道了别的什么?”

    文霁风抿抿唇,低声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师弟既然不愿说,虚青便也不问。

    “我今日觉得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师兄快去吃饭吧。”文霁风说完便匆匆转身回房。

    虚青站在后边没有动,看着师弟有些慌忙的背影,总觉得师弟藏了什么秘密不愿同他说。只是师弟的直觉向来很准,或许他应当随便寻个借口,将这个孩子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虚青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作为,麻烦便接连而来。吴集匆匆送来线报,玄铁军在坤城外的两个哨岗受了伏击。来不及多做布置,将坤城布防暂时交于了吴集,虚青和裴凯风二人,一人领着一支队伍出了坤城,分头往哨岗赶去。

    至于文霁风却是留在了城中,虚青偷偷将将军的虎符交给师弟,以防西戎的调虎离山之计。

    文霁风端坐在床上修炼,灵力于体内运行圆满之后,文霁风收了功法吐气睁眼。

    将军府内的陈设简洁,房中没有隔断,床对出便是一张四人围坐的圆桌。桌上,虚青给他留的羊肉汤已经冰凉,文霁风深呼了一口气,心口有些躁动,即便他已经运功了几个时辰,还是没能压抑下去。

    拉起袖口,文霁风神色清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一沉,眼中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戾气。

    拉开房门,透骨的寒风便吹满了文霁风的衣襟袖口,杂乱的心绪有了一瞬的平静舒缓。

    今夜的月色不太明朗,隐隐显出院中站着一个人。身量不高,孩童模样的阴影,叫文霁风心中一寒。

    “嘻嘻……”小孩子的笑声带着稚气,文霁风却同早晨那样,额角开始抽痛起来,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一直沉寂着的东西,如困笼之兽想要挣扎冲出。

    “九婴。”文霁风抽出了背后的剑,轻喝一声,便朝着黑影冲过去。

    长剑刺穿了孩童的心口,男孩低头看一眼透心而过的长剑,带着稚气同文霁风道:“原来你知道我的身份啊。”

    仿佛丝毫不觉得疼,男孩露出一个笑容,落在文霁风眼中,显出几分阴森。

    “你是不是很想杀我?你一定在想,乘着你师兄不在的时候将我处理了,你便能一直掩藏你的秘密了是不是?”孩童漆黑的眸子带着昭然恶意。

    ☆、第43章 岂曰无衣·其七

    文霁风冷着脸,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

    小孩也不觉着疼,仍是嬉笑着,只是双手合十夹住了剑身。一股夹杂着炙热烈焰的妖气,便顺着剑身往文霁风身上涌过来。

    文霁风也不甘示弱,手中的长剑一拧,没有松开已经灼烧得滚烫的剑柄,灵力涌出,与之争锋相对!

    男童冷哼了一声:“不过米粒之珠,凭你的本事,想要对付我——还差的远呢。”男童手心一转,掌心窜出一团赤红火焰,朝着文霁风的门面袭来。

    文霁风一手持剑,另一手正要掐指成诀,体内原本顺遂的灵力陡然一滞。电光火石,二人之间短短的距离,来不及叫文霁风出什么变招,只能无奈松手,轻身后退。

    文霁风的衣袖一动,几道符箓逆向而去,织成一道金网朝着孩子笼罩过去。

    男童似是有些讶异,拍手笑道:“没想到那几个臭道士真的教了你些真本事?”孩童语气轻松,文霁风自是心思一沉。

    九婴乃是天地间阴阳转换,清浊之气交错之时生出的异兽,生来能操纵水火,鸣声如幼儿啼哭,能动人心。

    正是白日里这男童的哭声搅得文霁风道心不稳,连师父冲阳子在他体内留下的封印咒术都出现了一丝动摇。文霁风才对他的真身隐隐有了猜测。

    他心口灵力涌动,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暗色的淤血。文霁风原以为面前这只九婴是落了单,力量削弱了不少,他或可与之一战。现在看来,还是小看了这妖魔。

    金网还未落在男童身上,便停住了去势。而后便在他的诡笑中,朝着文霁风罩过去。

    文霁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强忍着不适,他以指为剑,强行幻化出剑气抵住金网。剑气与金网切割碰撞,声音刺耳。男童又笑起来,声音如魔音灌耳,文霁风心血涌动,左手微微颤动起来。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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