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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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作者:木之羽

    第9节

    “道长道法卓绝,不知能否身入敌阵之中,取了西戎可汗的项上人头?”裴凯风道。不是他想为难文霁风,只是如今玄甲军群龙无首,等到战势更为严峻,西戎便会发现元婺始终没有出现的事。届时军心一定会动摇,此战的胜负便难料了。

    为今之计,只有将西戎可汗枭首,这样即便知道了将军失踪的消息,两方也不过半斤八两,这一仗才有得打。

    裴凯风的眼神十分恳切,文霁风皱了皱眉后沉声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裴凯风抱拳:“那便全仰仗道长了。”

    文霁风一身竹青道袍,自坤城城门之上乘风而下,如同一只海东青一般。脚尖踩过西戎士兵的肩臂,看似轻巧,力道却能压得攻城的士兵半个身子陷入地下,惨叫着筋骨折断。兔起鹘落,文霁风不过几息之间便落在了西戎大军面前。

    文霁风长剑一扬,英姿飒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挡住他!”西戎可汗看出他便是线报所说的那个神秘道人,心中忌惮,连忙招了盾兵防卫。

    文霁风眉目轻动,手中的长剑幻化剑影,万象归一!

    ☆、第49章 岂曰无衣·十三

    剑影如飞雪,穿过刁钻的位置突破盾兵的防卫,朝着西戎可汗直刺而去!

    “拿下他!”飘忽如同鬼魅的剑影,西戎可汗不敢大意。顾不得什么仪态,他略显仓促地从马背上翻下来,下一刻,雾白的剑影便已经贴着马鞍擦过,惊得西戎可汗背上全是冷汗。

    文霁风的目光一凝,看准了西戎可汗的位置,手决一转,四散开的剑影重新掉头往西戎可汗身上去。西戎可汗当机立断,拉过了身边一个举旗的士兵当肉盾,白色剑影毫不留情地刺|穿血肉,划过旗杆,高举的西戎王旗断成两截掉在了地上。

    城墙上那群叫阵的将士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大喊:“王旗倒,西戎败!”

    西戎可汗恨得直咬牙,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正好扯过来举着王旗的士兵。只是王旗一倒,西戎军队的气势衰落已经成了一个定局。西戎可汗心中已经将文霁风碎尸万段,嘴上大声咆哮:“还愣着做什么,把他捉住!”

    立即有两队步兵出列围住文霁风。文霁风眉头微动,看这西戎可汗躲在人群之中不肯冒头的模样,看来很难在一时之间将他斩杀。右手一招,长剑回到文霁风手中,暂时收拢灵力,文霁风用着最朴素迅疾的剑招清理身边围困他的敌军。

    围攻文霁风,西戎军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只是几十人的攻击落在他身边,却总能被他抵挡或是躲开,然后闪着青光的长剑凌厉,落下便是一条命。西戎可汗抬头,目光阴冷地看着城墙之上,玄铁军还在接连不断地投射箭矢。

    “弓箭手准备。”他几乎是咬着牙将这句话从喉咙里挤出来。

    虚青踩着镇魂剑落在城墙时看到的情景便是师弟不知为何被围困在西戎军队之中。而离师弟不远处,西戎的弓箭手已经排兵布阵,几百支箭矢齐齐对准一个人。

    “师弟!”虚青心中一惊,没有多想便直接从城门之上跳了下去!

    “将军!”裴凯风的叫喊还是迟了一步,身边的将士们看着主将就这么跳入敌军阵营中,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声。裴凯风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城墙,当即道:“人马集结,准备开城门!”

    同文霁风已经站在一处并肩作战的虚青自然是听不见裴凯风这么远的声音,后背相靠,文霁风周身压力一轻。师弟抽空看了一眼,之前还被虚青嫌弃太笨重不够飘逸的镇魂剑,此时正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确认了师兄无恙,文霁风有些漂浮不定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即便千军万马,文霁风也无所畏惧。

    二人身处重围,要维护自身虽然不算吃力,却也大意不得。西戎的箭矢已经接二连三地朝他们奔涌而来,虚青剑花一挽,黑色剑影之中,箭雨被绞得米分碎。文霁风薄唇轻动,撑起一座禁制,他们现在犹如动弹不得的活靶子,这道禁制虽然不能将所有的箭矢都拦下来,却至少也能缓一缓它们的来势。

    四周有喊杀声突然想起,如同阴云中传来的雷鸣。混在兵马之中的师兄弟二人自然看不见状况,城门之上的裴凯风,却是脸上有了喜色。

    “时机已到,儿郎们,随我杀尽蛮夷!”

    “杀尽蛮夷!”

    虚青只听到坤城中动天彻地的喊杀声。被攻打了许久却纹丝不动的城门突然打开。西戎攻城的队伍没有料到会如此轻易,等他们回过神,身穿玄铁寒衣的军队已经从城门之中蜂拥而出。西戎失了先招。

    另几路包抄来的玄铁军虽然人数不及西戎,却愣是将他们包抄,喊杀震天如四面楚歌。虚青砍翻一个西戎士兵,遇到的反抗微弱得几近于无,虚青心道:西戎的军心散了。

    对付一个军心已散的队伍,哪怕人数悬殊,于玄铁军而言收拾起来也不在话下。只是个中混乱难以细说,西戎军中狂杀乱砍的有之,畏缩退逃的有之,鼠首两端的有之,兵荒马乱间,虚青只能注意着不与师弟分散的同时,奋力砍杀身边的敌军。

    杀戮是会感染的,没有丝毫的怜悯,畏惧,退缩,一旦加入了杀戮之中,便仿佛失了自己的心智,战场之上尤是如此,不死不休。

    虚青挥剑的动作愈发凌厉,一剑将面前的一个敌军刺|穿,待他回过头,正看到一个西戎兵想偷袭师弟。不假思索地,虚青握手成爪,掐住那西戎兵的脖子,洞穿咽喉,虚青染了一手的血腥。

    鲜血刺目,手心的温热让虚青心魂一震,眼神清明了几分,连忙在心中默念《清心诀》。

    喊杀声似乎永无休止。

    回过神之后,虚青面对这些似乎砍杀不尽的西戎兵同样没有留手,却也不像方才那样迷失了。甚至他还能在这风声鹤唳的战场上空出一点闲暇来,数着身边越来越多的玄铁军。裴凯风与他不过一丈左右的距离。刚毅的脸上溅了不知是他自己还是敌人的血,满身的煞气。

    手腕一热,虚青心中笑问:怎么,你喜欢这副模样的?

    宿于玄铁护腕中的那个男人没有搭话。虚青觉得无趣,便收回了看好戏的心思,眼角飘过一道雪白的亮光,虚青心头一跳,他猛地回过头,文霁风不知何时同他分开了一段距离,西戎可汗半伏着身子,如同一批偷袭的恶狼,手中的匕首直取文霁风的后背。

    “师弟!”虚青没来得及多想,将挡在面前的障碍全都砍倒,几乎瞬间到了文霁风身边,匕首离师弟不及三尺,虚青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这一次偷袭。

    腰间一凉,虚青感觉到一股凉气从他的腰腹一直通到天灵盖,西戎可汗的匕首还好没有落在师弟的身上。

    “师兄!”文霁风一手半抱住虚青,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愠怒,反手便将偷袭的西戎可汗枭首,周身灵气一盛,文霁风硬是用禁制将身边的包围逼退了三尺。

    虚青只是受了伤,自己感觉了一会,应当没有伤及内脏,是以揽着师弟肩膀的手还带着几分力道。已经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几个玄铁军将士看到了虚青受伤自然是攻势愈发勇猛地朝着他们靠过来。

    “师弟……”虚青的声音只是因为腰腹抽疼轻了几分,文霁风却心疼得很。

    “师兄不要说话,我帮你将这匕首拔|出来。”文霁风的手落在了虚青腰间,心中担忧,这匕首会不会被淬了毒。身边有了裴凯风等人照应,文霁风也不必防备旁边的西戎兵了,连长剑都因为空不出手直接丢在了地上。

    虚青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文霁风一愣,二人还未言说什么,文霁风便觉得脚下的土地一晃,身边场景如同被打乱的春水,喊杀声蓦然消失,身边的人和物也都消弭于黑暗之中。

    文霁风还半跪在地上,原本要碰上匕首的左手被虚青握着,直接按在了师兄的腰上。隔着宝宝的布料,文霁风手下的腰身柔韧平滑,没有丝毫的伤疤,更没有什么血迹。

    文霁风有些茫然。虚青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尘站起来:“这么个破幻境,总算是出来了。”

    文霁风拾起佩剑跟着起身,看着周身一片灰暗混沌,一时不知道二人身在何处。虚青握着他的手道:“师弟随我来。”

    文霁风略懵懂地跟着虚青在这一片灰暗之中穿行,大约走了一刻钟,虚青停了下来,而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背对着他们的黑衣男子,地上还插|着一柄缠绕着灰色雾气的剑。

    剑身上的雾气冉冉上升,交织出一片战场厮杀的画面。文霁风定睛一看,画面之中正是他们来此处之前的场景。

    西戎王旗已倒,可汗已死,玄铁军于这犹如丧家之犬的西戎军中,显得愈发骁勇。文霁风的目光被一个银黑身影吸引过去,那人一身玄铁铠甲,身材壮硕,身上披着一件暗红披风。若是他没记错,正是虚青在长乘野幻境中的打扮。n

    “元将军多年夙愿已了,不知心情几何?”虚青慢悠悠地问道。从虚青话中便可明白,面前背对着他一直不曾说话的人,便是幻境之中不知去了何处的元婺。

    元婺转过身,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鬓角染霜,说不上俊秀却带着正气威严的脸上已是风刀霜刻。元婺开口,声音低沉:“多谢云道长。”

    虚青笑道:“虽是帮了将军一个小忙,在下也不过是有自己的心思,受不得将军感激。”

    元婺道:“不光是我,我是替这死去的六千兄弟们,向道长道谢。”千年前坤城一战,这些战死的玄铁军英魂不散,浩然罡气撑起了这一方天生的幻境。而元婺死后的悔恨怨愤如同生前那样,引领着这些罡气,成就了虚青与文霁风看到的那些场景。

    “元某对坤城一战耿耿于怀,哪知多年执念,却害得我这六千兄弟无法转世超生,只得陪着我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当年坤城战败的时日。”元婺虎目之中带上了几分追忆后悔,文霁风心中多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声。

    “那如今呢?这样之后,元将军心中执念可消解了几分。”虚青问道。

    “如今……”元婺有些愣怔,回头看背后的幻影,画面之中,西戎军队奔走四散。元婺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只是聚起剩余的将士,将战场打理干净。

    虚青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元将军何必将我们召回来?倒不是我替你做一场戏,同裴将军说些你的真心话。好叫他不要至死都得不到答案。”

    元婺摇头:“道长替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凯风……”虚青心知,哪是他做的够多,元婺只是不愿旁人同他那裴副将剖白心意罢了。设身处地而想。若是有人顶着他的面容,同师弟掏心掏肺,他定要将那人大卸八块不可。

    “当年,坤城正是存亡关头,我却被国师长垣毫无缘由地掳了去。他足足囚禁我七日,待我回到坤城,那里已是一片死地。我替他们守墓几十年,却始终还是未能放下。”多年前的旧事,如今元婺说起,心中还是一阵阵地抽痛,千年里,这些场面在他面前重复了十次百次千次,只是落入在这幻境之中的自己,始终无法挣脱这个梦魇。若非那时遇上四处寻找寄灵之物的云磡,元婺不知自己究竟要花费多久,才能从这个噩梦当中走出来。

    虚青心中暗叹,他原以为元婺的执念是几千兄弟战死或是同裴凯风至死不得明了心意,如今看来是他料错了,元婺所恨,不过是未能同玄铁军共存亡。

    如他所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只是他还活着,他的兄弟们却都死了。

    幻影上的景象变动,玄铁军回了坤城将军府,元婺下令,剩余的兵力清点休整后,不日启程班师回朝。

    幻影渐渐变得薄弱,元婺心中的郁结消解,这幻境自然也要渐渐消解了。原本清晰的话语声完全微弱了下去。

    景象定在了元婺的房外,回廊中,裴凯风站在元婺身后,面红耳赤地大声同元婺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质询。幻影中的元婺自然要比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许多,他转过身,径直走到裴凯风面前拥住他。

    幻影完全消散了。

    “元某心愿已了,愿赌服输,这镇魂剑便是云道长的了。”元婺虽是输了,面上却带上了一丝笑容,输的满心欢喜的模样。

    虚青摇摇头,一念执着,有时是千年光阴,有时却不过是一个将散未散的假象。

    千年太匆匆。

    ☆、第50章 岂曰无衣·十四

    元婺的魂魄,随着背后的幻影一同消弭。

    烟消云散后,虚青上前了两步,伸手刚想摸一把恢复原貌的镇魂剑,却忽然被师弟拉住了手。回过头,文霁风看着虚青的眼神十分复杂,面上含着担忧。

    “师弟怎么了?”虚青关心地问道。

    文霁风犹豫片刻之后,直白问道:“云道长……是怎么回事?”话一说出口,文霁风又有些懊悔,个中缘由师兄未曾同他提起,或许是并不想说出来,他这样刨根问底,未免太鲁莽了。

    不过他偷眼看了一下虚青的神色,倒不见师兄有什么异常。只见虚青面上闪过几分追忆,叹息了一声道:“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师弟若是想知道,等我收复了镇魂剑再同师弟细说,免得元将军等急了,可好?”

    文霁风点点头,没有再阻拦虚青接下来的动作,即便他心中还是隐隐有着不安,似乎这柄剑有他捉迷不透的力量,或许会把虚青变成另一个人……

    虚青握住剑柄,并未将镇魂剑抽出来,文霁风便看到镇魂剑的剑身冒出丝丝缕缕的白光——或许应该是无比精纯的灵力。

    如同敲开了一个密封多年的酒坛,蕴藏其中的精纯灵力从缝隙之中流溢出来,伊始不过涓涓细流,却很快汇聚成滔滔巨浪,朝着虚青奔腾而去。看着虚青双目半阖,汹涌的灵力没入他的身体,没有一丝流泻,若不是虚青的神色十分平静沉稳,文霁风恐怕会想办法打断灵力的传输。

    这些灵力即便只是在一旁看着,也能感受到其精纯深厚,如此贸然地冲入经脉之中,很可能会造成损伤。只是虚青却是不怕的,即便是换了一具身体,他的魂魄还能从灵力中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本就是千年前他亲自封印其中的灵力,如今重新回到他体内,虽然略有些凝滞,却不难运转,灵力如同浪潮冲洗着经脉,拓宽经脉的同时,将虚青这二十余年来积累于体内的暗伤污垢也一并冲洗而出。

    暗色的火焰突然从镇魂剑上蔓延而出,缠绕在虚青身上,而后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文霁风不敢放松心神,紧紧盯着虚青身上的变化。暗色的火焰之中,虚青身上偶有深色的雾气被火焰烧毁驱散,不知是不是文霁风的错觉,黑色的火焰中虚青的面容带上些许从未有过的邪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些暗色的灵火渐渐变浅,由通透的黑变为薄雾似的白色,而后变成纯白之色,缓缓消弭了下去。有浅薄的光影自这剑身薄光中逸散而出,入了这灰暗结界之中,最后不知所踪。

    待体内的灵气运转了一个周天,同原本的那些融会贯通之后,虚青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师弟正盘膝在他三步远处打坐,方才他炼化这些灵力时便察觉到了,师弟一直看着他不曾转开过一眼。

    虚青戏谑道:“难得有了空闲,师弟却没有修炼,是不是一直在担心我?”

    “是。”文霁风答得直白,方才他确然一直忧心师兄会走火入魔。虚青走过去,揉了揉师弟的头顶,而后同师弟相对而坐。

    虚青张了张口,琢磨着也该让师弟知道自己上一世的事情,只是对着师弟略带好奇的俊脸,虚青一时又不知应当从何处说起。

    虚青只好问道:“师弟从什么地方开始听起?”

    文霁风沉吟片刻,看了一眼身旁还竖在原地的镇魂剑道:“便从和元将军的事情说起吧。”好歹他们在长乘野停留多日,也不至于师兄说的时候,他一概不知。

    虚青想了想,笑着将师弟置于膝头的手拂落下来。挪了两步,虚青倒下身,将头靠在师弟的腿上。文霁风眉头动了动,伸直了腿,虚青只觉得脖颈下边柔韧笔直的腿往下低了一些,靠着却更舒服了,这才慢悠悠道:“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彼时云磡身负重伤,时日无多,却放不下一身的修为。是以满天满地地想寻一件灵器,能将他的修为全存进去。”说着虚青轻笑了一声,“云磡彼时还想着,若是等他转世后还记得这件事,便将修为继承回来,若是他已经忘了这件事,他日有人误得修为,也算是给后世做了件好事。”千年前,他封印魔尊沉夜不久,那时他还只是个四处云游的散修道士,那时他还不叫虚青,而是有着用着俗世父母所取的名姓,云磡。

    文霁风总觉得云磡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虚青仰首正好看见师弟俊美的下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道:“师弟仍是想不起来么?从前你分明是我们这群师兄弟里,最喜欢去藏书阁翻阅典籍的啊。”

    虚青这么一提,文霁风便猛然想起,玄冲观的藏书阁前有一块立石,据闻是立观之时,开山祖师亲自所竖,上边还有题字,落款便是云磡。

    文霁风低下头,虚青正好对上他含着惊异的眼睛。噗嗤笑出声,虚青道:“好师弟,你可千万别嫌弃师兄一大把年纪啊。”

    文霁风:“……”

    虚青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传闻我飞升成仙了,如今却转世成了一个凡人重活一世?”

    文霁风点头,不光是重回一世,回溯同师兄一同修习的十余年里,师兄从头发到脚心,丝毫看不出是绝世高人重生的模样。虚青叹气道:“不是已经告诉师弟了么,那时我身负重伤。哪里要有熬过天劫、飞升成仙的能耐?”

    文霁风:“……”

    云磡出生在一个簪缨世家,几代相传的书香门第,洛朝的世家大族,泼天富贵。只是他虽然生来便含着金汤匙,却体弱多病,打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云家寻遍了名医还是治不好他天生病根。无奈之下,云家的家主,云磡的父亲,便求到了传闻有大神通的国师名下。

    这位国师,正是虚青在长乘野打过照面的那个长垣。

    长垣看到云磡的第一眼,也被云磡的资质惊了一下。云磡天生灵体,生来便是修道求仙的命,只是他的命格奇诡,受不得太多富贵,金银压身如同催命鬼,会消磨他的寿数。

    虚青说着还觉得有些好笑:“师弟你说奇不奇怪,竟还有受不得富贵的命格,难不成要去做乞丐才能长命百岁?”

    不论长垣的断言是真是假,云磡死时不到四十岁,确然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云家照着长垣的话,将云磡托付给了长垣的一个老友。那人便是云磡的师父,名声不显却道法精湛的散修。

    云磡自稚龄便跟着师父四处云游,他师父对这个唯一的弟子也算是悉心教导,法术武艺,阵法批命……当然,如他们这样游方在外,虚青不免也学到了些下九流的本事。譬如手头吃紧的时候来一个卖身葬父的戏码。

    “云磡十五岁的时候,他师父便驾鹤西去了。他遵着师父的教诲,四处游历,行侠仗义,一时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只是在他体味人间百态,专心修道时,却偏偏招惹了一个人。”

    文霁风猜道:“魔尊?”

    虚青夸道:“师弟果然聪慧。”

    文霁风:“……”

    “沉夜是天地间魔气所化,与生俱来的强大让他扫平魔界所向披靡。成了魔界唯一的魔尊,他自然便将主意打到了人间。他掩藏了身份来到人界,云磡机缘巧合之下和他相识,相处一段时日后,便发现了他魔尊的身份。”

    “所以云磡便将他封印了?”文霁风问道。

    虚青坦言:“本是想杀了他的,奈何修为还不到家,只得强行将他封印了。”

    虚青轻描淡写地将漫长凶险的过往带过,文霁风却不知,云磡为了将魔尊封印,以自己的肉身为第一道封印,而后用几十个阵法将魔尊困在其中,整个仙室山则是第三道灵阵,将魔尊困在里边。

    文霁风心中有些感慨,只是对着师兄的脸,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虚青讲这段过往时如同一个旁观的过路人,文霁风也只觉得听了一个千年前的故事一般。

    虚青话中只说是云磡,并不称我,似乎是有些刻意地想将自己同云磡分开。

    文霁风问道:“师兄是生来便带着记忆么?”

    虚青摇了摇头:“婴儿哪里能有什么记忆,便是孩童时候的记忆,如今我也记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将灵力封存以前,云磡用秘术将这段记忆封在了魂魄之中,待我开蒙之后,这些事也是吉光片羽一般慢慢回忆起来的,方才那些灵力,不过是将这段记忆的封印完全解开了而已。”

    文霁风心中略微安稳下来:“师兄……还是师兄。”

    虚青笑着揪了揪师弟的耳朵:“可不就是你师兄么。”

    说着,虚青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笑着同师弟道:“不过,即便我是后来才想起云磡的事,师弟也不必担心,便是云磡那一世,同这一世加在一起,师兄也只喜欢过师弟一个人。”

    手中的软肉微微发烫,虚青心中叹了一声,越是心怀天下之人,便越是无情,如云磡者,哪里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呢。

    ☆、第51章 岂曰无衣·十五

    “师兄,你说师父和师叔祖他们能够全身而退吗?”

    “不知道。”

    “我总忧心会出什么差错,掌教师伯做事一向沉稳,这回却连那魔头的照面都没打,便叫咱们将师弟们都带出来,恐怕是心中没有把握。”虚彤碎碎念道。冲阳子不单是叫他们暂时安身于此,还嘱咐他们,若是看到状况不对,便带着师兄弟们下山躲藏起来,除非虚青二人回来,否则不得贸然回玄冲观。

    一众师兄弟们栖身的山洞前,虚檀一面听着虚彤念叨,一边朝山上张望。他也是心里没底,这才借口出来查探。昨夜仙室山上的动静闹了一宿,师弟们都人心惶惶,虚檀却是心中镇定。正如虚彤所说,师伯反常的举动,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胜算太低。如果山上有动静,那玄冲观便是还没败下阵来。今日打斗之声消失了,师弟们紧张了一夜终于逐个睡去,虚檀却总觉得心中不宁,冥冥中预兆着有什么不祥的事情会发生。

    虚彤将心中担忧的话还有一些胡乱的猜测,都朝着虚檀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出来。虚檀不回应,也不打断他,多年师兄弟,每每虚彤紧张不安的时候,都会显得尤其话唠,虚檀能做的也只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虚彤正说着“师伯他们会不会顶不住有人受伤”的时候,虚檀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拖着他退到了洞口用于遮掩的大石之后。

    “噤声,有人下来了。”虚檀皱着眉往外探看。洞穴外不远处,是从仙室山下来的唯一一条路,这处洞穴十分隐秘,能清楚看到路上来往的人,却不容易被路上的人发现。是以当初冲阳子才会将这些弟子们安置在此处。因不知下来的究竟是师叔伯们,还是那个未曾谋面的魔头,虚檀刻意压低了身子,免得被发现。

    重重树影之后,一个灰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来人身上有些狼狈,走路的步调却不急不缓,身上隐约带着斑斑血痕。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虚檀脸上满是吃惊,因这过分的惊讶,连带手上的力道都轻了许多。

    “大师兄!”虚彤惊喜地大喊着冲了出去,虚檀来未来得及拽住他,虚彤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窜出。

    虚檀心中骂了声娘,也连忙追出去,等他走到虚彤身边时,虚彤已经绕着灰袍人转了好几圈。

    “师兄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那个魔头那么难对付吗,怎么你的头发都散开了?我这儿还有一根发簪,要不要先借给你,免得到时候又被师伯骂?”虚彤说话的速度极快,这一回却不是因为心中不安,而是看到了师兄太激动了。

    虚檀先是默不作声地将打量了一阵面前的“虚青”。不知为何,他的神情十分冷峻,看着虚彤的眼中带了几分深深的阴鸷。

    不过不论是身量还是眉眼,看起来都是虚青没错,虚檀按下心中的一丝疑虑,开口问道:“大师兄下来了,师父师叔他们现在如何了?”

    虚青看了他一眼,眼中的阴鸷倒是退下去几分,说话的声音却带着几分冷硬:“他们……还在山上。”虚青的腔调,叫虚檀心中的疑虑更重。只是虚檀身边只有虚彤这么一个算得上是帮手的师弟,虚彤却是丝毫没有发现面前两人的异常似的。

    “师兄回来了,可是长乘野的事情办完了?还是师叔给你传了信?”虚彤喋喋不休,“不过,为何你回来了,文师兄还没回来?”

    “哪个文师兄?”虚青反问。

    虚彤疑惑道:“自然是文霁风文师兄啊,师兄你怎么了,咱们观里也没有第二个文师兄了。”

    虚青不语。饶是虚彤这么跳脱的性子,也察觉了大师兄身上的不对劲:“师兄……你可是身上受了重伤?我来帮你瞧瞧。”说着虚彤手心便亮起一道白光,想往虚青身上笼罩而去,却被虚青退后两步躲开了。

    虚彤皱眉,想说些什么却被虚檀制止:“虚彤,你忘了师兄最不喜欢别人靠近他了。虚彤一向是这个性子,师兄知道的,别责怪他。”说着虚檀还像模像样地给虚青作揖致歉。

    虚青冷然,微微颔首道:“无妨。”

    虚彤心中大为不解,不光大师兄看起来十分奇怪,虚檀不知怎么也变得十分奇怪。只是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虚檀便好似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似的。一记眼刀扫过来,虚彤只能将想说的话全都吞回肚子里。

    “是师叔他们派你来找我们的吗?”那厢虚檀问道,面上的表情没有半点不自然之处。

    虚青点头,寡言少语的模样落在虚彤眼中有些陌生。“他们略有些虚弱,身上带了些伤。现下的状况不方便给你们传信,便叫我过来了。”虚青道。

    虚檀担忧地同虚彤对视一眼,而后颇为急切地问道:“师兄,那个魔头怎么样了?师伯他们将他重新封印回去了吗?”

    虚青顿了顿,缓缓点头。

    虚檀松了口气,又问道:“那我师父,他身上的伤如何?”

    虚青似是回忆了一番才答道:“师叔的状况不妙……”

    虚檀急了,拉着虚彤往山上跑,头都来不及回地同虚青说道:“我有些不放心师父,和师弟先去看看,其余的师兄弟便托付给师兄照看了!”

    “虚……”虚彤刚想叫住虚檀,便被他扯着一个劲地往上跑。他被虚檀拉得喘不上气,微微低头,却看到虚檀的另一只手正抓住腰边的佩剑,面上的神色也颇为严肃。

    虚彤不敢吭声,只得跟着虚檀继续跑。

    被他们落在身后的“虚青”神色阴沉下来,对着两个年轻道士的背影,手中缓缓凝聚出一团黑气,只是想朝着他们释放术法之时,手心的黑气却被一道白光压制下去,灰袍人闷哼了一声。

    “总有一日,我会踏平这仙室山。”他转身朝着山下走去,不再回头回顾一眼。

    约莫一炷香之后,虚檀与虚彤二人才从草丛树林后走出来。虚彤的声音带着担忧:“虚檀,大师兄这是怎么了?”说着他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难道是被魔物附身了?”

    虚檀摇了摇头,只是心中也暗暗有了猜测:“或许他根本不是师兄也未可知。”虽然同虚青长得一般无二,只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只是同师兄生的一般无二。

    “也是,被附身的话,不至于连文师兄都想不起来。”虚彤叹息了一声,大师兄和文师兄一贯是要好的。

    只是此时,虚彤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么说来,咱们方才同魔物擦肩而过?”这个感知叫虚彤悚然一惊,“能从修炼了千年的魔物手下活下来,咱们也是命大了。”

    虚檀被虚彤的话点醒,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师父!”

    虽然他们都十分担忧山上的师父师伯们,藏身山洞之中的师弟们却不能不管。嘱咐了他们不许乱跑,提点了两个年岁大一些的师弟们照顾好他们,二人便咬牙上了仙室山。

    玄冲观门前的匾额落在了地上。魔尊离开之前,一手拂下了这块碍眼的匾额,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虚彤和虚檀已经顾不得这地上的狼藉,赶忙进了玄冲观中。不过两日的光景,玄冲观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一片焦土,断壁残垣。二人小心地避开地上腐蚀枯草的水迹,颇为艰难地到了三清宝殿之前。

    “师父!”地上满是淋漓血迹,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具残破不堪的黑衣尸体,已经焦黑得看不清模样。而原本大殿前放置着青铜香炉的位置上,香炉已经不知落在了何处,空出来的一片空地上,几位师叔祖辈们倒了一地,死生不知。

    人有亲疏,虚檀二人第一时便在人堆之中先找到师父冲和子。

    冲和子双目紧闭,一身青黑的道袍上满是斑驳伤痕,连脸上的短须都被燎毁了一大段。

    虚彤的眼睛霎时便红了,掐诀想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师父体内,却被虚檀制止:“先探查一下师父的脉象。”说着他给冲和子切脉,果然如他所料,师父体内的真气紊乱,而师父的修为远比他们精深许多,虚彤贸然帮忙,只会给师父雪上加霜罢了。

    虚彤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丹药呢,师父下山前给我的,灵力不能用,丹药应该可以服下吧?”

    冲和子给他们的药定然不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虚檀点头,虚彤抖着手将一颗药丸倒出来,给冲和子喂进去。冲和子服了药后还是没有醒过来,不过虚檀重新给他切了一次脉,脉象平稳了许多。

    师兄弟二人将冲和子扶到大殿旁靠坐,又折回来查看其它师长。

    “师兄,是不是少了什么人?”虚彤照着虚檀方才那个样,给一位师叔祖喂了药,看着面前只余一手之数的师长,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虚檀默默不语,看着地上四溅的血迹,伸手去探冲明的气息。

    将丹药给师叔喂下,虚檀还未将他扶起来,冲明便闷哼了两声悠悠转醒。

    虚檀连忙让他半坐在地上,冲明身上的伤口比冲和子身上更多,道袍好似一摸便能洇出殷红的血色,染了虚檀一身的血腥。

    “师叔?师叔你现在状况如何?”虚檀低声问,一旁的虚彤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放下了师叔祖也连忙赶过来。

    冲明的眼神有些模糊,神识混沌得只能辨认出面前两人是玄冲观弟子。

    “去……”冲明的声音气若游丝,一开口,胸口便撕裂般的疼痛,“去找虚青……”

    ☆、第52章 对月流珠·其一

    荣水源于荣山,大江滔滔,横亘九州。

    离开了长乘野幻境,虚青恢复了灵力又得了一把镇魂剑,文霁风原以为二人会回玄冲观去向师父师叔复命。却不想虚青另有打算,将他带到了七皇城。七皇城坐落于荣水之滨,东海之畔。城中百姓,靠着江海漕运,打渔采珠为生。

    初入七皇城时,师兄弟二人都不太适应城中四处氤氲的腥咸味道。不过虚青有所筹谋,便只能委屈师弟一同忍耐下来。师兄弟二人挑了城门口的一家酒楼,为了补偿师弟,虚青特意点了酒楼的几个招牌菜。

    七皇城依水靠海,酒楼的菜色自然以海味水鲜为主,闻着略腥了些,吃着却的确鲜美。师弟没有明说,虚青却自有办法看出,师弟尤其喜欢酒楼中的白灼大虾。一顿饭下来,东西没吃多少,虚青面前却剥了一整碗的虾壳,至于里边的虾肉自然是落入的文霁风碗里。

    “师弟还想吃么?想吃我便再叫一盘。”虚青问道。文霁风抬头,装虾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虚青正笑盈盈地拿着一块手帕擦拭手上淋漓的汁水。

    想到方才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师兄剥了那么多虾,却只能看着他吃,文霁风有些不好意思。他摇头道:“不必,师兄也多吃一些。”可惜虾已经吃完了,文霁风退而求其次,夹了一个手掌大的海蟹到虚青碗里。

    “多谢师弟。”虚青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像是炸开了许多烟花似的。他也不多加掩饰,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师弟,文霁风偏了偏头,干咳了一声。虚青突然想起来,算算也好些日子没同师弟亲热了。

    未免师弟发现自己奇怪的目光,虚青特地低头拆蟹权作掩饰,脑海中却已经心猿意马。文霁风不明所以,又羞于多问,伸手给师兄夹了一块鱼肉,这才开始正经吃饭。

    二人和乐融融地吃着东西,待虚青吃到第三只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躁动之声。想起当初在凌安城碰到谌瑜时候的情景,文霁风颇有些还念地问虚青道:“外边这么热闹,师兄不想去看看吗?”

    虚青先是愣了愣,同师弟对视了许久才轻笑一声:“去,看完回来便告诉师弟是怎么一回事。”说着人便窜了出去。仍坐在桌边的文霁风微微蹙眉,莫不是师兄并不想去,却被自己催着去了?一向云淡风轻的文霁风,突然发觉,自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另一厢,虚青正同一堆人挤在酒楼门口看热闹。总有那么些显得发慌的人往别人的热闹上凑,而且总是不嫌多的。虚青努力张望着,心神却惦记着背后的师弟。看来师弟还是不放心,觉得自己身上有旁人的影子,虚青暗忖。自长乘野回来,虚青便早早察觉了师弟心中的忌惮,只是患得患失这种事,他便是表一万次的衷心也是无用的。

    按照以往的性子,这样好玩的事,虚青自然是要瞧瞧的,只是如今师弟怎么会知道,天底下再大的热闹在他眼中,也没有自家师弟好看……

    虚青已经想入非非的时候,突然被门外的一声响动拉回了思绪。门外听着一辆马车,车门紧闭,只见一个白衣公子正站在车边,方才正是他踢了车辕一脚,才发出这么大的响动。幸好这马车牢固,提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也完好无损,虚青百无聊赖地想着。

    那白衣公子生的不错,剑眉星目,直鼻方唇,狭长眼尾带着三分风流态,看模样是个久经花丛的老手。倒不知这马车上坐的是哪家小姐。

    “欸,这车夫不是文家的家丁么,车上坐的不知道是文家哪位小姐。”一旁有个看热闹的小声回答。

    “啧啧,这白公子的风流名声满城皆知,怎么突然地就缠上了文家小姐?”另一人摇头叹息。

    “难不成看上文家小姐了?”猜测声中带着些许狎昵。

    “要说起来,三月前在立春楼中,白公子还和文老爷抢过花魁娘子,难不成不单要和文老爷抢花魁,连文老爷的女儿也要一并收了?”这般猜测一出,众人皆是低声称是。各自还叹道,被这白公子沾上,就如同是贴上层狗皮膏药,要想揭下来,非得褪层皮不可。

    “将来若是有一日,这女婿和老丈人同抢一个姑娘,那场景可就好看咯。”

    虚青不做声地混在人堆之中,一边听着这些不着调的风凉话,一边还留了一耳朵,注意那白公子那厢的动静。车夫原本点头哈腰地求着那白公子退开,白公子却是一脸怒色,半分不肯让步,还压低了声音,似是同车上人说着什么。

    “你下不下来!”白公子怒声朝着车中喊,声音陡然大了几分,车内人却丝毫动静也无。俊眉几乎打成结,白公子却不知道忌惮着什么,不敢冲进马车里去。

    车夫苦着脸道:“白公子若是真想见公子,便去文府送张拜帖,将我们堵在这儿又有什么用处。”

    公子?虚青扬了扬眉,身边那群人正口若悬河地谈论着白公子的风流事,好似并没有听到车夫的话。说来,即便是听见了,认定车里是文家小姐的人,也只会将车夫的话当成是遮掩的谎话。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被一个男子堵在路上,传出去这小姐的名声就毁了。

    “在下与白公子没什么好说的,白公子请回吧。回府。”车内终于传来一个清雅男声,带着书卷气,语调却十分冷傲。

    瞧热闹的人堆中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这是文家大公子的声音,看来里边的定然是文家的二小姐,除非一母同胞的兄长,便是庶兄也不该和小姐同坐一辆马车的。”虚青心底有些无奈,这白公子分明是冲着这位文公子来的,这群人却非得往文小姐身上掰扯,真是可怜那位小姐无辜受到牵连。

    车夫得了自家公子的命令,不再忌惮着白衣公子的纠缠,拉着马车便绕过了想绕过他。瞧着文府的马车渐行渐远,白公子倒是没有再做些什么,一张俊脸却阴沉得吓人,待马车要拐弯的时候,白公子突然大喊一声:“文霆你给我好好等在府中,本公子三日后定来拜访!”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文家人没有回应,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人搭理他。虚青靠着酒楼门板,琢磨着白公子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凄凉。

    聚起来的人群渐渐散去,白原心中的愤怒无人回应,渐渐黯淡下去之后,转身准备进酒楼里要两壶烧刀子,一醉方休。只是讲讲转身,便瞧见酒楼门前一个青衣男子正盯着他看,眼中不怀好意。

    “哼,来得正好。”白原手中折扇一甩,便朝着虚青冲来。

    虚青先是一愣,不知这情场失意的白公子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一见他便朝他冲过来,折扇边上闪着微微银光,不需以身试法,虚青便知这扇子的滋味不好受。

    身形一闪,白原手中的折扇便扎进了酒楼的门板上。入木三分,虚青不禁怀疑,难不成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下手如此狠厉。

    白原抬眼看虚青,心中的惊骇没有泄露丝毫。方才他离这青衣男子分明不到三尺的距离,只是一个晃眼,他便逃开一丈有余。没想到这人周身气势不显,修为却如此深厚。虽是如此,白原却也没有这么轻易放弃的意思。他又要往虚青身上攻去时,手上的折扇还未落下,便听得虚青扯着嗓子喊:“掌柜的,这人将你们酒楼的门板弄坏了!”白原的身子僵了僵。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细微得几近不可查的白光飞快闪过,听得吱呀一声,白原身边的门板便倒了下来。他退开半步,折扇一展,门板碎成了几块。

    胖掌柜的颤颤巍巍地跑过来,看到碎了一地的门板,自然是苦着脸哀嚎:“我的门哟,白公子,我好好做生意,是何处得罪你了!”

    白原冷哼道:“记在我账上,你可随时派人去白府取。”

    听得不是白坏的,掌柜的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白公子自便,这门能给白公子出气,是它的福分。”白原可是他们酒楼的贵客,一块门板而已,算不得什么。

    难得告状一次还未成功,瞧着掌柜的两副面孔,虚青有些惆怅。只是那厢吃了暗亏的白原却不多给他留些时间,折扇又要朝他门面袭来。

    虚青微笑,带着些许得意的笑容,叫白原心中有些不安。一柄长剑横出,剑尖刺穿扇骨空隙,将白原的折扇反向挑起。白原手腕一转,折扇却被长剑牢牢卡出,不光拿不下来,持剑之人还将拧了拧剑身,剑尖朝着他的手腕经脉便划了过来。

    无奈之下,白原只得松手。那持剑之人却是不依不饶,长剑朝他袭来。白原的拳脚还算不错,只是来人的剑法更为凌厉。刀光剑影之中,白原只得狼狈逃窜,他咬牙暗恨,若不是此处人多眼杂,他的法术,定打得这个道士哭爹喊娘。

    文霁风自然看不穿他的心思,只是敢欺负他师兄的,必须得狠狠教训。

    此处正是城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甚多,见着文霁风和白原单挑,虽然畏惧着刀剑无眼,却也还是渐渐围起了一些人,好奇地观望。文霁风剑法奇绝,便是不懂得武功的人,瞧见他飘逸身姿也能大声叫好。这幅光景,叫捉襟见肘的白原有些下不来台面。

    逃走?那他白原的颜面往哪搁!

    ☆、第53章 对月流珠·其二

    白原不肯让步,文霁风又显出几分护短的性子,两厢僵持不下,便宜了路人看了一场好戏。虚青原本只是想尝一下被师弟回护的滋味,只是师弟打着打着便变了滋味,反倒是多了几分泄愤的意味。

    见文霁风如此兴致勃然,虚青自然不会拂了师弟的意。瞧着师弟压得白原几乎喘不过气来,虚青心中自是觉得师弟挥剑的英姿格外飒爽,听着旁人叫好之声,更是与有荣焉。

    只是教训妖物也有个尺度,见着师弟排遣够了,虚青自然得站出来阻止:“师弟,且停下手。”

    虚青发声时,文霁风的剑已经递至了白原肩头,被白原双手接着,再往里进一分,便要划破白原的脖子。文霁风瞥了白原一眼,半分争辩也无,便撤下了剑。

    倒是被文霁风吊打了一路的白原,一时竟有些不明所以,长剑抽出之后,仍是僵着那副姿态,半晌未动弹。虚青含笑上前,同白原寒暄道:“相逢即是有缘,这位公子的武艺着实精湛,在下钦佩不已。不知公子可愿赏脸,我们师兄弟做东,请公子喝杯酒赔罪,一消龃龉?”

    白原瞧着老老实实站在虚青身后的文霁风:“……”那道士手中的长剑还微微散着寒光,白原不但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面,虚青暗含嘲笑的邀约由不得他不应允。

    “在下虚青,这是我师弟,姓文,双名霁风。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白原。”在师兄弟手中吃了暗亏,白原自是没什么好口气。

    虚青却是不在意,倒似是意有所指一般:“白猿?白公子如此不拘小节,还真是性情中人。”

    白原俊眉微蹙,回过味之后,心中更是多了几分警惕,面前这个道士打场架都需要朝师弟求援,不曾想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道行却十分深厚。

    “我虽是白猿修炼成人,自问不曾为祸一方,安分守己。难不成道长是看我不顺眼,硬是要将我收了?”白原冷声道。

    虚青嗤笑一声,上下扫了白原一眼道:“方才白公子那一闹,在下着实看不出安分守己来。”

    “你!”白原的脸色,被虚青气的红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当即就想拍案而起。

    虚青忙安抚道:“哎,开个玩笑罢了,白公子何必这么计较。”说着,虚青甩了甩手中的断红尘,白原只觉周身一沉,微微起来的身子被这无形力道按了回去。

    白原心中百味杂成,各种揣测纷至沓来,因着忌惮,出口的话更多了几分分寸:“既然不是要收妖,道长为何要将在下拘至此处?”

    虚青笑眯眯道:“白公子这话说的,我们师兄弟二人初来七皇城,不过是请您过来,想了解几分七皇城的风土人情。公子用拘这个字,未免太过了。”白原不做声,只是转过身露出自己的一双脚,蹬着白靴的腿上缠了两道泛金的灵力,如同凡间的脚镣一般。

    虚青恍若未见,没有急着询问自己想要寻找之物,倒是先问起了方才白原当街拦车的事。

    “我见白公子神色焦急,拦着那文公子的马车,却是要做什么?总不会真的想娶那文公子的妹妹吧?”虚青兴致勃勃问道。

    虚青当头便问这件事,脸色当即黑了下来。只是他方才暗中使法想要除去羁绊,脚上的镣铐却纹丝未动,体内的灵气更是聚集着无法动用。无奈之下,白原只得实话实说:“那文公子与在下本是莫逆。三月前,他随自家的商队出海,前几日方归。听闻文家的商队遇上海难,在下几次递了拜帖想去文府探望,却不知文霆那小子是不是被什么妖物迷了心,闭门就是不愿见我!”说着白原愤愤地拍了一下桌案,原本看着芝兰玉树的公子模样,现下却显出几分匪气。

    虚青摸了摸下巴,带着促狭揣测道:“莫不是知道了你同他老爹抢花魁的事情,文公子为了老父的颜面,只能舍下了同白公子的交情?”

    白原噎了一下,脸色仍恨恨地反驳道:“我那是为了他好,文老爷膝下只得了文霆这么一个儿子,旁的全是女儿,至今正室无出。将来的家业,定是落在文霆身上。如今文老爷老当益壮,家中姬妾成群,后宅已是乌烟瘴气。添个花魁做妾侍事小,若是再给他添个幼弟,有得他忙。”后一句的他,说的自然是文霆。

    文霁风微微皱眉道:“即便再麻烦,这也是文家后宅之事,同你又有何干?”即便和文府少爷是莫逆之交,白原这手也伸得实在太长了些。

    白原被堵得讷讷,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得便小了许多:“我这也是为了文霆好,他父亲的腌臜事情,自然只能急在心里,不足为外人道……”虚青听着,白原这话怎么听都有些站不住脚,倒是这隐隐绰绰的心虚,叫人直觉得方才那莫逆二字,值得细细咀嚼几分。

    不过,对旁人的私事再好奇,也需有个节制。虚青转言问道:“这七皇城距东海颇近,白公子居于此处的时日里,可见过鲛人踪迹?”

    “鲛人?”白原闻言思索了片刻,疑惑问道,“鲛人居于南海,你们要找也理应去南海寻,怎么找到东海来了?”

    虚青摸了摸鼻子道:“这南海路途遥远,是以我们才来东海碰碰运气。指不定有南海鲛人嫁到东海了呢。”

    文霁风:“……”难怪师兄怎么都不愿说他们来此处的目的。

    白原:“……若是这样,二位恐怕就白跑一趟了。东海之中的蛟龙,在下倒是有所耳闻,鲛人却是从未听说过。”

    虚青奇道:“这东海不是盛产珍珠?难不成连一颗鲛珠都未曾见过?”

    白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所谓东珠又名北珠,并非产于东海。东海之珠也都是采自珠蚌。不曾听说过有哪家养着鲛人采珠的。”

    虚青汗颜,于这些珍宝之事,他也只是略知一二,是以才来此处碰碰运气。不过照着白原所说,他们泰半是白跑了一趟。

    “南海遥远,恐怕得带累师弟吃苦了。”虚青悻悻道。

    虚青难得沮丧,文霁风只道:“不过是迟些回去罢了,晚些我传封信回去,免得师父担心。”虚青忽的想起一事,只是话到了嘴边又不说出口,只对师弟称是。

    偷懒只是其一,虚青算着时日,心中担忧着赶不回去。山下那个阵法是云磡亲自所设,只是如今他再世为人,已是感应不到阵法的状况。按着他的预估,阵法大约还能再撑一月,不知等不等得到他们赶回去了。

    这些心思,虚青没有同师弟吐露,平白告诉师弟,也只能引得师弟担心罢了,他心中自有考量。问清了鲛人的事情,拘着白原也没了什么用处,虚青十分爽快地便放了白原回去。

    同师弟商议之后,二人在七皇城找了一家客栈暂宿一宿,只等第二日启程往南海去看看。

    只是第二日,师兄弟二人才刚起身,虚青便被屋外的吵嚷声引去了注意。屋外大道上,一行挑夫背着一溜的箱箧,俱是缠了红布,后边跟着一堆乐人敲锣打鼓,唢呐吹了一路。

    领头人不是旁人,正是白原。只见白原今日一身月白锦袍,骑着一匹枣红马,端得是意气风发的风流姿态。虚青扬眉,吃不准白原这是什么打算。

    “师兄要去看看吗?”文霁风问道。

    虚青一笑:“自然要去。”

    拉着师弟兴冲冲地跟上去,扛着彩礼的队伍几乎绕了整个七皇城一圈,直到停在了一处宅院前。

    “文府?”文霁风低声念着门上牌匾。

    虚青笑着调侃:“说不得同师弟几百年前还是同宗。”文霁风点点头,没有接话。

    白原下马,支使了一个小厮前去敲门。不久便见一个门房小跑着过来,同白原说了些什么。

    白原听了几句,大声道:“今日本公子可不是来寻你家少爷的,快些将你们老爷请出来!”

    因着白原的动静,引了不少城中居民围过来,白原丝毫不克制声音,似是要将今日做的事情闹大。昨日他拦下文家小姐的马车一事,不过一夜,已经传遍了城内的大街小巷。不时有人低语猜测,白公子这做派,难不成是今日便上门来求亲?

    也不知道文老爷收不收这样的女婿。

    有了好戏瞧,不少人离了人堆,拔腿往外跑。他们自然不是不想看热闹,只是要乘着空档,快快回去招了家人一块瞧。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出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小跑的小厮。

    领头的大约便是文府的老爷。文老爷瞧着门前摆满的箱箧,还有白原身后的一众乐人,皱眉道:“白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白原折扇一甩,大声回话道:“自然是同文老爷求亲了。”

    文老爷面色微沉,碍着这么多人不好直接发怒道:“若是白公子对小女有意,自可派媒人上门说媒,何必如此。”

    白原笑道:“媒人?本公子自己上门都要被文家的门房拦下来,更不要说媒人了。何况,本公子想娶的可不是文家小姐。”

    文老爷只当白原是来消遣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问道:“那白公子是求得哪门子亲?”

    白原折扇一合,此时倒是十分守礼地同文老爷作揖道:“文霆公子芝兰玉树,腹有诗书,原甚为钦慕,还望文老爷割爱,将文霆公子下嫁在下。原定当收束己身,只守公子一人,不求举案齐眉,定当相敬如宾!”

    ☆、第54章 对月流珠·其三

    白原此话一出,人群中霎时便炸开了锅。光明正大地求娶一个男子,这样的事不论出在哪里,都算得上是一出奇事,人群之中,探头探脑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文府门前,文老爷眼前发黑,险些被白原石破天惊的话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昏过去!原本他同白原便有嫌隙,如今瞧着他装模作样的脸,文老爷再不忍耐心中愤愤,抄起门房放在门边的勾棍便往白原身上抽过去。这勾棍是晨起夜暮时收挂灯笼所用,如今被文老爷用在打人上,算得上虎虎生风。

    白原眼睛微眯,虽然他是想“和和气气”地从文老爷手中娶走文霆不错,他却并不打算吃这一顿棒打。

    白原不过微微挪动几步,加之上身躲避,文老爷几棍砸下来,无一落在实处。文老爷见状,更是吹胡子瞪眼。无奈他养尊处优,连个重物都不曾提过,挥舞了几下棒子,便上气接不上下气,满脸涨红,胸口鼓动如同灯箱一般。

    白原却是还嫌弃文老爷的火气不够旺,巴不得他直接气死了,文霆能少操心些事情。白原一边躲避,一边朗声道:“原所说,字字出于肺腑,文老爷何必如此动气。莫不是还惦记着那位花魁娘子?若是文老爷还惦记着立春楼的花魁,我着家人将她送来就是。”

    “我打死你这个兔崽子!”文老爷怒目圆睁,他自认寻花问柳是风流事,可青天白日的在文府门口被别人宣扬,那可绝对是丑事!

    强烈愤怒催促着文老爷重新挥舞起力竭的臂膀,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打死面前这个黄口小儿,才算对得起他文家的列祖列宗!

    白原嘴角微微含笑,乐得陪文老爷玩。他就不信,文老爷在他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文霆还能忍耐着躲在文府中不出来!

    文府外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住的远的人也三三两两前来,将文府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副情状正中白原下怀。

    文家从商,传闻祖上是功臣之后,虽不是士族之家,却极为看重名声。又过了一炷香左右,才有个年轻男子带着两个长随匆匆而来。

    虚青垫着脚张望了一下,他们昨日毕竟同白原打过个照面,今日来看他的笑话也不得太打眼。

    见那年轻男子行过来,白原眉开眼笑地唤了一声“文霆”。只是那文家少爷的面色颇为阴沉,同白原方打了个照面,便扬手给了白原一巴掌。

    啪的一声,周遭的杂声突然一静,几百人的文府门口,落针可闻。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文家少爷看着孱弱瘦削,下手的力道却不轻,白原脸上瞬时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台阶下的白原比文霆矮了一截,盯着他的眼神意味莫名。气氛骤然一沉,众人连吸气声都不敢太重,唯恐自己打破了这种凝滞的寂静。

    第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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