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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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作者:木之羽

    第10节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

    白公子在七皇城中是出了名的睚眦必究,被这么当众羞辱,看来以后白文二府交恶,定会争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只是白公子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他擎住文霆的手厉声责问,问话的要点却不是切在被打一事上:“你身上是怎么回事?果真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吗!”

    文霆狠狠甩开他的手,半侧过身道:“当初文霆识人不清,不曾想同白公子结交却被如此看轻折辱。如今幡然醒悟,文霆当与白公子割袍断义,此后相逢便是路人!”

    “你要同我割袍断义?”白原的脸色彻底沉下来,揪住文霆的手腕,白原拉着文霆便要往文府里头走。文霆苍白着脸色,想再把手从白原那儿拔|出|来,却是不能。白原有了防范,自然不会轻易被文霆甩脱。而拦在他们面前,不停嚷嚷着白原“擅闯私宅”的家丁,更是不被白原看在眼里。

    不论文老爷心中作何想法,没了出气的人只能憋回去。将送礼的队伍抛在门外,文老爷着了文府家丁直接将大门关了个严实。文府今日丢的脸够多了,再不能叫他人窥去一分!

    没了热闹看,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自然四散而去。不过虚青脑海中,文公子那苍白的面容总是来回逡巡,叫他觉出几分不对。但若是要细说,虚青又吃拿不准。

    回头想问问师弟的看法,虚青这才发觉,师弟不知何时开始神游天外。文霁风两道俊眉微微蹙起,能叫平日里不动声色的师弟露出这样为难的表情,想来应该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师弟,师弟?”虚青唤了好几声,文霁风才回过神来。

    还未的虚青说什么,文霁风抢先一步道:“师兄,我瞧着那文公子似乎有些古怪。”

    虚青默了一阵才笑道:“我也想同师弟说来着。”那文霆的神色有异,白原近乎强硬地拉着他进文府的时候,更是暗中施了术法定住了那些阻拦的家丁。若不是事出有因,白原断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施展法术。

    若是被哪个路过的修道之人瞧见,肯定又是一番苦头。

    “那师兄,要留下来吗?”文霁风问道。

    虚青扬了扬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师弟近来说话,总是带着几分试探。

    “若是师弟想瞧瞧缘由,留下来也是无妨。横竖咱们还未去过海边。说不准东海之中真有鲛人居住。”虚青笑盈盈地答道。

    文霁风点点头,眼中神色微闪,却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虚青暗叹了一声,没有询问师弟,只等他什么时候想要告诉他了,再洗耳恭听。不过师弟既然想留在七皇城,他们的计划便需要稍作改动,虚青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不必早早赶路,虚青便没有急着回客栈去,而是拉着师弟在文府门口不远处的早点摊子坐下,点了两碗馄饨。二人一面吃着有些迟的早饭,一面等候着白原何时从文府出来。

    虚青早早盘算好了。住客栈不但做事不大方便,还要给钱,远不如住到白府去合算。白公子家大业大,总不会连一间客房都拨不出来。

    只是虚青也有漏算的地方,原以为白原在文府里边待不了多久,却不想等早点摊子收摊了,文府大门还是紧闭着。

    待白原一脸郁郁地从文府出来,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

    没理会白原脸上的失意神色,虚青拍了拍白原的肩膀道:“我师兄弟二人还需在七皇城停留一阵,不知白公子可愿赏脸,借出两间客房?”

    白原抬头,看到是虚青,眼神即刻亮了亮。这找到救星似的模样,让虚青摸了摸鼻子,自己分明是想寻个方便的,现在看来似乎是招惹了麻烦。

    “在下正有要事困扰,道长来得正好!”白原大喜过望,虚青却是扬扬眉。

    “贫道是道士却不是媒人,公子同文公子的婚事,贫道可帮不上忙。”虚青泼着冷水。

    白原闻言黑了脸。

    “不是此事,我同文霆的事情,我自己便能处理,只是文霆身上有些古怪,须得道长帮忙。”

    虚青打着马虎眼道:“这不还是文公子的事情么,帮不了。”

    白原一口气被虚青堵着捋不顺,说话的声音便重了些,只是顾忌着什么又压低了下来:“是真的有古怪。方才我被文霆挥了一巴掌。”

    虚青凉凉应道:“瞧见了,白公子的脸现在还肿着呢。”文霆下手也算是黑得很,白原的俊脸上顶着一个艳红硕大的巴掌印。虚青仔细瞧瞧,这文公子的手掌偏细长,能看出是双骨节分明漂亮的手。

    “……”白原真想将手中的折扇直接呼在虚青的脸上,只是一旁文霁风虽然没有说话,却始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干咳一声,白原继续道:“方才我分明瞧见,文霆的右手靠内大约三指处,有一片暗紫的鳞片。”

    师兄弟的气息俱是一顿,而后虚青便异想天开道:“难不成他便是我们要找的鲛人?”

    白原皱眉道:“可我和文霆相交已久,从未在他身上感应到妖气,便是如今也无。”

    文霁风道:“所以你冲入文府,就是想一看究竟?”

    白原点头:“这是自然,我不放心他。”

    虚青奇怪道:“那你可瞧见了什么?”

    白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什么也没瞧见。”

    虚青啧啧两声:“你这么多年的修为就只是个摆设吗?”

    “非我没有用法术,只是不知怎么,施展在文霆身上一丝用处也没有。”这才是白原焦急的源头。原本任他予取予求的文霆,不过是出了一次海,他的法术便没了用处,定是文霆出海的时候出了错漏!

    虚青摸了摸下巴:“许是白公子的修炼不到家呢,这文公子的修为若是一直高于你,你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不光是白原,方才虚青瞧清楚了文霆公子的容貌,虽然觉得他神色异常,却也没看出他身上的妖气。

    白原急道:“这不可能,文霆当初……”几个字吐出来,白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把后边半句话咽了回去,脸上隐隐闪过一丝赤色。

    “不论如何,只求二位道长帮我一帮!”白原朝二人郑重揖礼。

    ☆、第55章 对月流珠·其四

    虚青原本就想在白原那儿蹭点便宜。便宜二字指代的,自然不仅是借住一事,白原如今这么郑重地求了,他当然不能轻易就拒绝。

    不过,怎么个帮法却须得他们详参。白原想知道的唯二:其一,是文霆身上那一闪而过的鳞片;其二,是文霆对他的态度骤然转变的缘由。

    “当初我同文霆相交莫逆,时常对花酌酒,对月赋诗。不瞒二位,文霆出海以前,已经同在我定下了白首之盟。可谁知不过短短三月,文霆便性情大变,我疑心他是在海上遭遇了什么。”白原道。

    此时,他们三人已经随着白原回到了他的府邸。白原吩咐仆从给他们上了茶水点心。三人围着花厅的圆桌坐着。

    鉴于白原公子有过和文老爷抢夺花魁的斑斑劣迹,虚青掐头去尾,只将文霆性情大变这一条留了下来。海纳百川,个中凶险书上记载得远不如九州之上的细致,却不会有谁以为,海上要比陆上安全。白原的猜测确实有几分道理,虚青却怀疑,或许是文公子知道了白原做的劳什子事,决心痛改前非也未可知。

    “现下不光是文公子,连带整个文府,对白公子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既然白公子信得过贫道师兄弟,帮上你一把也无妨。”虚青道。

    白原大喜过望:“那就全拜托道长了。”说完,白原看了一眼文霁风,却瞧着文霁风脸上隐隐的不赞同,询问道,“文道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文霁风答道:“你与文公子人妖殊途。”

    白原:“……”

    虚青:“……”师弟,此事咱们容后再议,无需如此直白说出。

    白原没有料到文霁风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是以有些措手不及,待回过神来之后道:“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倘若文霆愿意接纳我猿妖的身份,我便对天赌誓,将自己的寿数妖力分与他一半,此生不离。”白原出身巫山白猿一脉,算得上是半个灵兽之族,传承着这一类同生共死的功法,也算不得太过稀奇。

    文霁风眼中闪过思索神色,看了师兄一眼,不再言语。

    虚青心中哭笑不得,师弟莫不是想将这秘法偷来,用在自己身上吧?师弟虽为半妖,身上有的虺龙血脉,不说令他修炼神速,寿数高于凡人几倍却是不在话下,若是自己不好好修炼,或许真的会死在师弟前头。

    “文公子接纳与否,并非我二人可置喙。但文公子身上的秘密,我二人自会替白公子查清楚。”虚青眯了眯眼睛:“常言道礼尚往来,我们二人帮了你,不免也要请白公子帮我们个小忙。”

    白原早就猜到了:“道长是想要南海鲛珠?”

    虚青笑眯眯地点点头,虽然白原行事张狂了些,脑袋却灵光,有些事情一点就通。

    白原沉吟片刻道:“这南海鲛珠并不是寻常物什,白府虽然略有积蓄,却未必有足够的人脉寻到这个……”

    虚青道:“鲛人和白猿同为妖族,得到鲛珠的门道总会比我们多一些。要快。”虽然知道白原说的俱是实话,虚青却没有接茬。

    白原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推脱,见虚青如此笃定,颔首道:“在下勉力一试,尽快为道长寻到鲛珠。”

    文霁风接口道:“若是在我二人离开前还未寻到的话,白公子便以族中的秘法作为交换吧。”

    虚青噎了一下,师弟难不成真的同他想的那样,想要就将自己的寿数分给他?并且看来还十分执着。

    白原的面色略有些不愉。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连虚青都猜着他是否不愿接受这样的条件,开始琢磨着被赶出白府后是否回昨日住宿的客栈时,白原却咬牙答应了。

    谈完了事情,虚青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同师弟一起去白府准备的客房。

    白府的仆从带着他们穿过雕栏画栋,虚青不禁思忖,莫不是妖怪都这么有钱。白原虽为猿妖,府中的仆从却俱是凡人,府中雕栏画栋。由此看来,他果然是有几分经商之才,才能将偌大府邸打理得如此妥帖。

    “师弟是如何知道,白原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避开仆从的耳目轻而易举,虚青走在廊上,便敢摸上师弟柔韧的腰身,凑到他耳边说话。

    大约是习惯了虚青亲近,文霁风红脸的次数,比起从前少了许多,微微偏过头道:“同一个凡人定下白首之盟,白原族中的长老亲友定然不会准许,更谈不上帮他。他能求助的只有我们。”

    文霁风的声调平稳清淡,却带着微微笃定,落在虚青耳朵里,自然是觉得听着如跳珠落盘,分外动听。

    “我还以为,是师弟打定主意,定要同我白头偕老。”虚青说话间,温热气息扑在文霁风的脖颈耳边,所到处,自然又是染起了一片红霞。虚青轻笑,还是喜欢师弟这副动不动脸红的模样。

    没再挂在师弟身上,虚青携了师弟的手继续往前,他动手随意解了禁制,连带遮掩都懒得做。这么好的师弟,虚青巴不得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是属于他的。

    虚青如何同仆从解释,他与文霁风二人睡同一间厢房的事情,暂且不论。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文府之内,已是一片乌云密布。

    文霆被文老爷叫去书房,中途遇上了文府的二小姐——他同母的妹妹。文霆的生母不过是文府中的一个姬妾,但他却是文府唯一的少爷,他的母亲和妹妹,在文府中自然受到优待。文二小姐难得愁苦着一张脸,告诉兄长,娘亲极为担心他,还劝解着兄长不要惹怒父亲。在这文家想要过得好日子,全需仰仗父亲的惦念。

    文霆闻言,只是安抚了几句,今日已经传入内宅的闹剧,却是半句没有同妹妹解释。文二小姐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担忧更重。

    推开书房门进去,文霆看到的是一地的狼藉,几上摆的花瓶,案上放的笔架,墙上挂着的书画,全被盛怒之中的文老爷砸了一地。文老爷当初为了附庸风雅,特地求来的字画上,溅了斑斑墨痕,上好的砚台已经掉在房柱边上,染黑了一截布帘。

    “父亲。”文霆行过礼之后,默然静立在书案前。出了一顿气的文老爷正坐在书案后喝茶,看见不肖子的脸后,消弭了大半的怒火蹭蹭上涨,又有爆发之势。

    “你同那个姓白的兔崽子怎么回事!求亲?居然敢胡闹到家门口来,以后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出府门?”文老爷咆哮道。文霆只见过父亲寻花问柳的风流和商场交锋的凌厉,如此仪态尽失还是第一次。不对,幼时似乎见过他暴怒,不过时代久远,文霆记忆中已然模糊了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父亲这么大发雷霆。

    “孩儿知错,休整几日后,孩儿会重新安排商队出海,日后也会将心思花在海路上,必不在父亲面前惹父亲生气。”文霆淡然道。

    文老爷没料到文霆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听文霆的语调似乎是早做好了这般决定:“你又要出海?”

    文霆抬头,眼中神色坚定道:“是。此番出海收获颇丰。父亲看过孩儿带回来的东西,自然知晓个中好处,应当不需要孩儿多说。”

    文霆所说的确然是事实。此次文家商船出海,带回来的珍珠珊瑚远要比以往的更大更好,利润翻了不止一番。只是话虽如此,文家商队遇上海难伤亡惨重,却也是事实。

    “钱财虽然重要,但是你身为我文家独子,性命也同样重要。”文老爷严肃道,“此次海难已是示警,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做赌注。”

    文霆掩在袖子下的手动了动,暗叹一声道:“可是如今白原上门纠缠,我们文家的名声已经被糟蹋尽了,孩儿身为文氏子孙,须得为文府考虑。”

    文老爷皱眉思索道:“想要摆脱那白原的纠缠,也不是只有避与海上一道,我已经派了管家出去,寻七皇城内外适龄嫁娶的女子,待他回来,便同你嫡母商量,为你选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

    文霆猛地抬头,眉目中满是不满道:“孩儿尚未有成亲的打算,父亲何必如此着急。何况出了这么一件事,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子愿意嫁入文家。”

    文老爷并未在乎文霆的前半句话,至于那后半句文老爷只道:“以我文家资财,有的是想嫁与你为妻的女子,不必担心。”

    文霆皱眉还想再说,却听得文老爷又道:“不必再多说了,待你膝下有了一儿半女,再想出海,为父绝不拦你。”

    文霆一怔,舌根发苦,还想劝解父亲的话被憋了回去。

    文老爷没有在意儿子的异状,只同他道:“我去商铺瞧瞧,你自己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文老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外有小厮张望着想要进来收拾一地的狼藉,却忌惮着少爷纹丝不动的背影不敢入内。

    文霆叹了口气,当初他用家中亲人挂念不敢远行的借口推脱,那人却嘲讽道自己的父母决不会那么惦记自身。

    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文霆不禁对那人的铁口直断生出一丝怨恨来。

    ☆、第56章 对月流珠·其五

    第二日,文霁风练完剑回房,难得瞧见虚青已经起床。按照虚青以往的性子,定是要文霁风催着,软磨硬泡好一阵才肯起来。文霁风不禁回忆了一下,今日是个阴天,并没有自西边升起的太阳。

    “师弟,快来替我束发。”正给自己束发的虚青回头,瞧见文霁风笑弯了眼睛。

    文霁风搁下剑,取了虚青手中的木梳。年关临近,天气愈发寒冷,虚青的长发入手微凉,扫过脖子微微带痒。虚青挠了挠颈侧,却被师弟按住:“别动,发髻该梳歪了。”

    虚青莞尔,捉住师弟按在肩上的手。文霁风刚从外边回来,手上不免带着点寒意。虚青毫不在意地将师弟的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笑言道:“师弟不急,先暖暖手。”

    文霁风的手贴着虚青温热的颈项,指尖可感受到脉搏跳动的生气,指尖僵了僵,却没挣开虚青。

    “师兄今日为何换上了道袍?”文霁风问道。

    虚青扯了扯略短的衣袖,他下山时并未带着玄冲观的弟子道袍,这一身是从文霁风的包袱里顺的。他比文霁风略高些,道袍宽大倒也不怎么奇怪,只是起身时会短那么一小截。

    “虽说差不了多少,不过游方道士说的话,总比江湖草莽说的更能得这些富贵人家青眼。”虚青道。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要想知道文霆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便须得接近他,即便不到住入文家的亲密,起码也得能在文家父子面前说得上几句话。

    虚青思前想后想出的办法,便是掩藏他们师兄弟二人同白府的联系,然后要装作下山游历的道人,借机给文家看风水,获取文老爷的信任。

    束好了发扎好了道巾,虚青不同人玩笑的时候,看着的确是个俊美严肃的年轻道人,颇有古早方士之风。拾掇好衣衫,虚青背着剑,手上持着断红尘,便带着师弟出门了。

    未免他人注意,虚青同文霁风特地翻墙出了白府,选了个偏僻角落才往文府行去。

    二人去得正好,行至文府门前,正好文府的门房开了门,文府门前停着一顶青黑轿子,几个轿夫正等着文老爷出来,去文家的商铺巡查。

    虚青远远地便装出一副肃然疑惑的模样,边走着边不时望一望文府上空,最后二人停在文府门前,正好撞上酒足饭饱的文老爷。

    文老爷披了一件毛皮斗篷,周身富贵,瞧见两个衣衫单薄的道士站在门外,心中暗道了几句晦气。文老爷微微沉下脸,想装作没有瞧见虚青二人,避过他们直接上轿,虚青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贫道斗胆一问,这位居士可是这文府的主人?”虚青脸上微微带笑,故意问道。他上前几步,正好挡在了轿前。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文老爷对虚青二人虽然不太待见,却耐着性子应了一声:“是,我确然是这文府的家主,道长有何贵干?”

    虚青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颇有些愁苦道:“贫道乃是紫云观弟子,下山游历,昨日刚到这七皇城。今日路过贵府……”出门行骗,自然不能报上玄冲观的名号,虚青心中道了几声抱歉,便借了纯如道友曾修行的道观。

    虚青还未说完,文老爷便自以为知道了虚青的意图,挥手打断虚青的话道:“相逢即是有缘,管家,去账房支些银子给这二位道长。”

    虚青连忙道:“文居士误会了,贫道并不是寻求资助。”

    文老爷看着虚青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疑惑,不自觉带上戒备问道:“那道长寻我,所谓何事?”难不成是嫌银钱不够,还想要些别的什么?

    虚青甩了甩拂尘肃然道:“观居士面相,是富贵之人,且一生无灾无病,多子多福,十分顺遂。然贫道观路过贵府,却隐隐察觉些许妖邪之气。”

    文老爷心中冷笑一声问道:“不知这妖邪之气,对鄙人府上有何影响?”

    虚青道:“敢问居士,家中可是千金众多,而子息单薄?”

    文老爷冷声答道:“是又如何。”

    虚青道:“那便是了,贫道观文府之气运,定是有妖邪作祟,暗中断绝居士府邸传承。贫道笃定,居士便是膝下有子,也是生平多舛,命理单薄,可对?”

    文老爷一摔袖子,怒声道:“一派胡言!你们这些坑蒙拐骗的神棍骗子,本老爷见得多了!不过就是看中我文府资财,想要坑骗一番。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一早便打听好了本府中的状况,今日再来装模作样,就是想入文府骗吃骗喝!”

    虚青一懵,连忙补救道:“居士此言差矣,贫道师兄弟二人下山,便是为了观世间百态,参悟道法真谛,断然不会行欺瞒坑骗之事。”虽然今日确实是来糊弄文老爷的,不过师兄弟二人早就有了白原这棵大树可靠,文老爷说的骗吃骗喝,虚青抵死都不认!

    文老爷却已经耗尽了耐心,不耐烦地同管家吩咐道:“来几个人将他们轰走!”

    虚青一愣,暗忖这文老爷难不成从前被神棍骗过,才会对他们二人如此不耐烦。

    几个轿夫将虚青往后推了推,文老爷头也不回地往轿子里钻。一直未说话的文霁风突然开口道:“文府是否有幼子早夭?不止一人。”

    文老爷弯着的腰僵了僵,几个轿夫身强体壮,奈何虚青师兄弟二人的下盘太稳,待虚青回过神后,便半点推他不动。自虚青处看过去,只能看到文老爷颈边,有青筋突突跳动。

    “胡说八道!拖到巷子里好好收拾一顿吧!”轿门上的帘子一盖,虚青便彻底看不见文老爷的模样了。

    管家呼喝了一声,文府中即刻便跑出十几个家丁来,只怪虚青他们来的不巧。昨日白原才在文府门前闹了一场,文老爷心有余悸,连夜便安排了家丁连日守门。此时身材魁梧的家丁围成一圈,各个手里拿着粗长木棍,盯着虚青二人虎视眈眈。

    而方才推搡着虚青的几个轿夫,早早地便抬起轿子,转了个身走远了。

    虚青同师弟对视一眼,心中苦笑一声,同面前家丁道:“不知贫道现在离开,可来得及?”

    领头的一个家丁瓮声瓮气道:“怕是已经晚了,老爷有命,不得不从,二位道长听话些,咱们兄弟几个会琢磨着下手轻些。”

    虚青叹了口气道:“光天化日,当街殴打道人,恐怕于文府的脸面不妥,几位不妨随我们师兄弟二人去那边巷子里。你们同文老爷好交代,我们也好少丢些脸。”说着,虚青指了指文府旁边的一条暗巷。

    家丁十分疑惑,眼前这道士未免太过淡然,瞧着弱不禁风的模样,难道是真的晓得自己力有不敌,示敌以弱?去暗巷便去暗巷,只需完成了老爷的吩咐便可。

    一行人颇为浩荡地往文府旁的暗巷走去,不久后,便传出一阵阵的惨叫声。

    文府外的不远处,开早点摊子的老叟亲眼看完了整个事儿的起落。老叟一边揉着面,一边摇头同自家老婆子叹息道:“真是造孽,老子风流,儿子断袖,现在连无辜道人都要殴打,真是为富不仁!”

    暗巷之中,事情却并未照着老叟设想那样发生,十几个正当壮年的家丁堆在一起,足以堆成一个半人高的小山。这回文霁风没有动手,只是静立一旁,看着虚青将这些哀嚎的家丁摞在一处。

    方才朝着二人放狠话的家丁,虚青没有动他,此时站在一边,魁梧的汉子双股战战,脸色惨白地看着虚青矫健的身手。

    虚青持着棍子回头,笑眯眯地问师弟道:“摞到这么高,大约可以直接踩着他们入府了吧?”

    文霁风点点头,虚青转头看向那家丁又道:“不过墙内应该是空的,若是师弟从墙头下去,指不定会崴到脚,倒不如……”手中的棍子被虚青随意用膝盖一顶,幼童手臂粗细的木棍发出清脆的响声断成两截。

    那家丁普通一声跪下道:“二位道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方才是小的不自量力,还望道爷高抬贵手!”这么高的围墙,眼前这个道士定然不会让自己跳下去,这么直勾勾地栽下去,摔断腿事小,要是磕破了脑袋,大罗神仙也救不会来!

    家丁额上冷汗涔涔,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文霁风皱了皱眉,避开了他,虚青瞧了一眼文府内墙,转头问道:“不跳墙也可以,不过,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家丁吞了口唾沫,连忙道:“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虚青赞许地点点头,开口问道:“你们文府从前,可是遭过什么诡异之事?”从文老爷方才的举动看,他是半点不信怪力乱神,只是常人即便不信,也不会是那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家丁仿佛想起了什么,只是嘴唇动了动,却看向一旁哀叫连连的其余家丁。

    虚青瞥了一眼,随手施了一道禁制,冒着白光的禁制如同一个倒扣着的大碗:“他们听不见,你尽可说出口。”

    虚青使出术法,使得原本就敬畏他们二人的家丁更为惊恐,不敢隐瞒自己所知:“小的来府中的时日不久,只是有一次听到管家酒醉说过。从前文府曾被妖孽纠缠,还死了两位少爷……”

    ☆、第57章 对月流珠·其六

    自暗巷中出来,文霁风敲晕最后一个家丁,落了师兄一步。

    “师兄,咱们不进文府看看吗?”文霁风看了一眼身后还叠作小山模样的文府家丁。

    虚青笑着摇了摇头,正瞧见不远处的早点摊子上,摆摊的老叟惊讶地盯着安然无恙的师兄弟二人。虚青牵了师弟的手,笑道:“有些饿了,来,咱们先吃碗馄饨。”

    热气腾腾的馄饨上了桌,虚青拨了拨馄饨上碧绿的葱花,同师弟道:“既然文老爷那边行不通,便只得到文霆那边入手了。”

    “在此处守株待兔?”早点摊上盯梢,位置是不错,只是文老爷出了门,文霆是否还留在家中,他们却是不得而知。

    一旁下着面条的老叟,似乎一直暗暗观望着师兄弟二人,此时竟插嘴说了一句:“你们要找文少爷?他今日一大早便离开文府出去了。”

    虚青扬眉问道:“老丈今日见到的?”

    老叟捋了捋雪白短须:“我刚摆上摊子,便看见他出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文少爷是个好人,你们可别因着今日在文老爷那儿吃过亏,想法子报复到文少爷身上!”

    虚青同师弟对视一眼,笑道:“老丈多心了,要说吃亏,也是文府吃亏。”正说着,暗巷中被虚青二人收拾过的家丁便一个个鼻青脸肿相互撑扶着走出来。有几个瞧见了早点摊上的虚青,忍不住打着哆嗦。

    虚青心情大好地朝那几个家丁招招手。文府的家丁们一瘸一拐,却个个跑的飞快,一溜烟地窜进文府大门中,转眼便没了影子。

    老叟见状沉默了片刻,叨叨念道:“不寻文少爷晦气便好,不寻文少爷晦气便好。”若不是文少爷好心,允了他们老夫妇二人在此摆摊,又时而馈赠些财物,他们老两口早就饿死街头了。

    吃干抹净后,虚青带着师弟往城门处走去。文霁风问道:“去文家商铺?”文霆若是出门,大抵也是去处置文府的生意,在商铺的可能大些。

    虚青摇头:“咱们出城,去码头。”

    文霁风疑惑,虚青同他解释道:“我在白原身上下了追踪术,既然文霆出了府,白原怎么可能不去寻他?”文霁风这才了悟,白原前日能轻易堵着文霆,显然是遣了人盯梢,寻文霆的事,哪有比白原更在行的。

    七皇城外的码头车水马龙,极为热闹。往来的船舶,有的入江,有的出海,码头上不少脚夫背着货物。寒冬腊月里,这些脚夫赤着上身,半点看不出寒冷,有些人身上还往外冒着热汗。

    寻了人指点,虚青很容易便找到了文家的货船。高桅大船上人来人往,船头却是一片冷清,只有白原和文霆站在那儿。文霆负手背对着白原,脸上的神色冷漠。片刻后,白原不知说了什么,文霆猛地回头,同他争执。白原上前了一步,想抓住文霆的手。文霆为了避开他,往后一躲,却直直从船头上栽了下去。

    虚青和文霁风连忙运起轻功,却不及文霆下落的速度快,只听得接二连三的噗通声,四人接连下了水。

    虚青的水性不大好,入水之后,先给自己施了一个避水诀。随着他落下来的白原,却是在水里使劲扑棱了两声,渐渐下沉。虚青哭笑不得,吐了一溜气泡,颇为艰难地朝白原游过去。

    师兄去救白原,文霁风自然在这幽深水中寻找文霆的踪迹。水中光怪陆离,文霁风眼中闪过一丝隐约的青光,眸色变浅,瞳孔微微变竖,水中的场景清晰了许多。师兄已经拉住了白原,正给他施术,被师兄别在腰后的断红尘丝丝缕缕散开,像是一朵盛开的昙花。

    文霁风环视一圈,并未发现文霆的踪迹,感应到从一处传来的视线,文霁风转身,往水下看去,不远处的幽深江水之中,文霆正直直地盯着他看,眸色隐隐发紫。被文霁风发现,文霆睁大了眼,转身想要逃窜,文霁风这才发现,文文霆的下|半|身不是双腿的模样,而是变成了覆满鳞片的鱼尾。

    一道白芒追着文霆过去。文霁风回头,断红尘已经被虚青持在手中。二人离得远,虚青张嘴吐出一串泡泡,活像是一条怪鱼。文霁风却是明白了师兄的意思,朝师兄点点头。

    荼白清光一闪,一条丈长的虺龙显身。变成兽形的模样,文霁风在水中再没了人形模样的凝滞,一拍龙尾便如一道白虹游远了。

    虚青:“……”他方才是想和师弟说,自己的追踪术已经下好了,师弟不必再追……是以,师弟以为那一串气泡是个什么意思?

    虚青心中痛批着“心有灵犀”之语误人,一边拉着白原上浮。只是白原还未及水面,白原便拉着他不肯上前,还十分严肃地朝虚青摇头。

    虚青不敢再信什么无言默契,指尖泛着金光,直接同白原在水中写起了字。

    虚青问道:怎么?

    白原学着他回答:回府。

    虚青皱了皱眉,大约是白原心中有所思量。探查了一下师弟同那文霆的位置,仿佛已经缠战在了一处,便朝白原颔首。二人朝着师弟去的方向行去。待离得码头远了再浮出水面,找到师弟便可偷偷回到白府。

    文霁风将文霆逼到了七皇城外,鲜有人烟的一处沙滩之上。虚青他们寻过来的时候,文霁风一身湿漉漉的道袍,站在沙滩上等着二人。而文霆却是躺在他脚下,文霁风的长剑竖在文霆耳边,隐隐散出一道青光拢住文霆。

    上岸之后,虚青仔细瞧了瞧师弟,确认他周身并无损伤,才有心思转头看一身狼狈的文少爷。

    文霆面有愠怒之色,只见他双手支地,原本是双腿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条细长的尾巴。似鱼似蛇,尾巴上带着一大朵尾鳍,仿佛一朵暗紫的花。

    水中昏暗,虚青这才看清,文霆的眼睛已经变作了暗紫色,散乱开的黑发间隐隐露出两个小小的角。文霆微微低着头,颈侧也露出少许暗紫鳞片,在趁着浅色的皮肤,透露出许妖异。

    “龙?”虚青猜测道。听得虚青的话,文霆不自觉得哆嗦了一下,半垂着头也不说话,似乎是想躲开三人的眼光。

    虚青踢了踢愣怔的白原:“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你的心上人背回去?等着旁人撞见,堆火烧死他吗?”

    白原如梦方醒,上前了两步。文霁风伸手拔剑,破了文霆身上的禁制,白原这才颇为小心地将文霆打横抱起来。然后,白公子又手足无措起来。虚青拍了拍额头,拔|出镇魂剑,御剑将四人带回了白府。

    虚青随手给文霆使了个障眼法,操心嘱咐着已经懵了头的白原:“我已经施了法,旁人看不到文霆的异状,你先安排家仆烧些热水,咱们先换身衣服,别的再详谈。”

    白原照着虚青嘱咐,一步步地安排着家仆准备。虚青尽了人事,待仆从准备好浴桶热水,便同师弟一起洗了个心旷神怡的鸳鸯浴。

    等他们从浴房中出来,天上的阴云散了不少,甚至还泄露出几分日光来。师弟脸上被热气蒸得发红,白玉似的俊脸像是染了红霞。虚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文霁风瞪了他一眼,虚青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要不然将文霆的事交由白原自己处置,他先同师弟回房睡个回笼觉?虚青心中蠢蠢欲动起来。

    文霁风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拉着师兄往正厅走。方才已经有家仆来催过一次,说是饭菜已经备齐,白原正等着他们二人。

    进了门,只见偌大一张八仙桌,文霆和白原分坐两端,相顾无言的模样。不过白原还算有些良心,文霆这副模样不便独坐,将文霆的圆凳换成了圈背椅,这才勉强扶住。

    虚青拉着师弟并排坐下,瞧了一眼神色漠然的文霆道:“文公子可有办法,恢复双腿?”随侍的家仆已经被白原遣退了下去,虚青也不必顾忌什么。

    文霆冷声应得干脆:“没有。”

    虚青摸摸鼻子,犯了难,他虽然能用障眼法遮掩,可是这变身一道却是不太了解。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师弟,师弟微微点了点头。

    取过桌上的一个茶盏,文霁风往里边续了半杯茶。虚青颇为好奇地看着师弟如何施法,却见他面不改色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师弟!”殷红血色顺着文霁风的手腕流入茶盏中,虚青心疼地抓住师弟的手,连施法术,帮师弟止了血。

    文霁风看了一眼杯盏道:“够了,文公子喝下便可解除异状。”说着,文霁风用另一只手将茶盏推到文霆面前。

    “怎么这么莽撞?说放血就放血?”虚青皱眉责备。

    文霁风略有些疑惑道:“不是师兄想让文公子恢复原貌么?”

    虚青:“……”可你没说要自残啊!

    叹了口气,虚青头疼地扯了扯师弟耳朵:“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罢了,这一次便算了,下一次若是要你自损才能做到的事,没我允许,断不得做,知道么?”虚青肃然嘱咐。他心知,这样的事情,他决不会同意师弟再来一次。

    文霁风朝师兄点头。瞧着师兄大声唤来仆从取药过来的模样,文霁风心下一暖。

    ☆、第58章 对月流珠·其七

    亲眼看着旁人放血兑出来的血茶,文霆不动声色地便仰首饮了下去。若不是此时虚青正忙着给师弟上药包扎,定要抱拳赞文霆一声壮哉。

    不过这血茶卖相虽然差了些,茶水的功效却是立竿见影,不过几息之间,文霆体内凝滞的妖力便缓缓运作,身上的龙鳞隐入皮肉之下,文霆头上的龙角也消失不见。

    文霆摸了摸已经平整下去的头顶,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喜色,原本僵硬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之前虚青施展的障眼法不过是最浅薄的一类,自然蔽不了白原的眼。现下终于看着文霆平稳变回原来的模样,白原暗暗松了口气。

    “文霆……”白原开口刚想说些什么。

    文霆却眼神一寒,出声打断他道:“在下与白公子已经没有旁的什么好说的了。如今见到在下非人非妖的模样,白公子也该明白,我们并非是一路人。”

    白原一怔,一直拧着的眉头微微松开,温声道:“你便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说要同我恩断义绝的话?”

    文霆愠怒道:“我同白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原自顾自地继续道:“你害怕我嫌弃你,嫌你是妖,所以才早早退避。”

    文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兀自强撑道:“胡言乱语,你的所思所想,与我何干!”

    白原直直看着文霆,眸色幽深,唇边含着笑意,眼中却满是深情:“可我不嫌弃你,我不介意你是妖。”

    文霆猛地起身,惊惶之间踢到了身|下的座椅,发出一声砰的巨响。

    一室寂静,文霆与他对视,眼睛微微张大,白原神色不动地回视他。文霆低低笑了一声,抬手扶额遮住了自己的眉眼,他的笑声中渐渐带上了沙哑。

    白原站起身,颇为忧心地喊他:“文霆?”

    文霆放下手,从来温润谦和的脸上带上了讥讽:“不介意?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这副丑陋的模样,你怎么可能不介意!”文霆抹了一把眼角,自暴自弃般拉开右手的袖子,白玉般的臂膀,手腕往上三尺处却突兀得长着一圈暗紫鳞片,顽固昭显着文霆与人有异,“看到了吗?我现在已经算不得人了。”

    白原沉默着走近他,伸手握住了文霆的手腕,文霆握手成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甩开白原的桎梏。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的牙关紧闭却发出细细的颤抖之声。

    白原伸手摩挲了一下文霆手腕上的龙鳞。虚青挑了挑眉,抬手将文霁风的眼睛遮住道:“师弟,非礼勿视。”自己却瞧得津津有味。

    白原附身,在龙鳞上落下一个轻浅的吻,文霆的神情有一瞬的动摇惊愕。白原紧了紧力道,一字一句同文霆道:“我果真不介意你是个妖怪。”文霆半垂下的眼睫动了动,心中亦是一阵震动。

    虚青凉凉说了声:“你们二人都是妖,这般还少了施法续命的麻烦。”

    文霆眉间微动,白原微哂:“这回轮到在下问一句文公子了。在下倒是不介意自己妖族出身,亦是算不得人,文公子可会嫌弃?”

    文霆闭了闭眼,收起来方才颇为疯狂的神态,重新睁开眼后并未言语,却十分坚定地摇摇头。

    “不气了?”白原微微俯身,从下窥视文霆的神色。

    文霆勾唇,神色温和道:“从前,是我钻了牛角尖,并不是生你的气。”

    白原点点头,又问道:“那从前说的割袍断义……”

    文霆失声笑道:“都是我胡乱说的,统统都不作数。”

    白原了然,得寸进尺道:“这么说来,当初拒绝白府求亲的话也是不作数了,那便是要择日入我白府做主母了。”

    文霆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伸手敲了白原的额前一记。

    白原捂着额便嚷嚷着:“瞧瞧,文公子这般暴戾,日后娶了别家小娘子,定是没有好脸色的,也就只有本公子愿意接手。不过娘子,动手不要紧,怎么可以往脸上招呼呢?”

    文霆呛了一句道:“训得你听话惧内,却还嫌你这张脸太惹桃花。”

    见文霆面上的乌云尽散,白原笑着握住他的手,怎么都不愿松开。若不是虚青咳嗽了一声,这两人仿佛要忘了师兄弟的存在。

    “师兄,现下可看了吗?”文霁风微微转头问道。

    细长的睫羽扫过掌心,虚青收回手笑道:“现在应该可以了。”手心暖得发痒。

    开解了误会,文霆对几人的戒备自然也退却了不少。白原身上是怎么回事,是他们二人之间自己的事,文霆身上的变化才是虚青所关心的。

    白原开口问起变数,文霆自然没有半点掩藏,便和盘托出。大约是真的信了白原不会嫌弃他的妖邪身份,文霆描述得十分细致。

    文霆身上的变化,要从他随商队出海那日说起。

    此番文家派出商船出海,是为了同东海海岛上的一些渔民们做交易,珊瑚珍珠,玳瑁砗磲。这些东西于渔民只是无足轻重的海产,拿到陆上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文家做这样的生意也不是头一回,是以文老爷将商船交付给文霆十分放心。谁知这一次的文家商队,却是遭逢了海难。

    “狂风骤雨,惊涛骇浪。海上的风暴远要比陆上的严峻很多。商船上的舵手都是在文家做了几十年的伙计,彼时虽然颠簸,船身晃动,却也没有生出大难将来的预料。”文霆回忆起那时的场景,还觉得心有余悸,面色苍白起来。

    直到一道惊雷,自漫天乌云中落下,正好劈中了文家商船的桅杆,船上的人一时便开始慌了。桅杆被惊雷劈断,控制方向的船帆变成了无用的破布,很快便被接连的雨水海水淋成一团。待商船撞上暗礁,船舱开始进水之后,船上的所有人,便再无法心存侥幸。

    船上的货物随波逐流四处流散,船上的船夫们也都放弃了舀水堵缺口,只求着妈祖娘娘,大罗神仙,能保佑他们一觉醒来便睡在某个滩头。哪怕是缺胳膊断腿,也总比丧生海中没命得好。

    “我被一个浪头拍晕,便完全失了神智,待我再醒过来时,便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洞府之中。”文霆的眉头蹙起。

    “洞府?”文霁风问道,“是海中的洞府?”

    文霆点头:“是,虽然是海中的一处洞府,洞府中却没有海水灌入。我醒来时躺在一处浴池之中,那时便看到自己的双腿变成了鱼尾。”白原紧了紧文霆的手,文霆朝他一笑,洞府中的场景远不如海上的风暴,况且除却自身变化,他也没有在哪洞府之中遭受劫难。

    虚青出声纠正道:“文少爷,你那可不是鱼尾,少说也是什么蛟龙的后尾。”

    是鱼尾还是龙尾,于文霆而言并无什么干系。他常年以双腿行走,乍然变成了一条尾巴,自然是不良于行。只能被困锁在方寸之地。直到一个妇人来见了他。

    那妇人容貌秾丽艳烈,相貌不过花信之年,却做妇人打扮。若不是她头上的龙角同身上偶尔露出的鳞片,远瞧着便只是一个艳丽妇人。妇人并未为难他,颇为心平气和地询问文霆的家世来历。文霆诚惶诚恐,不知这妇人的身份,便悉数如实告知。

    “那妇人同我说,我占了她儿子的身体,若是不想死,便留在海中。”文霆揉了揉额角,言语中带了几分疲惫。

    白原奇怪道:“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我同她说,我家中还有父母惦念,恐怕不能答应下她的愿景。她却道,我母亲不过是文府的妾侍,需依仗着我独子身份,并不是真的惦念于我。我父……”文霆忆起文老爷在书房中所说的话,嘴中发苦,然子不言父过,“他也是须得文家香火传承。妇人道,只要我首肯应之,可替我选几名良家女子,诞下了子嗣绝不争夺,替我送回文家。”

    白原皱眉埋怨道:“难不成你没告诉她,你心上人正在岸上等你?”

    文霆听着白原故作拈酸的模样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面上的笑容却收了回去:“自然是提了,那妇人却颇为轻蔑,扬言道人心凉薄,风花雪月都是过眼云烟,若是我这非人非妖的模样暴露,不被唾弃都算是得了善终。”

    正是妇人这句话,叫文霆生出了迟疑,心中的慌张不宁都倾泻而出。家中出了妖邪孤星,连血亲都未必能接纳容忍,何况是无端牵扯上的情人爱侣。见识过自己的父亲流连花丛,文霆骨子里便烙下了猜忌怀疑的印记。

    白原虽然玩世不恭,却知晓文霆的心结。此时知道他心中的不安彷徨,自然没有苛责与他。他自有漫长光阴,可以叫文霆相信他的心意。

    “我没有别的办法,值得再三争取,妇人才将应允,许我回七皇城将前尘斩尽。”妇人自有手段将遗散的货物巡回,还有船夫舵手的尸首。她施法将我身上的异状遮掩之后,亲自施法,将我装作是被海水冲回沙滩之上,大难不死的模样。

    将自身的变故叙述明白,文霆便不再言语。虚青琢磨着来龙去脉,无需多想便知,问题定是出在了这妇人身上。只是这妇人身份成谜,再想知道多得,恐怕有些困难。

    “你可知这妇人姓甚名谁?”不曾想,虚青还在思索,文霁风便已经开口询问。

    文霆摇摇头,他也曾追问那妇人。妇人却顾左右而言他,只道妖族不重名姓。而她以后便是文霆的母亲,更不需知道名讳。

    文霁风皱眉:“那她身上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文霆思索片刻,除却记得那妇人身上暗红灵片,和眉间一抹朱砂侵染似的花样,便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线索寥寥难以为继,虚青只得作罢。眼看着白原与文霆二人冰释前嫌,正是要一诉衷肠的时候,虚青十分有眼色地带着师弟回了房中。

    虚青刚合上房门,文霁风便颇为肯定地同虚青道:“师兄,这文霆应当已经死了。”

    虚青打了个激灵,险些将自己的手指夹了。给门上落下禁制,虚青转头,正看到师弟一脸正色地等着他回应。

    虚青拉着师弟坐下,倒了杯茶道:“师弟不妨详说,我虽然看出文霆有些异状,却并未看出死气。”

    文霁风颔首道:“按文霆所说,那洞府应是坐落于东海深处。即便他是随浪头沉溺下去的,昏迷之中落入水中,醒来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听他所言,并没有呛水胸闷的症状。再者是文霆口中那个红鳞妇人,她口称文霆是她的儿子,文霆身上也显出了些许异状,然则文霆父母俱是凡人,又怎么可能会身负妖族血脉?文霆一无所知,自然无从遮掩,白原再不济,亦不可能看不出文霆身上的妖气。”

    虚青抚了抚下巴,师弟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而且……师弟似乎有了自己的决断。

    “文霆气息与常人不同,却又没有妖气,如师弟所说,他若是死过一次,也不似是盘踞肉体的活尸。非人非鬼,师弟有何猜测。”

    “我以为,他应当是鱼妇。”文霁风道。

    虚青一手支颐,听着文霁风细说。

    所谓鱼妇,乃是人与鱼掺杂而出的一类邪物。非人非鱼,半人半鱼。有死于海难水患者,机缘巧合附于将死的灵鱼之身。魂魄依附,便成了人首鱼身的怪物。二者相合为活,一旦分开,便又是两种死物。

    “我同文霆打斗时发觉,他体内妖气浓厚精纯,他却无法驱使。想来是外力所得,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方能解释文霆如今的模样了。”文霁风道。

    虚青支着头看他,不置可否。文霁风心中踌躇了几分,开口问道:“师兄,我说的有什么错漏?”

    虚青失笑,端正了坐姿才道:“师弟说的很清楚,也十分顺理成章。”文霁风皱眉,等着虚青的后话。依他对虚青的了解,定然不会言尽于此。

    “只是师弟不觉得太凑巧了吗?不说为何满船的人只文霆一人活了下来,单说师弟的猜测。文霆落入海中,便卷入那处洞府,落入府中,正好遇上了垂危的灵鱼或是龙胎。为何文霆的精魄能依附其上而未被龙胎的妖力驱逐?”鱼妇奇异,要出一条更是不那么轻易。人妖殊途,古书之中对鱼妇的记载寥寥无几,只因魂魄依存妖身,远不如想得那么简单。否则七皇城年年有人死于海难,遍地都该是鱼妇了。

    文霁风哑然,不知如何同虚青辩驳。虚青的本意也不是欺负师弟,自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良久,文霁风摇了摇头。虚青见师弟身上显出几分沮丧,开口劝慰道:“若是师弟想弄个明白,咱们可以继续留在白府一看究竟。”横竖白原答应下来的鲛珠,还需要一些时日方可有些动静。

    虚青盘算着如何同师弟安然度过这段闲暇时光时,麻烦却不自觉便缠了上来。文府少爷同白府公子双双落水,文家的人找不到文霆的踪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寻上门来硬是要一个交代。

    文老爷亲自上门讨人,白原吩咐了管家接待,自己却避而不见。若是真的在文老爷面前现身,他当初特地暗中潜回府中的作为,就全泡汤了。

    白府管家的手段圆滑,文老爷哄着,文老爷带来的人也都安生请进来好声好气供着。只文老爷想见白原这一件事,白管家怎么都不肯松口。

    砸花瓶?任他砸;摔杯子?白家不缺这几个钱。便是文老爷里里外外将白府翻了个遍,白管家也是不动如山,只道公子清早出门,尚未回来。还抽空派人去同府中两位客人打了个招呼,避开麻烦。

    虚青同师弟二人做了一回梁上君子,看着白管家举重若轻地将文老爷打发走,心中叹了句老管家真人不露相。看着文老爷怒气冲冲而来,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只能无奈离去。

    虚青瞧着文老爷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师弟,明日咱们去摆摊算命如何?”虚青笑盈盈地邀请文霁风。

    文霁风顿了顿才应下。

    待文府的人都走了干净,师兄弟二人才从房梁上下来。将明日要用的家当拜托了白管家,虚青顺道问了一句白原的去处。白管家此时倒是痛快松口,叫虚青去白原寝房看看。

    虚青没有敲门询问,便直接推开了房门。房中的白原文霆二人,仿佛火烧屁股似地从床铺边上站起来。

    看清来人,白原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们。”他还以为是文老爷卷土重来。

    虚青一笑,左右看顾了一下凌乱的室内,虚青啧啧出声:“怎么跟强盗洗劫过似的。”

    白原倒是浑然不在意:“桌椅摆饰罢了,管家可以再置办。”听得这句话,虚青疑心,白管家恐怕不是宝刀未老,而是在白原手下做事才练得如此老辣。

    文霆上前一步,边朝虚青二人作揖稽首,边道:“二位道长,在下有一事相求。”

    虚青早就察觉状况不对。白原不想见文老爷是嫌麻烦,文霆也避而不见甚至还留在白府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有了几分玩味。

    文霁风道:“但说无妨。”

    文霆面上带着些微歉疚:“我有一事隐瞒了诸位。”几人的眼光都集中于文霆身上,文霆微微直了直脊背道:“那妇人虽然允我上岸,却只许我停留十日。逾期便要我回去海中。”

    虚青扬眉道:“你不乐意?”

    第1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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