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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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史+陆小凤传奇]九五至尊 作者:芙蓉姥姥

    第4节

    小案上放了几本折子显然是看过的。不过一会,他就丢开了手里的奏章,又看完了一本。

    他适应能力很好,以往也看过折子。但,一早上就看这么点,效率太低了。字挤成一团,翻译都要浪费时间,他还是习惯不了文言文。

    这时,朱翊钧想到了什么,迎着阳光抬头望去,“饿了,吃饱了再计较。”

    “梁永,去偏殿找母后。”

    朱翊钧搬进乾清宫的那天,慈圣太后也跟着一起来了,占了乾清宫其中的一个偏殿,美曰的更能照顾小皇帝,看顾的更紧些。

    “皇帝哥哥~”

    朱翊钧走到偏殿,就见一队人领头的宫女手上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从里边走出了。

    “诶,永宁真乖,嘴真甜。”

    “再叫声皇帝哥哥,哥哥明天就带你出宫玩儿。”

    可惜,没听懂。翊钧也不在意,伸手从宫女手中把永宁接过,垫了垫,笑道,“又重了,这身板跟球一样,杨妃都没你胖,真是个小肥妞。”

    永宁对着手指,没有接话,显然还是没听懂朱翊钧在说些什么。

    一旁的宫女听了懂了,想笑又不敢笑,脸憋的通红。

    尚膳监的效率很迅速,时候差不多就把御膳准备好。宫殿内,膳桌上八道煮菜,四道副菜,两道汤。

    慈圣太后穿一件以绯绸滚边的玉白素色长裙,盘得极有韵致的发鬏上,‘逮蝴蝶’样式的宫眷饰物,像精心打扮过。这身装束,素雅又尊贵,仪态万分。

    他行了礼,端了张凳子在桌边坐下,夸道,“母后今天真漂亮,让我看花了眼。”

    慈圣太后本就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哪怕经历了这“昨夜西风凋碧树”的骤变之后,虽面色有所憔悴,但还是美姿容态。

    女人最禁不得人夸样貌,何况这女人还是个寡妇。

    慈圣太后一听,嘴里说着油嘴滑舌,尽说瞎话,手上又连连给朱翊钧夹菜,喜笑颜开。

    慈圣太后来自民间,宫女出身,身份卑微。朱翊钧即位后,她该是晋封为皇太妃,如今能和陈皇后一般加封了尊号,当了慈圣皇太后,冯保张居正在其中出力不可谓不大。

    “母后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张先生,他来做什么。”

    慈圣太后手一顿,慢吞吞的说道,“无事,问问你最近学业如何,可有偷懒罢。”

    朱翊钧听了“哦”了声,便不再言语。

    少顷,慈圣太后问道,“在乾清宫呆着可好,那些老大人可有难为你?”

    朱翊钧笑道,“母后放心,我不为难他们就成,还能难为我么。”

    这话不假,朱翊钧确实有许多问题,礼仪繁琐算一个,衣服太厚算一个,奏折难看再算一个,若要全部一一点出,那些士大夫的鼻子都会气歪了。

    慈圣太后看了眼朱翊钧以为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正色道:“莫要胡来,凡是都听张先生的话,若敢干些出阁的事,我定不饶你。”

    朱翊钧忙说不敢,如今慈圣太后不似陈太后,是个有心事的人,端详了朱翊钧半晌,才缓缓的开口道,“你如今做了皇帝,你弟弟年纪尚小,凡是你得多看顾些。”

    “会的,母后放心。”

    “你们兄弟二人要和睦相处,兄弟同心。”

    “儿臣明白”

    慈圣太后看着朱翊钧,认真道:“你要真明白。”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明白慈圣太后的意思,她成心想把潞王留在身边多陪些日子,但又怕朱翊钧不高兴,起疑心不待见潞王,才多此一举让他作承诺。

    朱翊钧一叹,他一直觉得慈圣太后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但却是个好母亲。后宫繁花似锦她却能笑傲群妃,穆宗皇帝子嗣皆她所出。他该庆幸陈太后清心寡欲,慈圣太后也没生出垂帘听政的念头。

    朱翊钧是个想法很多的人,会抱有多种的不同可能过活,现在又在些担心慈圣太后的心计哪天会报应在自己的身上。

    登基到现在,慈圣太后做过最出彩的事,就是同他一起住进了乾清宫,稳固了太后的地位。再有就是走马换将,让冯保当上了司礼监掌印,这就相当于内廷的大管家。

    朱翊钧见冯保做大也很高兴,他曾许诺将来让冯保当内相,让冯保挺他。

    *

    朱翊钧见下午无事,拨得半日闲暇,偷溜出宫又找杨博华山论剑去了。

    帝都繁华热闹,一路上走走看看,倒是买了不少东西。现在,要是能再有个美男帅小伙陪着逛会儿街,那就更美妙了。

    刚走进大宅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叫唤。

    “额,艾,等等我,停下慢些走着。”

    朱翊钧听着喊的耳熟,回头就看到跟上来的杨廷保。

    少顷,眯着眼笑道:“你叫我甚。”

    殿下?已经不是了。皇上?现在还在大街上。还是叫名……叫啥呢!

    杨廷保傻头傻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现在该唤朱翊钧什么。

    朱翊钧边走边坏笑道,“别想了,大不了喊声哥,我肯定应你。”指着前边的屋子,又道,“同去?”

    杨廷保摇头,不知是不喊还是不去。

    犹豫了半晌,才囔囔为难道,“我还是不去了,爷爷在里边。一会儿说错话又该骂我了。我在门外等着。”

    朱翊钧笑了一阵,知杨博素来嫌弃杨廷保这个傻愣的孙子,平时没少骂他,笑道:“瞧你那点出息,怕爷爷可当不了将军,打不成胜仗。”

    再道,“得。等着,一会儿再找你玩儿。”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即位,人人忙着拉关系,焦头烂额。杨博就悠闲的坐在靠椅上酌着茶。

    “又来作甚,白龙鱼服,如今可没人顾你。”

    朱翊钧听了,也不接话,知他在说些什么,不外乎又是在挖苦人罢。

    朱翊钧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吧唧下嘴,发现味道一般。

    看到桌上放着的奏章,绿皮。

    “先生要弹劾谁,我先帮你看看,要帮你出气不。”朱翊钧翻开一见之下,忍不住贼笑道,“哎呀,杨太师没想到你也贪污,还敢偷偷把奏章拿回家藏着,是想毁尸灭迹么?”

    杨博白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有钱给你喝这个?”

    又道,“树皮渣子。”

    朱翊钧哈哈笑了,敢情你知道是树皮还喝的津津有味。把折子丢一边,也没把它当回事儿,朝堂上看不对眼胡乱弹劾参奏的大有人在,指不定又是有人哪里看不过杨博,练手之。

    少顷,朱翊钧想到什么,肃着脸,恭维的说道,“老师智谋无双,聪明绝世,可有法子抑制这贪污受贿之风?”

    明朝这时候贪污受贿风气极盛,文人武将皆有。哪怕自诩清流的士大夫都不得为家中五斗米伸手折腰。

    杨博眼皮微动,露出一抹笑意,缓缓道,“有法。无他,重刑重吏罢。”

    朱翊钧闻言摇摇头,显然对这答案和心中所想有些偏差。思索片刻,略有指点江山的意味开口道。

    “一法,重薪屈腐,如何?”

    “嗯,好法。但,如今国库空虚,古人有曰贪心不足蛇吞象,到时度无法度,增无再增。”

    “二法,梗臣直用,又如何?”

    “也是好法。不过,须知直臣罔顾,固执己见,只可为谏,不应大用。”

    朱翊钧张嘴想再说,发现心中没点子了,一想杨博承认都是好主意,却又不支持自己,有些懊恼郁闷,直接死鱼样的躺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杨博笑眯眯的看着,摇了摇头,道:“小子还嫩了点,莫多想,现在该养性修心才是。”

    朱翊钧不理。

    他觉得自己的办法虽然简单但还不错,明朝朝官员的薪水低,士大夫没钱了还爱充大象,讲排场。搞得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加点薪也不用搞腐败帮人跑腿,再找些顶清流的人放在最肥的地,媚眼抛给瞎子看,都还没试过行不行谁知道呢。

    杨博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笑道:“我可不是你的张先生。莫要如此作态,若想知道为何,便去问你的张先生。”

    朱翊钧闻言‘蹭’的坐了起来,仔细端详了杨博一眼,想看出些端倪,是不是又在耍人。

    片刻功夫,就又跑出去了,这回连谢和再见都没说。

    杨博看着小皇帝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若是想不明白,就是先生也助不了你。

    文华殿

    哪里有权利,哪里就有争斗!

    上至内阁首辅,下至一品大员,各个高层官员纷纷聚集在这,文华殿。

    皆以高拱为首,说着这太和殿上发生的事,议着李贵妃逾礼成为皇太后,讨论着先皇的遗诏,但说的更多的就是,宦官参政,内侍分权。

    自古,非翰林不入内阁,此刻聚集在这的朝中大臣都是进士、翰林出身,还有个共同特点——多少和高拱沾点关系。士大夫自视甚高,文人意气,是看不起宦官的,如今又怎会让区区一个内侍来分化内阁的权利。

    更何况此刻身居高位的是心胸狭窄,素来与冯保不和的高拱。

    朱翊钧心中一展抱负的念头被腰斩,不甘心想再生一计,而他登位以来的第一战也迎风而至。

    与谁斗,高拱?冯保?还是张居正?

    皇帝耶?傀儡乎?

    高拱

    大明,思想流派,百家争鸣。

    人人有思想,杨博也有。他信无谓,学道家,读庄周。

    新皇即位,权力更迭。

    此刻人人在着急,皇帝急,太监急,首辅急,大臣急,名人也急,只有杨博不着急。 他看:太监急,怕士大夫趁机夺权。首辅急,怕宦官混淆中宫。大臣急,怕站错了队。名人急,想出头,当老大。皇帝急,他是没事找事干着急。

    京城是个多事的地方。譬如前几日礼部尚书的家就被火烧了。

    晌午,高拱拜访大理寺卿,如今他官至极品,走到哪处不被优待,与家主含蓄片刻就寻到高仪。

    “子象兄,你可是让我好找,我近日多有繁忙竟不知你家中失火,卧病在床,惭愧惭愧。今日特来探望。”

    高仪是真病了,卧在床上吃力的爬了起来,见了高拱一惊,连说不敢当。深知最近事多,高拱无事不登三宝殿,忙道:“肃卿兄,可是有要事,不妨说说,只是如今我身体……哎……”

    他与高拱私交不错,对他清廉刚正的做派非常欣赏佩服,他素来老好人,能帮的上忙都决不推辞。

    高拱见他面色发白,面若枯槁,想了又想,才开口诚恳的道,“子象兄助我!”

    又开口,语气义愤填膺,不忿至极的道,“如今阉党祸乱中宫,又夺了掌印权力,贵妃娘娘何以为太后,不过冯保奉承罢。皇上如今尚小,他日必会被阉贼蛊惑,不除冯保,八虎乱朝,指日可待,你我皆为托孤大臣,列为辅臣,理应据正理,存正法,维护朝纲,生死置之度外,誓死报效先帝。明日集你我之力,早朝定能拿下冯保。”

    高仪一听,他素来佩服高拱,敬佩他勇于任事的气魄,但也深知高拱性格刚毅,冯保狡诈,若交上手来定会吃亏。

    “肃卿兄,我也想助你,只是朝仪繁琐,你知我身子,怕不成了。”

    高拱一听,面色也难掩失望。

    又道,“不过,我想一人也可助你。”

    高拱忙道:“谁?”

    “张叔大。”

    高拱闻言面色一淡,摆了摆手,说道:“他向来与阉党私交甚密,现下怕是勾结之势已成,我虽与他过往有些交情,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

    高仪缓了口气,笑道:“肃卿兄,只可放心,我有一法能让他与你再次同舟共济,携手抗敌。”

    高拱一听,喜道,“子象兄说的可是真?”

    高仪惨白着脸点点头。

    高拱心中一喜,也不问是何法子。他与张居正断交已久,更是摩擦不断。如今不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还能让他滩水来助,只怕高仪是抓着了张居正的把柄了。

    他好生劝慰了高仪保重身体就离去,回至家中又觉不妥,思来想去,决定给小皇帝写一份奏疏,让他知明忠奸,明日不可坏他大事。

    新皇登基,各路藩王运送来的贺礼皆已送到存放在库房里。

    朱翊钧最中意的就是荆王进献的一把匕首。

    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匕身既短且薄,玲珑小巧,兵刃透冷意,虽未见血已暗含杀气。半环似反握匕首上刻金色龙形纹路,艳丽的珠宝点点装饰,低俗又雍容。

    朱翊钧好武,比起干坐着冥想炼劲气,他更喜欢直接动手,磨枪带剑。

    明朝有枪,不过是最早期的傻瓜枪,又长又大,填火药还特麻烦。

    现代枪,他只知道外形,内部什么的构造,一窍不通,神机营工部的人,研究几十年,还是傻瓜抢,朱翊钧就不报希望了,还是玩冷兵器罢。

    自从得了这把匕首,便让周围的侍卫手把手的教自己怎么耍。或许是有些武功底子,短短几日便有模有样。

    朱翊钧右手握匕,掌心向上,向左右狠狠的刺去,随后速度渐缓,停手。

    梁永一进殿,忙道:“皇上,首辅大人来了。”

    朱翊钧还在摆姿势,这话一出,浑身一激灵,手上的匕首连忙朝梁永丢去。赶紧整了整衣服,看着整齐了,又从袖子里掏了本折子出来,踱着步装模作样的看着。

    梁永一见带着刃的刀往身上砸,想退。又听殿外脚步声,怕来不及了,心一横手忙脚乱接了踹怀里。

    朱翊钧一看,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哥,真厉害。

    梁永暗暗吐了口气,还好没捅着。

    高拱行了礼,缓缓说道,“皇上在看甚。”他在问,眼却居高临下的看着朱翊钧。

    朱翊钧心底回了句‘关你屁事,你的眼睛啥时候不看天花板了’。

    嘴里说道,“是弹劾广西布政使贪污受贿的奏章,先生看过么?”

    高拱闻言点点头,显然这份他也看过,正色道:“皇上,贪污者,如何置之。”

    朱翊钧也正色道:“该杀!”

    这时,高拱倏然变色,肃着脸:“那便杀!”

    他样貌硬朗正气,说变脸就变脸,这会儿刚毅冷厉,黑着脸,满是杀气。

    朱翊钧愣了一愣,差点被他给唬着了。

    “皇上学的不错,微臣这也有一份奏疏,不若皇上看看。”

    高拱缓了下来,又面无表情的开了口。说罢,躬身递给了朱翊钧一份折子。

    淡黄的绢丝封面上,恭恭敬敬的写着‘陈五事疏’。朱翊钧目扫第一行,心下凛然,奏疏数千言,表述之事尽在言中,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要剥夺司礼监的权利,不给冯保干政留有余隙。

    字迹苍劲有力,内容锋利直率,还真是高拱的风格。

    朱翊钧看了两遍明白什么意思,心头千回百转,面色不动声色的合上奏章。

    “先生何意?”

    高拱叹了口气,道:“皇上可看明白了?”

    朱翊钧点点头。

    片刻,高拱眼神一厉,盯着小皇帝,硬气道:“微臣不希望皇上现下明白,明日就什么都不明白。”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口气生硬的像命令。

    朱翊钧一怔,高拱……眼角上扬,眼底一抹情绪闪过。

    “元筠听先生的。”

    他答的含糊,高拱和朱翊钧不熟,倒不知他的滑头狡辩。

    这话一出,他便满意的行礼告退,回去组织人马,准备进攻碉堡了。

    朱翊钧歪着嘴,掂量着手上的折子,眼神闪烁。感觉高拱写字也不怎么样,结体坚实,方方正正,一点美感也没有,还没他的飘逸超俊好看呢。

    高拱和冯保就对上了,怎这么快呢。朱翊钧有预感高拱此战必死,因为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张居正,最终胜利是他的。

    朱翊钧心中有个不美的构想,刚起念头,又觉荒唐旋然推翻。

    终是耿耿于怀,心头堵得慌。

    *

    朱翊钧当局者迷,心有所惑,最后还得倚靠这绝世智囊团,杨博。

    他倒是想求助张居正,就是不知张居正在其中扮的是什么角色,不想贸贸然的去询问,反而闹了笑话,雪上加霜。

    朱翊钧带着人赶到西街的大宅门,这才知杨博年老思乡,今早告假回山西去了,连带着杨廷保一起走的。

    朱翊钧登时便知杨博恐怕早已知道,却什么也不说,如今更是躲的远远的,让他自己想办法。

    片刻,他就把杨博十八代祖宗问候了遍,还头号谋士呢。关键时刻总掉链子,不说算,了不起自己想。

    朱翊钧边走心里骂骂咧咧,却也明白先生的心意。人不可能一辈子靠别人,更何况皇帝。 杨博教徒从不是亦步亦趋,那会缺乏主张。他是任其翱翔,海阔天空,自由想象。简称,放养。

    他给了极大的提示,其余让小皇帝自己想。

    高拱还是冯保。

    冯保。

    朱翊钧没找到人,打算回宫。不料被路边的一幕给吸引,那人一身爽利的打扮,坐着小凳,吃着肉,手拿大碗呼噜呼噜的开吃,一喝就是三碗,他吃的特爽,津津有味,把朱翊钧就看饿了。

    这个小摊人气不错,人满为患,他撩起袍子就坐了下去。

    “朋友,不介意跟你并个桌。”又道,“老板,就着这位小哥也给我来一份。”

    那人长长吐出口气,擦着汗道:“随便坐,我一个人吃东西也挺寂寞。”

    朱翊钧一听这话觉得有趣。一看更妙,眉星目朗,眼神炯亮,俊俏非常,眉间还带着一股迷人的英气,真是好相貌。

    朱翊钧心里古怪,乍一眼还有些眼熟。

    这时,老板已经把吃食拿上桌了。

    纯白散发热气的豆汁。

    很香!

    朱翊钧食指大动,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眼睛登时一亮,赞道:“真不错,甘醇浓郁,香甜可口,这家老板好手艺。”

    那人一听,笑道:“哈哈,我走遍了京城的胡同大街,全京城就数这家的豆汁是最美味的。”

    “朋友,我见你有些面善,咱们见过?在下李翊,京城本地人士。”

    那人闻言,又灌了碗豆汁,一饮而尽,说道:“我初次到京城,没什么印象。”

    又道:“我叫陆狄,籍籍无名的江湖浪子,目前四海为家。”

    朱翊钧首次见到江湖人士,眼睛一亮,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豪气。

    “陆兄”又张口夸道,“好名字。”

    “你的也不差。”

    朱翊钧欣然点头接受,这名字当然不错,我爸想了好久。

    少顷,陆狄吃饱了,随性的站起身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朱翊钧也想这么干,他也确实做了,感叹道:“若不是远远见陆兄吃的甚欢,我还不知京城有这么家店。”

    陆狄一听,也很得意,爽朗一笑,道:“老板听到没,我都成活招牌了,你该不该好好请我吃上一顿。”

    那老板对着陆狄,笑道:“陆小子就算叫来十个客人,也抵不上你一人吃的多。”

    这老板像和陆狄关系不错,忙里偷闲的还能聊上几句。

    陆狄眯着眼自信的笑道:“你请我一顿,我就能找来一百个朋友,让你赚翻天。”

    “……”

    朱翊钧在一旁听着,心情也莫名好了点,若他也有个朋友,一个洒脱随性,倾心自由,豪爽率性的朋友。

    “陆兄,不如咱俩交个朋友罢”

    “你不早就叫上了。”

    朱翊钧和新交的朋友聊了会儿天,发现陆狄真的是个奇人,脑筋转的快不说,说话幽默风趣,见识极广,说起话来都不会无聊,这种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特质。

    道了别便是有缘再聚,朱翊钧心头一叹,旋即一个念头浮在心头。

    要是有一日我与张居正意见相佐,冯保和慈圣太后是挺我还是帮先生。

    张居正,慈圣太后,冯保还是皇权

    朱翊钧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准备

    朱翊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晚上都没睡好。机会留给有的人,如今想到了万一,也该琢磨接招的一万了。

    翌日

    三日一朝会,这是朱翊钧第二次上朝,太和殿辉煌肃穆依旧,他却觉得今天出门不宜,祸事将近。

    每次朝会的开场都一样,枯燥到乏味,总有人乐而不疲,这看似平淡却暗藏杀机的早朝。

    今日,朱翊钧身着红色龙袍,龙纹云袖,服饰华美,巧夺天工。小小年纪便五官分明,精致异常的小脸被这鲜明的红色衬得三分艳丽。

    少顷,早朝过半,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御史,他谏冯保有“四逆六罪、三大奸”。

    然后是,工部都给事程文率弹劾冯保时常假传圣旨,私改遗诏,由此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吏部都给事弹劾冯保,说他大不敬,新皇登基受百官恭贺时,竟敢站立在皇上一侧,这百官是拜皇上,还是拜他冯保?

    广西道御史史胡也弹劾冯保,说他为先皇弄□□器具,致使先皇身体大亏,先帝因之大病,以成不治。因此他是杀害先帝的元凶。

    朱翊钧看着一个个站出来的朝臣。御史,言官,六科,差不多四五十人都和高拱沾亲带故,有门生,有亲戚,有好友,有下属。

    其中最多的还是门生。高拱之门徒,满朝皆是。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还是小看高拱的能量。

    最后的压轴就是高拱自己。

    他又写了一篇言辞更加犀利,用词更加刁钻的奏疏。大致虽还是还权于内阁,却也直刺冯保,道其狼子野心,弄权霸政。数落起冯保来是引先朝典例说,正德初年,太监刘瑾专权,许多忠良离朝而去,几十年后,又是这样,此乃天意?

    哗,这最后一道奏章出来,朝堂被炒到最热,大臣们分庭抗礼,支持高拱的言官都请他下旨拿冯保问罪,明正典刑。也有些维护冯保的大臣,说高拱公报私仇,以势压人。

    朱翊钧远远见冯保脸色发白,神色惊慌,竟然被高拱说的无力反嘴。暗道大伴心理素质太差了些,不由心中一暗,他窥觊高拱势力,还没做出打算,若大伴倒在这可不行。

    少顷,又看了眼站在局外老神在在的张居正。不免心里有些好奇,不知先生现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后手,还是另有打算。先生是不甘寂寞的人,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出头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再过一会,越吵越烈,朱翊钧感势头不对付,故作不耐,一脸忿色口含劲气,大吼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转身,甩袖,溜了。

    文臣被小皇帝惊天一吼,精神一震,眼前一晕。

    道,皇上太黑了。

    武将在看一群酸腐书生吵群架,被小皇帝一吼,掏掏耳朵。

    想,皇上内功不错。

    冯保一下了朝就去找慈圣太后。

    他是慈圣太后身边的老人,没人比他更了解慈圣太后。

    乾清宫偏殿

    冯保进了殿就跪在慈圣太后面前,老泪纵横,哀声道:“娘娘,老奴要死了,老奴怕是不能再伺候您了。”

    慈圣太后在殿内绣着花,没想到冯保会突然闯进来,心下一惊,赶快收起来,脸色有些不佳,淡淡道:“大伴,你怎么了,谁要杀你。”

    他连忙又叩了几个头,冯保年纪大了,两鬓有些发白,看起来非常狼狈。

    “你怎么了,倒是说啊,哀家给你做主。”

    冯保闻言,抬起了头:“娘娘,高大人说老奴害死了先皇,还要祸害皇上,要斩了老奴,老奴死了不要紧,就是以后陪不了娘娘了。”

    慈圣太后一听,心头一凛,又是高拱,她讨厌高拱吗?

    她恨死高拱。

    慈圣太后和高拱的恩怨有多大?

    慈圣太后最自卑的就是自己出生低微,也最恨别人用她的身份说事。哪怕如今她同陈太后同等地位,心里任还觉得矮人一筹,日日前往慈庆宫请安。

    当初,冯保修改遗诏,偷下圣旨。圣旨一出,加了尊号。高拱却是不认,弹劾册封,李氏贵妃,何德何能,加予尊荣,于理不合,更大肆宣扬。

    慈圣太后当时,恨不得高拱不得好死,却也知高拱官至极品,位高权重。

    一个不正明的太后,一个重威望的首辅。

    孰轻孰重。除非有巨变,不然……

    慈圣太后越想心中越没底,脸色变了又变,眼色狠硬坚定,沉声道:

    “派人去请张先生来。”

    内阁静室

    御史和给事中的奏折越来越多,堆在书案上的副本已有厚厚一撂。

    大明的言官最仇恨的是宫内的太监,因为大明的皇帝有个通病,不上朝,不视事,一切诏旨、圣意都有掌印太监代皇帝用朱笔写圣旨。

    其中留中多少,撕毁多少,皇帝看了多少,内阁若不提皆是内宫太监掌控。

    高拱思及此处,冷笑不已。所有的奏折都从冯保的手中流过,他留中又怎样,只能看到御史和给事中们,活活扼住他的喉咙,活活将他扼死。

    明日,他定能让冯保死无葬身之地。

    *

    冯保要找张居正,问宫里的侍卫,不想朝中太乱都没人注意。思忖张居正怕是躲回家了,连忙派人去张居正家中寻人,不想还是没找着。

    乾清宫

    小案上煮好了茶,朱翊钧伸手刚斟了一杯,推至一旁,笑道:“先生喝茶。”

    张居正稍等了片刻,温度适中了,才拿起凑至唇边,道:“紫阳毛尖?”

    又道:“不成不成。味道淡了些,颜色也不对,茶还未泡开,重来重来。”

    朱翊钧手一顿,哭笑不得道,“老师。”

    张居正抚须不再言语,专心品着茶。陕西贡茶,紫阳毛尖,算是少有。每年运往进宫都不多,王孙贵胄苛苛扣扣,送到臣子手中的少之又少。

    少顷,朱翊钧想之又想,看着面色如常的张居正,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朕有一问,请先生为我解惑。”

    张居正放下瓷杯,坐的端正,十分认真的看着朱翊钧,点头。

    张居正是个认真严谨的人。他会认真对待每一个问题,每一个对手,每一件事情,细心计较,小心筹谋。

    “若有贪污者,杀否?”

    张居正闻言,面色一凛,肯定道:“杀!”

    “该何治之?污腐者,皆杀也?”

    张居正瞥了眼朱翊钧,眼中闪过一抹陌生的情绪,目光锐利如鹰隼,沉声道:“蟊贼者,杀之,贬之,罢之,更甚者抄家连坐之。”

    又道:“法家苛政酷吏,不为民。苛于官,吏于权。”

    再道:“节用国本,无益皆废之。”

    话毕,张居正深邃黑眸直盯着朱翊钧,反问道:“皇上可满意?”

    朱翊钧愣了一愣,半晌才回话,声音有些干涩道:“我说不出,老师认为这样好么?”

    张居正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微笑,摇了摇头,继续品着茶。

    只觉香醇可口,味道适中。

    炎阳高照,张居正离开乾清宫时,日头最大。紫禁城亦冷亦热,日过头顶,蒸得如铁炉一般。正准备离开皇宫,忽见一内侍匆匆走来,是冯保。

    片刻,张居正转了方向,又去了乾清宫,不过这次是偏殿。

    “皇上,要用膳吗?”

    梁永见朱翊钧半晌躺在榻上没动,知他在想事,如今朝中局势混乱,谁胜谁败谁都说不准。梁永成天跟在小皇帝的身边,走哪跟哪,见得多看得也比人明白。

    他不多想也不多说,做个聪明人,全心照料小皇帝。

    这会儿,知小皇帝素来饿不得,一饿就头昏,小声提醒着。

    过了一会,才睁开了眼,吸了口气,跳起来,站稳身子,转身走了出去。

    “让人把膳食送到慈庆宫去。”

    朱翊钧大老远就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

    陈太后爱听戏。朱翊钧知道在唱昆曲《吴越春秋》。这是冯保献给陈太后的戏班子,台上两个人,一个生一个旦,咿咿呀呀,朱翊钧不爱听也听不懂。

    没想到今天又撞上,想到自己午饭都送过去,现在也不能转身走了。

    陈太后听得入迷,没注意到朱翊钧的到来,朱翊钧也不出手就在一旁坐着。

    一会儿功夫,完了一段,陈太后看到朱翊钧先是一愕,而后一喜,把戏班子赶了出去,笑道:“怎么不知道出声,你不爱听戏,陪我这老婆子听了这一大段该烦了罢。”

    “娘娘不老还年轻着呢。”朱翊钧趁机做了个晕的表情,又道:“不过娘娘看得真准,我确实头昏脑胀,一片混沌,据是咿咿呀呀,唱曲着。”

    陈太后知道他滑头瞎掰,把他揽到身旁,伸出手来,打趣道:“头晕了。娘娘帮元筠揉揉。”

    少顷,午膳就送来了,如今十月,宫中吃羊肉,朱翊钧早就饿了,一见色泽美味的饭菜。胃口大开,让陈太后先吃一箸,伸筷就大吃起来。

    陈太后食素吃的不多,据是在看着朱翊钧吃。他吃的大俗也不嫌丢人,扒了两碗就饱了。

    饭后桌子被收拾干净了,再坐了片刻,陈太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今日来慈庆宫是有何事?”

    朱翊钧不接话,面色一正,眼神坚定,像是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忽道:“娘娘帮我。”

    陈太后闻言神色一怔,眉眼柔和,伸手将朱翊钧揉着怀中,朱翊钧窝在陈太后的怀里,感受的这坚强的女人想传递给他的心情。

    此间安静了片刻,窗外鸟鸣传来,半晌都无人说话。

    只听,“你要娘娘如何帮你。”

    那天,张居正出宫门的时候,脸色如常,行程若往常一般,但心却跳的快的厉害。

    张居正智谋无双,这回更得了中宫支持,成算很大。他深知朝中御史有高拱的人,也有他的人,还有些说不清的,复杂的很,找他们太冒险。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孤注一掷让言官弹劾高拱。

    专权擅国,孤傲跋扈。

    至于其他,明日计较。

    事毕

    第二日

    内阁很静,没有一丝声响。

    今早弹劾高拱的奏章也已经全部送到了内阁,但和冯保的比起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张居正终于知道要怎么才能绊倒高拱,所以他不急。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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