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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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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L]阴阳诡师 作者:莫年少

    第16节

    她猜不到怀中这个素日里性子总是冷若寒霜的女子在她背后默默为她做过多少事,但她此刻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被怀中人深沉的爱意紧紧地包裹着,柔和而温暖。

    低头在龙清寒额间虔诚地落下一记浅吻,唇瓣沾过微凉的温度,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在提醒上官流云怀中人的疲惫。满心的感动中陡生出几分酸涩,像是散不开的阴云笼在上官流云心头。倘若没有这些无端的变故,上官流云恨不得立刻陪着龙清寒睡去,数月也好,经年也罢。她只想简简单单地陪在龙清寒身边,就像当初在龙泉山间那样,抚琴酿酒,论阵饮茶,用一世光阴换她安乐无忧,而不是被卷入这一连串久久难息的风波。

    温柔地抬手抚上龙清寒的脸,这是上官流云第二次见龙清寒深沉睡去。龙清寒安静地偎在她怀中,仿佛一尊细琢的玉像。只是苍白的面色和透着血丝的菱唇却像一把利刃在上官流云心上狠狠地剜了一刀,酸涩的痛楚让上官流云眼中不禁落出几滴滚烫的液体,顺着她洁白若玉的脸滑下,碎落一地。

    上官流云已经太久没有落泪了,在她的印象里,眼泪是属于弱者的,而经年漂泊所历的风波早已为她的心结上了厚厚的结界,将所有的泪水锁在里面,让她显得坚强而且无畏。可自从回到上官府,自从遇见龙清寒,上官流云觉得自己总在掉眼泪。苦涩也好,甜蜜也罢,那道她曾自以为固若金汤的结界在龙清寒出现后便开始土崩瓦解,上官流云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

    下意识地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眼前却突然递来一张丝绸绣锦的手绢。上官流云愕然抬头,就瞧见红莲正端端站在她面前,弓着腰望着她,歉疚道:“小女子未能善察下属,害得诸位身陷险境。方才姑娘救了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是无意间瞧见姑娘落泪,也只能供些手绢,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多谢红莲姑娘关心,流云不过行应行之事罢了。”眼底闪过一寸警惕神色,上官流云伸手接过红莲递来的手绢,微微低头,算是同她道了谢,跟着又道:“姑娘倘若诚心谢我,流云这里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请教倒是不敢当,流云姑娘有什么问题直说便是,小女子但有所知,定诚然相告。”

    “流云先前与蛇灵交手时听说姑娘所寻的这东西唤作《天命策》?”微微眯了眯眼,上官流云试探着问道。

    红莲点头,道:“这要寻的卷轴的确是唤作《天命策》。不过,与其说是要寻这卷卷轴,不如说是寻这卷卷轴里藏着的秘密。”

    “什么秘密?”上官流云心思一凛,忙追问道。

    “上官姑娘竟不知道吗?”惊讶地张了张口,红莲微怔了片刻,道:“世上但凡是想要这《天命策》的人,无非是想要一件事情——踏入昆仑,极道成神。”

    “极道成神?!”

    似是对上官流云惊愕的神色没有感到半点意外,红莲扫了她一眼,接道:“小女子也只是听得一些江湖上的传言罢了。据说当年鬼车青鸟二神触怒元凤,凤神一怒之下便将二神剔去神骨逐出昆仑。但到底是凤神座下血脉,常言道虎毒不食子,神也不例外。鬼车和青鸟被逐出昆仑后,凤神便令金乌送去一卷卷轴,言说只要她二人悔过,便可依着这卷轴上的道法重返昆仑,再修神位。只是鬼车与青鸟至死都没有接受凤神的这一番心意,这卷轴被二神一分为二,留在凡间,被后人称为《天命策》。”

    第86章 逃离

    听罢红莲的话,上官流云纤眉微蹙,眸光沉了沉,冷道:“极道成神,越说越玄乎,这样子虚乌有的事红莲姑娘竟也相信?”

    红莲直起身子,耸了耸肩,道:“姑娘既然也是阴阳道上的人,有些道理想必也应该明白。这世间但凡是牵涉鬼神的事向来都是虚虚实实,神神叨叨的。这成神之事小女子起初也是不信的,毕竟众神入昆仑是数百年前的事。这数百年来莫说是成神,就算是修行至天师境界,也不过寥寥数人。倘若不是我无意间从欧阳默手上看到这天命策的拓影,我还以为江湖上那些传言都是骗小孩子的。”

    “就凭一卷看不懂的拓影字画,红莲姑娘便信了这虚无缥缈的传说?红莲姑娘当真那么渴望极道成神么?”晕染墨色的眸子里漾出星星点点的光华,上官流云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莲,问道。

    红莲闻言,先是一脸错愕神色,随即妖娆地笑了笑,道:“姑娘,这世间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这些东西一旦和钱挂上钩,那就更值得让人相信了。至于极道成神么,小女子是没有半点兴趣的。况且就算有心,小女子也自认没那等资质。”

    “红莲姑娘既然无心修神,有为何如此执着于找寻此物?”上官流云疑惑道。

    红莲勾了勾嘴角,柔媚道:“姑娘,你别忘了,小女子和莫大小姐一样是个商人,这生意我不做,自然会有别人做。”

    红莲隐在话里的意思上官流云当然明了。商人眼中万事皆轻,唯独重一个利字。这两卷《天命策》一旦问世,金山银山,珠玉玛瑙,她要多少都有人愿意给。放着这样的生意不做,除非对方是个傻子!只要天命策的传言一日不散,就一定还会有人再找上门来,上官一脉就会世代不得安宁,毕竟世间没有商人会和钱过不去。

    念及此处,上官流云的思绪有些纷杂,心情也不觉郁沉下来。天命策留在这世间只会招来无尽祸端,毁去天命策的信念在她心底又深了几分。

    这时上官凌雪抱着干粮和水壶走了过来,红莲知趣地退开身,为她二人留出空间。上官凌雪将干粮和水递到上官流云手中,心疼叹道:“先吃点东西吧。”

    上官流云接过她手中的干粮掂了掂,又扭过头望向砖室另一侧的莫晓风。

    莫晓风闭着眼俯身趴在万俟十三的腿上,万俟十三正替她捏着腰。莫晓风的身子也疲软得厉害,甚至连呼疼都没有力气。

    低低叹了一声,上官流云将手中的干粮分出大半来递回上官凌雪手中,低道:“长姐,这些劳你给莫晓风和十三姑娘送去,我留这一点就够了。”

    上官凌雪知道拗不过她,低头应允,拿了干粮朝莫晓风走去。

    众人就着水草草啃了几口的干粮后,再也经不主倦意倾袭,纷纷靠着石壁歇息,养精蓄锐。

    除了石壁上长明灯摇曳晃动的火光,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然而上官流云的心绪却在这仿若静止的瞬间里飞快流转。她将跟入阴宅后诸事的始末来回回地仔细回想了一遍,反反复复地整理着思绪。岂料这一整理,纷杂琐碎的小事反而都变成了千丝百绕的结,缠在上官流云脑中,乱作一团。

    稍加规整后,上官流云渐渐拟出几道疑点来:眼下她身处的地方应该就是阴宅的主祠祭坛,按理说天命策的下卷就在这里。但这么大的砖室,小小的一卷天命策会被藏在哪里?此为其一;其二,天命策倘若真是踏入昆仑的关键,上面那些点线纹样又当如何解释?其三,先前的砖室内连重鸣缚魂阵这样阴狠的阵法都能设下,但为何最该设下防备的主祠祭坛却没有半点机关……

    上官流云陷在这些一团编织的巨网里,全然找不出拆解脱身的关键。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不间断地从头顶上落来,上官流云只觉耳朵都像要被震聋一样。

    砖室四壁开始剧烈地摇晃,先前被当做出入口的洞窟里冒出浓浓的黑烟,熏得众人眼泪直流。上官流云抱着龙清寒惊慌地站起身,跟着就听见另一侧传来莫晓风愤怒的叫骂:“仙人板板的,赖皮蛇跑了!”

    众人闻言,纷纷惊得目瞪口呆,跟着砖室的顶部开始落下细小的沙石,上官流云抬眼朝头顶望去,就见砖室大顶上绽出条条裂缝,一路延伸,几乎有种下一刻整座阴宅府邸都将坍塌的错觉。

    “不好,这里要塌了,大家快找出口!”

    一声惊呼,众人霎时若惊鸟,护着头脸,在纷纷扬扬的泥土和抖搂的砖块碎石中四处躲避,寻找出口。

    场面变得混乱不堪,火舌在石壁暗洞里肆虐,滚滚浓烟遮住视野,只听得头顶石砖泥块扑簌簌地往下落,铺天盖地,宛若急雨。

    火光晃动中,妖异的笑声从石壁顶端飘来,在宽阔的砖室里反复回荡——“想要我死,你们统统都要陪葬!”

    隔着浓烟,上官流云只隐隐看见石壁上人影攒动,但根本辨不出是谁。可是单凭那道妖异的笑声,上官流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顶上是谁——欧阳默!

    “你们逃不掉的!一个都逃不掉!”凄绝放肆的笑声越来越大,混乱中显得有些刺耳。

    “你给我闭嘴!”一声冷喝,妖异的笑声戛然而止,宛若□□突然断裂的弦音,跟着血肉坠落的声音在上官流云脚边响起,上官流云低头看去,就见一条巨大的长蛇落在脚边,再不动弹。

    此时,陡峭的石壁已经被火舌劈出数到裂缝,摇曳的火光在缝隙里泛动,宛若炼炉,灼得上官流云后脊发烫。上官流云见状急忙扯下衣袖掩住龙清寒的口鼻,抱着她朝祭台蹿去。

    脚步未出多远,前方的祭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上官流云猛一抬头,就见祭坛顶端开始一点一点坍陷,跟着一道黑影从祭坛上飞奔下来。

    黑影的速度不快,远不及祭坛坍塌的速度。眼见黑影就要掉进祭坛坍塌的露出的深渊,突然一道红色的艳影飞快越过眼前,跟着祭坛上的黑影被人一把抱住飞快地跃下祭坛。上官流云快步追去,就见上官凌雪背着上官皓月和红莲并肩站在祭坛下。

    “长姐,红莲姑娘!”

    “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方才在暗河那边发现了发现了一道出水口,这暗河里有活水流动,咱们顺着出水口游去,定能找到出口!”红莲捉住上官流云急道。

    “莫晓风和十三姑娘知道了吗?”上官流云的眼风快速扫过四下问道。

    “莫大小姐和万俟总管刚才已经下到暗河里去了,二位姑娘你们也赶快带着人跟我来!”红莲说罢扯着上官凌雪的衣袖便走。

    上官流云此刻也无暇多思,抱着龙清寒跟在二人身后跳下水去。红莲下水率先一个猛子扎向水底,莫晓风和万俟十三紧随其后,上官凌雪捂住上官皓月的口鼻也追了上去。

    上官流云低头看着怀中的龙清寒,深吸一口气,随后迅速贴上唇瓣,撬开龙清寒的齿关将气息度去,抱着龙清寒沉向水里。

    暗河的河道不长,上官流云一行沿着河道游出一段距离后,细碎的亮光也从水面上折射下来。洁白耀眼的天光在水底亦显得有些刺目。

    在阴气森重的地底待得太久,上官流云几乎快要适应不过来扑面而来的阳气和纯净刺目的光亮。浮出水面后眼睛被白光刺得忍不住滴泪,上官流云只得紧紧闭上眼睛,良久,方才缓和过来。

    轰隆之声渐小,浮在水面上的众人回过头朝来路望去,才发现暗河的出口已不是先前认识的地方。

    河水灌入泥泞的浅滩,上官流云一行拽着岸边的野草纷纷爬上岸。

    莫晓风率先爬到岸边,卷着衣服迎风发着抖。她远远望见几个渔民模样打扮的人提着鱼篓走在前面,正宜问路。于是急忙飞步追去,高声嚷道:“前面的几位大哥,请留步——!”

    道上的渔民听见喊声,纷纷止住脚步回过头。

    莫晓风见状暗道有戏,虚浮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瘦削的身子显得有些飘忽。岂料那几个渔民瞧见她,脸色陡变,连手中的鱼篓都顾不上提,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嚷嚷着:“有鬼啊!有鬼出现了!”

    莫晓风听见有鬼二字也立刻停下脚步,抓出符咒捏在手中,警惕地朝身后望去。但几番巡视后,莫说是鬼,就连鬼影莫晓风都没看见。

    这时,上官流云和万俟十三也追了过来。二人见莫晓风一脸紧张神色,心思皆是一凛。

    微微蹙起眉,目光暗扫过四周,并未觉察出任何异动,上官流云走到莫晓风身旁低声问道:“莫晓风,大白天的你捏着符咒在这里发什么神经?该不会刚才在河底待得太久,脑子进水了吧?”

    莫晓风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喝道:“死混蛋,你才脑子进水了,刚才那几个渔民说后面有鬼,我正在找这鬼藏在哪里呢?”

    “有鬼?”渲染墨色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上官流云突然勾起半边唇角不露痕迹地笑了笑,随即一本正经地道:“哎呀,还真是有鬼!”

    “在哪?死混蛋,鬼在哪儿?”

    上官流云从鹿皮囊中摸出的破旧符纸啪地一下贴在莫晓风脑门上,故作严肃道:“喏,鬼不就在这里咯?”

    的符纸贴在额头上,莫晓风微怔了片刻,跟着立刻反应过来上官流云话里的意思。一双桃花眼霎时睁得溜圆,娇俏的脸上绯红一片,怒道:“好你个死混蛋,你居然敢说本小姐是鬼!你见过这么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女鬼吗?”

    “如花似玉?我怎么觉得眼前的只有蔫花碎玉?”

    “你……”

    这时在旁沉默半晌的万俟十三也上前来开口道:“上官姑娘,你就莫要再戏弄我家小姐了。”

    见万俟十三追来,上官流云自然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压下笑意朝万俟十三递了个眼色,上官流云回头对莫晓风道:“先到岸边来将衣服烤干吧,总穿着这些湿衣裳,当心染了风寒。”

    第87章 玉鹿

    入了端月的天,空气里凝着沁骨的寒。凄厉的北风宛若镰刀,呼啸着将地面上的生气大片大片收割,余下满目萧瑟荒凉。

    就着河滩附近的枯草勉强引燃火堆,刺啦刺啦窜动的火星在冬日里烘出微薄的暖意,众人围着火堆坐在河岸边,面面相觑。她们进入阴宅时不过初秋,身上着的都是单薄衣裳,受不住冻。如今寒风一吹,皆冷得浑身哆嗦,面色发白,加之又刚从河道里爬出来,满身泥泞,狼狈至极,活像冤死在水底的水鬼。倘若不是一路相随游来,只怕这甫一照面就会被对方吓个半死。

    拉起广袖抹去脸上的泥水,莫晓风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缩在万俟十三怀里,咬着颤抖的牙关哆嗦着,道:“死混蛋,这……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咱们坐了这么久……怎么附近连……连个鬼影都没有……”

    “咱们从西荒的山脉里出来,现在应该已经过了赤水,若是我没猜错,再向东去应该就是钟山地界了。”简单用树枝在河滩泥地上画下方位,上官流云沉声解释道。

    “钟山?”桃花眼略略挑起一角,莫晓风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方位图,道:“这么说来,咱们岂不是要进苍龙城了?”

    “倘若咱们动作快些,太阳落山之前应该能赶到苍龙城。”上官流云抬头看了看天色,墨染的眸子沉了沉,忧道:“不过苍龙城是西荒最繁华之地,客商往来众多,眼下又正值端月,正是走货频繁的时节,但愿咱们进了城还能找到地方落脚歇息。”

    “这落脚之事几位姑娘倒是不必担心,小女子行走商道这些年,同这苍龙城的城主也打过几次交道。虽说交情不深,但为诸位觅个住处应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茬被红莲蓦地接下,上官流云心念微动之下不自觉地拧了拧眉,道:“红莲姑娘,阴宅已毁,天命策也损在了里面,这单生意算是做不成了,姑娘不必……”

    上官流云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红莲站起身朝众人福身施了一礼,道:“几位姑娘搭救小女子性命已是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些绵薄之力罢了。此行虽说没有寻到天命策,但诸位已尽心力,小女子感激不尽。是以莫大小姐也尽管放心,待回到蜀海,这单生意的报酬小女子也会遣人分文不少地送到府上。毕竟做生意,有盈有亏,小女子行走商道,这些道理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眼下诸位因小女子之故皆负伤在身,让小女子怎能放心独自离去。不若待诸位到苍龙城养好伤势,咱们再行道别也不迟。”

    殷殷切切的话语里字句在情在理叫人无法拒绝。是以未及上官流云作答,莫晓风就从万俟十三怀里钻了出来,道:“那就有劳红莲姑娘!”

    说完她立刻起身走到上官流云身旁,见上官流云正扣着一道召唤结印兀自出神,忙伸出手来在上官流云眼前晃了晃,道:“死混蛋,你中邪了?发什么呆呢?”

    上官流云被她这一晃惊回神来,收起滑向四周的眼风,拍掉莫晓风的手,冷道:“你才中邪了!”

    莫晓风压下眸子却也懒得同她斗嘴,只道:“我中什么邪?我看大伙儿身上的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趁着天色尚早,咱们赶快出发,等到苍龙城找到地方落脚,也好给你妹妹和龙神姑娘抓药!”

    目光落在龙清寒身上暗忖了片刻,上官流云敛着眉,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罩在龙清寒头上,生怕她受寒。背起龙清寒的身子在寒风里轻轻打着颤,上官流云略带疲惫地叹道:“走吧!”

    穿过荒野,当上官流云一行踏进苍龙城城门的时候,太阳刚垂落至钟山腰间。

    苍龙城倚着俊秀的钟山拔地而起,是西荒之地最繁华的商贸重镇,有着浓厚的尘世气息。穿过古旧坚实的城门洞,便有提着花篮的清秀小姑娘沿街叫卖,花篮里装着将绽未绽的桃花。担着烧饼的货郎在路边搁下胆子,对着过往的人群高声吆喝。路边的茶肆酒馆里满是此起彼伏的人声,其中不乏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和提刀佩剑的江湖儿女。

    当红莲领着众人走到繁华长街的尽头的时候,出现在上官流云眼前的是一间奢华而歌舞升平的客栈。客栈门前匾额上龙飞凤舞攒金雕凿着三个大字“卧龙阁”。

    客栈门口立着一名女子,黑色的披风罩着颀长的身形,金边镶玉的冠帽下青丝如瀑,眼似丹凤,肤如脂玉,不似上官凌雪温雅秀美,也不似红莲姿容娇媚,面前这女子十分美丽中含着三分豪气,雍容华贵之下自成一派端严,令人无端端生畏,不敢逼视。

    那女子瞧见红莲走近,菱唇微勾漾出一个轻浅的笑,檀口微启道:“红莲姑娘,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玉鹿城主,一别经年,小女子甚好。”红莲瞧见那女子时步子不自觉地顿了顿,眉眼间一如既往透着柔媚,与那玉鹿城主的气质倒是大相径庭。

    “是么……”玉鹿的声音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尽管她隐藏得很好,可是无法瞒过上官流云一行人的耳朵。显然,玉鹿也知道自己无法掩饰,所以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后道:“在下苍龙城城主玉鹿,也是这间卧龙阁的掌柜,诸位既然是红莲姑娘的朋友,就一并住在这卧龙阁里吧。我已经派人去给各位安排房间,各位先随我到大堂里饮茶稍后片刻。”

    她说罢,转身引路在前,领着上官流云一行像客栈内走去。红莲回过头朝众人垂首一笑后也跟了上去。

    莫晓风的目光在玉鹿和红莲二人身上来回流转,随即桃花眼一眯,跟着拉下万俟十三在她旁边低声耳语道:“十三,你说这玉鹿城主和这红莲姑娘什么关系?依我看,她们二人之间绝非生意上的往来那么简单。”

    言谈间,眼前的景致已然陡变。热闹的画卷随着脚步的踏入在莫晓风眼前铺展开,屋宇楼阁层叠而出,雕花彩漆的主楼,门前挂着三四盏琉璃灯。卧龙阁里人声鼎沸,账房在柜台后不断打着算盘。从他嘴角敛不住的笑意里莫晓风也能猜到这卧龙阁的进账多少。

    玉鹿领着诸人在客栈大堂内落座,未及她招手便已有小二捧上茶水点心热情招呼。精致的龙须糕,绿荷糕,如意百果糕纷纷呈上,配上极上品的清茶,堪称世间少有的享受。

    “厨房里还未来得及备菜,只得先上些点心招待,还望各位莫要嫌弃。”玉鹿遣下小二朝众人拱了拱手,道。

    众人在阴宅地府里待得久了,只啃了些薄饼干粮,此刻早已是饥肠辘辘,后背贴胸,何来挑剔之理?同玉鹿道过谢,就着茶吃起点心来。

    上官流云拥着龙清寒行动并不方便,故而只是简单地饮了些茶水,随后将龙清寒罩在龙清寒身上的外衫取下,温柔地替她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

    “啪”

    穿插在龙清寒青丝间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茶盏跌落声惊得陡然一滞,青瓷裂纹的茶杯横倒在桌上,茶水顺着桌沿垂下一道银丝。上官流云抬眼望去,发现玉鹿正失神地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她身旁早已有下人前来收拾残局,不过眨眼间便有为她换上了一盏新茶。倘不是她裙角上被茶水濡湿,定会让人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玉鹿也显然被跌落的茶盏惊住,敛起目光没有再看上官流云。但是刻意别过头避开上官流云的动作却没有逃过上官流云的眼。

    微微蹙起眉,墨染的眸光凝视着玉鹿面前的茶盏又隐隐深邃了几分。

    茶盏的盖子捏在玉鹿手中还未被揭开,这时一名男子后堂神色紧张地走到玉鹿身旁急道:“主上!”

    玉鹿扭头斜眼看了看他,冷声道:“我素日怎么教导你们的?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汉子闻言忙惊慌跪倒,恭敬道:“主上息怒,炎叶刚收拾完别院就听闻主上泼了茶水,是以惊慌失措坏了规矩,还望主上恕罪!不知主上可有受伤?”

    玉鹿拧起眉轻眯着眼道:“无碍。不过你来得正巧!”说完她又回过身来同上官流云一行道:“诸位姑娘,别院以为姑娘们备好,姑娘们可以随炎叶同去,在下还有些要事需处理,就不奉陪了。诸位姑娘有什么不满意的,遣人告诉炎叶便可。”说完她转身同炎叶嘱咐道:“这几位姑娘都是红莲姑娘的朋友,莫要怠慢!”

    被唤作炎叶的男子恭敬地道了声是,随即转身同上官流云一行道:“诸位姑娘且随我来!”

    第88章 卧龙阁

    卧龙阁说是客栈,其实几乎可以媲美海内任何一处的王府。主楼后面是百余丈的庭院,庭院里交错分布这多座别院。别院与别院间是清澈见底的荷花池塘,塘内引的是活水,加之又经人精心维护,故而在寒风凛冽的冬日也瞧不见半点浮冰。池水清澈无杂,偶有几只飞鸟贴着水面低低掠过,惊动池底的锦鲤,掀着水花四散躲去。

    “诸位姑娘这边请!”谦恭有度地在前,引路之余炎叶也不忘向众人介绍这卧龙阁的布局。“卧龙阁是主上亲自设计的。历时七年方才建成,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主上亲自挑选,可谓是主上的心头至宝。阁内一共有九间别院,每座别院内有九间套房,各院外皆有下人十二个时辰专门伺候,各位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便是。几位姑娘住的这间别院名唤镜海居,院中诸事皆以为各位姑娘安排妥当。倘若诸位姑娘喜欢清静,只需吩咐一声,这别院方圆一丈之内定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如此安排,不知诸位姑娘是否满意?姑娘们若是满意,小的这便去向主上复命。”

    推开套房的紫檀雕花门,望着屋内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见惯珍奇的莫大小姐也禁不住在万俟十三耳畔低声咋舌,道:“我的亲娘诶,这哪儿是住店啊,只怕住皇宫都没这儿舒服!”

    搀着龙清寒定住脚步,上官流云抬眼望着挂着琉璃灯的院门,道:“玉鹿城主安排如此周到,我等已是感激不尽。这位公子,劳你向你家主上回禀,上官流云多谢她盛情款待。”

    “姑娘唤在下炎叶即可,这公子二字真是折煞在下了。既然诸位姑娘对这安排满意,炎叶便不打扰诸位姑娘歇息了。”说罢,躬身行了个别礼,殷勤退去。

    如墨的夜色自天际泼洒而下,遍染无际天幕。夜风撩过院门前的琉璃灯,火光随着灯盏的晃动变得有些飘摇。

    地底暗无天日的争斗和晨间长久的奔波早已耗尽了莫晓风的精力,是以刚用罢晚饭便早早地同上官流云道了别,拉着万俟十三回房休息。

    镜海居偏安在卧龙阁后庭的一角,入了夜极为安静。紫檀木的床榻上曼笼着白色的纱帐,北风穿过透着缝隙的雕花窗,带着丝丝微寒撩起帐幔的一角。

    龙清寒安静地躺在纱帐内,宛如一幅精细的工笔画。

    上官流云拧干毛巾走过去,趁着床榻边沿在她身边坐下。手里的毛巾上残留着热水的温度,一寸一寸拭过龙清寒如玉的容颜,,抹去她脸上风尘。

    龙清寒依旧睡得深沉,但眉目相较于先前在阴府中时已经舒展得柔和了许多。唇边挂着一抹浅淡的弧度,叫人瞧不出悲喜。

    指尖一寸一寸沿着龙清寒精致的轮廓描摹着她的容颜,上官流云凝望着龙清寒的脸,压在心底的酸涩又再度翻涌上来。

    滚烫的液体夺眶而出,落到龙清寒唇边。与此同时,短促的敲门声自身后传来,上官流云一慌,急忙抬起衣袖将脸上的眼泪抹掉,回头问:“谁?”

    “流云,是我。”上官凌雪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显得有些闷沉。

    “长姐,这么晚来找流云,有事?”微微蹙眉,上官流云犹疑了片刻,起身开门问道。

    上官凌雪站在门前,神色有些紧张。眼风向四底一滑,确认此间并无外人后,上官凌雪方才抬起头来低声道:“进屋说。”

    少有的严肃口吻令上官流云心思微沉。

    侧身让过上官凌雪进屋,上官流云扣上门闩,与上官凌雪对面而坐,道:“怎么了?”

    “我有东西给你。”

    说话间上官凌雪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金丝线绣的布包来。

    上官流云接过布包掀开一看,双眸立时睁得溜圆:“天命策!”

    紧张地站起身,上官流云只觉双手有些发颤。她之前间上官凌雪怀里鼓囊囊的,就猜到她揣了些什么东西在怀里。只是她没有料到,那金丝线绣的布包里躺着竟会是刻着点线图纹的陈旧卷轴,纸张的质感和图案的纹样上官流云都极为熟悉。

    “这……这是《天命策》的下卷?长姐你从何处拿到的?阴宅坍塌了,这东西应该也随阴宅一并被毁去才是,怎么会……”

    上官凌雪抬手示意上官流云止声,随后低声道:“天命策本是凤神的东西,鬼车青鸟皆是凤神之后,纵然被褫夺神格,心底却还是以凤神为尊,是以先前一直将天命策供在阴宅主祠的神龛里。阴宅坍塌的时候我从祭坛上将它夺了下来。咱们此番入阴宅为的就是寻它,你,龙神姑娘,莫大小姐,十三姑娘,还有皓月都为它身负重伤,若是不带出来,岂不是做了赔本的买卖?这东西就算你不拿去给莫大小姐,放在身边也总叫人安心一些。”

    上官流云捏着天命策,坐回椅子上,眸子微垂,突然伸手一探,将天命策置于一旁的烛火上。

    跳跃的火舌迅速上窜,眨眼间便卷上了天命策的一角。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上官凌雪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夺下上官流云手中的卷轴扔在地上,用脚将火踩灭。但显然,为时已晚。

    天命策被火光吞噬,只余下细碎的一角,被熏得乌黑。上官凌雪捏着残存的卷轴纤眉紧蹙,道:“流云,你这是做什么?”

    “这东西为我上官家招致如此多的灾祸,自然该毁去,否则上官一脉将世代不得安宁!长姐不是早就知道?何必如此惊慌?”

    上官凌雪闻言,眸子陡然一垂道:“我只是有些不舍罢了。爷爷将天命策的上卷交到我手里时曾再三嘱咐要我守护好它。这是上官家的先祖先烈世代苦心守护的东西,没想到最后还是断在了我手里。不过毁了罢,毁了也好,总好过世代受这东西的祸害。”她说罢,轻叹一声,眼风滑向龙清寒,蹙了蹙眉问:“龙姑娘她……身子如何了?”

    “还是和先前一样睡着,不过气色似比先前好了一些。饭前十三姑娘来诊过脉,眼下已没有什么大碍。”缓下心思,上官流云疼惜道。

    上官凌雪神色亦松了松,低低道:“那就好。时候不早了,我回去歇息。你在此处陪着龙姑娘,却也莫要总是哭鼻子。自从龙姑娘受伤,我见你偷着落了好几次泪。从小到大没见你哭过,可现在都快变成泪人了。虽然你总是掩着,不想让我们瞧见,但毕竟哀大伤身,倘若龙姑娘醒来瞧见你这般模样,定又要心疼了。”

    上官流云听了她的话,好歹是将眼眶里的湿润压了回去,哽咽着低声道:“我明白的。我只是心疼她为我受的这些苦楚,倘不是因为我……”

    上官凌雪见她强忍着泪压抑得难受便知道拗不过她,无奈地暗叹一声,道:“罢了,你若是当真难过,哭出来或许好些。我也不在这儿扰你,你自己多加注意便是。”她说完径直走出去,顺手将门掩上。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上官流云和龙清寒轻浅的呼吸同步起伏着。上官流云倚着床头坐在龙清寒身边。嗅着空气里晕散的浅淡冷香,上官流云的心思也渐渐平复下来。

    纤长的手指穿过柔软的青丝,伸手拂开龙清寒额前细碎发丝,露出平和的睡颜。上官流云弯下身子在龙清寒唇角落下一记轻浅的吻。跟着,指尖顺着青丝滑进被衿衾里,贴着软缎的衣衫寻到龙清寒的手,握在手心里。

    薄凉的温度顺着指尖缓缓漫上心头,上官流云望着龙清寒祥和安宁的睡颜,眸底敛着柔光:“往日你总说会守着我,让我安心入睡。如今总算换我守你一回。”

    龙清寒薄唇轻抿,阖起的眸子里仿佛锁着流光。

    指尖在龙清寒掌心轻唤摩挲,纤长的睫羽颤抖了一下,上官流云又道:“你在这里躺着,我同你说说话。你不必想着答我,只要知道我陪着你便好。你我先前虽然时时在一处,但我总觉得十二个时辰太过短暂。先前在上官府里,既要放着四宿蛇怪,又要顾着长姐皓月,连一个好好和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入了阴宅之后更是一路凶险,如今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了,终于能抛开那些琐事歇下一口气,终于有机会安安静静地陪在你身边同你说说话,想不到竟会是这般光景,当真是天意弄人……你若不想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寂寞地絮叨……就快些醒来陪我。”

    言及此处,上官流云的声音突然颤抖了一下。龙清寒虽然卧在床上并未睁眼,但上官流云知道她能听见她说话,她一定能听见。

    “你这一觉正好也眠过寒冬,待你醒来,养好身子,咱们就趁着开春回江城去。我答应过你,要摘几枝桃花为你酿酒,你可还记得?”

    目光来回描摹勾勒着龙清寒的轮廓,上官流云顿了顿声:“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你既然记得,就早些醒来,莫要错过花期。”

    第89章 暗听叙

    泼墨的夜色在沉寂中无声晕散,溶溶月色从窗棂缝隙间泻下,光芒惨淡地铺了一地。寒冬的月光向来不太明亮,被薄云笼去后,更添了几分病恹恹的惫懒之意。

    上官流云侧卧在龙清寒身旁,睡得极浅,呼吸均匀而深长,生怕惊扰了枕边人。

    窗外的北风也渐渐喑哑,时光在沉寂里匆匆流淌。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屋外便响起低低的叙话声和窸窣的脚步声。

    “南星,杜仲,白龙须,仙鹤草……姑娘寻的这些药材可是要给昨天那位昏迷的姑娘?”

    屋外传来玉鹿关切的语声,上官流云心思微怔,屏息凝神,跟着就听见莫晓风温软的声音接道:“玉鹿城主也通阴灵之术?”

    “略懂一二。”

    “说来也是,毕竟此处乃钟山脚下,玉鹿姑娘既然是苍龙城的城主,想必和那位大人的关系也定然匪浅。”低沉的声音接下玉鹿的话头,万俟十三淡道。

    “万俟姑娘倒是说笑了,虽然在下通晓阴灵之术的确与那位大人有所关联,但接任之后就再未见过那位大人的本尊。那位大人已经很久没有在钟山地界上显过身了。”

    言及此处,玉鹿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哑。

    万俟十三略微一愣,旋即暗忖方才的谈话许触了玉鹿的心事,遂也不再多言。只调转话头,道:“玉鹿姑娘既然通阴灵之术,想必也应该知道,此番与我们同行的一位姑娘身上罹患隐疾,我和小姐正欲出门为她抓药调养。不知这苍龙城何处能觅得这些药材?还望城主不吝告知。”

    “万俟姑娘为何唤那东西叫做隐疾?”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玉鹿顿了顿声,又道:“你我明明都知道那位姑娘的身子并无什么疾病,只不过因着有东西作怪才到如斯地步。我昨日观瞧过那位姑娘的面色,她体内根骨乃是神格,加之灵息澎湃,论实力不在那位大人之下。只是她咒力不足,又因着那东西在体内作怪,迷乱心魂,虚耗过度才一直昏迷不醒。姑娘你开这药方,不也是为了克制她体内那东西?也罢,这些药材只在城西的几间药庐里才能寻见,我遣炎叶领二位前去吧。”

    “既是如此,便多谢玉鹿城主了。”

    福身道过谢,莫晓风挽着万俟十三随炎叶离开别院。

    上官流云卧在榻上,听见她二人叙话,心头滋生出许多疑惑。万俟十三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是指何人?她方才所说的那些药是给龙清寒的,但玉鹿却又为何说清寒身子无恙?还有她们口中提到的在龙清寒体内作怪的东西又是什么?除此之外,最令上官流云在意的是那个名唤玉鹿的女子。天光未亮,她怎会在这别院中?

    咽下疑惑,上官流云悄然起身步至窗边。拨开窗缝,只听得玉鹿立在院中兀自呢喃着:“没想到凡间竟然还会有神迹出没,那位姑娘也真是了得,竟能自行压制住那东西。”

    上官流云倚在窗后,正暗忖她话里的意思,却又听得玉鹿低叹一句:“只是可惜她受那东西的折磨,怕是长久不得。”

    说罢,摇头叹息着离开别院。

    上官流云立在屋内,脑海里似早了雷击闪电般,思绪纷乱得厉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叫做长久不得?她方才话里所指的是清寒?之前清寒在阴宅里突然之所以会有那样的举动是因着‘那东西’作祟?‘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踉跄着步子走回龙清寒身边,上官流云撑着床榻边沿,在龙清寒身边坐下,跟着将手伸到被衾里捉住龙清寒的手,十指交错带到唇边,浅浅亲吻。

    “我方才听见了好些关于你的话。”目光凝在龙清寒安定祥和的睡颜上,上官流云低声呢喃道:“我原本以为你身上只有热疾,一旦寻到龙珠便可脱离苦海。没想到你竟还忍受着别的痛楚。其实我早该觉察到的,西荒你同傲因交手之时我便隐隐瞧见你神色有意,只是当时未作多想。后来你同欧阳默交手又出现那般诡异的情况……十三姑娘说你身上罹患隐疾可是指的这个?究竟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先前我怎从未听你提过?”

    “我知道你是故意瞒着我的。你可知,我时常羡慕十三姑娘,她对你的了解总是深到令我心生嫉妒。分明你我之间才该是最亲近的人,可你对我说话时却总是欲言又止。我不是盲瞎,只是不愿戳破,私心里盼着你有朝一日能来同我言说。”

    上官流云说完,眸子却陡然一黯:“如今细细想来,都怪我自己没能留心照顾好你。那么多的事,全都要一人承受。这样的我,定然让你失望,也不能令你放心依靠吧!”

    素日堆积在心底的自责在这一刻纷纷翻涌上来,像是冬日里的寒风突然穿墙破窗呼啸着卷进上官流云心里,令她格外难受。抬手摸了摸眼,眼底不知何时又晕起一层水色,上官流云赶忙伸手擦去,却总也擦不干净。

    这时,耳边突然想起一声幽叹,竟是红莲的声音。

    “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还真是一点也不假。”

    上官流云身子一颤,慌忙抹掉眼泪,循声望去,就瞧见先前拨开的窗缝被人大大地拉开,透进天光,窗外立着一道艳红的身影,正幽幽地望着她。

    “红莲姑娘,有事?”勉强定下心神,上官流云起身步至窗边,问。

    红莲立在窗外,纤眉微蹙,目光凝在上官流云脸上,看了许久,方道:“小女子本以为像流云姑娘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落泪的,没想到姑娘你这泪比西荒的冬雨落得还要勤快。”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探到上官流云面前,似是想要为她拭去泪痕。

    上官流云心思一凛,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堪堪避开。

    这般明显的动作自然也被红莲觉察去,淡淡瞥了上官流云一眼,乌黑的眸色轻轻晃了晃,便不再坚持。红莲弯下身子从身旁的食盒中取出一碗粥,递到上官流云面前低声道:“方才阁里的下人送来了早饭,小女子见姑娘没来,心里担心,便装了食盒送过来。”

    “多谢姑娘好心记挂。只是清寒尚未苏醒,我心里放不下,是以没有什么胃口。”浅淡地笑着婉拒红莲的好意,上官流云坐回床边,语声里透着疏离。

    眼风滑向卧榻上的龙清寒,红莲眸色间似有些凄楚地闪了闪,道:“自古民以食为天,姑娘好歹也趁热吃些。不然那榻上的姑娘若是醒了,瞧见你衣带渐宽,心里也必定会难过自责。你忍心令她难过么?”

    上官流云低头望着龙清寒,摇了摇头。起身接过红莲递来的粥,颔首道了声谢。

    红莲见她守在龙清寒身边一动不动,无奈地叹了叹声,转身朝别院外去。

    寒冬的水面上笼着薄雾,水下的锦鲤不时浮到水面上,无声地吐出几个泡,又再度沉到水底,留下半池涟漪。

    心神恍惚地走出别院,还未踏上架在池塘上的石桥,红莲就敏锐地觉察到不远处投来的目光。

    循着目光抬头,只见玉鹿正立在桥头,双手抱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红莲垂了下眸,没有瞧她,只福身同她施了一礼便要从她身旁过去。玉鹿却在这时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胳膊,阻下她的去路。

    “阿莲,我方才收到师尊的书信,命我过些日子出一趟远门……这一次,你还会不会……”

    “不会!”未及玉鹿把话说完,红莲便已猜到了她未言说的话语,急忙出声将她打断。

    似是满心的期望终究还是未能逃脱化作绝望的劫难,玉鹿心里一阵苦笑。过了这么多年,眼前的女子说出答案的时候依旧那么斩钉截铁。

    “你会不会等我回来?”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是多少年前的事,玉鹿已然记不清了,三年,五年,亦或更长……

    但无论她问过多少年,红莲的答案都还是一成不变——不会。

    “你当初不辞而别,就是因为静海居里面那个人?”

    红莲身子微颤,却没有挥开她的手,只轻轻阖上眸子,低声道:“是。玉鹿,放开我,然后忘了我吧。有些东西攥久了,你我都会疼,我不想你恨我。”

    狭长的凤眼中划过七分酸涩,玉鹿无力地垂下手,擦过红莲的肩,一面走,一面幽声呢喃:“我从来不恨你,从来不恨。不恨你无端打乱我的规矩,不恨你利用我谋取钱权,不恨你抛弃我不辞而别,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那么多年还是忘不了你。”

    颤巍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桥的另一端,红莲立在桥头,视野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第90章 寒月夜

    寒冬日光总是惨淡而稀薄,暮色四合,冬日的夜落得格外迅捷而且转瞬就将天边所有的光亮遮去。

    夜色渐浓,炎叶拎着琉璃灯跟在马车旁缓缓走着,灯盏在风中飘摇,摇晃着微光。

    卧龙城不似西荒府,没有宵禁的限令,加之又适逢年关刚过,正热闹时候。月灯高悬,银辉散落。天上星幕与地上流光在长街的尽头交织糅杂,汇作一处。远远望去,宛若两条璀璨夺目的河川自天边并行流淌而来。长街上人潮涌动,货摊上点了各色灯笼,映着担货郎精神的面容。酒肆客栈门前亦挂起明灯,旌旗摇晃。

    万俟十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莫晓风,随着人流缓缓走着。月灯银华抖落在她洁白的大氅上,与四周玲珑流转的灯光融作一处,衬着她俊逸的面容光鲜耀眼。

    莫晓风随在万俟十三身旁,目光凝视着她棱角分明的轮廓,有些晃神。以往万俟十三总是跟她身后,是以莫晓风每次回眸都能对上她澄澈如水的眸子和敛着柔情的目光。她的心也在那一次次的回眸中,陷进了万俟十三编织的情网中,再也无法逃脱。只是她竟迟迟没有觉察,当真是迟钝,倘若不是此番阴宅一行被十三戳破……

    心思随着道旁的灯火摇曳晃动,莫晓风正失神,突然脚步踏空,身子猛地打了个趔趄,“哎呦”一声扑到万俟十三身上。

    万俟十三听见莫晓风的惊呼,心思蓦地一凛,跟着又觉身上一沉,急忙伸手接住莫晓风。

    “小姐,怎么了,没事吧?”搁下手中的灯笼揽住莫晓风纤细的腰,万俟十三急声问道。

    “没……没什么,不小心崴了脚罢了,没事。”心里有些发虚地别过脸,莫晓风慌张道。

    突然贴近熟悉面孔和喷洒在近前的温热呼吸令莫晓风脑海里又浮现出先前的想法,以及,万俟十三在阴宅中予她的那一记吻。

    “是吗?”万俟十三蹙起眉,目光在莫晓风的脚腕上凝固了片刻,突然蹲下身,隔着鹿皮靴捏住莫晓风的脚腕。

    莫晓风吃痛,不禁凉气倒吸,娇声唤道:“疼!”

    万俟十三自是舍不得对莫晓风下重手,听她呼疼便急忙松开手,背过身子蹲在莫晓风面前,低叹一声道:“小姐,我背你回去。”

    “谁要你背了,本小姐自己能走。”踮着崴伤的脚勉强支起身,莫晓风垂下眸子避过万俟十三惊异的目光,暗自咕哝道:“本小姐才不想被这大街上这么多人笑话,不就是崴了个脚,有什么大不了……”

    话还未说完,一阵剧痛便从脚腕上蹿来,疼得莫晓风龇牙咧嘴急忙止声,跟着身子被人蓦地一扯,落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中。

    万俟十三脱下身上的大氅罩在莫晓风身上,跟着拉过莫晓风的手环住自己的脖子,微微屈下身子,圈住莫晓风的双腿锁在自己腰间,将莫晓风背到路边。

    洁白的大氅内还留着万俟十三温暖的体温,莫晓风伏在万俟十三肩上,盯着万俟十三的侧颜,心思陡然一乱。急忙拍打着万俟十三的肩低声惊叫道:“十三,你快放我下来!”

    万俟十三定住脚步,眼风像四底滑去,不见有人注意,转而回过头,将墨色的眸子对上莫晓风的双眸。未及莫晓风把话说完,万俟十三便含住了莫晓风的唇,将她未尽的话封在唇齿间。

    莫晓风睁着眼惊讶地望着万俟十三,眸子里水波晃动,双颊热潮瞬作巨浪,喉间只剩下若有若无的细微□□。

    “别……别在大街上……”莫晓风被她吻得微微有些气喘,急忙推开她,低声道:“羞死人了。”

    “那现在小姐还要下来吗?”万俟十三眯了眯眼问道。

    桃花眼殇过万俟十三狡黠的眉眼,莫晓风略微挪了挪有些发软的腿,夹紧万俟十三的腰,嗔怪道了句:“讨厌。”便再不愿多言。

    万俟十三勾着嘴角浅浅笑了笑,低声道:“我背的是我自己的媳妇,谁敢笑话?”

    莫晓风听她这般一说,脸一红,不由啐道:“谁是你媳妇!”

    “谁应了,便是谁。还是说小姐想要做十三的相公?”万俟十三偏过头炸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拧了拧眉问。

    “我又不是男子,如何做得你相公。”莫晓风别过眼,脸上红透,宛如火烧。

    万俟十三望着她,蓦地淡笑,笑颜如三月春湖上的涟漪渐次漾开:“依着小姐的身子的确做不得。所以小姐还是伏在十三身上,待十三背你过门。”

    柔缓的语声在莫晓风耳畔萦绕,和着万俟十三的体温,暖到莫晓风心底。

    顺着一路绵延的灯盏走到长街的尽头,卧龙阁在琉璃灯的点缀下,宛如仙宫。

    穿过华丽的厅堂,步入内阁,沿着庭院小径回到静海居。万俟十三背着莫晓风刚踏入别院的大门,就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万俟十三轻皱眉头,抬眼就瞧见一抹水蓝色的身影提着酒坛沐在清冷的月华里。

    竟是上官流云。

    “死混蛋?”莫晓风瞧见上官流云,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死混蛋,你不在屋子里守着龙姑娘,怎么舍得跑出来了?喝这么多酒,你也不怕醉死!”

    上官流云听见动响,颤巍巍地走到她二人面前,眸光沉冷如水,道:“我来找十三姑娘。”

    莫晓风少见上官流云如此严肃的神色,心思顿时一沉,抬眼偷偷望向万俟十三,暗暗皱了皱眉。

    “上官姑娘找十三不知所为何事?”万俟十三搀着莫晓风,沉声问道。

    上官流云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冷声道:“十三姑娘,清寒她身上的‘那东西’是什么?”

    万俟十三显示错愕,随即定下心神,佯作淡定,道:“上官姑娘定是醉了,说得话十三怎么不明白?龙姑娘只是虚耗过度,调养休息些时日便可,上官姑娘不必太过……”

    话未说完,万俟十三胸前便猛然一勒,跟着衣领就被人一把拎住,攥在手里。

    “上官流云,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莫晓风见万俟十三被上官流云捉住,心思一慌,急忙上前扯开她,怒道。

    上官流云冷眼瞧着她,没有答话,只兀自接道:“别给我装傻充愣,今晨你们在院子里的叙话我都听见了。我再问一遍,清寒身上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深邃的目光在上官流云身上略一打量,万俟十三沉默良久,淡道:“此事我答应过龙姑娘不能同任何人说,上官姑娘你若想知道,何不等她醒来,自行去问她?”

    上官流云捏着酒坛边缘,眸子一黯,突然抬手将酒水从头顶浇下,苦笑道:“她不同我说,你也不同我说。你们都瞒着我……骗子。”

    “死混蛋,你!”莫晓风还未来得及伸手拉她,就听得“啪”的一声,酒坛落在地上,碎了满地。

    冬夜里的寒风带着萧瑟,顷刻间将上官流云眉眼上的酒水和泪水凝作寒霜。

    “上官流云,你作死吗!”顾不得脚上疼痛,莫晓风上前一把扣住上官流云的肩,伸手用袖子抹去她脸上冰冷的酒水,吼道。

    上官流云斜睨着她二人,神情格外淡漠:“骗子。”

    “你!”莫晓风被她眼底寒光摄得后脊发凉,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声闷响。万俟十三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上官流云身后,在她颈下斜送了一记手刀。

    冷眼看着跌在莫晓风怀里的上官流云,万俟十三压着嗓子道:“小姐,她醉了!”

    莫晓风望着面前人事不省的上官流云,眸子一黯,嘱咐道:“十三,陪我送她回去歇息吧。”

    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瘸一拐地迈步在前,万俟十三扶着上官流云紧随在后。二人合力将上官流云拖回客舍,又打来热水为她擦洗,直至夜半才回到房中。

    揉着肿胀的脚踝缩在万俟十三怀里,莫晓风眉间蹙起小小的山丘,眼神有些涣散。

    “小姐,怎么了?”

    眼前突然探来一只手轻轻晃了晃,莫晓风急忙敛下心神,将头靠到万俟十三肩上,道:“我在想刚才死混蛋说的话。我从小与她一块长大,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她落过一次泪,伤过一次怀,更不见她有过今日这般剧烈的情绪波动。十三,龙姑娘的事,你当真不能告诉她吗?哪怕只是一星半点,至少让她好过一些。”

    “小姐,莫要为难十三。”心思有些微颤,万俟十三伸手抚上莫晓风的眉心,道:“我既答应龙姑娘,自然不可背信弃义。况且,龙姑娘既然也没有对上官姑娘提及此事,背后定然有她自己的考量,你我不便插手。”

    “罢了。但愿龙姑娘能早日醒来,如今也只有她能制住死混蛋了。”解下身上的衣衫,莫晓风钻进被衾里,幽道。

    万俟十三灭去灯火,伸手将莫晓风揽入怀中,低道:“小姐放心,上官姑娘今夜宿醉,明日一早定会将今夜之事忘记。”

    “但愿如此!”

    第91章 如梦

    寒月当空,夜凉如水。

    上官流云卧在榻上,低低□□着,感觉浑身似火在烧。昏昏沉沉中,呼吸间突然窜入一抹清淡的冷香将体内的燥热扑灭,香气引着上官流云的心思虚浮晃动,不及片刻就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绮丽的粉桃之色在梦境里晕散开,上官流云循着香气在桃花林中穿行,心思突然有些颤抖。桃林深处,香气馥郁。拨开遮挡在眼前的粉桃花枝,素衣女子单薄的身影飘然落进眼底,堪堪锁住上官流云的目光。清冷顾盼,眸子里映着醉人的花影;薄淡淡笑,唇角边敛着温柔的弧度。

    上官流云瞧见那人的身影,心思猛地一跳,跟着眼眶却红润起来。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情况,却还是令上官流云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

    树下的女子抬起头来望向上官流云,深邃如夜的眸子里凝着这世间最璀璨的光华。

    “流云。”

    她轻唤,语声清泠,如佛桑花乍然盛开。

    上官流云望着她笑了笑,跟着欢喜地奔到龙清寒面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应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龙清寒倚在她怀里,笑得极淡。

    上官流云在她耳畔同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直至翌日天光大亮之后才恋恋不舍地醒来。梦中甜蜜犹在眼前,上官流云脣角挂着的笑意还未散,就听见窗外突然飘来一声戏谑:“哟,还在回味呢?看来是梦到龙姑娘了!”

    极是熟悉的声音,上官流云循声望去,果见莫晓风贼笑着从窗外探头进来。

    上官流云望了望她,眼风又扫了扫四底陌生的陈设,蹙起眉有些晃神。

    “死混蛋,发什么愣呢!”提着食盒进屋,莫晓风伸手在上官流云面前晃了晃,道。

    “我怎么在这里,清寒呢?”上官流云挥开她的手,抬起头问。

    “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莫晓风挑了挑眉试探道。

    上官流云拧着眉思忖了半晌,终是摇头,道:“不记得。”

    “那昨天夜里的事你也不记得了?”

    难以置信的神色让上官流云心思一沉,随即问道:“我只记得昨夜下人送来酒菜,后来……就不记得了。昨夜怎么了?”

    惊愕的神色在莫晓风脸上闪现,但转瞬即逝。桃花眼滑向上官流云,莫晓风拧起眉,道:“没什么,只是你昨夜在院中喝醉了,我和十三回来瞧见就把你送了过来。现在酒可醒了?十三一大早遣人去熬了解酒汤,我给你带来了。”

    她说着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个青瓷翠玉碗,递到上官流云面前,催促道:“本小姐长这么大还从没伺候过人,死混蛋算你有幸,快趁热喝,十三还等着本小姐把碗送回去呢!”

    端过莫晓风手中的解酒汤皱眉饮下,目光瞥向窗外,微微一滞,上官流云揉着尚有些浑噩的头问:“十三姑娘怎么没同你前来?”

    “她在厨房给龙姑娘煎药,看着火呢!”莫晓风收拾完食盒,接着抱怨道:“我也算看出来了,你们这是黑我路费还不够,还让我和我们家十三替你们操劳卖命!本小姐定是上辈子投胎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司命大人,这辈子才会撞上你这死混蛋。这笔账本小姐先给你记着,日后再同你清算,到时候你可不许抵赖!”

    “你放心,待日后你同十三姑娘成亲,我定奉双份喜钱与你们,算作谢礼。”

    “死混蛋,你……你莫要胡说!谁……谁要同她成亲了!”

    “你方才不是都唤十三姑娘是你家的了吗?莫非你不打算同她成亲?还是说你介意你们二人都是女子,是以不愿嫁给她?”

    “我才没有!本小姐又不是没见过这世间女子与女子欢好之事,我若是介意又何须同她走到今日?更何况,本小姐喜欢谁,哪里还会在乎她是男是女是神是鬼?”

    “那你方才为何又说不愿同她成亲?”

    “本小姐好歹也是莫府的大小姐,怎么着也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出门。她现在连三书六聘都没下……说什成亲不成亲的。”莫晓风心里有些泛酸,语气也跟着闷起来。

    “原来是这样。”若有所思地点头,上官流云弯起眉眼朝窗外望了望,高声道:“十三姑娘,你可都听清楚了?”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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