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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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武侠]明穿之朱祐樘 作者:莫子乔

    第17节

    ☆、第 47 章

    唐悠竹一觉就从申初睡到隔日卯时还未醒。

    雨化田昨晚没把他喊起来吃晚餐,不过是看他眼底下的青黑可怜,又问过马进良,知道这丑娃娃赶起路来虽是别的不顾,干粮食水却是有好好儿吃的,未时三刻才在沙河驿那儿就着牛乳吞了两张大饼,是以让他多睡一会罢了。

    此时眼见都过去七个多时辰了,胖娃娃还在呼呼,肚子几次咕咕作响,都引得那只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奇怪小蟾蜍跟着“呱呱”了好几声,他还是宁可饿着肚子和周公继续约会——这边镇荒漠的,真饿出个好歹来,上哪儿找好大夫去,总是小孩子,顾头不顾腚,为了睡觉就连肠胃都不管了,等日后真饿出什么好歹来,夏天吃不得冰酪、冬天吃不得麻辣的,看这丑娃娃不哭鼻子?

    雨化田只要一想到自己幼年遭遇过的、那种饿得恨不能将手指也啃下来吃掉、却连举起手都没力气的滋味,再看榻上睡着的那只饿了就随时有得吃、还宁可呼呼大睡的白胖小猪,心里所有对那些从寅末就一直送来、却因为某只小猪怎么也不肯醒而浪费了的好粥好点心的可惜之意,一下子化作鄙夷从眼中一箭箭射出去,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那惯常或抿直或冷笑的嘴角,此时勾起的弧度,十足温柔。

    谭鲁子却是一听到命厨下好生做碗奶油鸡蛋羹出来的话就发觉了,他原是要上楼,此时在楼梯上略一站定,不知道想到什么,径自转身,往后头马厩去了。

    唐悠竹在梦里闻到的奶油鸡蛋香,自然就是这一碗羹了。

    龙门客栈所在,虽不算深入大漠,却也是满目黄沙,不说奶油和鸡蛋,就是一滴水有时都能抵得上一滴金水。西厂诸人为了自家督主在这儿住得愉快,自是做了许多打点,这奶油鸡蛋也不是做不出来,但督主自己都说在外诸事从简,这些天早餐往往只是一碗鸡汤面、一盅燕窝粥,并三两样小菜就对付过去。

    这般点菜,为的谁,真心都不需要想就知道的。

    这个太子殿下真心不一般,怪道外头都说他是督主养大的呢,果然疼爱有加。这不,打完屁股,又花心思哄着了?

    马进良这个最是冲动粗心的都看出来了,摇摇头,却没有如谭鲁子一般避开,而是双手环胸,护卫在门外。他耳力虽不是西厂里头最好的,但里头的人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所以即使背靠着房门,他却能将里面的情境互动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唐悠竹一睁开眼,也立刻猜得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拥着被子靠坐起身,嘟着嘴巴愤然指责:“酥酥你越来越狡猾了!”又眯起眼得意洋洋的:“看在你为了将糖糖大人从周公的怀抱里头拉出来,连这样的终极神器都动用了,糖糖大人就勉为其难赐予你喂食的荣幸吧!”

    雨化田翻了一个白眼:“终极神器!大明有个一碗奶油鸡蛋羹就能拐走的太子殿下,真是——”

    唐悠竹俏皮地与他眨眨眼:“不要吃醋嘛!虽然奶油鸡蛋都是神器,但蛋蛋酥才是糖糖最爱的哟!”

    雨化田简直对他的厚脸皮叹为观止,十分诚心诚意地建议:“与其研究什么水泥,不如研究一下殿下的脸皮配方构成,绝对是炮弹都轰不开的。”

    唐悠竹无奈耸肩:“像糖糖大人这样的传奇,绝对是天工巧为之,任何模仿都是没用的。”

    雨化田发觉自己每次接话都只是刷新某人脸皮的厚度,干脆直接用勺子舀了满满的鸡蛋奶油塞过去——果然是神器,世界瞬间安静了!

    但很可惜,即使是奶油鸡蛋这样的神器,也只能让唐悠竹安静一小会。一碗鸡蛋羹喂完,这死小孩又呱噪起来。先是直起身看看小几上的碗碟,嘿嘿一笑:“蛋蛋酥没糖糖陪着,都吃不下饭啦?怪道瘦了一圈呢!”迅速给自己套上鞋袜,啪嗒着冲过去看了几眼,干脆把一整张炕几都给举过来放到榻上,然后从陶罐里头捞起几筷子面,又从碟子里头挑了黄瓜丝、青椒丝、鸡蛋丝等几样东西拌进去,再殷勤喂到雨化田嘴边:“可香了,酥酥乖啊~”

    雨化田又赏了他一个白眼果:“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可惜他三岁时都不再奢望有人这么喂了。

    唐悠竹嘿嘿笑:“乖了,别任性!”

    雨化田还在嫌弃:“刚摸了鞋袜、手也不洗……”絮絮叨叨的,到底张口吃了进去,嗯,老张的手艺果然又长进了,今儿的面条做得格外劲道,拌菜也咸香爽口各具特色。

    唐悠竹看他把面条吃下,又给他夹一块牛肉片,然后又是一筷子面条……如此吃上一碟子,又哄他喝了一碗汤,然后再给他拌一碗面条,这次却是放了一勺子肉酱、一筷子金针菇、并一些儿木耳。雨化田好洁,偏偏身子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尴尬处,平日里口味偏于清淡,最不耐烦那样加了花椒葱姜蒜的肉酱,唐悠竹却笑得可恶极了:“放心吧,就算蛋蛋酥变成杂酱味的,也是超越奶油鸡蛋的存在,不用自卑哟~”

    雨化田简直一天能给他气笑几十回,而且这人就算再对皇帝说上一百遍“臣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啥啥啥的,照样是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家伙。一碟子肉酱拌面喂完,唐悠竹的胖脸蛋足足挨了十七八下捏!他倒也不需要捏回去,只瞅准雨化田吃完面又还没喝汤的空隙,凑过去对着人家的嘴巴嗅嗅嗅,然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羊肉味儿果然浓得很。亏得糖糖大人心胸宽广,就算是羊肉杂酱味的蛋蛋酥也不嫌弃。”

    雨化田原就觉得羊肉腥膻,虽然厨下用了许多葱蒜料酒去味,他只拿鼻子也仿佛嗅不出来,到底却不过心理作用,不过是看着这丑娃娃硬撑着一个还有些肿的屁股忙前忙后的可怜,才勉强用上一碟子,不想这死孩子不过乖巧一会子,便又各种气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他恶心得不行!

    雨化田也顾不上恰捏这死孩子,赶紧连倒了三杯茶漱口,再转身要找他算账时,那小混蛋已经往自己肚子里塞了起码两碟子羊肉酱的拌面,此时正在拌第三碗,还特特多捞了好些大蒜,看他过来就大咧开嘴呼气:“酥酥你闻,现在糖糖也是羊肉味的,我们同甘共苦,谁也不嫌弃谁哈!”

    雨化田整个上身都往后仰得与地面成平行了,才觉得勉强躲开那阵腥膻呛鼻味儿,原先想做的什么捏脸打屁股自然也做不了了,憋着一口气看这小混蛋横扫餐桌,再打量一下那虽然鼓鼓的,却是饿得肚子咕咕叫时就是这么鼓、此时一连干掉一碗鸡蛋羹三碟干拌面又一碗碧梗粥也依然只有那么鼓的小肚皮,叹了口气。

    果然是个小妖怪。

    和这样一个小妖怪较真儿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唐悠竹就着雨化田那张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的脸,又吃下去一碟子拌面,这次总算没再取羊肉酱的,只简单掺了几样蔬菜,后头又喝了半碗奶酪,再用茶水漱了口。

    饶是如此,雨化田依然觉得这小混蛋一张嘴就是一股子夹杂着蒜臭的羊骚味儿直冲鼻尖,熏得他真恨不得立即退避出千八百里去,奈何这小混蛋仗着有些诡谲手段,却居然哼哼着威胁他:“糖糖大人要去欣赏一下大漠风光,酥酥要么和爷一起去、要么乖乖在这儿等着——若是敢再抛下我,我就跑鞑靼那儿逛一圈,看看他们的王庭去!到时候——若是糖糖大人给那异域风情迷住了不肯回来,酥酥可不要哭鼻子哟!”

    雨化田气得在那得意洋洋耸动着的小鼻子上拧了一把:“就你这样,还知道异域风情啊?”他倒不肯相信那鞑靼能有什么会迷得这臭小子连家也不回的——这死小孩挑剔起来连他都自愧不如呢!能受得了鞑靼人的生活才怪!

    但雨化田也不得不想想,就算这死小孩生来就知道些诡谲手段,可能在鞑靼来去自如不?若是给鞑靼认出来做了人质还好点,救出来了再好生教训就是;怕只怕连当人质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给那儿的沙匪马匪剁了做肉包子呢!

    臭小孩各种不省心!

    但孽是自己作的,娃娃是自己养的,再臭再混蛋再不省心,也还是自家娃娃。

    雨化田想着那西夏皇宫开启的时间,虽依着梦中记忆应该还有两天半,可就像眼前这个胖娃娃一样,谁敢肯定梦里梦外都一成不变?出去走走查看一下也不错。至于这个小混蛋……随身携带也不错,正好赵怀安也差不多该来了,小混蛋还是放在自己眼前才放心。

    于是巳时初刻,日头渐大的时候,客栈外头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影,一高一矮,都裹着一层黑纱披风挡沙尘。可黑色本就是一种能吸收各种可见光光波能量的颜色,在同等条件下,黑色是热得最快的。而大漠又是个夜晚结冰晨起酷热的地儿,饶是如今才不到三月初,裹在黑布里头的两个人就给惹得冒汗,尤其唐悠竹暴露在黑布之外的小光头,那叫一个油光水滑,而雨化田微微发腻的一点鼻尖,也让他的气质多了几分红尘意味。

    一大一小手拉手一起走的样子又温馨、又可爱,但没再和凌雁秋牵扯在一起所以不曾为难、只一心服侍督主大人的素慧容在后头跟着,却只觉得头疼极了。

    她原本给主子们准备的是白色的披风,但太子殿下不知道为了什么,却十分坚持不肯披白色的披风,在她表示时间匆促,她昨夜只来得及给太子殿下缝制一件白色披风时,他还直接问她要他穿来的那一身黑,又是说“男要俊一身皂”、又是说什么“虽然糖糖大人不需任何装饰就帅得天怒人怨,但为了给那些羡慕嫉妒恨的家伙们一点儿安慰,就让他们自欺欺人地以为爷是人靠衣装吧”的,总之是折腾得连在素慧容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督主大人都只剩无奈扶额的份儿,最后还被忽悠得跟着一道儿穿了黑色披风——明明督主的行李里头除了白色,还有其他青蓝紫红各种颜色的披风七八件!

    却非得跟着穿一身黑在大太阳底下热出一身汗!

    作为一个幸运被督主大人要到王府服侍的宫女子,素慧容比西厂其他任何人都知道这位的洁癖有多严重。

    所以她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位对太子殿下是如何看重。

    可以为他几句撒娇,就一起出来晒太阳染沙尘流汗水。

    那沙尘黏上带着汗的皮肤之后,普通人都会觉得难受,何况洁癖如督主?

    但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在带太子去到那块石碑前时,温声为他讲述那“龙门飞甲”四字的来历。

    据说有一首西夏古诗,曰“门神献海沙,龙门飞甲来”。

    太子殿下却仰着胖脸相当崇拜:“酥酥好聪明!居然连这么偏僻的东西都知道!”但却十分有求知精神地追问:“诗词或者律诗、或者绝句,这两句或前或后,起码还该有两句吧?酥酥把整首诗念全了呗!”

    督主却也没生气,直言道:“西夏的诗词大多失传,我也只听说过这两句——糖糖有兴趣的话,不如自己补全。”

    雨化田既然这么说了,家学渊源之下也算会做几首打油诗的糖糖大人就皱巴起胖脸,真思索了起来,只是补了五六句都被雨化田挑出各种毛病嫌弃,索性一头撞进他怀里,扭股儿糖似的撒娇:“这也不好、那也不妥,酥酥倒是说,补上一句什么最合适?”

    雨化田捏捏他的大屁股,他虽识文断字,却还真没怎么在诗词上头下功夫,这挑剔人还行,这要做出两句让人怎么都挑剔不出的却实在不容易。但唐悠竹又何尝是好打发的?尤其这些年给雨化田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那等你敢和我玩儿离家出走、我立刻也就走得远远地还以颜色的臭毛病,更是真心学得十成十。雨化田方才那般挑剔他,若是真能给出个完美无缺的答案出来也就罢了,否则……

    糖糖大人出身大五圣教,玩毒那是行家,比毒舌,谁怕谁啊?就算不用灵蛇玉蟾,也照样一张嘴能毒死几头大象的好么!

    雨化田几次转换话题,唐悠竹都又给扯了回来,正在纠缠间,客栈上空冒出一缕炊烟,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近午,雨化田遂笑道:“你方才不还和我念叨着要吃此地的风味粥么?不赶紧回去,小心冷了。”

    唐悠竹转转眼珠,便闭了嘴。

    客栈里头确实有一锅好粥。

    近年刺杀贪官污吏出了名,连东厂督主万喻楼都折损于其手下的侠客赵怀安,不知何故,既然也出现在这家黑店里,目的嘛,看着仿佛还是为救凌雁秋而来的。

    据说这个赵怀安原本曾叫周淮安,浪荡江湖已经十余年,只是前些年赵家还在,这人又要行侠仗义、又不愿连累家人,所以改名换姓行走江湖。直到两年多前赵家获罪,或抄斩、或流放,赵怀安的父母兄弟几乎都死光了,行事便再无顾忌,方恢复了原本姓名。

    这一点却是唐悠竹看电影时从没发现的,大概是这个世界自行补全了,也大概是在他离开那个世界之后又出了什么新电影。但不管怎么说,唐悠竹当年被迫和母亲大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就很想问一问这个人:既然自诩侠义,那为什么可以要做出违背皇命、将忠良之后送入外族鞑靼之地的事情来?虽然叩首陛下、溅血君前的劝谏方式很傻很天真,但以侠义为名,却把忠君爱国之人的后代送入外族中苟延残喘——

    最重要的是,那是个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外族,两百年后,还将帮助另一个外族再次用铁骑践踏汉族的尊严……

    虽然唐悠竹生长在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一家的大中华,也没什么歧视少数民族的偏激念头——事实上也没歧视人家的资本,唐家在户籍上虽写的汉族,但一家子双眼皮……据说真正纯种的汉族人,可都是单眼皮来着!

    但周淮安所处的年代到底不同。

    明朝数百年,几乎一直和鞑靼都有战争,只是或大或小。

    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大背景之下,一个据说任过禁军总教头的人,一个自诩侠义的人,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出那样护送忠良之后、去国仇之地苟延残喘的决定的?

    那个所谓的忠良之后,又为何能够坦然接受这样的“好意”?

    唐悠竹无法想象。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他宁可划花了脸回故国隐姓埋名,哪怕再如何穷山恶水的地方,也肯定比去敌国好。

    就算不忠于某个君王,也当忠于这片土地。流落异族,最终被异族同化,或者更甚者,带着异族来征服养育了自己祖先的土地……又算什么事?

    有心忠义,却只在窝里横,而不想着去杀鞑靼倭寇,任由鞑靼人在眼下横行,甚至和鞑靼人合作,就只为了反对所谓的阉党……未免可笑了。

    唐悠竹不赞同,也不理解。

    雨化田大笑: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再是如何行侠仗义,也要看于他自己是否有利——

    万喻楼虽不是个东西,但他做的事情,真的一件于国有利之事都没有?当日他可是带了旨意往江浙去的!虽说真去到时,免不了收些孝敬、结些党羽,但有天使节制,难道对江浙诸县合力抗击东倭流匪真没丝毫好处?可谁让他是阉党呢!

    至于赵家……

    赵觅之中举之前,不过是一介农家子弟,家中只得两亩薄田,为何不过几十年,就能挣下偌大家业?其官品最高不过二品,我朝二品官俸禄几何?当日抄家之时,便是现银便有足足一百九十六万两!其他田亩、庄子、山地,并古董文物家具摆设等的价值就不一一细说了!赵大侠素来最看不得贪官污吏,怎么没把自家底细先清一清呢?”

    赵怀安本事不凡,奈何遇上个大梦回转的雨化田,不敢说事事料知,但大概知道个先机,拿下他却是妥妥的。

    他原有一腔豪气、一身傲骨,便是沦为阶下之囚,也兀自神色傲然冷淡,惟有目光扫到凌雁秋时,带上少许温情。但不想先给唐悠竹歪着胖脑袋、带着几分孩童天真好奇的一句:“你觉得逃到鞑靼之人的后嗣,算是我大明人呢,还是鞑靼人?”问得心中怅惘,也许布噜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鞑靼和大明不都是人?大明人也曾经是鞑靼治下之人”,令国洲可以无所谓地撇嘴说“生子随父,自然该是大明人”,赵怀安却无法作答。

    没人点醒时不觉得,一旦被挑开来说了……

    无论是和汉人、还是外族生下的子嗣,背国而逃的祖先,被异地养育的后人……

    赵怀安自幼所受的,本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教育,君弃臣固然不义,臣弃君却已不忠,如果再加上弃国、弃家……

    赵怀安没有说话,唐悠竹就叹了口气:“既然你都答不出,那又为什么会觉得忠良之后被你们护送出关,就是对他、对他的长辈好呢?”

    赵怀安还是没有说话,他的脸冷得像是大漠的风沙也腐蚀不去的岩石。

    但雨化田迅速给他补了一刀。

    赵家遭难,赵怀安依旧纵横江湖,却不曾寻找那些参过赵家的人寻仇,更不会拿那些行刑的侩子手如何……为的什么?不就是知道赵家当日的罪名虽然有被污蔑强加的,但就赵家正经犯下的那些,抄家斩首流放……都已经是有同年亲友周旋之下的从轻量刑么?

    谁与争锋?

    ☆、第 48 章

    当然因为文人爱讲究和光同尘,官场上白莲花那是万顷荷塘都未必有一朵的,那些参过赵家的人,在赵怀安这些年的行侠仗义中,也死得七七八八了,但令国洲雷崇正都可以作证,他们和赵怀安行侠仗义了的对象,都必须是确认了足以一死的罪行方才动手的……

    可说一千道一万,赵家不干净,是事实。

    赵怀安在行侠仗义的过程中,无意识地依照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式行事,也是事实。

    赵怀安依然努力挺直脊梁,眉眼间却染上一丝颓色,尤其在他听到马进良称呼唐悠竹“小主子”之后。

    他家祖上虽是农户,但赵觅之两榜进士出身,官至尚书之尊,赵怀安是其嫡孙,虽不居长,却是又富又贵的三代。赵觅之为人处世,暗地里多少妥与不妥的,暂且不说,至少面儿上很是光鲜,赵怀安自幼听的都是忠君爱国圣贤规矩的话,他一度也以为祖父就是史书上那种刚正不阿的贤臣能吏。后来年岁渐长,现实给了他极其凶残的一刀,周淮安侠义满江湖,却劝不住家中乱象。

    直至赵家获罪,赵怀安空有一身武艺,也未必没有法场劫人的勇气,却实在不敢去面对那仿佛带着受害人斑斑血泪满怀怨恨的罪状。因此周淮安可为不相干的外人劫囚车劫法场,赵怀安到了自家血肉临刑时,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买了几具年岁合适的幼童尸体,换下了本该被没入官奴的几个小侄儿侄女们罢了。

    从此落拓江湖载酒行,路见不平拔刀助,俨然一个纯粹的江湖游侠。

    可心里,到底是惦记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皇家的。

    尤其带了几分重振家声的希望。

    赵怀安可以杀贪官、诛污吏,带着圣上谕旨出京办差的东厂督主也可以毫不迟疑一击毙命,然而他从来没想过反朝廷,更受不了自己被君王挑毛病——偏偏还是正正经经他赵家、赵怀安理亏了的毛病。

    他今日落入西厂督主手中,原不指望着活命。然而连清清白白死去都不能,他也只能努力挺直脊背,竭力维持住最后一点骨气。

    就算行事中有所私心偏颇,但至少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只是不曾足够刚毅无情到将该杀之人不论亲疏都杀尽罢了。

    唐悠竹挑着眉笑:“你是不是觉得你没做错?你是不是觉得你至少没完全做错?你只是做得不够彻底,做出来了的,却不算错?”

    赵怀安沉默半晌,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摇头之后、又是点头:“将忠良之后送入敌国,确实是我行事不周。但赵怀安行事虽不敢说十足磊落,却也没辱没了一个侠字。”

    唐悠竹仰天大笑三声,而后晃着胖脑袋:“错了!行事不周反而正常,若是凡人事事周到,哪里还有圣贤什么事?但你说不曾辱没一个侠字,嘿嘿!”

    他得意得连胖脚丫子都晃了起来,那副模样比之街边的顽童也不虞多让,令国洲等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也罢了,赵怀安这样猜出来七八分、偏又还不熟悉他行事的,却未免有些瞠目:实在想不到天家皇子、大明储君,竟是这般德性!

    不说别人,赵怀安都觉得自己死撑着脊背的行为有点傻。

    但很快的,唐悠竹又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糖糖大人用一种非常顽童的姿态,讲了南宋末年一个大侠的故事。

    巧合或者故意,里头那个大侠就和被赵怀安送走的忠良之后差不多,其父便是在故国遭人迫害,其母远走草原。但稍微好一点的是,当时的蒙古还只是一个刚刚开始强大的部落,和宋朝,起码在一开始,是无冤无仇的。

    那位大侠在蒙古长大,和成吉思汗的儿女交好,甚至一度与成吉思汗的女儿定亲;他帮助当时还不够强大的蒙古抗击金国的压迫,但在蒙古开始向汉人挥起屠刀时,他毅然舍弃了曾经如父亲孺慕过的大汗,舍弃了金刀驸马的荣耀身份,坚决守在蒙古南下的要塞之处,即使与幼年的兄弟好友刀刃相向,也不退却。

    可这么一位大侠,却几乎不曾将屠刀挥向南宋的官员。

    说到这里的时候,唐悠竹歪着脑袋问赵怀安:“难道南宋就没有贪官污吏?你猜那位侠士为什么几乎没杀过宋朝的官员?其实当时蒙古初兴,成吉思汗还是挺英武的,和那位侠士关系最好的一位蒙古王子托雷,也是很不错的一个人——但为什么那位侠士要和他们生死决战,却甚少对南宋的贪官挥刀?”

    赵怀安沉默半晌:“……成吉思汗虽好,却是外族。而即使是贪官,也未必都不懂得倾巢之下、无有完卵的道理。即使想贪污,也须得太平盛世才能安享富贵。当时情势危急,那位侠士大概是觉得,哪怕是贪官,只要还能在抵御外族上起些作用,也都是能容得的吧……”

    唐悠竹也不说赵怀安猜得对还是不对,又继续说:“当时要塞襄阳城中,太守极其无能,每日只知与姬妾喝酒享乐,也干了不少搜刮百姓侵占田地之事……那位侠士却还是容下他,你又猜是为何?”

    赵怀安思忖半晌:“是否因为他还想着侵占田地,便是虽有些贪腐,却也尽力守着襄阳?”

    唐悠竹问:“若是如此,你觉得那侠士做得对也不对?”

    赵怀安又是好一阵沉默,后叹出一口气。他前番击杀万喻楼固然痛快,后来才知道其身负圣旨皇命,若非朝廷补救及时,却险些误了江浙一带的抗倭布置。

    唐悠竹也不强求他回答,继续又道:“当日南宋初时,岳家军还大有可为,岳云鹏又为何终是班师回朝,又明明为莫须有的罪名愤愤不已,却还是不曾动用自己在军中的力量,而是黯然引颈就戮?”

    赵怀安没有说话。

    唐悠竹自己慢悠悠下了注解:“自古侠以武犯禁,儒以文犯法,并非没有道理,却也不是十分绝对,只看儒如何用文、侠如何用武。古往今来,若论勇武,世间超过岳云鹏者能有几何?然忠义过岳云鹏者,更是寥寥。当日他将军在外,不受皇命固然容易,但当时宋廷式微,各路藩军林立,若岳云鹏都可以藐视皇威,又有何人还会对朝廷甘心俯首?他纵容自己一鼓作气得了迎回二帝的美名容易,但日后诸路军士各生异心,朝中三帝互相攻讦掣肘……宋朝只会灭亡得更快!”

    他笑眯眯问赵怀安:“岳云鹏用自己一家的性命换取宋朝继续延续的机会,只是算错了赵氏皇朝的毅力、低估了南方金粉之地对人心的腐蚀……你说他做得对不对?而那位郭姓侠士,他拼着给某些人唾弃甘为襄阳太守的走狗保护伞,也要留着那庸碌贪腐之人……可后来襄阳城破,那位太守也是举家殉城,比一家尽战死于襄阳城头的郭家人虽有不如,但比那些平日满口清高两袖清风,却或者在城破之前就匆匆南逃,或者在危急之时既无筹集物资之能、也无倾家劳军之力的清流,又是如何?那位郭姓侠士曾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又觉得如何?”

    赵怀安这一次沉默了许久,才道:“大节不亏,也不是小义不顾的借口。至于岳元帅……确实是千古英雄,鲜有人及。”又自己喃喃几遍“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之后慨然一叹:“某自以为所行所止就是为国为民,然而……实大不如也!”

    唐悠竹点点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总算不至于无药可救。”又指指布噜嘟:“如果我放开你,你肯不肯立刻杀了她?”

    赵怀安有些为难,他原就有些好男不与女斗的大男子主义心理,虽是三年前就见识过女子柔媚起来可以极柔媚、强悍起来也可以很强悍的韧性,却依然很难说服自己去杀一个无力反抗的女人。

    唐悠竹终于也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这是个鞑靼女人?你知不知道这个鞑靼女人杀了多少汉人?又有多少汉人在她的鞭子下瑟瑟发抖、随时可能丧命?你知不知道这个鞑靼女人在此时出现在此处,打的又是何等窃取我境内财富、去强壮她鞑靼的军队、好来掠夺我更多财富、杀伤掳掠我更多子民的主意?”

    赵怀安神色黯然:“所以某至多不过小侠小义。”

    唐悠竹没再继续和他对话,而是一扭身扑入雨化田怀中撒娇:“酥酥酥酥,这赵怀安真讨厌!笨又没笨到无可救药、教又这么难教……我还以为能多个干活的呢!结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雨化田也不管赵怀安等人如何因怀中这胖娃娃忽然大转变的形象目瞪口呆,手上颇为愉悦地摸着那胖乎乎、软绵绵的后背,嘴上却十分嫌弃:“又想有人干活,又不耐烦花心思调教人,世上哪来这许多好事?”

    话说得凶,到底却不过这胖娃娃扭股糖儿似的撒娇,当然雨化田自觉得是为了推开那不断污染自己鼻尖的羊肉腥膻味儿小嘴巴,不一阵就应了下来:“我帮你教着可以,但人手要归我。”

    唐悠竹嘿嘿笑,故意嘟起嘴巴,在雨化田脸颊边印了一个口水吻:“没问题!我和酥酥谁跟谁啊!”

    雨化田只觉得脸颊上那滩口水满满的腥膻味儿直冲鼻尖,熏得他头晕眼花的,好一会子迷迷瞪瞪之下,也不知道答应了什么,等到晚上唐悠竹理所当然地抱着枕头跳上他的床时,才反应过来,并告诉自己,这小混蛋如果敢拿先前他不小心掉坑里时,当着皇帝应下的那些出来说事,自己绝对要连同他白天的腥膻污染一起算账!

    不料唐悠竹却实在是个乖觉的,只道:“酥酥答应了陪糖糖睡的——糖糖先帮你暖被窝哦!”

    雨化田瞪眼:“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唐悠竹嘟嘴:“人家亲亲之后,酥酥就答应了的,还因此又赚了糖糖两个亲亲——难道你又不认账?又要始乱终弃?”他警惕地盯着雨化田,小嘴半张半阖,随时都要大嚎出声的样子。

    雨化田是真没想起来,他转头看素慧容,素慧容正低头为他整理睡袍,察觉到他的眼神后温婉一笑:“督主说有,那就是有;督主不愿意有……属下们的耳力有限,此处风沙又大,听不清楚也很正常。”

    唐悠竹气得呱呱大叫:“什么听不清楚!分明是蛇鼠一窝!分明是要包庇酥酥言而无信了!”

    他的嗓门儿委实不小,现在又多了只袖珍呱太陪着一唱一和,雨化田给他们闹得头疼,索性瞪眼:“再闹就真自己睡去!”

    唐悠竹顿了一顿,眼睛一转,小小声笑:“嗯嗯,我不闹,所以我们一起睡哦~”

    说着,快快乐乐地躺下,还瞪了素慧容一眼:“酥酥是我的!你再怎么肖想都不过想了也白想的!”他可是记得呢,电影里头的酥酥其实是有机会逃出地宫的,只是他让了这女人先行——果然没了蛋蛋酥酥也还是个男人么?不只马进良要隔离要打压,这女人也不可小觑啊!据说万喻楼家里都有二三十个妻妾……万一酥酥也动了娶妻的心思……

    必须得糖糖大人审核过关、足够优良的才行!天下唯此一个的蛋蛋酥,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就给糟蹋了去!

    唐悠竹的警戒度默默又亮起了一颗星。

    然后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再然后,马进良和素慧容就成了搭档。当然,糖糖大人的理由是非常冠冕堂皇的,英明神武如他,自然不可能因为吃醋就乱点鸳鸯谱什么的,但马进良粗心冒进,素慧容坚韧细心,合在一起岂不妙哉?

    连雨化田都没看出他的险恶用心。

    所以唐悠竹虽然响起了一个又一个警报,心情倒还尚可,就是两日后地宫之中匆匆进出一回,为了行动方便又不好遮头盖脸的,少不得连耳朵眼里头都洗出好些灰来。而那所谓的西夏国宝藏,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区区十六只箱子都装不满!

    唐悠竹一想到他家蛋蛋酥为了这么区区十六箱财宝就险些给埋在黄沙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雨化田却不知道这么个没下限的小东西,内中际遇却比他还离奇,自然也更加不可能猜到他哀叹的缘故。一开始是不理他,后来听他接二连三地唉唉声,勉为其难问一句,却是道:“怎么?又和赵怀安说不到一齐去?早说了别急,这人要调教出来哪儿有那么容易。”

    唐悠竹悲伤地看了他一眼:“糖糖大人是那么等不起的家伙么?酥酥呀~”

    一个呀字给他拖得一咏三叹,尾音缠绵哀怨,偏偏配上那一张即使只剩下两层下巴、脸颊上的婴儿肥也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小脸儿,特别是那光溜溜的头顶……嗯,相当的有“笑”果。

    如果不是被穿了肩胛骨一串儿带进来,令国洲顾少棠几个,还真要给他逗笑了。

    但现在唯有风里刀,还能撑起一个谄媚的笑:“这位,嗯,小公子,你看我们也碍不了你们什么事了,您就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吧?”

    唐悠竹立刻从“蛋蛋酥居然也只是不能理解糖糖大人境界的凡夫俗子”的遗憾中回过神来,嫌弃瞪他:“不许拿我家酥酥的模子做那么猥琐的表情!”

    这家伙居然连声音都和蛋蛋酥那么相似!嗯……眼珠子转了转,唐悠竹又换上笑脸,冲风里刀扬扬下巴:“声音再冷一点、低一点……对,就是这样,然后说‘糖糖大人你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聪明绝顶帅绝人寰的好宝贝,蛋蛋酥没有你都没滋味了啊’!快点……声音不够崇拜真诚……不对,这样又太谄媚了,要将清冷和真诚完美结合起来……你可真笨!再——”

    一个“来”字根本来不及吐出,就被雨化田两根手指夹住一侧的胖脸颊,唐悠竹这才发现他家蛋蛋酥的脸色已经不是普通撒了黑芝麻粒的那种,而是完全被怒火烤焦黑了,赶紧嘿嘿一笑,仰天望地做无辜状:“我只是在教导他如何正确地表达对糖糖大人的崇拜敬仰之情而已——真诚地说说实话就好了,奴颜谄媚万万使不得啊!”

    这话一出,不只雨化田,一整队人马就没有脸颊肌肉能维持原来镇定的,只是抽搐程度各自不同罢了。

    第1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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