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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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武侠]明穿之朱祐樘 作者:莫子乔

    第45节

    又因见糖酥二人亲密不比别人,宫九癖好虽古怪、也有很失礼之处,却也毫不掩饰,而几人之间虽言语有互相讥讽之处,却不过取笑,并非真将对方癖好视为怪诞之举——东方不败一时竟有几分不合时宜的知音之感,便复坐回那石桌边上,煮水烹茶,温婉待客。

    一个虽不至于十分魁梧高大、但也算得上昂藏七尺的大男人,偏偏做出那般温婉动作——而且要命的居然做得无比自然!

    雨化田的嘴角忍不住又抽搐了两下,唐悠竹拍拍他的手:“弱者才需要因为世俗的目光遮遮掩掩。”便说便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捧了东方不败泡好的茶水递到雨化田嘴边:“这茶倒不错,水也好。”见雨化田只接了茶盏并不往嘴里头送,又补一句:“他那妆容虽浓艳了些,用的脂膏也不错,掉不到茶水里头的。”

    雨化田方啜了一口,果然清冽回甘,便又喝了一口。

    唐悠竹才又拿了一盏自己喝了,花满楼几个也纷纷落座,惟有王怜花近来在花满楼面前格外卖弄:“这茶若用隔年的竹露泡来更好。”又挑剔了东方不败好些手法细节,偏这位东方氏居然也好脾气地听了,一时几个雅人倒说起茶经来,连雨化田都不再嫌弃东方不败的妆容加入话题,只有唐悠竹是个再俗气不过的:

    “……这寻常煮沸过的水,放上三两天都不知道该滋生多少微生物呢,还一藏隔年的露水……即使后来煮沸了,里头也该有许多……”

    话未说完,雨化田阴森森看过来一眼,唐悠竹忙捂住嘴巴、装可爱眨眼,他小时候确实靠这一招哄了雨化田不知道多少回,但此时做来的效果……嗯,霸王龙学花栗鼠卖萌的结果大概也就这么着,王怜花毫不掩饰地对天翻了个白眼,雨化田却还是吃这一套,只暗暗下定决心,日后烹茶雅事,却还真不需折腾什么雪露雨水。

    东方不败见雨化田将喝到一半的茶水放下,想想补一句:“这茶用的是刚取上来的活水。”雨化田果然又喝了两口,唐悠竹也没再提那各种微生物无处不在、再新鲜的活水也扛不住显微镜一类的话题。

    一时花间林下,荷塘之畔,煮水烹茶,主人温婉,客人雅致,又一个个容貌气度各有不凡之处,乍见之下,确实如诗似画。

    偏闯进来一个粗鲁汉子!

    只见这人穿得一身枣红色缎面袍子,上头用各种极近枣红的丝线绣了好些个繁复而大气的图案,更兼此人身形魁梧、满脸虬髯,虽生得一双格外俊俏的杏眼,却因着浓眉高鼻,倒也不掩其雄健威武。

    ——前提是不和糖酥一行站到一格画面之中。

    这一旦靠近,尤其是给糖酥二人的气度一衬,那雄健威武就徒具其形了。

    更何况就是这么一个人,一张嘴还尽是些粗鲁的训斥:“不是说这儿不许外人来吗?前儿让人来做些洒扫之事你都不肯,非得自己折腾!今儿倒好,招待了一群野男人是要做什么?”

    ——野、野男人!

    王怜花一挑眉毛,好个口无遮拦的混账!这言语不逊只对着别人也罢了,便是说他自个儿都无所谓,但小七师叔这么温柔雅致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和“野男人”这三个字扯上关系的?真当那把脸蛋当城墙涂了的粉衣娘娘腔是个什么珍贵货色呢?小七师叔就是真给牛皮糖奇葩九传染了什么奇怪爱好,也断看不上这么个东西暮冒桑柯劭n斡幸÷劢壳位故且。

    唐悠竹阴森森看他:“牛皮糖说谁呢徒弟?”

    王怜花做出一副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惊诧样,一手指着无花:“还能有谁?”

    无花依然垂眸品茶,八风不动。

    杨莲亭却终于反应过来了,感情这几个不是自家屋里那个找来的奸夫野男人,倒是来找茬的呢!便越发迈大几步上前,劈手夺下东方不败手中的水铫子,迎头往王怜花那边摔去,嘴中同时怒喝:“你个坐都坐不稳的软骨头兔儿爷!说谁娘娘腔?老子的屋里人做什么装扮又关你什么事?老子爱看就行!”

    言语端的粗鲁,但说来实也有无奈之处:

    江湖传言虽有诸多不实之处,却有一点说得没错,这位杨君原先的地位确实不高。虽然父辈祖辈都是神教众人,这位杨君早年在底层与其他杂役吹嘘时,也爱说他家祖上原是这日月神教的大人物,还有个长辈曾经当上过教主呢!就是如今这皇家的老祖宗,当年也不过是给他那祖先提鞋儿都不配的小人物……

    然也不过给众人当笑话听过便罢的。

    这杨莲亭从祖辈开始,就只是教中最寻常不过的弟子,更都在杨莲亭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就先后战死,其母又早在怀着杨莲亭兄弟的时候就一尸两命没了。因此这位杨君在五六岁上头就没了父祖照看,他家又是三四代单传,舅家人口倒是众多,但能把女儿嫁给杨莲亭那个不过比底层杂役稍微好点儿的小喽啰爹的人家,能有多好?

    杨莲亭父祖还在时也算了,等到他父亲祖父相继亡故,不由就格外记得当日杨母之所以会一尸两命,乃是杨父在其难产之时不肯当机立断弃小保大的缘故,却浑忘了杨母当时也是一声声嘶喊着要保儿子的!又恰好杨莲亭他大表姐已经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这前头儿姑姑的嫁妆虽也算不得丰厚,可到底是那一辈的独女,比起下一辈女孩儿在后头一大堆兄弟姐妹里头能分到的总要多不少,杨莲亭那位大舅母为母则强,少不得就格外添油加醋,闹到后来,那家竟是将杨母的嫁妆都拉了回去,虽未明说,却也是与杨家断交的意思了。

    留下个懵懵懂懂的小杨莲亭——哦,当时这位的名字还叫“连生”,乃是其父期盼能终结这一门数代单传的美好愿望,也曾经险些儿就能实现,只可惜造化弄人,如今小连生不只没能连带几个兄弟来,就连父祖外家都没了,便是有那还记得与他父祖些许交情的老叔伯,也不过是帮忙看着不让人太克扣了他那点儿遗孤份例去罢了,要说如何送他读书习礼仪,那也真是不可能,小连生在幼年时,也不是那种多么知道上进爱读书的,不过是随着教中底层弟子,练些个粗浅功夫而已。

    说起来,他最初习字,还是东方不败教的呢!那时候杨莲亭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刚刚正式当上了杂役弟子,虽每月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但总比原先遗孤待遇的那么点儿米布强些。他那时候又还没蓄起大胡子,又因为打小儿为了馋肉多往山间跑跑跳跳打些小猎物很是长得比同龄人魁梧高大,偏一双杏眼又水汪汪的可爱得很,少不得就比别人多得一分便宜。原本不过是给东方不败后院花园做些个洒扫的小杂役,却因模样讨喜,多给派了些诸如买点儿胭脂水粉稍点子点心玩意的差使,一年下来,得的赏银也不少,据说竟有百八十两呢!搁寻常人家,都够买上三五亩上好的水田、再加一二十亩中下等的普通田地好好过日子了。

    正好儿杨莲亭那舅家就还有两个比他小那么一两岁的表妹,以及三五个比他大上几岁却依然待字闺中的表姐。因这些年家中人口越发兴旺,虽有着兄弟子侄众多的缘故,在底层弟子中也算得上是一股小势力,但姑娘们一多,这嫁妆就不好圆转,他家的势力又远不到能够让人不计较嫁妆也要娶他家姑娘进门的地步。再则之前从杨家拉回杨母嫁妆的事情,虽已然过去十年,当时又也算有个借口,但总不少有心人记着。他家的男人也罢了,不拘聘的买的,总能娶到个婆娘,女孩儿却实在不好嫁,又不能卖,要说送去讨好上司吧,那模样儿也实在够不上给人当美妾的。

    原杨莲亭活得尴尴尬尬的时候也罢了,他这忽然修得起五间青石屋子、买得起三五亩田地佃与人种,又衣裳虽还是粗布衣裳多,却也换了两套新衣,杨父杨母杨爷爷的坟墓更是修整得似模似样,他那些表姐妹们就少不得想起来了一句老话:亲上加亲!

    更有他那多年未曾联系的二舅母灵光乍现,竟是记起了杨母曾经要与杨莲亭聘她生的那个比他大三岁的表姐,还说是女大三、抱金砖呢!

    至于说拉嫁妆的事?那不是怕外甥把家私败光了嘛!日后表姐嫁过去,少不得加了别的东西,一并儿带回去的。

    “……从来都是没有子女也没有嗣子女便亡故的姑奶奶,嫁妆才会拉回娘家去,这连生还在哪,我们家如何就那般不知礼?不过是一片生恐孩子没了长辈约束手头散漫的苦心,不想给人三传四传得这般不堪……如今可好了,等六姐儿嫁过去,她姑奶奶的东西我一丝不落还给带回去,也好让那起子嚼舌根子离间人骨肉的瞧瞧!”

    ☆、166·往事后续

    总之各种天花乱坠,把个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连生唬得傻愣愣的,他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存在,当年明明说好拉走嫁妆便不需论亲了,他也早当自己是没有外祖的人,这些年虽不至于说要饭也不要到人家门上的决绝,但也还真不敢上门去絮叨——

    实在是小时候不懂事去过几回,却连亲外祖父亲舅舅的面都没见着,就在那群舅母表兄弟的手下吃了好大亏,有次脚上肿得厉害还发了好大一场高烧,也不见这家人有谁上门来……

    怎么如今就成了给他娘保管嫁妆?而那些虽然对他算不上掏心掏肺,但也总算保证他有口吃的、有件穿的,偶尔遇上伤病时也给熬点儿草药让他不至于病死在家都没人理的叔伯婶娘们,怎么就成了嚼舌根子离间骨肉的了?

    可怜的小连生,白长了一般及冠汉子都没有的魁梧身板,口舌也只在吹嘘自己先祖那点儿丰功伟绩上,平日里对上那些托他带这带那的丫头姐姐们尚且讷讷不擅语呢,何况对着几个刻薄刁钻的前舅妈和一群前表姐妹们?哪怕明知道那所谓先母遗命的婚约蹊跷得很,可他就是勉强将那“多年来不闻不问,便是有原也必已想着悔婚”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也被掩盖在舅母们一声比一声响亮哀戚的哭闹声里头!

    再有,前舅父们这些年也不是个个不肯与他相认的,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那前外祖后妻眼红杨母嫁妆虽实在短视,但因儿子们多是她生养的,唯一一个和杨母同为前头人所出的大舅父身子骨又弱、性子更弱、还娶了后母娘家的侄女儿,当日嫁妆拉回来,得的好处最多的又正是他女儿,少不得只在平日里头看这外甥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偷偷接济一二,其余舅父更不必说,连外祖父都念着后妻跟着他的诸多不容易……

    如今家里女人都回心转意了,这些男人也乐得与外孙外甥重归于好、互相扶持,少不得都纵着女人家闹腾,更都有一点子自认为算不上占小连生便宜的——不过有了一百来两的身家,哪儿算得上什么便宜?如何能有他们家兄弟子侄互相护持的强悍?

    小连生外祖父最是认为他是照顾外孙的,少不得在后妻拿着也不知道何时混着弄回来的、一根杨父当年送给杨母的簪子,说是当日为小连生定下自家孙女儿时的表记时,也跟着混淆事实作证。

    又有那些真觉得连生与外家和好各有好处劝着他的、又有那等认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连生不该与外祖记仇悔婚的……

    直把个可怜的连生儿逼得险些走投无路,幸好在他无能抗拒之后,因着到底定下哪一房的表妹,那群舅母表姐妹们又彼此闹腾了起来,更闹出那种想借着小连生不识字的空挡,哄着他签下婚书的事儿来——

    却是那群舅母里头娘家最彪悍的三房,她那女儿比连生儿足足大了五岁,偏生模样儿不佳、泼辣性情又传得远近皆知,嫁妆虽比其他姐妹好点儿,却偏前头一任未婚夫才合了八字就暴毙了,到得小她四岁的兄弟都娶了妻子快当爹的时候,依旧待字闺中,到得发现还有连生这么个表弟时,很是觉得只要把其他各房姐妹打压下去,那连生家连个叔伯兄弟都没有,日后也尽是给她捏在掌心的,行事方才那般无所顾忌。

    小连生还真中了招,傻乎乎地在好几个杂役小头目见证下按了手印儿,还只当是哪个兄弟周转不开与他借的十两银子、还很当这般太过小题大做了呢!待得他那三舅母拿着婚书找上门来,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凡略用点心识得几个字,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地步啊!

    他倒不很恨那些哄着他按指印的,只不过再让他将人当兄弟也不成;但再想悔婚之时,那三舅母娘家兄弟、并自家前外祖那边的几房男人却都不好对付,把个小连生郁闷得只能跑去后山那儿,对着父母祖父的坟头喝闷酒。结果喝醉大哭的时候,便见得从天而降一个红衣飘飘的“仙女”儿,这酒壮怂人胆,平素一个见着个小丫头都不敢搭话的小连生,居然扑过去抱着人就是一阵哭诉!

    这位红衣人便是东方不败了。他那时候正是神功大成、心性大改的时候,只不过还没真换了妇人装束,不过是去了脸上粘着的络腮胡子、又穿了一身大红袍子罢了,不想就遇上这么个直把须眉做女儿的傻子,还才一见面就把眼泪鼻涕抹他一身!

    这东方不败原没什么洁癖的,但心性更改之时,很多喜好也跟着改了,爱洁便是其一,寻常人敢往他身上抹眼泪,哪怕是之前的爱妾呢,前不久也才因弄脏他衣袍拍死一个呢!只是这小连生的模样儿实在生得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很能让人母爱大发,一个已经看得出日后雄健威武模样的魁梧身材,特别是被那双手环住、抱紧时,闻到的些许汗味酒味儿……

    那样的雄性气息,让东方不败心慌意乱之余,也顾不上挑剔那些犯他洁癖之处,反将那句“仙女姐姐”放在心头嚼了又嚼,只觉得和吃了一整个柠檬似的,明明该是酸的,回味又仿佛带了点儿甜。

    如此,小连生的“仙女姐姐”纵容他哭诉一回,还非常温柔地将外袍留下给大哭过后沉沉睡去的他盖着保暖,更将小连生郁闷不甘的婚书也偷回来了,醉后醒来的小连生一手袍子一手婚书,如何又惊又喜且不必说了,更在不就之后发现他前外祖家全家都给调到江南去,仿佛得了什么上官赏识的样子,他那前外祖的前妻这时候又不提那婚约了,只和人哭诉不舍得与孙女儿隔得那么远,又说便是不嫁个女孩儿回杨家去,也要把连生母亲的嫁妆都还了他之类的,闹得连生前外祖也觉得后妻这般处置甚是妥当,而那个不肯接受生母嫁妆、不愿认下生母娘家亲戚长辈的连生,自然就是大大的不知好歹了。但连生只要能摆脱得了这一家子便够了,也不管他们如何说。

    再后来,据说那一家子不知怎么的,都没了消息,连生也不曾过问。

    再到后来,他又见着他的“仙女姐姐”,却居然是对于他们这些杂役来说仿若相隔云端的教主大人,连生便大约猜着好些前事的缘由,但也只有感激,更无别话,对于居然愿意教他识字的教主,更是越发爱慕不已……

    再到后来,东方氏隐居后山甘为妾妇,得教主更名“莲亭”,又赏识委任为神教大总管的小连生,也越发的有男子气概起来,对自家屋里人也从来都是呼呼喝喝甚少温柔,但只有一点好处:

    他这屋里人是决计无法与他繁衍子嗣的,更别说圆了他爹那“连生”的梦想,贤惠愧疚起来的时候,少不得忍着心中酸楚,主动提起要给他一二好生养的通房延续香火,偏杨莲亭如何威风,心里也依然住着那个在母亲难产时哭得声音都哑了的小连生,对于后嗣之事其实畏惧得很,别说他这屋里人生不出来,就是生得出来的,他也未必乐意要呢,哪儿愿意要什么通房?自然都坚拒了。

    这拒绝的缘由东方不败知道与否真不好说,但杨莲亭这么一再拒绝,东方不败都是看在眼中、放在心上的,因此越发觉得这人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好,他也须得对他更加用心更加好的才是。便是如今,根基教养都远不如糖酥等人的杨莲亭,即使这么些年居移体养移气的,一和糖酥等人站在一起也如萤火之于日月,又还出言粗鲁,东方不败却不觉得给他当着足以与他平等论交的强者呼喝有什么不妥,只觉得他为了他往王怜花头上砸开水的动作帅得要命,也真是有一锅有一盖、周瑜遇黄盖了。

    因着这给险些给砸了一头热水、又给骂了声软骨头兔儿爷的王怜花还没想好是要翻脸变身修罗夜叉把这个莽夫修理个瑞气千条好呢,还是扑到小七师叔怀里装可怜求虎摸划算呢,那边温婉柔和的粉衣东方氏先翻脸变身护犊子的母老虎了,看那闪身站到杨莲亭身前之后爆发出来的气势,比之前拿银针招呼宫九的凶猛多了!

    当然啦,作为一个早二十几年就纵横武林、连沈浪都未必总能拿他有法子的老江湖,如今更是炼气中期、五圣教灵蛊也颇有修为了的人物,王怜花又不像宫九那般有怪癖,又不觉得必要时虚晃几招拿那莽夫分东方不败的心有甚不妥,他自忖拿下这位女装教主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犯得着去费那个力气吗?不过一声兔儿爷罢了。

    ☆、167·继续对峙

    王怜花小气的时候能极小气,大方的时候也能很大方的,尤其是在有更大利益引导的时候。只见他先和东方不败对瞪一眼,而后一抹脸,换了一张居然和花满楼有几分相似的稚嫩少年脸蛋,一头扎进他家小七师叔怀中,嘤嘤嘤哭诉:“我不就说句实话儿,就算说得稍微刻薄点儿,他也不该拿热水烫我啊!看看,都烫出好大一个泡了,好疼好疼哇哇哇……”一边说,一边露出手背一点儿红,如愿得了花满楼温柔抚摸之后,越发得寸进尺地抱怨:“那个还瞪我!好凶好吓人啊……”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却也知道这看似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其实没混杂进什么恶意,只是知道王怜花爱撒娇,便也不戳穿他,由着他在自己身上扭股糖似的撒娇揉搓。

    千面公子自从跟着唐悠竹修行之后,这换脸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炼气修为的加成是一方面,唐悠竹提供的小小储物格子也是一方面,这杨莲亭看着他不过一抹脸,原先起码该有二十岁的一张俊朗面容,就换了一张虽也俊俏、却稚气鲜嫩许多、更居然与他腻着歪缠的那个温雅公子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因着王怜花在花满楼身上撒娇揉搓的动作太自然,杨莲亭一时倒以为这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倒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将他与兄长撒娇的模样说成兔儿爷。

    只是转念一想,再是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娃娃又如何?寻常人家十三四岁都能顶大半个大人使唤了呢!就算真是给娇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公子,也不该毒舌没分寸地说自家东方——况也没真将他烫着了!

    因此便又理直气壮昂头挺胸了起来:“知道你自己言语刻薄就好!这次只是小惩大诫,下回再敢口无遮拦,直接将你嘴巴都缝起来!”

    王怜花越发往花满楼怀里钻,一叠声的:“小七师叔我好怕。”声音可怜兮兮,简直惊惶得和一只才从猎人箭矢下逃生的小鹿似的。转头看向杨莲亭的目光却十分不屑,嘴巴同时微动做出“就凭你?还不是个狐假虎威的货”的口型,配着那斜挑到一边的唇角,十足欠扁。

    杨莲亭也罢了,他能力有限,也从不认为在教中仗着东方不败的势狐假虎威有甚不好——本来嘛,东方可是他拜过天地的妻子,就算因着这公布出去的动荡处理起来太麻烦、他私心里也还不愿意让东方成为武林中的笑柄,两人并不曾如何三媒六证,但江湖中人本来也没那么多讲究,三拜九叩拜过天地祖宗,东方就是他杨家的人了。这做丈夫的,与妻子哪儿需要见外那许多?东方不乐意管着教中庶务,他便努力为他管着;他在武艺上头并无突出之处,东方乐意为他撑着——他们各自乐意,谁管得着?

    即使教中多有人明里暗里说他不过以色事人、多有鄙视,那又如何?

    杨莲亭自幼底层走出来的人,手段心机都有限,也会在有能力的时候让那些鄙视他的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但也从来不曾逃避过,若是没了东方,只凭着他,确实做不来这许多事的事实。

    曾经他爹还是个没了他娘就连袜子都会穿错的家伙呢!有人宠着还能不凭自己便能肆意横行的快意,一般人想要还未必有的!

    面对王怜花的挑衅,东方不败一双修得细细的柳眉瞬间倒竖,银针也熠熠在手,反是他淡定得不可思议:“东方的威风愿意给我借,那也是我们夙世姻缘所致,你若有本事也去找一个,别只知道赖着兄长撒娇。”

    他一开口,东方不败居然也就收了针温婉站着,仿佛真的是个温顺的小妻子,看得王怜花一个激灵,话却是冲着杨莲亭的:“有人想要找兄长撒娇还没有呢!”说着,将头往花满楼肩上靠了靠,仿佛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没有兄弟确实是杨莲亭一大憾事,若有个近亲庶枝的,东方也不至于因着使他杨家绝后每每不安,他也乐得过继个有血缘的子嗣养老……

    如今给王怜花踩了出来,杨莲亭的脸色是真不怎么好看了,绝后一事他自己拿的主意,日后地下真有先人相见,要如何他也自领着;但一个话题同时还踩痛了东方,他就真不乐意了,当下又是一个茶盏砸过去:“都说了小孩子少口无遮拦的!”

    那么一个茶盏,王怜花自是轻易就能扫开的,东方不败却是真的给他手中银针穿了大红丝线,笑得温婉中还带着几分歉然:“小公子说起茶经来真是头头是道,方才本座也是受益匪浅。只可惜我莲弟说了再有下回必要缝了你的嘴巴子的。”一边说,一边银光红影大作,这位东方教主自称神功大成,确实很有几分意思。

    花满楼侧耳听了听,东方不败出手虽丝毫情面不留,王怜花的身手却也不输他的嘴皮子,眨眼间足有四五十下的凌厉攻势,都被他躲了过去。更因为东方不败一心只瞄准他两片嘴皮子,还反给个一下子从稚嫩小公子转向轻佻浪子样的王怜花撸了扎头发的大红帕子去。

    这位千面公子也实在调皮,撸走人家帕子还不算,还要故意做出一副陶醉模样放到鼻子下头嗅着:“嗯,刚才洗过头发呢?用的除了皂角,还有首乌、当归、枸杞子和川芎是吧?都是延缓白发生长的——看来美人都怕迟暮啊!”

    装模作样地将帕子往唇上按,一双眼睛自下而上撩起,又暧昧又挑逗地冲东方不败眨眼:“本公子有护发养眼的良方,美人儿愿意拿什么来换呢?”

    这东方不败年纪足足比杨莲亭大上十八九岁,与万贞儿之于朱见深也差相仿佛了,偏他身体又是那般,这心头少不得便格外在意。即使因着内功深厚的关系,一张面皮儿其实比在深宫诸般保养的万贞儿还要细腻光滑,但也是真的害怕时光流逝的——即使杨莲亭说过许多遍他并不在乎他是老是幼是美是丑,东方不败也愿意相信他,可杨莲亭待他越好,他越不舍得有一天,杨莲亭身边站着的,是一个不只不男不女、还又老又丑的怪物。

    杨莲亭也知道他这些个心结,一时间那因这刻薄毒舌死小孩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儿调戏他的人的怒气才烧起来,就越发又给浇了好大一缸油下去。他这时候也再顾不上想着这只是个小孩儿——杨莲亭掌握日月神教也好些年头了,为了东方不败的、为了他自己的,铲除掉的异己之辈不知几何,且最是个讲究斩草除根的,孕妇幼儿都杀过,何况一个都和东方不败一般高的少年?

    他原不过是感念花满楼身边气息温和、爱屋及乌之下才让步一回,这小子却得寸进尺,越发往他心头肉上践踏,可就真怪不得杨莲亭陡然变脸:“杀了他!”

    东方不败的银针施展范围立刻大了许多,王怜花面上笑容一敛——之前看宫九逗这位时仿佛很轻松,但真直面东方不败全力出手时才知道,那葵花宝典能引得人连自断子孙根的事情都舍得,确实有其不凡之处。王怜花的身手本就不如宫九,又没有他那般即使略闪一闪、也依然期待银针扎在身上的癖好,闪躲起来竟有几分吃力。

    但王怜花是什么人?

    至少绝对不是个看着杨莲亭那般大好资源却不懂得合理运用的人。

    将杨莲亭也卷入战局之后,王怜花的压力果然大减,又有了“调戏”东方不败的闲暇,这一会儿撩人家一缕发丝、一会儿摸人家一把袍袖的,简直不能更加登徒子!

    东方不败也还罢了,他虽自甘为人妻室,也多愿意用温婉示人,到底却还是东方不败,即使面对宫九那等下限,他也不多时就能调节过来的。如今不过给个看着还乳臭未干的小少年戏耍一二——千面公子的易容术委实不凡,即使他的身高其实与挽着发髻的东方不败差相仿佛,也总让人觉得他只是个小娃娃,且必须是毛都没长齐的那种。

    也亏得他这般稚嫩模样,东方不败全没什么羞恼之意,杨莲亭则虽有不甘(早知道自己弱,却不想居然弱到眼睁睁看着人调戏自家老婆,自己却是个累得老婆束手束脚的累赘),但因为王怜花此时的模样实在太没有侵略性,杨莲亭恼归恼,却还不到拼着重伤殒命也要与他玉石俱焚的地步,便还有闲心察看周围:

    一个被这少年一口一声小七师叔喊着、却又不否认是他“兄长”的白衣书生,看着仿佛温雅无害,但方才砸过去的那一铫子滚水,这居然能与东方斗了个旗鼓相当的少年都不慎沾上点儿呢,这书生却是点滴未曾沾身;再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和尚,仿佛一直闭目诵经,但也不定什么来头;剩余还有闲情烹茶点评的两个人……

    ☆、168·诱拐犯

    杨莲亭再如何不才,这些年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但糖酥二人身上那种气度,在他见过的强者之中,也惟有东方不败能与之匹敌——这还是杨莲亭私心偏袒自家人的结果。实际上就这位杨君连拿眼角往人家交握的手上掠一眼都紧张不已的表现看,气势孰强孰弱,不言自明。

    杨莲亭为了东方不败可以做许多事,包括牺牲自己。但若是为了和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赌气而累得东方也一同丧命,却也委实不值。

    到底是底层里头熬过的,杨莲亭要说硬骨头也还有,但趋利避害的事情也做得出。虽仍不忿王怜花几次三番往他家东方心口捅刀子,但形势比人强,这报复的方式又还有千千万,他便不肯再争这一时之气,厉声喝道:“够了!”

    ——如果要在武林中评选温顺和婉第一人,东方氏只怕也当得起“不败”之名。

    不管对外人如何,东方不败对杨莲亭那是真的视为夫主,他唱伊随无有不从。

    杨莲亭一喝之下,东方不败甚至不去管王怜花的攻击如何,当即就收手敛袖退到他身边,甚至没再挡在杨莲亭身前,只是亲昵地与他并肩而立。

    杨莲亭都能看出糖酥几人不凡,东方不败自然不会不知道,他原就是亲眼看着这些人是如何一步步走上他这个崖顶的,只不过再强大都好,他的莲弟要缝谁的嘴巴,他就拼了命都要为他做到;但如果他的莲弟不希望他再打下去,那么他也不会介意那些许言语讽刺。

    ——再毒舌又有什么关系?说话的那个人不过是一杯茶几句话的外人。

    方才还被温婉请教如何在四季泡出最养生茶水的“外人”王怜花小盆友摸摸他格外稚嫩的小脸蛋,尤其怜惜他那才被重点关注过的唇瓣儿——虽然东方不败一针都没能扎到他的嘴巴上,但给俩寒光闪闪的长针追着的感觉可真不怎么好。

    转了转眼珠子,受惊严重的王小少年一抹脸,衣裳发型都没有改变,脸也和刚才小少年那张有七分相似,但不知道怎么的,总让人一眼就觉得这该是个调皮穿了兄长服装的女娃娃……

    杨莲亭正琢磨着到底该招呼这个刻薄没口德的家伙三尸脑神丹好、还是三虫三草丸好的时候,就忽见这少年忽然变成那少女——非常神奇的,原先其实也是个俊俏的小少年,而且脸上那种能让人无视他比东方不败都稍微高一点儿的身形的稚嫩,让人一眼就将他的岁数定义在不超过十五岁……这本就是个男女区别仍不算明显的年纪。但有了现在这一张脸对比……

    之前明显的是少年,而现在这个,就算没有耳洞、胸前也没有什么波澜壮阔,却让人第一眼就觉得是个女孩。

    如果东方也能有这样的技巧,也就不用每次见到任家那臭丫头之后,就总要郁郁好几天,烦闷自己没有那么一张青春俏丽的脸吧?

    杨莲亭在东方不败最初为此伤感的时候,还会非常温柔地揽着他安慰,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当年那个依赖仙女姐姐的小连生成了威仪日重的大总管,而武林豪强尽皆俯首的东方不败却成了甘愿隐居深闺的“小妇人”,杨莲亭在东方不败再伤感的时候,也没了那样温言宽抚的柔情,反每多呵斥他矫情——但不管言行中表现得如何粗豪,杨莲亭还是将东方的每一个心结都放在心上。

    所以他对王怜花的这手本事简直一见倾心,什么酷刑毒药都先抛到一边去,只想着如何把人家这一手绝学掏到手。

    少女版王怜花正扑到花满楼怀中求安慰,那娇滴滴的声音啊,让杨莲亭本就发亮的一双杏眼更是亮到发绿,王怜花凑巧转过头对上了——

    一个满脸虬髯的魁梧大汉拿一双渴望到发绿的眼睛看着你什么的……

    没经过的人真心不知道有多惊悚啊!

    千面公子都给吓得缩骨功又给力三分,原本一个身量七尺八分的大男人一下子缩水成了个五尺略余的小萝莉,甜美娇嫩的声线十分真实地带上哭腔:“小七师叔,那怪蜀黍的眼神好可怕!他一定就是师尊说的那种传说中的萝莉控对不对?呜呜呜,小怜不想陪他去看金鱼……但他家那个把脸当城墙的怪婆娘会不会又凶凶地要拿针来扎小怜啊?我好怕好怕好怕……”

    ——王“小怜”好怕好怕的结果就是整个人都往花满楼怀里缩,缩得几乎整个人都坐到花满楼怀里了,而她胸前那处……

    杨莲亭发誓自己看得很清楚,之前那地方绝对还是一马平川,但为什么随着这小妖怪越缩越娇小的身量,那处居然也平地起山峦了呢?

    简直比幼年时娘亲给自己讲的神怪故事里头那些山精狐妖都惊悚了有木有!

    看着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妖怪拿着一双越发丰满挺直的两团东西去蹭那温雅书生的手臂,杨莲亭的嘴巴抽了抽,他忽然很能理解那书生的无奈——没有任何尴尬羞涩的无奈。

    天知道那里头藏着什么东西!

    杨莲亭嘴角抽得一脸胡须都跟着颤动起来,东方不败却忍不住跨出半步去:“你要什么代价,才肯教我这一手变身术?”

    变身术?

    唐悠竹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里头那什么忍者变身术——话说那玩意儿的作用不是该体现在变成赤身美女哄骗妙木山色蛤蟆上面的吗?为什么一个大叔馅儿的穿大人衣裳小萝莉能勾引到一个粉衣小妇人啊喂?

    唐悠竹抚额,雨化田的眼睛却在王怜花攀住花满楼的爪子上绕了几圈,而后眯了一眯,转过头去,不知道从哪儿取出水壶茶具自行烹茶。

    唐悠竹的心思立刻不在王怜花那边:只要不拉着一起品茶讨论茶经,唐悠竹还是挺享受雨化田烹茶的模样儿的。他的动作并不像东方不败那样带了几分温婉之意,但牛皮糖爱的就是他家酥酥的这份儿气度啊~

    捂脸星星眼!

    已经老夫老妻但又每一天都仿佛才开始热恋般腻歪的糖酥二人,你烹茶来我牛饮,你执壶来我捧杯,一时甜蜜指数再次破表。也十分顺理成章的,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边东方不败已经在杨莲亭的支持之下,对着王怜花连磕三个响头,奉茶拜师了!

    唐悠竹囧,他是觉得这东方氏和他家杨君确实难得有情人,只要肯让日月神教配合朝廷的整顿计划,那么指点一二让他们避开原先命定的死劫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拐回来做徒孙神马的……

    无花那是因为有一手能将白菜做出百八十种花样、而且老花样也总能做出新味道的好厨艺,偶尔在雨化田雅兴大发的时候也总能作陪——虽然有许多名不副实之处,到底那佛门第一名士的声望也不是好刷的,无花于琴棋书画诗酒茶上头的造诣,虽不如雨化田花满楼的多年沉淀,也自有独到之处,唐悠竹慢慢儿地也觉得这么个徒孙确实是有比没有好,即使有点儿东瀛血统也瑕不掩瑜。

    可这东方不败……

    话说能刷出收东方不败做徒孙的成就似乎也挺高大上的,可现在的唐悠竹又不是刚拜读金先生大作时的九岁小少年,东方教主对他来说早不是什么神秘高人了好么!而且这位好歹也是葵花宝典大成的人物哇!对上宫九那奇葩或许不成,可对上王怜花……哪怕王怜花真将法术毒蛊也使出来,只要他不逮着杨莲亭让东反不败分心,这位教主大人也未必会输吧?

    ……居然为了点儿易容技巧就三跪九叩拜师什么的……

    唐悠竹相当黑线,又十分可惜自己在大基三世界的时候没收藏点儿有趣的玩意儿——若是没把那等将嵩山秃驴都变成美娇娘的易容道具随意送出去,就这个想当女人都想魔怔了的东方不败,还不知道要如何任自己予求予取呢!

    当然唐悠竹也没什么要向东方不败索求的就是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即使没有什么易容道具,唐悠竹真想要东方不败如何,记挂着杨莲亭的教主大人,还真反抗不得、连非暴力不合作都不能。

    “……所以王怜花你到底为什么要收徒啊?”明明收不收徒都没什么差别好么!当年诱拐无花是图他能将你从厨房中解放出来,好好儿一点子易容术,你乐意教就教,不乐意教就算,又或者想要东方不败什么东西威逼利诱不到?犯得着又往门里扒拉一朵奇葩么?

    唐悠竹瞪着王怜花,王怜花嘿嘿笑:“好久没见过这么精湛的绣工了啊!之前两次都是忽然就换了地方,我都没来得及给自己准备足够的行头呢……”

    ☆、169·徒大不中留

    低头看看自己挽了一大截的衣袖,娇小的小怜姑娘十分哀怨地叹息:“师尊就算不怜惜小怜,又舍得师公只能穿些成衣铺子里头买来的低劣货色么?”

    唐悠竹撇了撇嘴,这朵千变食人花真当爷之前是为了让酥酥吃得好点、就不计较无花的那半儿东瀛血统了?真以为日后有类似的问题都能照此拿捏了是不是?殊不知,自己会任由他教无花五圣教的入门心法,不过是因为知道那李琦在远渡东瀛之前已然身怀有孕……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无花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彻大悟重新皈依了不好说,他对东瀛从来无所谓归属感却是肯定的,唐悠竹也无所谓去给他挑明上一代那些乱七八糟的,只不过眼前这个东方不败……

    王怜花玩弄人心的本事不是号称鬼见愁沈浪见了也要打回头的么?难道看不出这位东方氏就算磕头奉茶虔诚无比,里头藏的也是等把他本事学到手了,就设法咔嚓给他那杨君出气的主意?

    小怜姑娘依然攀在他家小七师叔身上笑得又可爱又可怜:“师尊说什么呢?背叛什么的,不都是因为无法再获得足够的利益吗?小怜……”巴拉着花满楼揉啊揉搓啊搓:“就算小怜给不起了、师尊也不帮忙了,小七师叔也不会看着小怜太可怜的是不是?”

    花满楼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点头。

    即使明知道这个小怜骨子里头装了什么货,花满楼也还是那个从来不关闭小楼大门的花公子。

    随便一个路人的救助都会伸出援手,何况是自家师侄?

    王怜花就冲着东方不败十分狡黠的笑,既然本公子连这样男变女女变男的本事儿都有了,又焉知没有让人不需要异性接触也生孩子的法子呢?至不济……王怜花和蓝蝎子那一对儿虽也打打闹闹的,但和平共处时期宫九也不吝啬与王怜花分享牛皮糖之黏糊二三事——朱厚炚小哥俩的来历王怜花自然也是知道的,此时用来忽悠个恨不得生为女儿身的东方不败可不正好?

    只可惜他却低估了东方氏之于杨莲亭的重要性。他这话一出,东方不败固然是眼睛一亮,喊起师傅时越发恭谨孝顺,杨莲亭却是脸色大变!

    生孩子一事在杨母一尸两命之后,于小连生就是个莫大的阴影。在杨莲亭还没真个将生死看惯的时候,他连随便纳个妾室绵延后嗣都有些不安呢!如今倒不至于在乎个不相干之人的生死,东方不败却真是他的心尖尖,为使他安心,杨莲亭连个通房都不收,哪里肯让他为个不知所谓的后嗣拿命冒险?

    先儿王怜花谱子摆得那般大,不过点儿混淆男女的伎俩就安然受了东方不败三个响头,杨莲亭已经十分不满,此时又听他拿这般要命的事儿诱唆东方,眉心几次跳动、胡子无风自起,到底想着唐悠竹口中俨然是这死不要脸拖了他下水时竟能让东方有些忙于支应的毒舌死孩子之师……迫于强敌当前,即使是看着粗豪如杨莲亭,也不是不能忍的。

    事实上,这位在日月神教实际上已经连一人之下都不必的杨大总管,不只忍了下来,还十分客气地又转身倒了一盏茶,以“徒婿”的身份敬上与王怜花,口中虽婉拒他传授东方不败生子之法的好意,捧茶的动作却极其恭谨,眉眼之间比王怜花初时请唐悠竹吃特制调味大餐时还恭顺谦卑几分。

    王怜花挑了挑眉,端起茶盏,还真个十分领情地一口闷了,比对东方不败时还给力——东方不败进的茶他不过抿一口,杨莲亭这一盏,他可直接仰头牛饮、直喝个涓滴不剩!

    然后不出所料的,杨莲亭原本恭顺的眉眼立刻换了个模样,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儿在那虬髯浓眉之下,硬是给他做出了十分狰狞模样:“我这三尸脑神水可是好喝的?”

    杨莲亭自身才干有限、武功更是粗浅,偏又要撑起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做派给东方不败挡风挡雨,少不得就要在些个小道上头下功夫。亏得东方氏对他也果然掏心掏肺,这近两代教主拿捏教众的要紧手段、也是教主本身都有些忌惮的毒物三尸脑神丹,东方不败不只给了他分发予夺的大权,连其中药理秘密也丝毫不瞒着他。杨莲亭胡乱捣鼓,又有那许多或者真叛教、或者借机清除、又或者外部冒犯到了他手上的死囚,由得他试药折腾,居然真弄出一小瓶做了水质状的升级版来。虽那升级版来得阴差阳错,杨莲亭至今都闹不明白配方也没得大规模生产,但拿出来几滴整治王怜花这个在他眼中比童百熊任盈盈累加起来都可恶的家伙,却也不心疼。

    甚至于这三尸脑神水是不是在一年后再喝几滴就能缓解、而他手上的那份儿又够王怜花喝几年……

    不过和他学点子男女易装的手段而已!杨莲亭对东方不败的能力很有信息,绝对十天半月就能学到手!剩下的时间,不过是让他伺机将糖酥等麻烦一一排除的空闲罢了。

    杨莲亭盘算得十分妥当,王怜花却笑得越发春花灿烂,直笑得整个人都趴在花满楼身上险些儿喘不上来气儿、得了花满楼好些个拍抚顺气的温柔之后,才直起身来,摸着这次换到右眼下头的那颗痣,看着杨莲亭的眼睛中依然笑意十足:“不过是些许尸蛊,却不知道我们五圣教是把玩毒蛊的行家呢!”

    说着,就要给这两个不敬长辈的试试问心蛊的滋味,临出手时,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舍得他才养出三条的小宝贝,又或者是看出这两个再逼就该玉石俱焚了,便只弄出一只半透明的蝶衣出来转了一圈,乘机却往东方不败身上拍了个生息蛊,又给了杨莲亭一记幻蛊。

    东方不败看着那只半透明的彩蝶往自己身上钻了一圈又往杨莲亭那边去,虽未觉得有甚不妥,但掌风银针扎过去都是半点用儿也没有,偏他又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体内多了个什么——即使目前无害,到底他将杨莲亭看得太重,当下扯过杨莲亭几下轻功翩飞,迅若闪电惊雷,可惜蝶衣蛊一旦盯上某个目标,却是个最锲而不舍的,东方不败再如何轻功卓绝,终归没防住它往杨莲亭身上转了一圈!

    这幻蛊的效果自然不同生息蛊,生息蛊是在不被一气儿耗尽的时候,能持续保养身子的;幻蛊在游戏里头原是远程瞬发五秒定身,但显然,在现实世界里头用出来更强悍,完全符合了“幻”之名。东方不败眼睁睁看着前一瞬还在咬牙问他“要不要紧?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是五毒教的——可恶!五毒教什么时候有这样能无视三尸脑神丹、又还能与你拼个旗鼓相当的人物?”的杨莲亭,下一瞬就忽然僵住、脸上的神色却是时悲时喜变幻莫测,只对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却视若无睹。

    东方不败大惊,也顾不上其他,揽着杨莲亭跃回王怜花跟前:“师尊!还请师尊莫与他计较。他虽没眼色又胡为,却总是为我的缘故——有什么火气您只管冲我来,莫与他这个粗人计较。”

    王怜花慢悠悠起身,边走边浑身骨骼吱嘎作响,不一会儿娇小可爱的小怜就又长成方才那个小公子,也依然是轻佻地往东方不败身上揩油,东方不败这次却不敢躲,反是王怜花对着那一脸脂粉摸不下去,最终不过是又撩了撩他的头发变作罢了。

    好生儿无趣地叹几声“徒大不中留”,王怜花伸手在杨莲亭身上拍拍捏捏,直拍得东方不败的醋坛子都打掉几大缸了,才缩回来,却掂着从杨莲亭身上摸来的好几瓶毒药逐一闻了闻,笑着对唐悠竹示意装三尸脑神水的那个瓶子:“这东西磨出来的豆腐肯定格外香,今儿我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给师公品鉴品鉴?”

    唐悠竹也大略知道那三尸脑神丹的材料,闻言都不等雨化田拒绝,便道:“算了吧!尸虫什么的……酥酥才不会喜欢呢!”想想又补一句:“你想做便做,但做完自己吃下去。”

    王怜花撇撇嘴,哀叹:“徒弟都是有夫婿没师尊的货!师尊也是有师公就没弟子的——哎!”又不怀好意地去看杨莲亭,东方不败看他一手毒药晃啊晃的,警惕到了十二分,王怜花最终却是冲着他笑:“我给他下的是幻蛊,你猜他见着什么了?”

    东方不败无奈撑起笑:“莫非师尊还能看到中蛊之人所见幻象?”

    王怜花眯着眼:“我看不到,但你想看的话,可以看到的哦~新琢磨出来的同生蛊,让你们同生共死也分担受到的攻击,怎么样,要不要?虽然没试过,但就算不成功也死不了人的。”

    东方不败暗自咬牙,却笑着点头。

    【边城浪子副本】

    ☆、170·傅叶初见

    东方不败和杨莲亭若无彼此,其实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硬气性子;便是肯为彼此求全一二,也都是见不得对方为了自己太过卑躬屈膝的——因此即便是用他们的一个去威胁另一个,都很容易一不小心就遭其反噬。

    只不过遇上的是个极其擅长玩弄人心的千面公子,几次三番都踩在他们即将忍无可忍的底线上,偏生又不过界,让东方不败觉得到底是活着和自家莲弟甜甜蜜蜜继续恩爱着的好,也让杨莲亭咬牙认下是他不该妄为不恭……

    总之,竟是又给糖酥花满楼敬过茶,又与无花蓝蝎子等人行过平礼,把个师徒名分彻底砸结实了。

    唐悠竹揉着额头,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

    次后如何拔除日月神教中的隐患,又如何将剩余势力交付给皇帝心腹,都是王怜花和宫九几个闲来无事折腾的,唐悠竹并不怎么过问,只看着他们别把大明玩完、也别把个小皇帝吓坏便罢了。

    如此转眼又是九月天,宫九忽然又想起来要到边城吹沙子。

    九月天其实并非去往边城的好时节,需知即便是写下“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之绝句的王诗佛,也是在归雁入胡天之时,方才征蓬出汉塞。如今却是北雁南飞之时,偏遇上个要逆向而行的奇葩……

    唐悠竹实在不舍得他家洁癖酥酥这等时节往边城吹沙子,奈何一来知道蓝蝎子那般每年秋末冬初之时必出关外的缘由约莫与她那“阿蓝”之名的来由有关,多少怜惜她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寂寥;二来宫九这理由也找得妙,因正好毛里孩犯固原、宁夏,都指挥焦政战死——宫九义愤填膺只说要为这里的伪深叔一除隐患,唐悠竹在往自己的包裹里头补充了足够的清水新鲜蔬果干净衣裳等等必需品之后,也懒得拆穿宫九的意图,一行人遂往出关往西北去了。

    宫九倒也不曾食言,虽修行者一般不好大肆杀戮凡俗之人,宫九修的一则勉强算是剑道、二则多有几分正邪随心的意思,却也不畏惧战场厮杀要几条人命——真的只有几条,但当这几条是毛里孩并其部落要紧人物时,战局如何已不必多言。

    宫九果然不肯在军中多待,不过看着明朝这方胜券在握之后便要继续往西北去,因连雨化田都懒得说他,大家也都随他去。倒是东方不败对于战阵之上冒出来指责宫九的张姓青年颇有些若有所思的意思,王怜花不明所以,唐悠竹却隐约猜到一二,便只嗤笑:

    “鞑靼和汉人确实都是人,这一般高手向连内功都不懂的人动手也确实不妥,不过这一遭可真是……张无忌倒是个好孩子,可惜他的子孙只学了他的好心,偏又在敏敏特穆尔的教导下学得不知所谓——和平只有胜利者才能宣告的道理都不懂得,这天下归了朱家也真不冤枉!”

    王怜花少不得好奇这几句话的缘由,宫九也颇纳罕就牛皮糖这口气,怎么还要在他手下保住那张姓之人的性命?反正途中无趣——唐悠竹的瞬移之法到底不是万能的,蓝蝎子也说不清楚在这个似是而非的地方要往何处去寻她生母的埋骨之处,一行人出关之行便只靠步行,连骆驼都没买上一只——此时唐悠竹也乐得将些个故事与他家酥酥解闷。

    明朝——特制东方不败在的这一个明朝——立国已然百年,昔日张无忌的诸多传奇已成传说,就连东方不败这样掌着明教化身的日月神教之人,都未必听说过这位三十四代教主当年那带病习医的坚韧、千里送孤儿的义气,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他如何习得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的隐秘,而其又是如何在弱冠之年就担任明教教主,又是如何破除元廷对中原武林的诸多谋算,期间又与峨眉派周芷若、表妹殷离、紫衫龙王之女小昭、以及元人君主敏敏特穆尔恩怨交缠……种种秘闻,都是东方不败与杨莲亭尽皆闻所未闻的。

    偏生唐悠竹有幸观阅金先生妙笔所书,说起这些往事时那是如数家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时就在旁边围观的呢!再加上心态问题,唐悠竹说起张无忌,也总当他还是金先生下笔之时的那个好心到明明不笨却总被人轻易拿捏的小青年,这语气不免就有几分长辈说晚辈糗事趣事的感觉,却不知道将这对儿被王怜花的蝶衣蛊弄得疑神疑鬼的小夫夫越发心下存疑。

    但不管怎么说,虽然猜测得不太靠谱,但安心下来准备真乖乖儿当唐悠竹徒孙徒孙婿的杨家夫夫,总比一直存着外心的强些。

    至少在发现走着走着忽然走进新世界的大门时,也好安抚了许多。

    ——事实上,因为杨莲亭的轻功内力都不行的关系,东方不败一直是挽着他一道儿赶路的,虽忽然发现大沙漠中又出现了不该有的边城景象,王怜花还要咦一声往花满楼身上靠,这夫夫俩却在花满楼一句“没事,不过是又换了一个地儿”之后,便安心不语,只牵着手走在花满楼的另一侧。

    一行人自固原、宁夏出关,已然数日。就各人的脚程,哪怕是对拖着个大累赘的东方不败照顾些许,也早深入大漠中去,不想走着走着,明明今儿别说沙尘暴,连点儿稍大的风沙也无,偏偏平地就忽然出现了一座边镇模样的小城,仔细留心行人对话,虽仍是带点儿西北边关口音的汉语,却竟不是大明。

    蓝蝎子倒是生出几分熟悉感,虽实在难以置信,却不免要将脚程加快几分,一行人很快入了这处边镇。

    走过长街的时候,一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秀气青年正好坐在街心脱靴子,看到迎面走来的糖酥一行中有两个“女眷”时还有些羞涩地将脱到一半的靴子又穿了起来,但在蓝蝎子和东方不败经过之后,他又迅速把磨出个大洞的靴子脱掉,看着磨得出血的脚不满摇头:

    “像我这种人的脚,怎么也和别人的脚一样会破呢?”

    说着,竟还又往靴子里头灌了一把黄沙:“既然你这么不中用,我就叫你再多受些折磨,多受些苦。”

    此时糖酥一行中,走在最后的无花才正从他身边经过,前头的蓝蝎子等人离他也还不足一丈,自然将这话儿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饶是蓝蝎子已然见惯奇葩、东方不败本身又是个对着奇葩九都颇能自我调适的“同类”,也忍不住给他那般奇葩的话语震了一震,纷纷回头,却恰好对上这青年忽然绽放的笑,那笑容略带了点儿羞涩秀气,却又仿似在这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般,灿烂温暖。

    虽然这个边镇已然挂起了灯。

    金乌早坠落在地平线之外。

    这青年的笑,却依然像是阳光般亮丽。

    蓝蝎子忍不住叹息:“真是可惜了。”

    她也没细说可惜什么,其他人却几乎都露出心有戚戚的神色,宫九虽例外,却也有些自得:“这般容貌身手,勉强也有资格一解痛快真谛。”

    此言一出,王怜花毫不客气大笑出声,蓝蝎子无奈抚额,其余众人各自望天看地皆不接话,惟有唐悠竹神色古怪。

    眼角瞥见那青年果然抄起风中一朵残菊,还十分珍重地插在衣襟上的一个破洞里,唐悠竹那种熟悉感越发强烈。

    在这种古怪的熟悉感趋势之下,唐悠竹理所当然地率先推开长街上唯一一扇悬着灯笼的窄门。

    门内,果然有个黑衣刀客在吃饭。他的衣裳很黑,刀鞘也是黑的,肤色却很白,一种很不健康的白,他吃饭的姿势也很奇怪,只用一只手,吃一口饭,就配一口菜,吃得很慢很慢,而他的左手,却始终握着刀。

    唐悠竹终于也没忍住叹了口气,雨化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却又笑了。

    雨化田便不再多话,径直走到一张看起来最干净的桌子边上坐下,唐悠竹早抢着又用法术清理了几遍,又作势从包裹中取出杯盏等物,那边无花十分识趣地去跟店家借厨房,王怜花倒还想赖着花满楼,唐悠竹却道:“许久没有吃牛肉了。”

    关内耕牛珍贵,便是老死也需往官府备案,当然达官贵人真要吃些牛肉也自有法子,只唐悠竹懒得做那等知法犯法的事儿。如今到了关外——不拘是哪儿的关外,牛羊总有点儿的,何况是一个养得起万马的地儿,自然也不缺养牛的那点子草,唐悠竹才把吃牛肉说得那般自然。

    王怜花自然也只好悻悻往后厨去了。

    此时,往自己靴子里头灌沙子的青年,正穿着一身簪着残菊的破衣,走出了在一身价值千金的紫罗袍上插着一朵最艳丽的红花的公子哥儿的气势,推门而入,大步走到黑衣刀客的对面坐下。

    ☆、171·醋坛子

    唐悠竹那一桌,无花也才整了几样简单的凉菜送上来,没上酒,就着花满楼提供的干花干叶子泡了茶,别有一种香味,配着另一桌的好戏,唐悠竹不知不觉间,都吃下一整个沾满醋的小包子了,引得雨化田宫九几个也忍不住往那一桌看,却真没看出什么能让这吃点儿醋比让他吃毒药都艰难的甜食控走神到这份儿上的热闹来。

    充其量不过是那个往自己靴子里灌沙子还傻乐的家伙,在厚着脸皮问那个黑衣刀客要酒喝罢了,但论脸皮厚度,一般人还真比不上嵩山剑派那些能加强城墙的家伙,至于将自己个儿折腾得鲜血淋漓当享受的……往左看,谁能比得上奇葩九的尺度大?若不是有蓝蝎子看着,这正经儿修行之后越发恢复力强大的家伙,就是那天将自个儿喉管割开玩窒息游戏都不奇怪呢!

    至于要酒要得人家都说不喝酒了还要人请喝的厚脸皮……嗯,王怜花无花又或者那个梳着妇人髻穿上裙子就好意思应人一声儿“夫人”的东方氏,哪个又能不如他了?再说还有个吃软饭吃得理所当然还要摆大丈夫谱儿的杨莲亭呢!

    倒是蓝蝎子,一双狭长妩媚的眼睛将人家小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忽然啧了一声:“仔细看看,倒还有点儿料嘛!”

    杨莲亭夫夫是初加入这个小家庭不足半年的,对蓝蝎子这做派……咳咳,之前在军队里头也看过,宫夫人对于评价军士们的身材相貌从来不嘴软的,杨莲亭一开始险些儿没给她惊掉眼珠子,后来好多了,但每次蓝蝎子对别的男人品头论足时,他总忍不住要同情地看一眼宫九,然后蹭到东方不败身边,十分心满意足。

    当然,如果宫九有回应蓝蝎子的话,这对因为外力影响越发看彼此顺眼了的小夫夫,还会偎依在一起,送唐悠竹几个同情无比的小眼神儿。

    例如此刻。

    虽然宫九敢那唐悠竹的人品保证,九公子他性癖绝对正常,打十三岁开荤至今,爱的只有该凸凸该翘翘的女人,即使偶尔小宫九会忍不住对着什么臭男人竖旗扬帜的,也不过是过分亢奋之下的生理反应,真要有一比的话,倒和膝跳反射差不对,纯粹的身体反射,与情感没有丝毫关系……

    但再不会为男人动心,这夫妻培养共同爱好也是很要紧的不是吗?阿蓝肯为他勤练鞭法针技,宫九不过是陪她欣赏挑剔一下男人,又算得了什么?

    这简直天生一对的夫妻俩,对着人家两个小青年一顿品头论足,从对比那两人谁的眼睛大、谁的眼睛长,谁的嘴巴性感谁的舌头灵活,一直到猜测人家衣裳之下腹肌几块、“小朋友”多大……

    宫九还在给蓝蝎子普及男人的“小朋友”与鼻子大小之间的联系,能把个阅人无数的蓝蝎子说得连连叹服,九公子还挺得意的,这俩说到兴起,都险些要出手去把人家小青年的衣裳扒了比一比、量一量了,那笑得阳光灿烂的厚脸皮青年也早撑不住笑,黑衣刀客那按在刀柄的左手上,更是青筋暴起,原本就苍白的肤色更显出几分惨白来。

    花满楼终于听不下去,劝一声:“别吓到小孩子。”

    宫九斜睨那边两个“小孩子”一眼,摇头:“能忘自己靴子里头灌沙子玩儿的,哪来那么小的胆子?”至于黑衣刀客……就算不是物以类聚,也该是如他喜爱两个表兄的剑一般吧?

    话说这刀尝起来又是什么滋味?黑衣服的小东西气势蛮不错嘛,就是绷得紧了点……啊呀呀,就是再好的弓弦,这么绷着迟早也要崩断哟~

    好不如陪本公子万万,彼此都放松放松……

    宫九想得欢快,一双眼睛就在人家小孩子握着刀柄的手上转啊转,转得那黑衣刀客都快绷不住、花满楼也没心思喝茶了,唐悠竹方才开口:“对这俩,你还真要悠着点。”

    宫九收回眼神斜他:“凭什么?”

    唐悠竹方才喝了足足三杯茶水才冲下嘴巴里头的酸醋味儿,此时正咬着一块奶油鸡蛋糕,闻言先似笑非笑往蓝蝎子那看一眼,直到嘴巴里头的糕点吞下去之后,才慢悠悠开口:“因为你家阿蓝会生气啊。”

    宫九看蓝蝎子,蓝蝎子也不解:“我为什么要生气?”方才琢磨着看人家那啥啥的,分明是她和宫九一起谋划的啊?话说身边有个会和她一起赏花赏草赏美男的伴儿还真不错,虽然宫九醋劲儿大,刚才说起要扒人家衣服啥的,都要先与她约定不许她上手……可反正宫九也不招惹别的女人嘛,这般公平又能一块儿愉快玩耍的感觉真心好得很,又如何会生气?

    唐悠竹先拿帕子擦了擦手,又给雨化田添了茶水,而后才问蓝蝎子:“你真没觉得那厚脸皮的笑有那么点儿眼熟?”

    据说叶开的笑是如这满天黄沙中突然出现的一线阳光,李寻欢的笑又何尝不是格外的温暖动人?

    这两人的笑其实很像,只不过李寻欢经历得更多,他的温暖是冲破了沧桑之后的;而这个青年,虽然身世也自有坎坷处,却到底养父母疼爱、师傅慈爱,就算或许有一个让他又尊敬又不敢造次的飞剑客在,也还没经历过太大的凄楚波折。

    除了需要岁月才能沉淀下来的味道,叶开和李寻欢的笑容是真的很像。

    只不过蓝蝎子一时没想起来,和唐悠竹一行莫名其妙换地方的事情经历得多了,她也没想到会在忽然之间就回到故乡,此时听唐悠竹这么说,她才仔细一回想,不禁动容。

    蓝蝎子在还是蓝蝎子那时候,认识的男人其实很多,但要说算得上朋友的男人,哪怕是现在呢,也只得一个李寻欢。

    能让她觉得动心、却最终只成了纯粹的朋友、而没有任何露水纠缠的男人,也只得一个李寻欢。

    当然现在有个宫九在身边,蓝蝎子已然心满意足,但动心后却不曾得到的东西,总难免又多几分惦记;而凡事沾上一个“第一”、又或者“唯一”的,便又要特别几分。

    就像蓝蝎子始终不会忘怀第一个相信了可以长相厮守的伊哭,蓝蝎子自然也不可能忘了她唯一的男性朋友。

    “李寻欢”这个名字她已经许久不曾提及,但此时说起,依然带了几分欢喜,再加上那把天然带点儿低沉性感的嗓音……

    叶开忍不住好奇地看了过来。他的江湖阅历也算不上十分丰富,但毕竟有个好师傅,打小儿身边来来去去的多是李寻欢、飞剑客那一级的高人,方才与糖酥一行擦肩而过时,虽未交谈,也能看出不凡来,否则他厚脸皮纠缠傅红雪的时候,也不会收敛那许多——依着唐悠竹的记忆,这小子本该说些“这地方除了你之外,简直连一个顺眼的人都没有”、以及“除了你之外,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喝他一滴酒的”的混话呢!可不是现在那般“这地方人虽然不少,我却看你最合眼缘”的温和。

    从某种意义上说,叶开还真是阿飞对李寻欢抱怨的那般,就是个“天生懂得趋利避害的小混蛋”。

    例如在打扰了飞欢的午夜谈心之后,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装出呆萌呆萌的模样,去哄越发心软的探花儿郎。

    又例如,在看到宫九之后,将满肚子暧昧猜测都咽了回去,那句“莫非这位姑娘与我师父有旧”虽然还是问出口,却问得格外正气凛然,半点儿暧昧也无。

    但宫九依然不满意。

    他对李寻欢的印象,嗯,特指后期,还算挺不错的,甚至还不如对得了蓝蝎子温柔包扎的郭嵩阳那般警惕,只不过姑娘什么的……

    “阿蓝是我妻子。”个混小子眼睛桃花儿乱飞是什么意思?

    叶开果断读懂了宫九瞬间格外冷酷的眼神中,那下半句未说出口的话儿来,一时不禁十分郁闷。

    李寻欢对他很好,有时候甚至宠溺到让飞剑客目露凶光,但该严厉的、该让他明白的,却也从来不瞒他。叶开十二岁上头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对生父的下场颇引以为戒,连街口卖炊饼的大妈家那个总爱对他笑的女娃娃都不敢多搭话了,这两年自己个儿走江湖,更是从来不敢招惹什么桃花。会喊蓝蝎子姑娘,也没什么特意将大妈喊姐姐的谄媚意思,真心是蓝蝎子这些年皮肤越养越水灵,又梳着一根大辫子——这装扮,怎么看怎么姑娘啊?谁想得到是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呢?而且还能和丈夫一起讨论别的男人,讨论得那么光明正大!而她丈夫也更奇葩,与自家夫人对别的男人品头论足时那般兴高采烈,回头不过一声儿称呼,却又打翻醋坛子!

    ☆、172·前尘

    叶开觉得自己十分苦逼,这让飞剑客打翻醋坛子是一种享受,但无缘无故地碰翻别人家的醋坛子却未免有些儿冤枉啊!

    更冤枉的是傅红雪居然准备转身就走!

    即使不肯请喝酒,也还不知道彼此的关系,那好歹也是才一起给人品头论足过的难兄难弟吧?

    再说了,方才被提醒说要“悠着点”的可是“俩”,可不只他一个啊!

    作为一个知道一切前因后果的家伙,叶开对于傅红雪现在的状态还是挺不得劲儿的,毕竟若非阴差阳错,如今被“亲娘”折腾得一心只有仇恨,除了握紧手中的刀追杀仇人之外啥事不惦记的冰块儿人,可就得是他自己了呢!

    这结果,不管因着什么吧,这被当成复仇机器教着、养得除了挥刀复仇就丁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的人,却是傅红雪;而他这个正经该背着血仇的,孩提时有或许不够亲昵但格外纵容宠让他的养父母,到了六七岁上头,又有了个会教他独步天下的飞刀绝技、更教他如何做人如何享受生活的师傅……哪怕是那个总看不惯他腻着师傅的飞剑客,对他其实也是很好很好的。

    对比之下,哪怕对傅红雪的生活还不了解,但单只是叶开偷偷儿看过的那间只有黑色的屋子……那虽然不是个连阳光都照不进的地方,但再灿烂温暖的光芒,照到里头也只剩下一片不祥的死灰色。

    那里头连神龛、神幔、蒲团都是黑色的,跪在蒲团上的女人也是一身的黑,只有头发是白的,却也因为屋中一片黑暗的映衬,显出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来。而那女人本身又比那灰白的头发更没有生气,即使因为光线暗淡、那女人脸上又蒙着黑纱,叶开看不清那女人的脸,可他能很清楚地看出露在袍袖之外的那双手,是何等样的干瘪、苍老。

    那是一双鬼爪般的手。

    而那个人的心,显然也已经给仇恨折磨成一个恶鬼。

    她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什,虔诚低诵,却不是祈祷生人平安顺遂、亡人安息往生,而是诅咒。

    诅咒着上苍,诅咒着世人,诅咒着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看到这一幕时,叶开只有满心的悲哀,和说不出的凄凉。

    据说,这个女人名唤花白凤,据说是从魔教出来的女人,而白天羽,不管白天羽如何花心风流,他总还是当时白道上数一数二的大侠,在上官金虹也不知何故散了金钱帮归隐之后,白天羽的神刀堂,便是当时白道上、甚至整个中原武林最强悍的势力。

    那样一个男人,自然不可能连枕边睡着的女人是何等身份都不清楚。而花白凤能让白天羽明知道她是谁还收为外室、甚至真心期待她的孩子……自然也不只是一般的美貌,更不可能只空有美貌。

    李寻欢不曾见过花白凤,飞剑客却不幸与魔教很有些扯不断撕不开的渊源,所以他虽然不曾见过花白凤,却见过魔教中新挑选出来的四个公主,那是四个美丽且极具风情的女人,虽然春兰秋菊各具特色,但无论哪一个,都是能轻易迷倒一片男人的女人。

    花白凤曾经必定也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子。

    但天生冤孽,她遇上了白天羽。

    白天羽号称神刀无敌,白天羽素有侠名,可白天羽也狂放不羁、风流多情。他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却在外头不知道和多少女人牵扯不清,花白凤不过是其中之一,即使曾经在怀孕的时候被他不忌讳地带着与他的兄弟见过面,她也只是他放在外头的一个不清不楚的女人。

    如果白天羽没有死得那么早,也许花白凤有一天会恨得将他一起拖下地狱;可惜白天羽死了,在花白凤还相信着他描摹出来的深情时死了,在花白凤咬牙委屈自己谋划着白家一个妾室位置的时候死了。

    花白凤就只能恨杀他的人,恨因为恰好分娩而不曾陪伴在白天羽身边的自己,恨那个来的时间那般不凑巧的孩子。

    那天叶开并不敢靠得太近,他其实根本听不到花白凤的声音,就连唇形都不是每一个都能看清楚的,但就是那般断断续续读出的唇语,已然让他为花白凤的狠辣决绝心惊不已。

    也心疼不已。

    但更让他心疼和愧疚的,却是跪在花白凤身后的一个黑衣少年。

    虽然那个少年的神情很平静,虽然那个少年没有祈祷也没有诅咒,但那样英俊而特出的脸部轮廓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冰冷,那样仿佛亘古以来就已陪着她跪在这里、且一直可以跪到万物都已毁灭时为止的坚持和麻木,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而那本是该由叶开背负的悲哀。

    叶开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因为李寻欢是个非常温柔的好人,而飞剑客又是个对外人甚少关注的性子,叶开对于白天羽和花白凤的印象,最开始的好几年,一直都只有相当正面的形象。而因着这样美好的形象,让他在李寻欢的耳濡目染之下练就的宽和心境,也每常有疑惑、愤恨那一宗惨案凶手的时候。

    但后来,叶开与那位偶尔会来找飞剑客比剑的灰眼睛男人接触得多了,那男人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也偶尔会回答他的提问,于是他慢慢的知道了,白天羽不只刀法甚佳、为人仗义,他还风流多情,更要命的是风流多情的对象还很不挑剔,不只有魔教中走出来的花白凤,还有世家大族的姑娘小姐,也有农家草舍的美丽村姑,据说甚至还有美貌脱俗的出家人!而且那些人固然有如花白凤那般明知道他家有娇妻还情难自禁的,但又何尝没有不知道端倪就被他哄上手的?据说更还有其实心中并不甘愿只不敢拒绝的。

    而他的侠义有时候也显得太过霸道。

    他的确是个英雄,他惊才绝艳,他雄姿英发,他做事也不像上官金虹那么毒辣残酷;若有人真正在苦难中,他一定会挺身而出,他甚至会不惜牺牲一切,只为了救助别人……

    但同样的,他又是个独断独行、专横跋扈的人,他认为是对的事情,那么就一定必须是对的,别人说再多的理由和建议也没有用,无论那个别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兄弟,哪怕是他最为敬重的嫡妻、和他唯一的亲兄弟白天勇,都不能改变他决定了的事情。

    在有些时候,甚至连他那种会不惜牺牲一切去救助别人的美德都成了他身边人的一种负担,因为他牺牲的乃是“一切”,不只他自己的一切,自然也包括了他身边人的一切。

    虽然白天羽总是冲在前面的那个,但他也同样不许他的身边人回头。所有人,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都必须随着他不计成败、不顾后果的往前冲。

    这种冲劲曾让他挣下偌大基业,这种果敢和决心原也是一个做大事成大业之人必不可少的特质,但同样的,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过犹不及。

    和叶开这么谈起白天羽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和他细说那天那场惨案的详情,也许他也不知道,也许他只是不想这么简单的让叶开知道,但他那般仿佛漫不经心说出的一句“过犹不及”,已经足够让叶开心惊。

    叶开当然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李寻欢一生中有过无数的对手和朋友,但像这个男人这样的对手,还真的不多,“金钱落地人头不保”这八个字,即使是在神刀堂已经被淡忘的时候,也依然是江湖上一个让人向往又畏惧的传说。

    即使这个男人能用一种仿佛事不关己的口吻说起“白天羽并不像上官金虹毒辣残酷”,但事实依然是:

    因为那个灰眼睛男人和飞剑客不定期却总不会隔过一年便有一次的比剑,这个男人也慢慢和李寻欢从敌人到朋友的相处;即使在金钱帮仿佛销声匿迹了的二十年后,这个男人依然能够活得好好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和灰眼睛一起,踩着独特又和谐的脚步,找到飞剑客。

    不管飞剑客身在何处,他们总能准确招来。

    而白天羽却已经死了,连同他的妻子、他的亲弟弟亲弟媳一起,死在那个连雪也被染红了的夜里。

    第4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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