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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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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年不复 作者:江子轩

    第7节

    ?  未年出院了以后,与久庚又回到了旧时的家中。生活恢复到从前的平静。

    十几天之后,久庚正在餐厅工作时,突然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未年的父亲以久庚诱导未成年人离家出走,脱离监护人监护为由,对莫长庚进行了起诉。一周后开庭。

    久庚签收传票时,老板正在店里。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李未年好端端的住在杨久庚家里,有地址有电话,他父亲竟然连见面都没有,就直接采取了这样极端的方式,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把传票的内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老板还是觉得无法理解:“是因为上次他来,你跟他吵了一架的缘故吗?”

    久庚摇头:“不,我根本就没有跟他吵。虽然他当时确实说过要告我,但是……他真的这样做,应该有其他原因吧。”

    “什么原因?”

    “怕是他嫌弃我,觉得和我这样的小混混在一起会带坏未年吧。”

    “他这样的担心太多余了。我觉得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才不利于未年的成长。他可能只是想要作为爸爸的尊严,想到儿子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他才气急败坏,直接就想采用最快速的方式解决问题。”

    “未年说,他爸爸已经在申请出国了,也许就是这半年时间。用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想带走儿子而已。”

    老板微微点了点头,嗤笑了一下:“他对自己儿子的性子还真是摸得透。李未年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最讲道理,最讨厌胡搅蛮缠。如果面对面的说,他还不一定能说得动未年。所以,就到一个最讲道理的地方,大家把道理讲清楚,之后只看法院怎么判,各人认各人的命。真是聪明的做法,也是好狠的做法。他根本已经忘了他儿子连15岁都不到,还是个孩子。他就把他自己的儿子当敌人了吗?”

    久庚也不再说话,沉闷的坐在座椅上。他的人生那么自由,可是一旦有了弟弟,他就有了牵绊。而未年的人生呢,他有这个把握,有这个权利去承担和要求吗?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但现在,他开始对自己有了怀疑。

    老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怎么回事啊,不要这么快泄气,这可不像你。李未年那么坚强,你如果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他该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退堂鼓。只是……”顿了一下,从老板手里拿过那张传票:“我也在想未年要怎么办?他心思那么细腻敏感,如果知道他爸爸居然去法院告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怎么样。他这几天已经很紧张了。”

    老板笑了一下,在杨久庚对面坐下:“你把李未年想得太脆弱了,其实他比你强大得多。这个你不用担心。不过他爸爸确实非常了解他,他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所以把传票寄到这里,而不是寄到你家里去。你也怕李未年在家接到这东西,会背着你跑回家去,然后一气之下说些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吧。对了,这件事,你不会想瞒着李未年吧?”

    久庚叹了口气:“根本瞒不住吧。他每天都问我他爸爸有没有来找我。我想他可能已经能猜到一些了。”

    “我也劝你不要瞒着他,这样只会更糟糕。”看着久庚在对面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颓废样,他敲了敲桌面:“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仗还没打呢,你就偃旗息鼓了。你不要想得太严重了,只是一张传票而已。像这种家庭小纠纷,法院每个月都受理好几十起,连正规程序都不用,直接走简易程序了。到时候应该也不会开庭,只是在调解室调解罢了。你想,他爸爸难道真的狠心跟他儿子对薄公堂吗?说到底不过是一种逼儿子回去的手段。你放心,我会陪你去的。”

    久庚愣了一下,立刻坐起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啊?你陪我去?不用不用……”

    “不用什么,你跟弟弟两个,都是小p孩,什么都不懂,没有成年人陪着怎么行,那不就是去乖乖给人送骂的吗?”

    “不是这么回事儿,你不知道,未年脸皮薄,这本来是我们和他爸爸的事情,你去了,他肯定更难受……”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会自己跟他说的。其实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李未年爸爸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是走是留,主要还是看你们。要跟他爸爸斗到底并不难,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我还想什么想,我就一个想法,那就是帮未年到底。”

    “好。”

    当天晚上杨久庚一回家就把传票摆在了茶几上,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李未年走过来,拿起传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看完了,未年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起诉书呢?”

    “起诉书,什么东西?”

    “就是我爸写的,就是陈列你罪状的东西,应该会在开庭前送达给你。”

    “额……没有,可能还没送来。”

    未年点了点头。把传票叠好放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站起来一转头,看见久庚还在那儿坐得笔直笔直的。

    “你还坐着干什么?不吃饭啊?”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这个?”手指了指刚刚关好的抽屉:“你收到这个半小时后,老板就给我打电话了啊。当时他很确定的说你半小时前收到的。”

    久庚心想:这个阴险狠辣的家伙……幸亏我没有任何隐瞒企图,不然还不死的很惨……

    “我很坦白,我很诚实,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严刑拷打我。”

    “话是不错。坦白从宽,我应该奖励你。”

    “什么奖励?碍…晚上是不是有大蹄髈吃?我都闻着味儿了。”

    把传票给了未年以后,久庚像卸掉了大石头一样,之前的烦恼全都不见了。  餐厅老板首先就找好了律师事务所,并不是要出庭辩论,只是相当于法律顾问,帮他们参详一下法院送来的起诉书,再写一下自辩状。之后又去请公证处帮杨久庚做了财产证明,老板自己为杨久庚出具了工作证明。找到他读的学校,因为杨久庚还有两个月才中专毕业,但是也来不及了,反正这种学校很多水分,而且杨久庚这次也考得不错。不过是多塞一点钱,帮他办了提前毕业。

    本来老板提示未年要不要在继母虐待辱骂方面做点文章,或者至少做一下他在现有家庭生活十分压抑的辩诉。这样法官考虑到他的情况,可能会改变调解方向。

    未年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这个方向。一是他不想无中生有,虐待,真的谈不上。二是,他和哥哥如果能生活在一起,他都不想是以伤害别人为基础的,尤其是那些“别人”,都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忙碌的一周过去,那天早上久庚醒来一睁开眼睛,就只带着一颗毫不动摇的决心奔赴了战场。而未年却在身后悄悄的帮他铺好了一条不那么光鲜但至少能走得比较平坦的路。?

    ☆、法庭之上

    ?  第二天,当未年带着材料来到法院的时候,立案法官就告诉他们,原告已经接受了庭前和解的建议,希望能通过调解这次纠纷,询问他们是否接受庭前调解。

    果然,如他们所想的一样。

    进入调解室,里面已准备就绪。法官和法官助理都已就位,书记员正在和未年的父亲进行沟通,而未年的继母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光铸居然也站在旁边。看来真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三人一走进门口,里面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他们身上。正在和书记员交谈的爸爸抬起头来,还是一贯冷静沉稳的样子,没有一般原告急躁的样子。那种神情,好像他现在不是在法院,而只是在儿子的学校开一个家长会,就像已经知道了结局。

    未年看到许久不见的父亲,他依然是那副威严冷峻的样子,想起上次离家出口以及与家人吵架的事,心里竟有一丝丝愧疚。

    立案法官是个很年轻很有亲和力的男人,从他们一进门就一直笑着,就像个大哥哥一样。

    法官快步走过来,转身关掉了未年三人身后调解室的门,把他们引进房间中央,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才微笑着对未年问道:“你是李未年?”

    未年默默点头。

    “那你是杨久庚吧?”

    “是的,我是。”

    “哦,那这位是?”

    老板指着久庚说道:“我是他工作单位的经理。”

    说完,他把视线投向未年父亲的方向,只见他正盯着自己看。

    法官一笑:“那真是麻烦你了,陪他们来。既然人都到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双方坐定以后,法官就开始询问的程序。其实无非也是原告先把起诉理由再重述一遍,被告再辩护。爸爸的立场显而易见,未年未成年,他是未年的法定监护人,所以儿子理应跟他回家。杨久庚刻意隐瞒儿子的去向,让未年回不了家。

    久庚冷静地开始说道:“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事实上,原告对我家的地址和我的电话都十分清楚,因为他曾经去过我家。他来找我时我拒绝透露李未年的联系方式和所在地是因为李未年那时正在生病住院,我不想有人打扰他才没有说出医院地址。可是出院后我们一直都住在我家,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所以没有什么隐瞒。”

    “可是我是他的父亲,就算他生病,我也有责任更有这个权利去探望或者照顾他。如果他离家出走你收留他是好心,可在他生病的情况下还隐瞒他的父母,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我的意愿,”未年开口道:“当时我身体不好,情绪也不稳定。所以我要求杨久庚帮我换了手机号码,不想联络家里人。不过我有让我朋友转告父亲我的情况,所以我不认为哥哥有什么非法隐瞒的情况。”

    未年说话时只是单单看着前方的法官。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眼光停在他身上,他不敢看,他不知道那眼神里是不是有惊讶,有愤怒,有失望,他不能去看,也不敢看。

    法官抬起头来问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呢?你父亲说,你是一个非常懂事并且品学兼优的孩子,和家里人有矛盾,靠离家出走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应该回家和家人沟通,这样才能真正调和矛盾的,是吧?我相信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的。”

    未年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不知道法官是否了解我的全部情况。我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便跟着母亲生活,没有再见过父亲。九岁时随母亲到杨家,从那时起,我的家人就只有我的母亲,我的继父,和我的哥哥。十三岁时曾在父亲家里住过两个月,但是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以前的那个家度过的。直到母亲去世,我才回到父亲家里。但我过的不快乐,我想念原来的家。在我心里,我的家就只有一个,而父亲那个家,不是属于我的。”未年顿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父母当年的离婚协议书。”  父亲听到儿子说出这番话,已经无法再保持平静。他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才感觉到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一些冲动的情绪,只是默默看着未年,眼神里堆满了震惊和痛心:“年年,你……你怎么能这样说?爸爸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可以跟我说,可是我毕竟是你爸爸,我的家不是你的是谁的?你把这个当作证据吗?我告诉你,这个什么也证明不了。我和你妈妈离婚是我和你妈妈的事情,协议离婚就代表我们当时是和平分手的。你怎么想都好,我改变不了你,我不知道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么偏执的性格。但是,从你生下来,我就是你爸爸,这个血缘关系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就算你多不愿意,你成年以前,都必须由我抚养!你不用把这些当作你任性的借口!”

    在一旁的法官助理走过来劝道:“先生,你冷静一点,有话可以慢慢说。”

    激动的父亲慢慢的退回座位重新坐下。法官回头去看未年,却发现这个少年还是垂头坐着,好像根本就没听到刚才父亲的震怒。脸微微的撇向一边,一种孤傲的姿态。

    法官又继续询问这个少年:“李未年,你是因为父母在你小时候就离异,并且有了一个新的家庭,所以有了排斥吗?所以你不承认父亲的家是你的家?”

    未年只是默默的摇头。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不愿承认什么。我没恨过谁,爸爸或妈妈,父母就是我父母,当然一辈子不可能改变。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我都会一直去孝顺的。”

    “那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可是未年还是摇头,他转过头面向他父亲:“可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从我跟着妈妈走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了。你是我爸爸的事实,是永远不会变。但是你也改变不了妈妈把我带进另一个家庭,做另一个人的儿子做了这么多年。当然……我也从来没当那个人是爸爸,我爸爸就只有一个。不过,你以为我就只会一直傻傻的站在这里等着你来接吗?不会,我不会。你说我变了,是的,我是变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变?我早就不是小时候的我,或者说,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从小我就知道,我不受人喜欢,至少不像别的父母那样,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虽然我是独生子,但总是感觉到父母的关注不在我身上。后来我才明白,那可能是因为你不止我一个儿子的缘故吧?”

    爸爸立刻打断他:“未年!这个问题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和小光都是我的孩子,根本没有分别!你为什么要这么偏激?难道我会因为有了你弟弟就不爱你吗?你未免太不懂得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心了。”

    未年还是摇头,好像没听到父亲的反驳,他继续说下去:“在那个家里平时很少有大人在家,就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我们一起过了许多年。我就把当成我哥哥,他和我一样那么的孤独,有父母就好像没有父母一样,有朋友就好像没有朋友一样。妈妈出事以后,我就想,我好像没有别的亲人了,我就只有哥哥一个了,我要一直住在那个房子里,和我哥哥一起。他也没有别人,就只有我还是他亲人。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那个家里没有别的不相干的人,他是我的亲人,我也是他的亲人,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用和人争吵谩骂,不会有恶意的排斥。一个需要有我的家,和一个憎恨有我存在的家,我为什么要选后一个?我虽然年纪小,大家都当我是小孩,但是我的心智已经要比你们很多人成熟。”

    父亲似乎又想说些什么,但是在这时年轻的法官打断了他:“先生你先等一下,让我先问问未年。”

    父亲早已没有了一开始时的稳重。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会这么勇敢的强烈反抗,也从来没有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他日日都在身边的儿子居然已经成长成这么犀利又狠心的少年,那种思维的成熟度,完全不亚于一个在社会上叱咤风云的成年人。他此刻终于理解到未年曾经说的“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是我”。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一直以为的乖巧懂事的儿子,其实只是个假象。

    法官问道:“我能理解你刚才说的话,你跟你哥哥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的那种,对吧?这么多年,而那几年正是你心智成熟的关键阶段。所以我很能理解。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的是,按照法律程序,你母亲去世后,你哥哥确实有权利成为你的监护人,但前提是在你没有第一顺位法定监护人的情况下。你是初中生了,应该已经有了一定的法律常识,父母是第一顺位,兄弟是第二顺位。撇开这个不谈,你的父亲毕竟跟你是有血缘关系的,你的哥哥跟你只有法律名义上的关系。就算忽略这个不说,假定他跟你爸爸是同一地位的,你也应该知道你哥哥现在也还未满18周岁,他自己都是一个未成年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你们还都是孩子,他还没有照顾你的能力,你也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你有一个对你好的哥哥,令人羡慕,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你离家出走的理由,对吗?”

    “法律不外乎人情。相信你也能看得到,我完全有这个行为能力对我自己的生活作出选择。”未年说道:“我没有拒绝我父亲对我该有的赡养责任和监护权。可是那个家里并不只我父亲一个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在那个家里生活的一年,已经给我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损害。我只是想逃离那里,选择自己的方式生活。但这和我父亲对我的监护可以不造成冲突,可以有很多方法可以将两者融合的,不是吗?”

    “什么方法?你是说,你住在其他地方,然后我定期给你生活费,你是这个意思吗?”父亲失望的摇头:“年年,难道你和爸爸的感情就只是金钱这样简单的联系吗?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爸爸的家吗?你这样子伤了多少人的心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想保护自己,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保护?”法官皱了皱眉头,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居然说离开家是为了“保护自己”,这种说辞让人不免心疼起来。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啊。“未年,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在家里受到虐待或者不公的待遇?你离家的原因是因为你的继母吗?”

    “什么?!”一直在旁边安静坐着的涂抹妖艳的女人突然像被针扎了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我虐待他吗?哎,你这人搞清楚,李未年在家里还打了我儿子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虐待谁啊?”

    女人还想继续说话,却被丈夫拉回到椅子上:“行了!你少说两句!”

    “干什么?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吗?不带这么冤枉人的!”

    法官看着未年:“未年,刚刚的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未年沉默了,但还是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只能说……他们没拿我当过儿子,也没拿我当过哥哥。”

    他没说“他们”是谁,可是也足够让所有人听得明白,女人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我有虐待你吗?什么时候虐待你了?你说呀!谁没拿你当儿子,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哪一样少了你的了?那你说,你拿我当妈了吗?你拿你弟弟当弟弟了吗?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吧!”

    女人的唠叨还在无休无止,未年却闭着眼睛坐回到座位上,不发一语。脸微微侧向一边,这么长时间的谈话,还是不能改变他孤傲的姿态。

    法官郁闷的摇头,在资料上记录下刚才的情况。等女人的声音终于又被丈夫制止了,才抬起头来,想了一下,决定换个方向提问。所以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被告:

    “杨久庚,你是今天的被告,却一句话都不说,是为什么呢?我看了你的答辩状,上面列明了你对李未年在父亲家中受到一些不平待遇的不满。你这里写了,李未年当时回到你家里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伤痕,身体也极度虚弱。刚才他们说了这么多,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突然被问话,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他刚才一直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几个人的对话,同时也思考了许多问题。  久庚还沉浸在隐隐约约的疼痛之中,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的往四周看,看到未年安静的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褪去了尖锐,只有信任和鼓励。

    他坐直身体,思考着怎么开口——他还很不习惯在这种正式的场合下说话:“其实,上次叔叔来找我,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说实话,李未年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那是他和他爸爸之间的事情,不用我插手。不过我很了解未年,他做的事情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如果不想回去,肯定是在那边不开心。”

    法官看了看久庚,又看看未年,淡淡地说:“也许你只是单纯好心收留他。虽然说你的确没有义务劝说李未年回家,但是你是他信任的哥哥,你为什么不尝试劝劝他?”

    “没那个必要。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劝他?他在家里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能走?这有什么问题?”

    法官问道:“是吗?你也未成年,你怎么照顾他?你觉得你能比他父亲更好的照顾他吗?”

    “我有工作!而且我又没有给他找个继母来骂他,弄个兄弟来气他,为什么不可以?我不留他,他还会再走的。”

    餐厅老板面对着法官,提高了音量:“关于这个杨久庚的能力问题,我想还是由我来说明吧。”

    拿出一沓材料递给书记员,他才说道:“刚才我提交的文件里,是杨久庚的财产证明。他的父亲过世后,他有继承一处房产,保险公司赔付的四万余元,以及过世的父亲留下的银行账户的两万余元。第二份就是他在我餐厅的工作证明。”

    接过资料,法官拿在手里翻看了一遍,然后说道:“虽然你只有17岁,但是不得不说,你确实很有能力。”

    “但是据我所知,你的餐厅在聘用杨久庚的时候,他才只有15岁。按照法律规定,未满16周岁,与用人部门或个人发生劳动关系,从事有经济收入的劳动或从事个体劳动的少年、儿童,称之为童工。不论是国家企业,还是个体商户,都是不能招用童工的,这一点,经理不会不知道吧。当然现在杨久庚已经17岁了,但是我想如果要追究到底的话,您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父亲沉着的说完,老板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他倒不是怕自己受到什么牵连,但如果警察局因为他非法收留延杨久庚工作在先,不承认他对杨久庚的监护,那完全没有监护人的未成年斗殴者百分之一百是会被送到管教所去的。

    “爸爸……你一定要这样吗?”未年的眼泪再度涌出来。尽管他懂的不太多,但是也已经完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曾经以为他的父亲只是太过严厉,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但是他错了,他父亲的爱是控制,是要他完完全全按照他安排的路走,读书,出国,工作,不容许许有一丝差错。

    看着这个他一直觉得有万分亏欠的儿子在他面前再一次的流泪。和那次跟他吵架时候的眼泪不同,这次的儿子不再隐藏,不再坚守自己的顽强,他的软弱随着那些源源不断的泪水决堤一般的涌出,也不再去擦,只是任它们不能遏止的滑下脸庞。

    他不由得心疼:“孩子,这不是你逼我的吗?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有哪个父亲会放自己的孩子独自在外面生活?我只是想要你回家,过正常的生活,别再任性了。”

    “爸爸,就当我求求你了……行吗?”

    “未年,你还要倔到什么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追究,但只要你跟我回去。”

    未年已经被父亲的情感路线所击败。“好,我回去……”

    餐厅老板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张嘴,不再说话。

    久庚听见未年那句话,一时之间不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未年,你说什么?”

    未年终于无法克制自己,他突然跪倒在地上,头低低的垂下,嚎啕大哭起来。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绝望和悲怆,一声一声,痛彻心扉。?

    ☆、如漠苍凉

    ?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前一天还是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夜间,一场春雨悄然袭来,淅淅沥沥间满地落红。

    男人在刺骨的寒冷中醒过来,外面连绵的雨声让人情绪低沉。他起身把房间的窗户关上,不让雨飘进来,之后又走到床前披上外套,准备去把客厅的落地窗也关一下。

    刚走出房间,男人就看见儿子的房间房门紧闭,但门底下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光芒,照亮了房门下一小片地板。仔细听,还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翻书的声音。

    男人朝前走了几步,实木地板上立刻响起细碎的声响,在安静的夜晚显得非常的突兀。亮着光的房间里声音停止了,但灯光还是未灭。男人知道惊扰了房间里的人,他也终于看清了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三点半。

    又熬夜了吗……他想就这么走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拉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未年?这么晚还不睡吗?”男人的声音已经压得非常轻,却在这安静的深夜显得不小。

    “嗯,题还没做完。”少年的声音有些喑哑。回答的时候,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停住了不断写字的手。

    男人走到桌边,才看见书桌上堆满了书,有好几本书同时摊开了放在少年面前,书上都勾勾画画做着笔记。  “题是永远做不完的,你明天还要上课呢。快睡吧,明天再做也一样的。”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少年安静的回答。

    “已经三点半了,明天要是起不来就要迟到了……”

    男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看到未年,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他想,如果是别家的父亲应该怎么做呢?也许是说“睡了睡了,不许看了……”然后孩子就该乖乖的上床睡觉的不是吗?又或者,是根本没有孩子会这么拼命努力的吧,哪家的家长不是逼着玩耍的孩子去学习呢?

    “下雨了,有点儿冷,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桌前的少年只是点头,并没有说话。

    男人走出房间,关上门,尽管很轻,还是带出了一阵风。隐隐约约中,少年听到男人的一声叹息,这声微弱的叹息被关闭的房门戛然截断,房间里又重归宁静。少年的笔又拿起了桌上的笔,抬起头看了看幽黑深邃的天幕,路灯下的光晕里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雨飘然而下。

    宇宙浩瀚,而自己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埃。

    自己这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一切痛苦都会过去,为了光明的前途,这点苦又算什么。

    再隔几个小时,又该天亮了吧。

    少年埋下头,继续伏在桌上看书。

    翌日,西装革履的男人心事重重的走进市政府旁边的xx工程设计院。

    刚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走廊另一边走过来一个微笑着的人,开口打招呼道:“老李。”

    “哦,老袁啊。”男人也笑了一下:“有事吗?进来说吧。”

    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老成把手上的一个资料袋放在桌上:“你的调职申请已经下来了,就在八月份。澳大利亚那边的学校我已经找得差不多了,这些是学校的资料,你看一下吧,确定以后我就好去给我儿子和你的两个儿子做入学申请了。”

    “嗯。”男人心不在焉的翻开那一沓资料。

    “你看,这个wesley,还有这个uriston,是墨尔本最好的两所中学,要是能申请上,真是很不错的。”

    “哦,好,真是麻烦你了。”

    “嗨,客气什么。”老袁挥挥手,看了看男人,又问:“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老袁坐了下来,说道:“这可不像,老李,你一定得给我说实话。说出来我才好给你参谋参谋啊。”

    男人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未年。”

    “唉,你们家未年的事啊,我也听小飞也说了一些。我记得他小时候很乖很懂事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那样,明明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同时还离家出走……真是想不通。是不是现在的小孩到了那个年纪都这么叛逆的?要说,还是你这个当爹的没做好,孩子离了你那么些年,肯定心里是有怨气的。”

    “这我知道,从他妈妈不在了,我就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母子俩。当年我也太冲动了,没有处理好这些就让他妈妈把他带走了。所以我现在才想要弥补啊,我一定要把这孩子留在身边,把最好的都给他。”

    “那不就好了,未年回家这大半年里,不是都好好的吗?你还在担心什么?”

    “你不知道……我总感觉父子之间,太多疏远太多淡漠了,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愿意敞开心扉,我也走不近他。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他每天不是在学校上课,就是在家里关在房间里看书学习,不出来见人,也不说话,我真的怕他得抑郁症……”

    “我说你这人啊,孩子努力读书还不好啊?我家小飞要是有你儿子一半那么努力,我就谢天谢地咯。”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这个孩子,不太对劲了。他才那么大,心思却非常重的样子,每天说不了十句话,总是很封闭,连我这个当爸爸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他现在几乎天天熬夜,每天我三四点醒来看他还在看书,他读书刻苦我当然高兴,可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啊。况且他已经知道会去国外念书了,这里的考试已经不重要了啊,我就很奇怪。但我想他估计是想至少读完初中,拿到毕业证。中考也只是个形式而已,我真的没见过哪家的孩子像他这么拼命的,真的让人感觉他是不要命的在看书……我真的很担心他撑不下去。”

    “听起来是很不对劲……你有没有想过跟他谈谈?他可能是一贯对自我的要求太高了,所以才这么努力的吧。”

    “其实这还是其次,我最担心的还是他的精神状态。他自从那次回家以后……就总是很阴沉,整个人都感觉没有阳光,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我也想过跟他谈,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乖乖的答应,你问他什么,他也不说。他心里装了太多事,又不肯跟父母讲……”

    “我说,如果是心理问题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带他去看一下心理医生的。你家未年,老实说,这几次看到他我也觉得他很不对劲。虽然还是像以前那样蛮懂事的,但确实能感觉到他心里有事儿,看眼神就能看出来,没有一点儿阳光的感觉。我听说临大考的学生容易压力大,很多中考高考前得神经衰弱的。他心里压力一定很大,他也可能并不想出国,所以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无论哪种原因,都还是想办法解开他的心结吧,不能这么拖着,心理问题会越拖越严重的。就算不是治疗,也让孩子有个可以倾诉的地方,总会好些的。”

    “这……有用吗?我怕他会排斥,以为我觉得他有病。”

    “唉,现在未年已经是这样排斥外界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现在心理咨询和治疗什么的,都已经很普及了。你别死脑筋了,你儿子肯定比你了解这些的,他这么聪明,到时候说不定他就知道了爸爸还这么担心他,他不是就好点了吗。你得去试试啊。”

    男人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未年看自己时的样子,他的神情没有一丝阳光,整个人冷若冰霜,眼睛里是渗人的淡漠,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看爸爸时的样子。

    家长会临近,尤其是初三的学生,家长们个个都万分紧张,忧心忡忡。

    未年爸爸还是一身干净整洁的西装——家长会安排在下午两点,他只能在上班的午休期间请假赶过来。家长们都被安排坐在孩子的座位上,环顾四周的家长,大家都在低头翻看着孩子书桌里的练习册、书本之类的。

    课桌上,是刚刚发下来的上一学期的年级名次表。李未年的排名是全年级第四名,十门功课有三门是全年级第一。

    家长会一直开了到下午四点钟。结束后,未年爸爸正准备起身离开教室的时候,被戴着一副眼镜的女班主任叫住:“是李未年的家长吗?请您等一下,我想跟您交流一下。”  和班主任谈过话,已经四点半过了。当他走出教室的时候,便只有未年一个人趴在栏杆那里。少年安静的靠着走廊的栏杆,书包放在脚下,脸上一点儿也没有焦急或者不耐烦的神色,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

    这真是一个从头到尾无可挑剔的孩子,在别人看来,作为一个男生,竟如此的懂事,乖巧,礼貌,文静,所有男生不可能有的优点,都集中出现在他的身上。他学习自觉刻苦,和同学的相处也是友善平和,从不顽皮任性。这样一个孩子,是所有家长都羡慕的样子。父亲看着不言不语乖乖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这个儿子,其实他内心里却更愿意他像其他所有的男生那样,调皮,贪玩,会闯点儿小祸,偶尔跟同学打打架,偶尔成绩退退步,会跟父母撒娇耍赖,会考砸了把试卷藏起来不让家长看到,会……

    而他只能在心里苦笑,他又错了,那不是未年。未年说过,父亲心里想象的他,从来不是真正的他。可是什么才是真正的他?他却一点也没有让他的父亲真正有机会去见到。

    父亲走过去,拍拍少年的肩膀:“走吧。”

    “年年,你在发什么呆呢?”

    男人弯下腰提起放在地上的书包,出乎意料的沉重。

    未年快速地跟在父亲后面,把书包接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肩上。父亲看看他,并无他言。

    坐在车上,父亲不觉想起刚才老师对他说的那些话。

    “李未年是个非常努力的学生,他的成绩我们所有老师从来不担心。但是我最近发现了一些问题,还是决定要和你们家长交流一下。因为我是0班的语文任课老师,经常看到学生们写的文章,从那些文章里有时就能看到更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从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未年的文章写得过于成熟老练,他的文笔,他的情感,给人的感觉就是十四岁的孩子在写四十岁的文章一样。他才十四岁,却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的沧桑苦闷。开始我以为是他看书看得特别多,思想上比较深沉的关系,但后来我发现他的文章总是很阴郁很忧愁,让人看了以后觉得自己心里也很沉闷。”

    “后来我在班上也特意留意了一下未年,我发现他和同学的相处的也比较和谐,人非常好,从不和人闹矛盾,但是却也不主动找朋友。总感觉他好像不太合群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不合群,就是没有看到他有特别知心的朋友,虽然在班里和大家关系都不错,但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独来独往,不怎么爱说话,甚至也很少看到他很开怀的笑过,实在不像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按理说像李未年这么优秀的学生,确实是没什么缺点的,但是我还是想请家长注意一下孩子的心理上有没有什么负担,或者有什么压力。虽然很多老师认为学生成绩好,在班上表现好就没问题,不过可能是我们年轻老师总是想得比较多吧,还是觉得应该更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像他这么乖的孩子,我真的不希望他消极下去。”

    父亲转头看了看在身边安静的望着窗外的未年,他怀里抱着大大的书包,他有干净清爽的短发,无比精致的五官,整个人是那样的帅气可爱,可这样一个孩子,眼里却没有一丝阳光。

    “年年,你们的老师说最近大考来临,你是不是觉得很有压力啊?”

    “没有啊。”未年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声音极其平淡。

    “可是这段时间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你们老师也说,现在你们可能或多或少有些心理负担,需要调剂一下。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要不要改天我带你去咨询一下?”

    未年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城市建筑和树木,一言不发。

    井昔年看着前方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没有说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就是聊聊天而已……你有些什么想法啊,或者有什么不方便跟爸爸说的,都可以跟心理医生谈一谈,这样心情会好一点的。现在那些国外的白领啊,大企业家,不都流行这个么?”

    少年抱着书包的手紧了紧,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其实也可以啊,挺好的。”

    好像是怕儿子会反悔一样的,父亲立刻跟他事先联系好的那个心理医师预定了时间,趁着第二天是周六,就带着儿子去了。

    未年跟着爸爸到了市里规模最大也是服务最好设施最齐全的医院。

    诊疗室是一间布置得非常舒适的房间,整个房间被刷成令人心情愉悦的明媚的色彩,装修和布置都非常精致。多媒体放映机,皮质的躺椅,各种诊疗设备,应有尽有。不愧是市里最好的心理诊所,那价钱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坐在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面的医师是个戴着眼镜的非常斯文的人,看起来相当年轻,大概才三十多岁,胸前的名牌上印着“xx医院心理科主治医师安xx”的字样。

    看见骨子二人进来,医生便站起来过去和他们握手。

    未年很少和人握手,因为大人们都不会和小孩儿握手,所以未年总觉得那是非常正式非常成熟的一种礼节。

    “呵呵,不必拘谨,请坐吧。”安医生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

    “安医生,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我在外面等你们吧。”说完,父亲转身走出了诊疗室。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未年才从里面走出来。父亲看见他出来,从椅子上立马站起身来。医生随后出来,父亲走上前去与他握手:“安医生,完了吗?真是辛苦你了。我的儿子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医生笑着说:“您的儿子相当的聪明,也非常的懂事,真的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孩子。”

    “是吗。”父亲微笑着看着未年:“我说过他很乖的。只是现在快要中考了,他难免会有心理压力。”

    “这个确实或多或少都会有的,应该说临近大考的学生都会有那么一点压力的。家长确实应该注意这方面的问题,我也正想跟您讲一些平时在家的需要注意的事情,都是我这几年总结的,对考生是比较有帮助的纾解方法。不如,您进来办公室我们谈谈吧。未年,那边有很多杂志,你可以坐在这儿看看,我跟你爸爸说几句话。”

    未年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大书柜前,挑了一本书翻看起来。父亲也跟着医生进了刚才那个诊疗室。

    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他抬起头看了看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把手里刚刚翻开的书合上,放在一边。

    他轻轻的后仰着,把头靠在椅背上,在一片安静中阖上了双眼。?

    ☆、意外发现

    ?  回家以后,过了一周,父亲又带着未年回到了诊所。开始父亲担心儿子会不会有点排斥,但是未年没有一点抗拒,而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这两次的表现让父亲有些意外,有点不对劲,然而他并没有多想,还有点惊喜儿子没有拒绝他。

    这两次心理诊疗过后,儿子回到家都是恢复到从前的样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出来说话,安安静静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夜里十点,房间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能隐约听见女人站在楼梯上叫客厅里看电视的儿子上床去睡觉的声音,之后是父亲趿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的声音。这些早已影响不到他,他一到自己的房间,就彷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房门外的世界,永远是那么吵闹喧哗,无知可笑,并且,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看见一些影像,听到一些声响,就像是在看一出剧,他只是一个的过客、观众。

    唯一能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这个家的唯一纽带就是他的父亲。今天,他的父亲破天荒的在洗完澡后走到他的房间里来。要知道,就算是父亲也很少在家里进他的房间,如果他有事要跟未年说,他最多也只是去学校接井昔年时,在车上完成简短必要的对话。在这个家里,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好父亲的角色。  父亲走到桌边,将一杯水放在桌上。透明的玻璃杯,纯净的水,玻璃光泽的桌面,未年的书桌总是整洁的。未年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他。

    “今天安医生跟我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休息,这样下去很容易患神经衰弱的。你必须要早点睡觉才行。这是安医生今天为你开的药,帮助你缓解压力的。和着水一起喝了吧,然后好好睡一觉。”

    为您从父亲手中接过那两粒白色的药丸的,和着水一口吞了下去

    “那我先出去了。”父亲柔和道。

    关门之前,还不忘说了一句“早点睡。”,便带上了门。

    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微弱。未年走到门边,检查了一遍门是否关严。

    到了深夜十二点,外面才彻底安静下来。每次到这种彻底清静的时候,他才会有一种放肆的轻松感,夜晚让他的精神有些兴奋。只有他一个人的夜晚,所有的压抑和伪装都不见了,整个人才好像进入一个真正属于他的时刻,没有其他人可以打扰。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十二点刚过一小会儿,他就感觉到有些困意。前段时间熬夜太凶,现在看了一会儿书就支撑不住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一字一句的认真的看清书上的内容。但他今天觉得异常的吃力,脑子里好像有一团浆糊完全封住了他的思维。

    突然一个激灵,猛然从椅子上坐起来。惊醒过来之后脑袋像要爆裂开来那样的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房间里的台灯还在照着面前的书本,窗外依然是一片浓黑的夜幕。他以为自己可能只是迷糊了那么几分钟,可是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立刻惊得快要跳起来——已经两点都过了。

    他居然这么趴在桌子上睡了快两个小时。

    怎么会这样?他用力甩甩头,可是脑袋还是像灌了铅一样的重,两个小时的睡眠也完全没有缓解他的昏睡感。还想再看书,才发现连书上的字都很难看得清了,全身都不受控制的要软下去。

    没有办法再撑了,迷糊着关了灯,摸到床上,一躺下连被子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盖好,他就已经昏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比平时晚了不少,但是觉得精神好多了。下楼的时候还看见父亲和阿姨还在餐桌上说着什么。  “年年,昨晚睡得好吗?”说着,父亲不疾不徐地把手里的一本杂志合上了,塞到他放在餐桌上的公文包的下面。

    未年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点头,没说话。父亲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后也离开餐桌上楼去了。

    未年停下筷子,慢慢的从公文包下面抽出那本杂志。居然是一本医学杂志,其中有一页有明显的痕迹,是杂志被翻到那一页之后就一直被卷着才会出现的褶皱,除了那附近的几页,那本杂志的其他部分都好像没被翻过,页面还是整整齐齐的。井昔年沿着痕迹翻到那一页,硕大的标题印入他的眼帘——

    《警惕抑郁症——导致自杀的最大元凶》

    未年安静的坐在那儿,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那篇文章,他轻轻把杂志合起来,照原样塞回公文包下面压着。

    很快,他父亲和阿姨穿戴整齐从楼梯上走下来。未年低着头喝着牛奶,父亲迅速从桌上拿起公文包。

    “儿子,我们上班去了,你快点吃完待会儿上课去。”

    未年“嗯”了一声,随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

    喝完牛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个少年走下来,看见未年时突然一愣。

    未年没有看他,而是直接去厨房洗碗去了。

    餐厅里响起椅子被拉开的刺耳声音,少年吃着早餐,发出很大的声音。低头时,他无意发现地上的垃圾桶里有一个小盒子的一角。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覆盖盒子的垃圾扒开,把那个盒子拿出来,翻到了正面:

    百忧解(盐酸氟西汀)

    他又抽出了里面的说明书:

    【性状】本品为硬胶囊,内容物为白色粉末。

    【适应症/功能主治】抑郁发作、强迫症、神经性贪食症,可作为心理治疗的补充用于减少贪食和导泻行为。

    【药物过量】 1、单独过量服用百优解通常表现为良性病程,过量的症状包括恶心,呕吐,抽搐,无症状的心律失常到心脏停搏的心血管功能紊乱,肺功能紊乱,以及激动到昏迷的中枢神经系统状态改变的体征。单独过量服用氟西汀导致的死亡非常罕见。建议监测心脏和生命体征,辅以一般对症和支持措施。无特效解□□。 2、强制利尿、透析、血液灌注和□□交换等方法均不理想。采用活性炭与山梨醇联合治疗的效果同呕吐及灌洗相同甚至更好。过量的处理,须考虑同时服用多种药物的可能性。近期曾经服用或正在服用百优解的患者若同时过量服用了三环类药物,应密切观察并延长观察期。

    ……

    他蹲在那儿,仔细的看完了药品说明、用法、药理和副作用,脸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丝轻笑。然后把那盒子埋进垃圾里,站起来继续洗碗。?

    ☆、困兽之斗

    ?  接下来的每个夜晚,父亲都会按时拿着药来未年的房间,并且一定要亲眼看着儿子把药吃下才会离开房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开始父亲还会偷偷跑到儿子房间的门口检查里面是否还有动静,后来发现里面的灯总是熄灭得很快并且不再有声响,便放下心来了。

    但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未年虽然看起来作息规律了,身体却似乎一直在变差。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然而他的食量却一日不如一日,终日精神恍惚,面色黯淡。不过父亲以为这是药物的副作用,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他没有注意到,每晚儿子在吃过药以后,都会偷偷的从书包里翻出一罐浓咖啡来。

    由于先天的原因,未年许多器官都不太健康。自小体弱多病的他,又缺乏人的照顾,身体上的疼痛,往往自己消化在肚里,却不愿意告诉任何人。  但是为了抵抗百忧解的药性,他整夜整夜不停地喝咖啡。

    药物对他的精神产生了严重的影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在严重的下降,每晚服过药之后大脑混沌沉重,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除此之外,过量的咖啡不断的刺激他脆弱的神经,有时候整夜整夜失眠,转辗反侧,无法入睡。  最后连咖啡都对他没有效果的时候,他开始偷偷的借助药物了。最开始他只是买一种感冒药。一开始这药比咖啡更有效果,让他晚上至少坚持四个小时不会睡着。但是一个月之后,这药也渐渐在他身体里产生了抗体,效果开始减弱。

    终于在五月的一天,在上数学课的时候,本来撑着下巴的一只手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那一瞬间,他有些惊慌失措,死死咬着嘴唇用另一只手狠狠抓住那只痉挛的手,使劲地把它按在自己的腿上。那只手抽搐得越来越厉害,带着他的一边胳膊都开始剧烈的颤抖。他整个人都趴在桌上,把身体藏在高高的书堆后面,以免不被老师和同学发现他的异常。

    过了十多分钟,抽搐才渐渐减弱,那只中了魔咒般的手像断了一样无力的垂落在桌子下。他紧闭双眼,冷汗和泪水一起流出来。他的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血腥味已经蔓延进嘴里,他感到冰凉的疼痛一丝丝沁出来。短短十几分钟,他浑身被汗浸湿,五月闷热的空气,老师的喋喋不休,消磨着他的身心。他忽然觉得胸闷得快要窒息。转头看了看同桌,同桌还在认真听课,幸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终于感觉到了恐惧,他的任性产生的后果已经开始显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一直强撑着,不让别人发现身体的异常。

    中考那天气温炎热异常,太阳炙烤着大地,所有的东西都在发烫,连窗外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中考是父亲开车亲自送未年去学校的,到第三天最后一门考试的时候,父亲的车却因为塞车,堵在路上动弹不得。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考试的时间就快到了,未年心急如焚。  又焦急地坐了十来分钟,他终于不能再等了,一把拉开车门,喊了一声:“我自己去打车。”便冲下了车,往外走去。

    还没等父亲反应过来,少年背着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面层层的车辆中。

    他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拼命的奔跑,白光在他的眼前泛滥不绝,炎热和明亮迷得他头晕得快要昏过去。不知道跑了多久,却还是见不到尽头,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耳边尽是听不清楚的杂音。终于,他看到了一辆空的计程车,就跑了过去。  等到未年带着准考证和考试用具冲入考场的时候,开考的铃声刚好响起。

    他慌慌张张的坐下来,试卷发到手中时,眼前尽是一些摇晃模糊的光点,根本看不清试卷上的字。他使劲的掐自己的手臂,希望能让大脑清醒一点。他坐在那儿,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监考老师见到这个学生有点难受的样子,便走过来轻轻的放了一包纸巾在他桌子上为您只是愣愣的看着,喉咙里一阵苦涩,连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心里的委屈突然无法遏止的喷涌而出。

    监考老师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式考试的铃声一响,考生们立刻低下头刷刷刷的开始答题。

    两个小时后,刺耳的铃声响起,中考的最后一门科目的考试结束。考生都乖乖的停笔坐在座位上,等着老师来收试卷。等试卷全部收完,老师们在前面点检数目,考生们才各自收拾文具走出教室,走廊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窗外已经有了大批学生热闹的跑过,喧闹欢笑着,热烈的交流着终于考完后的喜悦。

    那个给了学生一包纸巾的老师把最后一摞试卷装订好,抬起头来,才看见那个考前迟到了的考生还在教室里,手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的站着,整张脸一片惨白,脸上汗水淋漓。

    这种情形考场上也曾见过,有些没考好的考生考完后情绪低落,或者坐在考场上就大哭的也有过。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监考老师把试卷都卷好放进袋子里,关心的问了一声。突然他发现这个考生很不对劲,少年脸上的苍白不像是因为考试失落,更像是一种病态的虚弱,而且他的手一直捂着胸口,仔细看才发现他撑在桌上的手微微的抖着,好像是想用力抓住什么,却力不从心。

    监考老师迅速往这边走过来,刚走几步,就看见那个瘦弱的少年的手好像是终于抓不住桌子了,整个身体脱力一样的往后面仰倒了。

    “同学——!”

    少年落地的声音和老师惊慌的喊声同时响在安静的教室里,那沉闷的“咚”的一声好像一拳重重敲击在谁的心上,喑哑而绝望。?

    ☆、戛然而止

    ?  “过度疲劳和服用过量的麻醉性药物导致心肌炎和心律失常,另外还有神经衰弱的症状。你们家长是怎么回事,孩子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怎么还给他这么大的压力?这可不是小事,心肌炎要是发展成心力衰竭,是很危险的,到时候你们后悔都来不及。从现在开始,必须卧床两周!”

    未年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安静的听着房门外传来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男人走到床边,望着闭眼装作未醒的儿子,没有做声。

    终于,父亲发出嘶哑般的叹息声:“年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你这样是在慢性自杀吗?”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过了一会儿,父亲才突兀地说了一句:“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一切都像是凝固了,时间凝固了,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二人也没有说话。

    终于,父亲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父亲的脚步声渐渐小了。

    少年终于像撑不住了一般,睁开双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一行泪划过他的脸颊。

    半个月后,未年终于出院了。经历了这一次病痛,他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迅速虚弱下去,过量的药物导致的心肌炎已经恶化成了经常性的心悸和心绞痛,神经衰弱也没有好转,除此之外,还检查出了他有轻微的肾炎胃炎。但是这些病一直住在医院也是没办法根治的,是需要在家里长期调养的。

    出院后的未年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如果说他以前只是极端的沉默寡言,那么现在就是完全的不言不语。他每天都只能呆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养病,哪儿也去不了,他不再和人任何人交谈,也不用做什么其他的事。他的神经已经被药物深深伤害,父亲不敢再让他服用抗抑郁的药。

    本来计划等未年中考成绩出来以后,拿到初中的毕业证书,八月份就该搬去澳大利亚。可是因为这场病,原本的计划已经打乱了,父也只得东奔西走想方设法把出国的程序延期,重做申请。

    在这奔忙和压力下,父亲感觉到久违的无力和痛楚。有时夜晚他会来到儿子的床前,看着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孩子,一直说不出话来。少年的眼睛渐渐合上,陷入睡眠。

    他不知道当年那个害怕孤独害怕黑暗的胆怯的小孩,在他看不到的岁月里,是怎样长大的。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变得如此叛逆和排斥,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与自己这个父亲交流。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是当初抛弃了他们母子吗?

    由于父亲工作繁琐,有时候袁凌飞也来他们家看看未年。或许和朋友在一起,他的心情会好一点吧,出于这样的考虑,父亲有时候会打电话叫袁凌飞去照看未年。

    “叔叔,今天晚上您不回来了吗?”

    “对,签证要办延期,我得去x市一趟,今天晚上回不来了。”

    “那……阿姨和小光呢?”

    “哦,他们去小光的外婆家了,要过几天才回来呢。那今天就麻烦你了,我跟你爸爸打过电话了,你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吧,帮我照看一下未年一下。”

    “没什么麻烦的,我们是朋友,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谢谢你啊,小袁。”

    “不用担心,我会看好他的。”

    房门外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终于被楼梯上响起的零碎脚步声所掩盖,隔了一会儿听见楼下远远传来开合大门的声音。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这次清晰许多,脚步声愈近,在门口停下,房门被推开。

    “未年,晚饭想吃什么?我妈妈煲了一罐汤叫我带过来给你喝呢。可是我不会做菜,我们就叫外卖吧,然后喝我带过来的汤,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未年默不作声,轻轻的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想吃饭你想做神仙呀。”

    未年依然没有回答他。

    “唉,算了,你这是何苦呢,以前已经是个闷葫芦了,现在你简直像个哑巴了?其实大家真的很关心你的,这个世界也不像你想象的那,这样吧,我先把汤给你凉着,我知道你不喝烫的东西。我下去看看附近有什么小吃店……”

    袁凌飞站起来,拉门出去了。

    袁凌飞和未年吃过晚饭后,洗过澡后就在李家住下来,他住在客房。晚上,还送了一杯水到未年的房间。面对袁凌飞的笑脸,未年始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似乎非常不快乐。以前尽管也非常冷漠,但不至于到现在这种程度,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又好像是万念俱灰的人在等死……这个念头让袁凌飞不寒而栗,这样一个正值15岁蓬勃朝气花样年华的少年,怎么也不应该和这么阴鸷的气氛联系在一起。现在这个样子的未年总是会让人看着就不禁难过起来。

    夜里很静,无风。在入睡之前,袁凌飞还在想着,隔壁房间的未年,他是否已经入睡,他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会不会是一片灰色……

    迷蒙之中,在客房熟睡的袁凌飞忽然被一阵水声惊醒。怀疑进了小偷的他慌张的抓起一旁的手机,按亮屏幕,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掀开被子,走下床。

    走到未年房间的门口,发现房门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卫生间,门紧紧的关着,门缝里却透出一点亮光来。

    是去上厕所了吗?他往前走了几步想去敲门。突然脚上的拖鞋好像踩到一滩水,哪来的水呢?

    他伸手开了走廊墙壁上的小灯,才发现地上已经积了好大的一滩水,顺着水渍看过去,竟然是从卫生间的门缝里流出来的。门里透出来的昏黄光晕倒映在那一滩积水上,摇曳着诡异的光芒。他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冲上去拍卫生间的门。

    “未年,你在里面吗?你快开门,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可无论怎么扭,怎么拍,怎么撞,卫生间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水流还汩汩的从门缝里往外涌出,棕色的木地板让水面上的光影透出不祥的色彩,因为,他看到了一丝血红。

    这时,他突然想起叔叔临走告诉过他,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电视柜的下面,厕所的钥匙也在里面。他冲出很快找到了备用钥匙,回来又一把一把的试,边试还边喊:

    “未年,你快开门呀!你跟我说句话啊!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呢!”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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