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节

    [棋魂]没有重来 作者:五芒星

    第10节

    面对这种状况，进藤的心里有了一丝隐隐的后悔，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怒其不争的愤怒感，难道三谷佑辉对围棋也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这天放学，进藤迟了一些才出教室，他在想自己还要不要去围棋社，因为自己的原因，三谷这些天都没有出现，筒井学长已经对他颇有微词。

    还是去一下吧，进藤在心里叹气，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和三谷好好谈一谈，总这么被躲着也不是办法，也许筒井学长可以帮忙从中调解一下。

    因为这一耽搁，走到围棋社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很多，进藤刚想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动作一顿，进藤稍一犹豫，筒井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说他为什么要高中毕业后才去考职业棋士？”

    “我不知道，”三谷的声音，“我只知道是阿光的话，去考就一定能过。”

    似乎是在讨论自己，这下贸然进去的话就尴尬了，进藤正为难着，里面说话声还在继续。

    筒井，“是啊，他和塔矢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职业考试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入段需要的证书，想要就可以随时去取。但是他们那样的毕竟是极少数，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我们这样的，纵使拼劲全力，每次也只能往前进那么一点点……当然三谷你是比我厉害多的，但是却也更辛苦呢，因为你要追赶的那个人，是进藤呢。”

    这次停顿了片刻，三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我以前以为自己是喜欢围棋的，但是爷爷死了以后我就觉得下棋也没什么意思了，后来遇到阿光，想要下棋的渴望才又强烈了起来……所以我一定要去做院生，只有现在开始抓住一切机会去追赶，才不会在以后被阿光抛下。”

    筒井劝道，“你既然是这样的想法，最好还是和他谈一下。”

    “不要！”三谷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那天的对弈我表现得太糟糕，如果他说出我不适合下围棋……那我一定会坚持不下去的！可是我想要下，很想很想，所以现在我不要见他，我要考上院生变得再厉害一点，那样再出现在阿光面前，他才会认可我！”

    筒井，“唔，我倒是觉得你那天出人意料的厉害呢，那样的方式还能坚持到中盘，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再说进藤也不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我还是认为你该……”

    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进藤却收回了欲推门的手，转身就走。

    [不进去吗？]一旁的佐为问。

    进藤抿紧唇，摇了摇头。

    按理说在知道了三谷现在的躲避并不是对围棋产生了畏惧，反而是更加执着地追求……进藤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却难以言喻。

    只因现在的三谷与前世的自己，太过相像。

    进藤至今还记得自己最初选择成为院生的原因，是因为不甘被塔矢轻视，为了令他刮目相看，想要被他用看着佐为的那种眼神直视着自己，所以不顾一切想要变强！

    但是在经历的第一场偌狮子战后，首次用着自己真正的实力与职业棋士对弈，却令进藤真正感受到围棋的吸引力，从而由衷地在内心发出【我要下棋！我想要下很多场那样的对弈……！！】这样的呼喊，想要下棋的心情，从那一刻变得愈加强烈……

    并不是不知道佐为对于围棋的渴望，只是不想再做观战者，想要操纵盘面，想要亲自控制棋子……

    【反正我又不会死，等多久都没关系。】那时的佐为似乎也感受到他的转变，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是事实是，不久以后，佐为便消失了……

    明明那么信誓旦旦地说着会在他死后，去寄宿在另一个棋盘上，等个一百年或一千年后再找另一个人附身……结果却比他还更快地离开！！

    想到此，进藤实在忍不住，愤恨地瞪了一眼此时身旁的鬼魂！

    因为莫名被瞪，什么都不知道的鬼魂神情越发地纯良无辜了。

    [佐为，你是为什么会在死后还留在这个世上的？]虽然觉得这个家伙说的话没什么保障，但是进藤还是问出了口。

    [我也不知道，]鬼魂略带迟疑地说，[也许神灵是被我想要追求‘神之一手’的执念所感动……？]

    神之一手……如果用在围棋上面，便是指棋手在下棋的过程中领悟到了如同神一般的技艺，在关键时刻走出影响全盘棋局的一步。不仅是佐为，棋手们大多都是以能领悟这样的技艺为目标，进藤也是如此，所以只是这个原因的话未免有些过于广泛……

    [佐为认为要什么的程度才能叫‘神之一手’呢？]进藤问。

    [嗯，平安时代的时候，我也与其他棋士探讨过这个问题，]佐为道，[那时有一位棋士提出了一种很特别的说法，他说‘神之一手’从字面上理解其实就是指‘最好的一步棋’，而棋步永远没有所谓的‘最好’，只有‘更好’，所以他认为‘神之一手’其实只是一种幻影，根本就无法真实捕捉到。]

    进藤有些惊讶，以千多年前的人的思维方式来看，这样的想法还真是前卫呢，不过既然佐为还在执著地追求着，想必是不认同那人的看法吧？

    谁知佐为却摇头，[不，我反而是从那之后，开始真正地相信‘神之一手’的存在。]

    佐为道，[围棋很玄妙，简单的黑白两色棋子却能变幻出无穷无尽的变化，这点曾令我痴迷也令我绝望，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我必然无法探究到其所有。但是在听到那名棋士所言后，我才幡然醒悟，世上确实不存在广义上的‘最好的一步棋’，但是若单独对个人而言，‘最好’却是存在的。]

    [千年前在水中即将失去意识时，我最为悔恨的是我还没到达自己的极限，我在围棋上还有着许多路要走，我不甘就此死去，我祈求着神灵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能够看到我心目中‘最好的一步棋’。]

    [我想要追寻的，是‘我的神之一手’。]

    说到最后，佐为原本的迟疑已褪去，转而为坚定。

    进藤脑海中一片轰鸣，他终于想起来了，想起前世佐为消失前，与塔矢名人有过一场网络上的对弈！塔矢名人被现今棋坛称为“最接近神乎其技之人”……难道那才是佐为会消失的真正原因？！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重生以来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忍受着无法亲手下棋的寂寞，带佐为认识现代围棋，一步步建立着sai在网络围棋上的传说，筹划他未来与棋坛顶级棋士们的对弈……到最后也还是会迎来佐为的消失……

    或者，反过来……从此不再让佐为下棋——！

    心脏猛地一缩，进藤瞬间苍白了脸！

    [阿光？！]眼见进藤忽然变得摇摇欲坠，佐为慌忙想要去扶，但却忘了现在的自己只是鬼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透过自己展开的双手……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直接穿过佐为的身体，接住了倒下的进藤。

    事实上在进藤从门外转身离开时，三谷就有所察觉，他匆忙追出后来，因不知道进藤究竟听到了多少，于是只能心情忐忑地在后面远远跟着，直到看见进藤忽然倒下，这才想也不想地冲了出来。

    “阿光你怎么了？没事吧？！”三谷焦急地问，他支撑着进藤的身体，目光不断地在进藤上下扫视，想要找出他是哪里不舒服。

    晕眩很快就过去，但是自我厌恶产生的强烈恶心感觉仍然挥之不散，也令进藤遍体生寒，庆幸的是他立刻就自我调节过来了。

    [我没事。]他安慰着满脸担忧之色的佐为。然后转向三谷，问，“不再躲着我了吗？”

    三谷急了，想要解释却又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我、我只是……”

    “我知道，”进藤体贴地打断他，“我听到了一些，佑辉想要下棋的心情……”顿了顿，进藤望向一边的佐为，眼眸暗了下去，轻声道，“……我能理解。”

    是啊，纵然这一世已经有所觉悟，却仍压不下那颗想要亲手下棋的蠢蠢欲动的心，他又怎么能只为留下佐为，而生出那种自私对的想法，朝闻道，夕可死，他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佐为是个多么纯粹的棋士么。

    推开三谷搀扶的手，进藤站直了身体，眼神深处是已明晰所有后的决断。既然重生后独自行事至此，却还是面临着未来的分离不可避免的死局……那么就此坦白一切吧……至少在三谷身上犯的自以为是的错误，决不能再出现在佐为身上！

    感激着对方给自己带来的明悟，进藤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三谷的脑袋，以前世对待棋院里年轻棋士般，用长辈的姿态抚慰且鼓励的语气说道，“没事的，不要再去管什么考验了，佑辉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对面少年原本忐忑不安的眼神，因为终于得到了认同，瞬间变得熠熠生辉，他使劲地点头，说，“我一定不会让阿光失望！”

    那样容易的喜于言表，是年轻人独有的单纯和活力，也令进藤不禁微笑。

    当天晚上，等到回到自己房间后，进藤拿出一个坐垫，自己端坐其上，然后示意佐为坐到对面。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进藤不再刻意收敛自身，稚嫩的气息渐渐褪去，灵魂的年龄带来的痕迹终于浮现于表，进藤的神情放松而坦荡，[佐为，对不起，之前隐瞒了你很多事……现在开始我会将一切都向你坦白。]

    似乎早已在等待这一刻，千年的鬼魂面色平静，只是以正姿相对，开始认真倾听。

    第36章

    进藤将前世发生的所有一切,都细细道来,没有做任何的隐瞒，只要决定了坦白，他就不会再对佐为说任何的谎话。因为他们之间的相处，是比之任何人都亲密的,形影不离。

    但是等到进藤说完后，房间里却陷入了一片静谧。

    千年的鬼魂并没有立刻开口追问什么，垂眸沉默着,似乎正在慢慢地吸收着这段讲述里的信息。

    进藤也没有催促,反而借着这个机会怀念地看着对面的鬼魂。

    这一世的他在最初就以成熟的心态迎接来了和佐为的再次相遇,日常中也是各种纵容,更因之前的担忧而尽量避免与对方对弈,因此像这样面对面坐着，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但是在前一世，他却是时常能看到这样的佐为的。

    那端正的坐姿，严峻的神色，乌帽下的长发随着宽大的袍角散落一地，无一不令他想起前世那个每日与之对弈的亦师亦友的存在……

    心里一时间变得很满，又似乎一下子清空了，一阵密密麻麻细细碎碎的痛楚在体内蔓延了开来，想要说什么，想要做什么的冲动忽然无比强烈。

    进藤带着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焦躁感，急切地开口问，“你在想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需要我复盘你和塔矢名人的那一局吗？或者我们现在来对弈？”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起身去够放置在床下的棋盘。

    “我和你说，未来的我棋力很强哦，是好几个头衔的拥有者，在来这里之前还刚从绪方手上拿到了‘天元’，所以你可别想再轻易将我‘一刀两断’了……呃，说到这里，我还是得先道歉，上次的对弈是我想岔了所以没敢全力出手，对不起……不过这次不会了，我们来认认真真下对一盘吧……”

    [阿光……]佐为有些迟疑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真是的，谁把棋盘推到了那么里面，怎么够都够不到——”他整个人几乎快要匍匐在地上了。

    [阿光，]这次佐为的声音带上了坚定，[请回来坐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手指其实已经快要触碰到棋盘了，但是进藤身体僵了僵，还是慢慢地收了回来，低着头重新回到坐垫上，额前的刘海遮盖住了他的表情。

    反而是佐为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如此弱势的姿态。

    其实在刚才进藤讲述的期间，佐为一直有着困惑，那个对方话语中的所谓的“前世的佐为”，真的是自己吗？他喜欢阿光，很喜欢很喜欢，虽然一开始相遇时因为阿光超出一般孩子应有的冷静自持而有些拘谨，但是之后的相处中，他能够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全然信任与关怀，令他也不由得越来越与对方亲近……

    但是如果阿光对他的好都是源于那个“前世的佐为”……

    他想对阿光说，他并不是阿光口中的那个人，他想说他根本就没有那些记忆，他想说阿光你看着我，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不是那个人，是我……

    然而所有想要说的话，却都没能说出来。

    因为对面的进藤，稚嫩的脸颊上划过了一道泪痕。

    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一般，进藤的表情怔了怔，直到泪珠打到手背上，他才连忙去擦，“不好意思……我只是……”但是擦掉了一滴，更多的落了下来，“……我、我真的……”最终他也只能是用手掌狼狈地捂住眼睛，任由眼泪湿了脸庞。

    这是佐为第二次看见那孩子落泪……

    两次都是为了他……

    ……不，是为了“前世的他”………………

    佐为蹙眉按着心口，困惑地想，明明没有心跳，这里为何还能一阵阵地抽痛？寂寥地叹息了一声，尽管如此，他仍不愿看到自己所喜爱的孩子哭泣，尤其是哭得如此无声而自抑。

    是的，纵使阿光一再宣称他的内里已是经过了一世的成人，但此时佐为却依然只当他是自己相处以来一个过于冷静自持的孩子而已。

    如果是为了阿光……

    倾身向前，伸手碰触到进藤的脸颊，当他因微凉的触感而抬起头时，佐为浮起微笑，柔声道，[阿光，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高兴。]

    于是，佐为成功地得到了他想要的——

    进藤光的笑容。

    深夜，四周一片静谧之中，佐为缓缓睁开眼。

    他行至窗边，看着外面天空上皎洁月光，繁星点点，他不由得想起阿光那个“天空像棋盘，星星像棋子”的说法。

    [即使经过千年的时间，这世上某些事情，依然不变……这样的星空……还有棋盘上的激战……]他心想道，[……然而我并不在其中。]

    如果神灵真是为了让他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神之一手”，那么阿光所说的他在未来与塔矢名人的那一局对弈，会令他消失，就代表着他将在那局棋里，达到自己在围棋里的上限。

    佐为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虽对这样的结果，有所觉悟，却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并没有对消失的恐惧，有的只是不甘，他能到达的围棋高度，那么快就要到达极限了吗？

    如果让阿光复盘出那局棋……

    不，仅止是复盘，并不能让人感受到真正对弈时的氛围，想必也只是能见证到双方的精彩棋步而已。而且当自己看过这一局后，未来再对上相同的对手，下出的也将会是另一盘不同的棋局，以及不同的“神之一手”……

    唔，等下，这么一来，岂不是能见识到两次“神之一手”？

    一想到这里，佐为刚产生的些许不好情绪立刻转换成了对玄妙棋步的神往，心痒难耐地踱着步，恨不得现在就将阿光挖起来，复盘给自己看。

    “佐为……”

    床上的进藤忽然出声。

    [啊，我只是想想而已，没有真要闹你起来……]

    心虚的解释还未说完，进藤却又轻轻吐出两个字——

    “别走…………”

    [原来是做梦啊……不对，怎么又开始做这个梦了？]千年的鬼魂皱眉来到床边，果见进藤闭眼未醒，但脸颊上却已被泪打湿。

    [晚上哭了，睡觉还哭……]叹息着，鬼魂习惯性地俯□，在他耳边轻声道，[阿光，我在这里。]

    “不要……不要走……”

    [阿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

    “呜……佐为……”

    [我在。]

    ……

    如此循环地对话了一阵，睡梦中的进藤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神色，不再呻/吟。

    [真是的，‘前世的佐为’到底对阿光做了什么啊。]不满地小声斥责着，佐为重新回到窗边。

    自相遇以来，进藤时常会在晚上这样，一开始佐为并不明白为什么阿光总是会喊着他的名字叫他别走，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了，阿光叫的是另一个“他”。

    [讨厌的家伙……]

    不行，佐为心想，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彻底消除掉那家伙在阿光心里的痕迹！然后在未来，给阿光留下一个好好的告别！

    唔，可是该怎么做呢……

    次日。

    天气大好，一清早几缕阳光就爬上了床，其中一道阳光很有针对性地爬上了仍在熟睡的进藤的眼帘。

    被光线照射的进藤很不情愿地从睡梦中醒来，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眼部肿胀酸涩。

    不至于吧……只是哭了那么一会啊……

    因佐为的安抚，再没在半夜惊醒的进藤并不知道自己还在做着那个悲伤的梦，他诧异地看着镜子里自己快肿成了桃子般的眼睛，然后果断起身，去卫生间敷冷毛巾。

    一边用湿毛巾按着眼睛，一边刷着牙，忽然想起什么，进藤朝着房间里口齿不清地打着招呼，“佐为，早。”

    [早~]

    等到眼睛肿胀感消得差不多了，也已经快到了要上课的时间，进藤下匆匆奔下楼，随意和美津子打了个招呼，抓起桌上的吐司和牛奶就直接出门了。

    [阿光……]

    [什么事？]

    [是不是我现在想要做什么，阿光都会帮我去达成？]

    进藤脚步稍顿，望向身边的佐为，他虽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当此时对方主动提出来，他就有些警惕了，[……只限围棋相关。]

    [唔，第一呢，阿光今天回家里要把‘前世的我’和塔矢名人的那一局棋复盘给我看~]

    [这个没问题。]进藤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开始迈步。

    但是下一刻，佐为，[第二，阿光去当院生吧！]

    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的牛奶差点没甩出去，进藤哭笑不得道，[你要我去当院生做什么？那里都是些不满十八岁的孩子。]

    [阿光你也才十三岁啊……]

    [……我内里已经三十多岁了，佐为，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如果是要找人对弈，我可以另想办法找到更合适的。]

    [我想要陪着阿光，把上一世的经历全部再过一遍！]佐为这么说。

    第37章

    十二月,院生考试。

    日本棋院会所门口,三谷妈妈仰头看着面前的高楼,“这个围棋教室看起来规模还挺大，怪不得要进去的考试都要一万多呢。”

    三谷,“是棋院啦，进去到里面的都是以将来要成为职业棋士为目标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往路口看。自从他获知进藤改变了想法，也要和他一起来考院生后,他就一直很期待。

    “我到现在还不懂，你怎么就坚持要做什么职业棋士呢。不过算了,你姐姐都说了那个不是轻易就能当上的,等你兴趣过去了,自己就会放弃的。”

    才不会放弃。三谷撇嘴在心里道。

    这时，棋院里走出一名十多岁的女孩，看样子是考试没通过，哭个不停，她身边除了妈妈还有一名工作人员，正在一起安慰着她。

    “回去更加努力地学习吧，明年还可以再来的。”最后工作人员也只能这么说着。

    女孩仍在哭，她妈妈一脸心疼和无奈，躬身道别，“谢谢指导。”然后拥着女儿离开了。

    见状，三谷妈妈推着三谷走上前，道，“您好，我孩子也是来考试的。”

    工作人员接过他的考试申请书，对比了下自己手中的资料，笑道，“三谷佑辉同学吗？快进来吧，正好下一场考试就到你了。”

    “就要开始了？”三谷惊讶道，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下空无一人的路口，“可是我朋友还没来，他也是要考试的……”

    “没关系，院生考试都是单独进行的，一场至少要一个小时，快随我进来吧，让老师等可不好。”工作人员说完就转身在前面带路了。

    “傻愣着干什么，不是你要来的吗？！”三谷妈妈见儿子还在朝外面探头，连忙拉着他跟上。

    等到他们走进棋院大门后，过了二十多分钟，路的另一边才出现了美津子和进藤的身影。

    “……阿光，家附近的围棋辅导班不行吗？这里有点远呢。”一路过来，美津子都在抱怨着，“你之前让爷爷买了那么贵的棋盘，也没见你怎么用，现在又坚持要来这个地方学围棋……如果你对学习也能这么上心就好了，难得你上初中后成绩变得好起来了……”

    进藤挠了挠鼻尖，乖乖听着，一句话都不敢回。原本照他的打算等到高中毕业后直接参加职业考试，就可以不用麻烦到妈妈了，但是在经过前段时间的坦白后，佐为不知为何一定要他按着上一世的经历再走一遍，于是他只好磨着美津子带他来这里了。

    [哇——阿光阿光！这里就是棋院吗？？]旁边的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给人带去了麻烦的愧疚感，径自对着面前的大楼惊叹不已，他从上次听到进藤说了一段围棋相关后，就对这个地方向往已久了。

    [没错，这里就是日本棋院会所。]进藤道，看着这个地方，他的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了一丝怀念。在未来，他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所有国内正式的赛事都是在这个地方进行，反倒是重生来这里以后的这大半年，时隔最长呢。

    进到一楼大厅，前台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一见这样家长带着孩子在今天来的，便知是来考试的，“你是进藤同学吧？考试场地在六楼，随我来吧。”

    “这里面还真大。”美津子掩口有些吃惊道。她原以为儿子要上的只是一般的围棋补习班，租借这座大楼的其中一间屋子而已，没想到随着工作人员越往里面走越深，而且设备什么的都一应俱全，看起来很是正规。

    “哈哈，是啊，”工作人员笑道，“这位妈妈一看您就是不太了解围棋的吧？这里不仅是院生活动的场地，也是职业棋士对弈的练习场，还有国内围棋各项的考试和比赛都会在这里进行，不大怎么行呢！”

    美津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有些不安了，忽然手上一动，低头一看，是儿子牵住了自己的手，还对自己眨了眨眼睛。

    心里涌起的暖意顿时冲散了那股不安，美津子笑着拍拍儿子的手。总之听起来不会是什么坏事就行了，这些时间以来阿光变得懂事了许多，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吧。

    等到经过一般对弈室时，看到还有些孩子比阿光年龄更小，美津子就更加放心了。

    “请在这稍等片刻，前面的考生结束，就到你了。”工作人员说。

    进藤点点头，又对美津子道，“妈妈，要不你到一楼的贩卖部边喝饮料边等我？考试需要的时间挺长的。”

    “咦？可是……”

    “没事的，”进藤笑道，“一考完我就去找你。”

    送走了美津子，进藤也松了口气，他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真怕一个不小心在美津子面前露出马脚。走到自动贩卖机那里点了杯可乐，无视佐为关于“可怕的会冒泡的黑水”的吐槽，进藤一边喝着一边心想，刚才练习教室里没看到和谷、伊角他们，是今天没来吗？

    一杯饮料刚喝完，考试间的门就打开了。

    “……你的实力不错，基础和大局观都挺好，最重要的是对棋步的敏感度很高，成为院生后记得要更加努力啊！”棋院老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谢谢老师指导。”三谷鞠躬道。等起身后，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进藤正朝着自己竖大拇指。

    明白刚才老师的话对方全都听见了，三谷不知为何，竟有了些不好意思，他蹬蹬蹬地跑到进藤面前，只知道看着他笑。

    “很棒，加油！”进藤也笑着道。

    “两位小同学是认识的？”棋院老师看着有趣，插口道，“那这位也要好好考试，以后就能一起做院生了。”

    “阿光一定没问题的！”三谷自信满满道。

    “哈哈哈，感情真好。”棋院老师也忍不住笑了，“三谷同学可以先去参观一下练习教室。这位是进藤同学吧？你是最后一个考生了，请进。”

    “我到那个练习教室里等你考完。”三谷悄悄道。

    点头表示听到了，进藤跟着老师进去了，在棋盘另一边坐下，主动拿出棋谱交给了对方。

    刚看了一张，棋院老师就发出了一声轻咦，“是十秒快棋啊……”他又拿出剩下的看了看，吃惊道，“三张棋谱都是快棋吗？！”日本围棋现阶段是有些低迷，可是在院生考试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拿出三张快棋棋谱，也太不重视了吧？

    进藤一阵心虚，这些棋谱都是他大致估着院生的水平和佐为下的，双方都不太耐烦这样藏着捻着，索性就下了三盘快棋，果然还是有些欠考虑么……

    唔，虽然这么做是太过轻率了，不过仔细一看，这孩子棋力倒是相当不错呢，快棋还能下得这么稳定……大局观也非常好，不，应该说是这次考试中最好的一个，还有这几手棋步，原来竟可以从这里解围……哦哦，这一手断真是太干脆了，漂亮！

    棋院老师看得兴趣盎然，开始一张张地仔细研究起来。

    [阿光，还不开始对弈吗？]佐为问。

    [再等下，要老师先开口才行。]进藤无奈道。

    好在没过一会，棋院老师就反应过来了，清咳一声，他重新坐好，问，“这三张棋谱，你的对手都是同一个人吗？”

    “是的，”进藤说，“是和教我围棋的老师所下。”

    已经无聊到左顾右盼的佐为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愣了愣，回头看去，却看到说出这话的进藤，脸上仍有一抹还未消退的赧意。

    【教我围棋的人，我叫他‘老师’，因为我尊敬着他……不过他从来都不知道就是，我从来都没有叫出口。】

    那是刚认识不久后的一个星空下，那孩子对他说的话……一股热浪拼命往上涌，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佐为手忙脚乱地打开扇面，将自己涨得通红的脸藏在后面。

    棋院老师可不知道此时他眼皮底下还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告白。他只是在听到进藤说棋谱上的对手是围棋老师后，有些明白地点点头，如果有老师指点的话，这样的程度是可以理解的，前一批考生里的越智同学比这孩子年龄还小，也是不仅有天赋家里还经常请棋士教导，这段时间都已经升上一组了。

    “我们开始吧，”围棋老师放下棋谱，道，“你可以先放三子。”

    进藤，“是，请多指教！”

    [喂，佐为，要开始了！]

    红潮还未褪去的鬼魂依然用扇面遮着脸，看也不看棋盘，便道，[天元，及上方两处星位。]

    棋局进展得很顺利……这里“顺利”的意思就是指压低原本的棋力，成功瞒过围棋老师，输得真实有水平……一如想象中的无趣。

    进藤开始走神了，他想到那晚坦白后，佐为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既没有对“未来会消失”这件事有什么反应，也没有磨着一定要和他认真地对弈一场……不过可能是还沉浸在他复盘出来的未来佐为和塔矢名人的那局棋里面吧。

    这局棋放在他心里这么多年，因为对弈两方身份的特殊，进藤也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人来一起讨论，这些天他和这一世的佐为倒是反反复复将其中每一手都专研了个彻底，可谓是淋漓尽致痛快之极。

    能像现在这样以同水准的实力和佐为畅所欲言，实在是件很棒的事，而且今后还可以随时与对方放开手对弈……

    想到这里，进藤决定既然佐为不主动提出的话，就自己来吧！

    第38章

    一局棋很完整地下到了最后。

    棋院老师赢了六目半,考生里这样的成绩虽不是很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互相致礼结束对弈后,棋院老师习惯性地想要开始指导，但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该从哪一步开始着手才合适。

    整局棋下下来，似乎就是这么温温吞吞平平缓缓地对弈到了最后,然后对方就以六目半的差距输了。

    奇怪。棋院老师挠着头，又拿起一边的棋谱,对比眼前的棋局，想到棋谱带给他的惊艳,和面前棋局的平淡,越发地困惑了。

    “进藤同学……这三张棋谱真的都是你在下吗？”

    “是的,老师。有什么问题吗？”进藤佯装不解地反问，实则心虚得手心快冒汗了。

    一旁的佐为也是一阵紧张，眼巴巴地直瞅着老师。

    “呃，其实也没什么……”棋院老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得太唐突了，虽然棋谱和本人下棋两者表现出来的棋风大相径庭，但是两方都表现出了很好的棋力，而且像这样年龄段的孩子基本都还没定型，棋风多变也是常有的事。

    想到此，棋院老师下了定夺，“好吧，你下个月来这里吧！”

    这便是通过了。

    “对了，你怎么是一个人进来考试的？你的家长呢？”

    “我是妈妈陪同来的，”进藤道，“她现在正在一楼休息，老师如果有需要交代的事情请直接和我说吧。”

    知道学围棋的孩子常比一般孩子更稳重些，棋院老师也就没有反对，把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大致都说了一遍。等到送进藤出去时他又补充了句，“月底我们会把组合表通知邮寄给你，你记得要和刚才的三谷同学也说下，刚才忘了交代他了。”

    “好的，谢谢老师指导，”进藤躬身道，“老师再见！”

    直到出了考试间，进藤这才完全放松了，和佐为相视一笑。

    [刚才吓了我一跳。不过最开始被让了三子，棋院老师也在有意下指导棋，这种状况下想输得让对方毫无察觉是挺难办的呢。]进藤说着。

    [是啊是啊，]佐为连连点头，[职业棋士就是不一样，很厉害呢！]

    再厉害还不是被你忽悠过去了？进藤心道。他看了下时间，发现比预想的要早很多，[我们先去练习教室吧，佑辉说在那里等我。顺便也让你看看那些对围棋充满了热情的孩子，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氛围的。]

    佐为自然不会反对。

    然而等到他们来到教室，却发现这个时间段已经是练习结束，大部分人都在开始收拾棋盘棋子了。

    没能看到进藤所说的那种景象，佐为一下子变得沮丧起来了。

    进藤也有些尴尬，他事先一直说自己对棋院有多熟悉，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个乌龙……不过前世他多是以顶尖棋士的身份来这里参加赛事，确实是没有关注过院生们的练习时间……

    [别这样，下个月的院生研修日我们也要来的啊，到时候你就可以再看到了！]进藤安慰道。

    [下个月……]佐为不情愿地嘟嚷着，忽然眼睛一亮，[阿光，那边还有人在对弈！我们快去看！]

    进藤顺着他指的望去，顿时就是一僵，那边对弈的及观战的，竟然都是他未来的好友……！

    三谷佑辉、和谷义高、伊角慎一郎……

    进藤还未决定要怎么面对这一幕，就见三谷已经发现了自己，挥手招呼，“阿光，这里！”

    他这么一叫，那边其余两人也都望了过来。

    进藤僵硬地勾了勾嘴角，现在不过去也不行了。

    [是阿光认识的吗？]佐为见他这样的反应，问道。

    [嗯，都是前世相处了很多年的朋友……那边那个正在和佑辉下棋的，叫‘和谷义高’，是未来的顶尖棋士之一。现在应该是院生一班的人，他的网名叫做‘zelda’，经常下网络围棋，之前在你手中连输了四局棋的那个人就是他。]

    进藤这么一说，佐为立刻有印象了，[哦，是这个孩子啊！棋力很不错呢，那以后又能经常对弈了~]

    [……还有对面站着观战的个子最高的，叫‘伊角慎一郎’，我来这里之前他刚取得‘棋圣’头衔。也是院生一班的，单论棋力应该是目前院生中最高的。另外还有‘福井’、‘越智’等人，看样子现在都不在，应该是回去了。]进藤很是怀念地将未来的好友一一道来。

    [阿光原来有这么多一起下棋的朋友呢……]佐为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些羡慕。

    [是啊。]进藤应道，并没有想太多。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对弈桌前。

    和谷抬头看了看他，问，“你也是今天来参加院生考试的吗？”

    “呃，对……”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进藤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此时还十多岁的相貌稚嫩的好友，还是免不了一阵恍惚。

    和谷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对面的三谷，“他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非常厉害的朋友？怎么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嘻——]佐为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连忙欲盖弥彰地清咳了一声。

    进藤嘴角抽了抽，只能装作没听见，“初次见面，我是进藤光，下个月起会来这里和大家一起练习。”

    “我是伊角慎一郎，”一旁的伊角接过话来，把和谷也介绍下，然后说道，“欢迎你成为我们院生中的一员，请不要太介意，和谷其实就是嘴巴欠一点，性格是很率直热心的！”

    “我明白的。”进藤点头表示理解。是啊，和谷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三谷却还在在意，坚持道，“阿光是我遇到的人里面，最厉害的！”

    和谷笑了出来，“你遇到的人里面？今天刚考上院生的人是可以说这样的话。”

    “有什么好笑的！”三谷这回真生气了。

    进藤正感觉有些不妙，就听见他继续往下说，“阿光不久前还下赢了塔矢……”

    “佑辉！”这下再顾不上是否礼貌了，进藤直接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但是显然还是晚了。

    “塔矢？”和谷仰头问伊角，“难道是那个塔矢亮？”

    伊角，“……下围棋的还能有几个塔矢亮？”

    “啊哈哈哈！”和谷一阵大笑，“你是想说这个人下赢了塔矢亮吗？哈哈哈哈，我刚进来的时候，也说过要打败塔矢亮的话呢！但是你这样直接说下赢了，就太假了啦！！”

    明明说的是事实，却被对方这样嘲讽，偏偏进藤又在一旁严厉地瞪着他不让他继续说，三谷原本就不是多冷静的人，气急下直接起身道，“不下了！”

    “喂，输棋要说的是我输……”

    和谷话还未完就被伊角使劲地扯了下衣服，伊角咬着牙齿对他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三谷气得脸都红了，掉头就朝教室外面走去。

    进藤心里一阵无奈，有种错觉，仿佛之前校庆上加贺和三谷对立的那一幕又重演了……不过以后大家都是院生了，还是得想办法让两人好好相处才是。

    进藤这么想着，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很明显白棋快被黑棋杀得溃不成军了，不过边角那一块还有一线生机。随手从三谷的棋盒里拿出一枚放下，进藤朝他们笑了笑，这才离开。

    等到看不见人了，伊角这才冲着和谷训道，“你说你老要争那个口角做什么？看，把人都气走了！要是让别人都以为我们院生里会欺负新人怎么办？！”

    “我又没说错什么……”和谷嘟嚷着，“行了行了，伊角你也别说了，大不了下个月再遇到了，我就让着些那家伙。”

    虽然知道和谷这话是在敷衍自己，伊角却也没办法，只能想着下个月将他看紧一些，对了，也要叫上福井那孩子一起！

    这时教室里其他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两人连忙加快了收拾。

    和谷正要将面前的棋盘收起来，忽然看到了最后那颗白棋的位置，愣了愣。

    “伊角！”他突然一声大叫。

    正抱了自己的棋盘要走的伊角被吓得一个哆嗦，没好气道，“突然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不就在你旁边吗？”

    “快来看这局棋！”和谷急道，“你看这颗白棋能不能活？！”

    “什么白棋……咦？”

    两人都没了收拾的心思，凑到棋盘前开始研究推理，过了好一会儿，得出了结论——能活！

    “我一直在观战，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块，”伊角不可思议道，“那家伙才看了几眼啊，怎么就一颗棋把这一块救活了呢……”

    和谷也是一阵愣神，忽然想起什么，迟疑道，“难道那人真的连塔矢亮……”

    他和伊角面面相觑，“不可能吧？”

    伊角，“……下个月的院生研修日，一定要再仔细观察！”

    和谷，“没错！”

    第39章

    另一边,进藤追出来没多远，就看到了三谷。

    三谷正站在电梯口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用脚尖蹂躏着地毯边缘，一发现进藤过来,立马装出一副正在专心等电梯的模样。

    见他如此表现,进藤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也不提刚才的事,只是说,“这个月底棋院会寄对战表到家里，不要忘了查收。”

    三谷从喉咙里嘟嚷出一句什么。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按下一楼的键后，进藤才接着道,“佑辉刚才的表现需要反思，已经要往职业路上走的人以后不能再这么冲动莽撞了。”

    “……我又没说错，阿光明明就是赢过塔矢亮的嘛。”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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