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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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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妻,非一朝一夕 作者:青琐

    第2节

    辗转反侧了三日,情窦初开的少女总算鼓起勇气摊开了一页信纸,提笔许久却想不出该写些什么,最终落笔的,是一句“昨日依依今在否”,又特意命人跑到初遇的湖边折了一枝垂柳,一同装在了信封里送进宫。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日,等回的却是大军已然提前开拔的消息,急匆匆的问送信的小厮:“殿下可看到信了?”

    小厮只答:“三殿下正忙着赶去城郊军营,接信的说是会送到殿下手上。”

    “那便好。”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放不下,万一看不见该如何?

    年底时,圣上旧疾复发,昔日在战场上因医治不及时留下的那些病根一齐发了出来,缠绵病榻两个月,终于没能看见新年发芽的第一枝柳。

    太子年幼,不过十一岁,柳相做了本朝第一任辅政大臣。天子驾崩的消息传到边关,为了稳定军心,更要提防邻国的突袭,楚寅只得留下。如此,竟一耗便是五年。

    五年毫无音信的等待,已是耗光了情窦初开时所有的那份勇气。兄长作为辅政大臣的五年里,几乎耗尽所有心血,国家最是动荡不安的那五年,硬是挺了过来。

    朝中两派对立,一派站在柳相一方,另一派打着保皇的名号,实则与太后一脉息息相关。那时,当朝大将军周氏一族的态度可谓至关重要。周将军最是器重的第四子本在南部驻守边关,回京贺老父寿辰时惊鸿一瞥,自此对柳如景念念不忘。

    打了十几年仗的少将军有着军中将士的豪爽,对自己的心意毫不掩饰,当即在寿宴后不久请老父向柳相提亲,柳相本想婉拒,却被妹妹拉住了衣袖,便是那一停顿的功夫,急性子的老将军摸着斑白的胡子,乐呵呵的定下了一桩婚事。

    “朝中之事哥哥自有办法,你这是何必?”老将军父子俩方迈出相府大门,兄妹俩便已在书房里起了争执。

    “哥,你的办法是什么?无非拿自己的心血来算计,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你不过才三十七岁,你以为当年在战场上落下旧疾的只有先帝吗?我不为国只为家,你让我为你做些事好不好?”

    “那三殿下呢?你不等了?若有一日他回来了······”

    “若有一日他回来了,该是会向我道一句恭喜吧。”

    “如景,你怨他?”

    “怨如何,不怨又如何?五年了,连一封书信都没有送回来过,我只怀疑当初那些话不过年少轻狂的笑谈。无论如何,既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当我们今生无缘,错过了便错过了。”说罢,转身推开书房的门回了自己的院落。

    我立在书房外的檐下,听着门内兄妹俩的争吵,心中不知是悲哀还是如何。五年里,柳如景看着她的兄长为了这个国家呕心沥血,却屡遭非议,生活与时间的打磨,在她身上已不再有当初初入浧川城,会因见到恋慕的人羞得转身便走的女儿家的影子。

    已然十九岁的柳如景,国都内的世家最中意的女子,因为等一个人,已经耗了五年光阴。

    “楚寅,我才十九岁,我还有几十年可以等,但我哥哥等不了,那些人想要的不只是小皇帝坐稳他的位子,那个女人要的,是我哥哥的命。”

    “楚寅,我知道你的话并非笑谈,但我等不了你了。你已是北方守军的主将,京中恋慕你英名的名门闺秀多如繁云,待他日归来,自有贤淑的女子······我终究与你无缘······”

    “楚寅,我等不了你了,等不了了······”

    紧闭的门扉内,衣着淡雅的女子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一声声呢喃着。

    但她注定是白等了,那封装着柳枝的书信早已在楚寅毫不知情时枯在了他皇宫中书房的一角。而楚寅的营帐中,满满一箱的书信,却不曾送出过一封。

    婚期定在六月十八,朝中情势已是定局,太后一派被压制的再无翻身之日。深宫中最是高贵的女人终于失了权利,守起她的本分。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断,以往被强压下的旧疾便复发了。六月初,柳相病重。初九那日,整个浧川城几被素缟遮盖。

    根基已稳的新帝亲自到了府上吊唁,趁无人时拉着她躲到暗处,“姑姑,如今万事已了,你与周将军的婚事便算了吧。”

    看着眼前少年真挚的眼,她只淡笑着问:“为何?”

    “那婚事本就是为了压制我母后一派,如今既已安定,那便······”

    “那便过河拆桥了?”

    “并非如此,父亲说过,你与三皇叔······”

    “皇上,此事莫要再提了,嫁与周将军是我甘愿。”

    年少的帝王对情之一事还未有太深刻的见解,只当有情便该相守,却不知这世上的情也有许多无奈,譬如他的父皇与父亲,他的姑姑与三皇叔。

    六月十八,婚事办的十分仓促,穿了七日的素缟,不过两日又着了红衣。

    楚寅五年后回到国都,得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那日柳如景的婚期,匆匆赶到婚宴上,赌气一般将那豪爽的新郎官灌得人事不省,自己也未能好到哪里去,失了魂魄般回到宫中,不经意瞥见了那已犯潮的信封。

    第二日一早,新婚的周将军宿醉之后,尚未能与倾心已久的妻子温存,便被一纸调令遣回了军中。

    新进门的将军夫人,手里捏着那纸调令,嘴角笑的缠绵:“多大的人了,小孩子似的!”眼角却有几点晶莹。

    三王爷楚寅甫一进京便有些反常,先是将新婚的周将军调回军中,后一件,便是对柳相的追封。执拗的要求柳相之妹代其兄受礼,而自己,以宗族长者名义代先帝加封,借口找的何其荒唐!

    “我西华的第一位男后,竟连一场像样的加封大礼都无,岂不遗憾!”

    柳如景得到旨意,只笑笑便接下了。行礼那日,着凤冠霞帔与楚寅并肩立在宗庙门前。

    后来的一切是始料未及的,太后一派的余党打乱了追封大典,一支淬毒的羽箭穿心而过,鲜血浸在红衣上,竟只如不小心沾了水一般。

    那一身蟒袍的男子紧抱着已然失去声息的女子,双目赤红,宗庙门前,一时血光四溅。我只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纷乱,她终于还是因他穿了一次嫁衣!

    “小梧。”身后一男子的声音响起,熟悉又陌生。

    我转过身,眼前的男子,一身墨色锦袍,绣了银紫色云纹,泼墨般的发,如悉心描摹出的眉眼,自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霎时,四周的纷乱逐渐远去,双眼只看得见这一人。

    “你,是谁?”

    ☆、第6章 沈荼(微修,看过勿点)

    “阿昔!阿昔,阿昔······”睡觉都睡不安稳,耳边不知是谁,烦得很!

    打定了主意不理他,却有一只手直接拍到了脸上来,不想醒也由不得我了,挣扎半晌终于睁开眼,是否睡得太久了,怎么睁眼睁得这样费力?

    眼睛甫一睁开,竟被窗柩里透过来的光晃了个昏花,缓过好一会儿勉强看清了拍我的那人。

    “嘿,杨叔!大早上的怎跑我屋里来了?”

    杨叔本来一副担忧的模样,我问出这一句后他竟是松了口气,伸手过来探了探我的额头,“还好,还好!还认得我,没摔傻便好。”

    “啊?”估摸着我此时模样该是有些呆傻的,竟叫杨叔又露出了那担忧的神情。

    “莫不是真摔傻了?这还如何嫁的出去啊!”

    “杨叔!说了八百回了,我不嫁人!”

    “那便爬墙逃家?晓得自个儿睡了多久吗?”

    看着杨叔难得严肃的模样,我竟有些蒙了,谁逃家了?

    杨叔叹一口气:“看情形还是摔出些问题,三日前茶楼的常客徐老板与我闲聊,夸了城中刚来的沈家少爷几句,我这厢将将上点心,便叫你听了去了,当是我又要逼你相亲,便要爬墙逃家,摔了下来,睡了整整三日。小兔崽子!”

    我摸着仍有些晕的脑袋苦思半日,好歹记起了些片段,是爬了墙来着,脚下一滑之后便记不得了。

    抬头时,杨叔一脸欲言又止,我脱口便问:“杨叔,怎的了?”

    “阿昔,你这三日可做了什么梦?”

    “为何这样问?”

    “这三日里,你的神情有时有些许奇怪,方才竟是快要哭出来似的,不知梦到了什么悲伤事,我一急便试着叫醒你,居然真的醒了。阿昔,你是梦到什么了?”

    “梦?我不知道啊。”脑中努力去回忆,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头开始隐隐作痛,一道墨色人影倏尔一闪,没能看真切便消逝了。

    “阿昔?”

    “嗯?”回过神,杨叔竟又是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怎么了?”

    “你哭什么?”

    哭了?我伸手抹了一把脸,湿湿的。“不知道啊。”明明心中没有半点伤悲,眼中的泪却止不住。

    杨叔琢磨半日,最后还是断言我将脑子摔出问题了,大补了几日,将我养的好生安逸,不知不觉便将那道墨色影子忘到脑后去了。梦之一事,醒来便忘乃是常事,没什么可纠结的。

    与其苦思那些,不若多想想三月那个好日子。

    在西华的京都浧川城,最热闹的地段莫过于媚人巷了。媚人巷,看名字便晓得,乃是男人寻乐子的地方,只是在西华这个男子婚姻盛行的国度,好男风者几乎占了男子的半数,媚人巷便集结了各色美貌的姑娘与公子。

    媚人巷里,做两样生意的那两家有些不对付,平日里姑娘们与公子们更是没甚往来,一条大街,一半作寻常花楼,一半作小倌馆,中间夹着一家茶楼。每日来这里寻欢作乐的无论贫富贵贱,怀里抱着美人温存一夜之后,总少不得上到一茗香茶楼去听一段书。吸引这些人的,可不止一茗香的茶品,还有人。

    一茗香有个说书人,其容貌天下少有,哪怕是把媚人巷那两家的红牌拿来比,也是稍显逊色。他的话本皆是自己所写,以情爱为主,万般缠绵悱恻,正是应了这一条街的景。是以一家开了不过三年的茶楼,其名声便可与媚人巷放到一起比上一比。

    我正趴在茶楼的栏杆上,伸长了脖子望着不远处搭起的高台,摇头晃脑的将上面的美人们评上一评,顺便将这三年来自己的功劳回味一番,一把茶梗子便兜头撒了过来。

    “啊!”回头正要骂娘,不料杨叔施然站在我身后,手里端着个簸箕,猜是今年的新茶炒好了来晾晒。

    我忙把笑容堆了起来,“杨叔,茶叶炒好了啊,大老远就闻见香味了,您手艺真是愈发精湛了。”

    杨叔是谁?从两岁起把我养大的人,我撅撅屁股他便看得出我是想放屁还是想拉屎,怎能那么好糊弄!

    “小子,茶楼里客人都来了,你在这偷懒,午饭不想吃了是不是?”

    自小我一惹事杨叔准要来拧我耳朵,他的手一松开簸箕我就知道他想作甚了,忙抖抖衣摆,一手于腰前端起,一手后背,整整表情,做出一副斯文儒雅的样子。“咳,杨叔您且勿动气,小侄这便去招呼客人。”说完一本正经步子稳稳的从杨叔身旁走过。

    刚走过去三步,撒丫子便跑,等跑的稍远了点,回头来朝杨叔扮个鬼脸,“杨叔,我去看花魁比赛了,客人您自己招呼吧!”

    杨叔佯装起一脸怒容,“小兔崽子,你给我滚回来!”然而没等我跑两步,身后便是杨叔爽朗的笑声,真是个招人喜爱的老头。

    老头不老,姓杨名泽,不过三十六岁,面如冠玉,英俊的很,倒像是未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但他一生未娶,早些年他一个刚刚及冠的穷小子,带着我这么一个拖油瓶,自是没人肯嫁的。后来有了些积蓄又怕我遭新婶婶的欺负,说是等我长大再娶,然而如今我都已十九岁,正是他当年收养我时的年纪,他仍未娶,反倒开始操心我的婚事。

    到这里不得不说开一句,杨叔压根没打算让我娶个美娇娘,给我们杨家开枝散叶,他一心想的,是如何才能把我嫁出去。对此,我深感爱莫能助,小爷喜爱的并非那硬邦邦的男人,而是娇滴滴的小娘子。纵然杨叔有千百的理由将我嫁出去,我也是不从。

    茶楼离那比赛的高台不远,奈何人多,我挤了半天也未能挤进去。每年三月阳春,媚人巷便要办一场竞争花魁的赛事,全城的男人,只要不怕老婆的都要来一睹为快,毕竟有的美人平日里可是千金换不来见上一面的。

    虽是不愿承认,但我的身长确是比不了面前这一堵堵人墙,于是我的目光便对上了高台旁边的一棵树。这棵树长得可真喜人,那位置和高度,若是我能爬到树冠上,那美人胸前的风景还不尽在我眼中?

    嘿嘿两声,想来我此时的神情定是猥琐得很。我拼了吃奶的劲挤到树下,往双手唾口唾沫,撩起衣衫下摆便开始爬,好不容易快达顶了也快要没力了,这才发现原来树杈上坐着个人。

    他的脸对着高台那边,看不着正脸,但从侧脸看来必定长得差不到哪去。长腿窄腰,端的是一副好身量,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竟忘了自己还挂在树上,手上脱了力气,直直要掉下去。

    要摔便摔吧,左右这树也算不得多高,我心一横闭上了眼,等着和大地亲热。

    预料中的疼痛没来得及感受,手上却是一紧,我惊魂未定的睁开眼,好一个芝兰玉树般的人儿!尤其是那双眼睛,要把人陷进去似的,柔得要滴出水来。他已然转过头,一只手伸向我,似乎拉着什么,我看着他的容貌晃了神,半天不知动弹,他对我笑笑,不笑还好,这一笑我那刚刚回笼的清明又不知飞到了何处。

    “呵···”我被他的笑声唤回了神,低头一看,一张脸不知要往哪搁,他手上拉着的可不就是我嘛!我竟平白让人家拉着我这么久,还恬不知耻的对着人家的脸垂涎,亏得他竟没有将我扔下去。

    “咳,这位兄台,劳烦你将我拉上去可好?”我正了神色,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虽说我爱香香软软的美娇娘,但这位兄台的容貌怕是旷世难寻,看的久一点也是人之常情吧,我客气的请人家将我拉上去,却又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了他身旁。他倒也不计较,任我挤着他坐了。

    “兄台想必也是来赏美人的吧,小弟来得晚了些,不知方才可有什么精彩之处?”

    既是男人,好色是免不了的,虽说他这般容貌恐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但我若想与他搭话,大概也只能从这入手了。难得一见的美人,虽是男的,勾搭不得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我殷殷地看着他,他始终温和的眸光定在我身上,却不做回答,时间久了,饶是我这般厚的脸皮也觉得不甚自在。

    “兄台在看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我拿手蹭蹭脸,却是什么都没有蹭下来。

    他“嗯”了一声,手伸过来抚到我脸上,在脸颊上轻揉了几下,痒痒的,微痛,不知怎的,被他的手碰到的地方有点烧。他终于收回手去,声音好听的紧。

    “在下也是刚来,未曾见精彩之处。适才兄台脸上有块黑斑,已抹去了。”

    我用手背摸两下他所说的有黑斑的地方,脑中却在思索,这般人物怎么之前都没见过?忽而脑中灵光一闪,莫不是,莫不是小倌馆刚进的公子?再看他时,眼中带了惋惜,唉,好好的美人便这么被糟蹋了,许是见我摇头晃脑的甚是滑稽,他又笑出声来,嗓音如玉却带着吸人心神的磁力。

    我脸上难得一红,依然厚着脸皮搭腔:“兄台贵姓,在下柳昔。”

    “沈荼。”两字之后,没有下文。看样子他不是个多话的人,这样可是不好,媚人巷并非是个美人便能稳住台脚,没有那哄得客人开心的本事再美也是无用的。心里一阵摇头扼腕,暗忖要不改日偷几把杨叔的银两去给他捧场吧,想必他一个新人,又是容貌出众的,初来乍到也是受排挤的吧。

    并非我好色,此乃善意,善意。小爷爱的可是女子!

    “柳昔。”

    “嗯?”没想到他竟直接唤我名字,我忙把神游天外的思绪拉回来,等着他的下文。

    “你家,住在何处?”问这话时,他的神色有些犹豫,许是觉得唐突了。

    不过我可一点都不在意,有谁不晓得柳昔乃是一茗香的“红人”,告诉他也无妨,我指着茶楼的方向:“那便是我家,我在茶楼说书,不知沈兄得空可愿来捧场?”

    他笑道:“一定。”

    他虽是同意了,但我心中有了一个疑问,若是小倌馆的公子,鸨父怎肯轻易放他出门?这样想着,嘴上竟也问了出来。

    他愣了片刻才懂我的意思,脸上有些尴尬、好笑,“我可没说我是小倌馆的公子。”

    “啊?那你?”脸上红了又红,若是良家子弟,如我这样说人家定是要生气了,我一时懊悔,自己怎就事事不往好处想。

    离彦一双眼睛看着我,脸上带着淡笑,半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我生在江南,家中遭变,此次北上来投奔族人。”

    我看他衣着可不像是需要投奔亲戚的人,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接着解释:“族中支脉不多,人丁甚少,如今到我这一辈只得我一个男丁,是以家产都由我继承。日后便长居浧川,打理家业。今日见到柳兄,便如旧识,你我同坐一棵树上也是缘分,不知柳兄可愿交我这个朋友?”

    “当然,还望沈兄日后多多关照。”我端起儒雅的笑应下,多一个这样的朋友实在难得。

    “唤我沈荼便可。”

    “好,沈荼。”我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正聊着,树下传来一阵喝彩,我忙转过头朝高台望去,只见一粉衣美人正在台上翩翩起舞,赫然是花楼的红牌语嫣,舞姿曼妙的紧,胸前的震荡看得人血气翻涌,也难怪台下那些男人会有如此反应。一曲舞毕,我跟着众人鼓掌喝彩,一时忍不住吹了个颇轻佻的口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后背忽的冷了下来,我回头,沈荼神情诡异的很。莫不是我刚刚对美人吹口哨的做派有失体统,让他懊恼交友不慎了?可转念一想,他既都来了,不看美人还来做甚?

    索性没再管他,接着看起了比赛,先来是花楼的比赛,后是小倌馆,最后争夺的便是这一整条街的花魁。若是哪方胜了,接下来的一年里,另一方便不可再明目张胆的抢生意,于是两方对这名头都很是看重。美人们搬出了看家本领,可算便宜了我们这些看客的眼。我坐在树上看的兴起,却总觉得背后有道视线胶着不去,可每次回头,都只有沈荼与我一同望着台上,哪里来的其他人?便不再管它,专心看我的美人。

    ☆、第7章 家(嫁)人(微修)

    可怜也仅有每年的这个日子,杨叔才准我出来见见世面,平日里,我都羞于提起,我在这脂粉气十足的媚人巷生活了三年,竟是一次都没能进去快活过!

    一则,杨叔从来不给我多余的钱,我在茶楼说书纯当为我老杨家做贡献。二则,杨叔是铁了心要将我嫁出去,自是不会准我进那种地方。是以,我白白活了十九年竟不知女人是个什么滋味!

    在我的叹息中,比赛结束,小倌馆胜,说来这个结果早在我的预料中,西华男风盛行,男子间的婚姻随处可见,据说,在某些方面女子是比不得男子的,只可惜我不晓得这某些方面它到底是怎样个方面。

    关于男男之间的婚姻,相传是自开国始皇帝与第一任相国开始的,只可惜那两人虽则有情,却苦于世俗的压力没能相守,更是皆在英年早逝,没能活过不惑之年。新帝感念相国之功,更有三王爷斡旋,追封其皇后封号,载入宗室族谱,由相国之妹代为受礼,只是那女子也因此没能善终。

    唉,扯得有些远了,当年那些事,细节暂先不论,大致上的情形却是世人皆知的。总之自那之后,男子间便可通婚了。

    虽是说杨叔想将我嫁了,然而我对男子的婚姻之事不甚了解,只是不知听谁说过,男子若和男子成婚,婚礼上会喝下混着双方鲜血的酒水,借以立誓,此生不弃。对此我就只当个笑话听罢了,若只凭一杯血酒便能绑住两人的一生一世,世间又哪里来的那样多的悲剧?

    热闹看完了,人群涌入了媚人巷的大门,看了一天如此撩人的美人,晚上不享受一番怎对得起自己?可怜这些都与我无关就是了。

    回头,沈荼已经跳了下去,正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我,我站起来拍拍手,正准备亮亮小爷的轻功,不料坐了大半天腿有些麻,脚底打滑一头栽了下去。看来今日与大地的亲热是免不了的,但愿别把脸磕坏了,如杨叔所说,我浑身上下可取的便只有一张巧嘴和这张脸了。

    我心中正祈祷着,已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兰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头顶有笑声传来,我站直了身体,颇为不自在地问:“沈荼,你身上用什么熏的?好清爽的兰香。”

    “并非用什么熏的,我喜兰花,家中植了很多,时常侍弄,身上便染了香。”

    “那改日带我去你家,我也来熏熏。”

    “好。”他依然笑着应下了,似是不觉得我的要求有什么唐突的。

    眼见天色已晚,今日这种日子,茶楼里是没什么客人的,所以每年的这一日晚饭都比平日早很多,若不早点回去,杨叔定是不会帮我留饭。我匆匆和沈荼道了别就往家里奔去,跑的太急撞了迎面而来的人的肩膀。

    “对不住。”

    “无碍。”听到这清灵的声音,我在渐暗的暮色里仔细瞧了瞧,嗬,又是一个美人!还是个女子!莫不是老天怜我,赠了个美人于我?然而美人只说完那两字就继续往前去了,惋惜一阵继续往回跑,终是心里痒痒,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

    却见美人停在了离彦面前,不知与他说着什么,她回头望我一眼,看不清表情。并非是我自作多情,美人看的的确是我,除了我,这一条街可就没别人了,要非说有,可都在姑娘公子的房里呢。美人回过头去,与离彦一同离去了。

    两人站在一起倒也是般配。

    回了家,杨叔果真已经在吃了,亏得我跑得快。

    “小子,看的可爽快?”杨叔夹一口菜,咬的“嘎吱”响,我真怀疑他把那菜当作了我来咬。我一脸谄媚的坐下,拿起筷子就给杨叔布菜。

    “杨叔,您辛苦了,多吃点多吃点。”

    “算你小子识相!”看那神情,杨叔应是十分满意。这老头,不知该怎样说了,每次想让我给他布菜,都要佯装出一副怒容。平日里给他布菜却又嫌我肉麻,着实是个别扭的老头。

    一顿饭吃的甚是饱足,我和杨叔靠在椅子上,碗筷是要我来洗的,我不着急,杨叔也不催,爷俩隔着一桌子残羹剩饭聊天。

    “杨叔,你为何非要让我嫁人呢?我娶个老婆回来,给我们杨家添子添福不好吗?”

    “你姓柳。”

    “可是把我养大的人姓杨!”一旦杨叔提及我的姓氏,内心便涌起一股他未把我当亲人的失落感,我不止一次起过改姓的念头,都被他否决,他固执的不允许我改动姓氏,几乎偏执,却从来不提原因。显然,杨叔也不想与我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语气一转换了话题。

    “臭小子,老婆娶回来是要来疼的,你会疼人吗?所以,还是找个会疼人的娶了你我才放心。”

    杨叔短短两句话就把我接下来的话都堵回了腹中,诚然,我确是个不会疼人的,杨叔病的半天起不来床我都只当他是赖床,若要让我疼老婆估计也是行不通的。但要我嫁人我也是决计不肯的。

    “小子,上次刘家二少爷差人来说亲,你为何连打都没打就给回绝了?”

    “那劳什子二少爷一副风流相,必是个不安分的,我若是和他打,万一输了嫁了过去,将来他招回个小三小四,我又如何自处?”那二少爷一张面皮生得倒是不错,家传的功夫也好的很,然我是不能与他打的,谁叫他是个男子!

    “你不必以貌取人,听闻那少年郎是个君子,若娶了你必会以心待你。”

    “杨叔,不是亲眼见到的我不认,任他名声好到天上去,不合我眼缘的便哪来的回哪去。”

    从他起意将我嫁出去时,我便与他约法三章,能娶我的人必得是合我眼缘,会宠我,并且打得过我的,否则凭什么让小爷甘心嫁给他。当然,会宠人这一项是杨叔加的。

    但说来,这不过是我拿来敷衍杨叔的借口,我不愿嫁人,只这合眼缘一条就能挡住大半的求亲者。若是实在在容貌上挑不出毛病,便来打上一架,杨叔功夫好得很,我自小跟着他也差不到哪去,是以到得今日合眼缘又打得过我的尚未能遇见过。

    杨叔轻叹一声,“你这小子,如今你都十九了,拖得久了,过了服用育果的年纪,将来想嫁恐怕都嫁不出去。”

    育果是可令男子有孕的一种果实,约是两百年前被发现,从那时起,男子间的婚姻之事才算完全被世人接受。但并非服了育果便可有孕,若过了二十五岁仍未服用,日后再用怀孕的可能便会大大减小。不过杨叔担心的也为时尚早了。

    “杨叔,我去洗碗。”我找个理由遁了,若是再坐下去,杨叔必得将我数落一番,最后得出个我嫁不出去的结论,再喟叹几句。若不是怕挨揍,我倒是想问问,若我这样一无是处没人愿娶,那他还何必非要将我嫁了?然而我是打不过杨叔的,这些话便只能憋在心里。

    我坐在厨房刷碗,手上动作甚是娴熟。自小便只有我与杨叔两个相依为命,衣食住行皆要自己动手,所谓君子远庖厨在我杨家权当狗屁。杨叔厨艺精湛,这么多年来养刁了我的舌头,而在下不才,权且会刷个碗筷。

    两岁多时我被杨叔收养,自此之后我两个几乎踏遍了西华的万里河山,那时我两个当真是一穷二白,不过幸而杨叔是个有头脑的,没几年便攒了一笔钱,在各地做些生意。三年前,他带着我来到这浧川城,那时花楼与小倌馆之间只隔着一个残破的铺子,并以此作为界限成对立之势,竟也没人起过盘下那铺子的念头。

    杨叔来到这里后,瞧那铺子越瞧越顺眼,便盘了下来,改建成茶楼,请了几位茶功夫高超的师傅和跑堂的小二,甚至自己动手学起制茶来。而我,杨叔说,虽说我是要嫁出去的,但也不能不事生产整日里吃闲饭,我便在茶楼说了三年书,竟也有不少熟客是冲着我这书来的。

    我不记得我的亲生父母,除了父亲姓柳其他一无所知,只隐约记得家中是个颇为富贵的宅子。杨叔从未提过我的家人,也不提他与我是何关系,又是为何收养我,幼时我还会问上两句,但得不到答复后便也不再问了。

    我曾在杨叔的肩上看见一颗红痣,那是服过育果的人才会有的,若不是我能肯定两岁之前绝没有见过杨叔,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杨叔生的了。也是自那时起,我再没提过让杨叔娶妻的话,因是我晓得,以前他说来拖延婚姻的不过是借口罢了。

    我心下一直颇为好奇,如杨叔这样聪颖强势的人,得是哪般的人物才能让他甘心委身?但我也知道,喝过立誓的血酒却又分离,即便是对男子而言,那也是提不得的伤心事。茶楼的跑堂小林与我提过,育果只长在西华,全由官府控制,只有那要成亲的于官府处登了名册后方能得到,成亲之日由作为夫人的一方和着血酒服下。所以,我猜定,杨叔嫁过人。但那必是他的伤心事,提不得!

    ☆、第8章 沈荼来访(微修)

    当初建楼时,在茶楼后边一片挺大的空地顺道建了一所宅子,这便是我与杨叔的家。宅子不大不小,后门与茶楼相通,坐北朝南,杨叔住北边,我住东边,厨房在西边小偏院。杨叔请的茶师傅们是不必住在茶楼的,跑堂和打杂的也大多是本地人,不需我们提供住宿,只有小林一个,无父无母,堂叔们欺他年幼,占了他父亲留下的家产,将他赶了出来。

    杨叔让他住在茶楼里,顺便夜里看门,权当抵了食宿费用。杨叔厨艺好,但我们都喜爱清淡的吃食,小林却偏爱重口,吃不惯杨叔的菜,一般不与我们搭伙,自个儿在茶楼的小厨房倒腾。

    我从厨房出来,迎面一阵风拂过,正值阳春三月,晚风还有些凉,却夹着一股茶香,沁人心脾。自打开了茶楼,杨叔爱茶成痴,我们这所宅子随处可见绿油油的茶树,却不见一点其他艳色。

    躺在床上,睡意全无,脑中回味着白日里赏的美景,嘿嘿笑出声来。门被叩了几下,杨叔的声音忽近忽远,许是起风了。

    “小子,别瞎想了,赶紧睡吧。”

    “唉。”我忍着笑应了,待杨叔走后,忍不住笑的更大声。

    睡前脑子里满是身材娉婷、曲线玲珑的美女,原以为今晚会做个好梦,于梦境中与仙子邂逅,进而——咳咳,非礼勿思,非礼勿思。

    却未曾想到,梦中只有两个男人,且还是两个不着寸缕滚作一处的男人!交颈而卧,姿势缠绵的很!

    眼前的场景似是裹了层雾,不甚清晰,但那绝对是两个男子,正忘我的颠鸾倒凤,我甚至能嗅到空气中甜腻的气息。我本对男子间的欢爱没甚兴趣,但既在梦中,看看又何妨,遂一步步地向前走近。心里想着这既是梦,被发现也没什么所谓,我的步子迈的甚是坦荡,没有半点迟疑。

    待走近了,我定睛一瞧,叔嗳!那两张脸,乍一看便晃了我的眼,大抵我活完这一生,都见不到生的这般超然于世的相貌,堪称不染尘埃的气质,五官更是生的没话说。但仔细端详一番后,我甚悲催的发现,他两个竟然与我和今日刚结识的那位唤作沈荼的兄台有几分神似。然而这并非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为何会是我与沈荼?我俩明明刚刚相识,这与他神似的男子就出现在我梦中,还与那神似我的做这档子事,更何况神似我的那位仁兄居然居于下位,莫不是我——思春了?那也该与个女子才对罢!

    正想着,那居于下位的男子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我心下一惊,是惊讶也是惊艳,他居然有一双红宝石般的眸子,妖异无比,然而美得惊人。他跨坐在神似沈荼的那人身上,抱着他的肩,他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却看得真切。他的身体随着身下人的动作起伏,口中溢出压抑的□□,神情却不似刚刚那般沉醉,他的脸上,满是爱恨交织和嘲讽、怨怼,甚至有报复的快意。忽而他朝我在的方向一笑,胸口似乎被钝器狠狠击了一下,痛意流到了四肢百骸。

    我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脑中闪现那张爱恨纠缠的脸,真真是好大一个诡异的春梦!我晃晃脑袋,便把那莫名其妙的梦给晃到九霄云外去了。

    昨日难得的闲散日子已然过去,今日起又要做我任劳任怨的说书人了。我从床上起身,出门打水洗漱。我这东厢房颇大,被我隔成了三间,左为卧房,右为书房,当中一间留作它用,大多时候是喝茶聊天的地方,三间房都是打通的,只以小门相隔。而杨叔住的北边也是隔了三间,最东边一间是饭厅,若有客来也在那边接待,另两间是他的卧房和书房,为了方便也特意将中间打通。

    洗漱完后,我直接穿过两道小门进了书房,书架上一排排的话本子,大多是我自己所写,也有当初没甚经验时买来借鉴的。若是写了新本子,我是定会先说的,没有的时候便将就说些旧本。前日已把一本说完,今日便该寻本别的了。但有时选择太多反倒不知该如何选了,此时眼前这样多的话本子,该选哪本是好?我索性闭着眼摸过去,随意摸出一本,就是你了!了却一桩小小心事,遂心满意足的带上话本子往饭厅去了。

    到饭厅时,杨叔刚巧将早饭端过来,见了我便笑骂道:“你这混小子,赶饭倒是赶得巧,也不见你早来片刻帮我端一端的。”

    “杨叔,侄儿起晚了嘛,明日一定来帮你。”我稳稳的在凳子上坐下,拿起筷子便开始吃,吃到一半才发觉杨叔一直盯着我。

    警惕心起,我斟酌着问:“杨叔,我又哪里做错了吗?”

    杨叔笑了起来,这一笑若是在旁人,必是顿生如沐春风之感,然在我这里,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你没做错,阿昔啊,”我的心揪起,杨叔唤我名字必无好事,“今日一大早,有桩喜事找上门来了。”

    “何事?”我的声音透着小心,不见半点男子气概。

    “有人来说亲了,就在你赖床那会子功夫,比你大不了几个月,相貌出奇的好,家世也好,这次你定会同意的。”杨叔说完,定定的等着我的回答,然而我的反应怕是要叫他失望了。

    “哦。”随口应一声,也无心解释我今早并非赖床。每次有人说亲,杨叔都要与我这样夸一番,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一次在相貌上的评价比以往高了那么一点,用了“出奇”二字。我也知晓,每次经过杨叔之口传到我这里的定非俗人,只是我对此事提不起兴致罢了。

    “他说今日午时便来见你,到时见了你再做决定罢。”杨叔说完执起筷子开始用早饭。

    今日来茶楼的客人格外多,个个犹如春风拂面,想来昨晚必定是过得滋润无比、享受无比。我站在桌前讲得口干舌燥,随手端起茶杯饮了几口,抬眸间瞥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昨日刚答应得空便来捧场,我本以为他是客套,却不想这沈荼果真是个君子,够义气!

    此时已近正午,我该歇了,遂拍一拍醒木,“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由于我好巧不巧的正卡在那最精彩的当口,台下一阵唏嘘,我对此视而不见,收起话本子便要下台去寻沈荼。当中几人笑骂一声:“小泼皮!”

    然而许是我泼皮惯了,他们也陆续起身寻个酒楼用午膳去了。茶楼里一下子清净不少,自是也有许多还留在这里与同伴喝茶水闲磕牙的。我到了沈荼那一桌上,前后望了望,心下颇有些失望。

    “柳兄在寻何人?”

    我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一杯茶,“昨日见你与一女子交谈,心下以为是嫂嫂,本想或许能见上一见的。”

    沈荼又笑了,那样一张脸笑起来,当真是罪孽。幸而我这茶楼里平日来的待嫁的姑娘公子不多,又是正午用膳的时辰,否则不知要勾走多少桃花心了。

    “那是故友,游玩至此,特来看望,今日一早便启程离去了。”

    “哦。”我心下既惋惜又庆幸,惋惜的是怕是以后都无缘再见美人了,庆幸的是美人或许尚且未有归属。

    “不用惋惜,日后定能再见的。”

    我正出神,沈荼似是看出我的想法,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来够我放在手边的话本子,我眼疾手快的将他的手按住,“这是作甚?”我挑眉看他,他眉间有些许尴尬,视线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却未收回手,任我按着,这么一来尴尬的倒是我了。

    我放开他的手摸摸鼻子,他脸上划过一丝名为可惜的情绪,一双眼睛仍旧温柔,看的我不甚自在。我清清嗓子:“午后我还要接着说的,现在给你看了,之后再听来不就没甚趣味了吗?莫要觉得可惜,常来总能听到全本的。”

    他但笑不语,端起茶杯轻呷一口。

    美人饮茶,姿势甚是优雅,这本是赏心悦目的风景,生生被我腹中的嚎叫给毁了。这也是无奈,我是个不禁饿的,眼下这时辰是该用午饭了。美人失声笑了出来:“现下已是正午,我也饿了,不知柳兄可愿留我用一餐?”

    “乐意之至。”我抓起那话本子,引着沈荼从后门进了我家的宅子。

    “这宅子修得倒是雅致,茶树也长的喜人。”我还从不知晓这宅子竟担得上雅致二字,沈荼果真是客气了。

    要不杨叔怎说我赶饭赶得巧呢,这不是,又赶上了。杨叔手里端着汤,正稳稳的往饭厅去,我拉着沈荼跟上去。杨叔放下汤,我和沈荼也到了。他见着我身后的沈荼,颇为惊讶,我看他启唇似要问些什么,体贴的先一步作了解释。

    “杨叔,这是我昨日结交的友人,名唤沈荼,今日来茶楼捧场,既已来了,我总得留他吃一顿饭才算得待客之道吧。”说着,忽而觉着沈这个姓氏有些耳熟。

    杨叔收起惊讶的神情,颇古怪的看我一眼,看得我满心莫名,这是怎么个情形?难不成我又有哪处错了?莫要说我杯弓蛇影,我与杨叔一同生活了十七年,十七年里,杨叔并非一直这般温和的,在初初几年我年幼时,一旦犯了什么过错,便免不了一顿责罚。后来杨叔渐渐收敛,待我不再那样严厉,我却已然养成了习惯,心底总对杨叔存了一份惧意。

    被杨叔那一眼看的,用饭时有些心不在焉,菜汁滴到了衣袍上,杨叔又看我一眼,颇嫌弃。

    “怎么这般大了却像个孩子,去洗洗。”

    我灰溜溜的放下碗筷出去了,待回来时杨叔竟满脸的盈盈笑意,看沈荼的眼神带些热切。我脑中灵光一闪,霎时喜逐颜开,杨叔这形容,莫不是要发展第二春了?想我杨叔,要相貌有相貌,要头脑有头脑,何况还有我这么一个聪颖貌美的侄子,如此超然的条件,早该有人动心了。拖到如今才遇见一个沈荼,倒也不算太晚,只不过这辈分的问题该怎样算?我的友人与我的叔叔结亲,我还于无形中做了媒人,想来这关系却有些复杂。

    尽管心中云海翻腾,面上还是要装作不知,一顿饭下来吃得我甚是心累。杨叔一整天得空便与沈荼搭话,脸上笑意不断,连带对我都温柔不少,更印证了我的猜想,我杨家怕是要办喜事了。待到杨叔嫁了出去,他便不再有那样多的精力来操心将我嫁出去的事,那我——想来心下不禁对未来多了些憧憬。

    ☆、第9章 作茧自缚(微修)

    晚饭时,沈荼早已回家去了,我杨叔却依然笑意不减,我心下不禁愕然,纵使杨叔寻得了第二春,这形容是不是也颇夸张了些?正想着,杨叔开了口,唇畔都是笑。

    “阿昔啊,你看沈荼这人如何?”

    这是作甚?难不成在征求我这小辈的同意?我点头如捣蒜:“甚好甚好,我再没见着能胜得过他的人了,若是他不嫌弃,嫁给他我都愿意。”我信誓旦旦的信口开河,杨叔笑意加深,如此便是得了我这唯一的亲属的同意,他似是对我这答复十分满意。

    我腹诽着:那谁说的,沾染了爱情的人皆会变为傻子,果真不欺我,看杨叔这一脸春风得意便能明了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夜我果真就梦到了一场婚礼。因隔得远,隐约识得那身形似乎是沈荼。沈荼着一身大红喜袍,走近看,他唇角微微勾起,五彩祥云间,不远处一抹同样大红的身影在一众彩衣飘飘的女子的簇拥下徐徐靠近,原以为那定是杨叔无疑了,待那新人走近些才省过来,这身形,分明是个女子!我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窗外晨光熹微,也该起了。

    洗漱完毕,出了门去,被眼前这一溜的大红闪了眼。杨叔啊杨叔,侄儿竟想不到你也是个如此性急的,昨晚我才暗示同意你们的婚事,今日一大早聘礼都送上门了!真真是叫侄儿开了眼界了。

    我发了会怔,再回神杨叔竟已走到我跟前,手里拿着一套新裁的衣袍,正要递给我,我满心欢喜的接下:“杨叔你放心,大喜之日我定将这衣袍穿出神韵,绝不会丢了你的面子。”

    杨叔莫名:“大喜之日你自是要穿喜服的,穿这作甚?”

    一股不祥之感顺着脊椎爬了上来,我怯怯地问:“这大喜,是谁的大喜?”

    杨叔伸手拍拍我的头,笑骂道:“傻小子,莫不是真高兴傻了?还是上次摔得脑袋未能补回来?昨日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若是沈荼不嫌弃,你就嫁给他,这不今日聘礼都送到了。”

    “那不是你——”我正要问个清楚,杨叔笑着打断我。

    “我?我昨日不是说了吗?有人来说亲,午时便来见你,没想到你两个原是认识的,倒叫我吃惊。阿昔啊,哪怕是你在用饭时污了衣袍,这般小儿作为,他都不嫌你,对你确实有心。昨日与他谈过,我对这个侄婿满意的很。昨晚我问你,得知你也对他心生倾慕,我便差小林去递了个信,他倒也心急,一大早就差人把聘礼送到了。”

    此时我该怎样与他说?直接告诉他,昨日是我会错意,以为要结亲的是你与沈荼?深知杨叔脾性的我,怎会犯这种飞蛾扑火的错,若我真说了,不日他便会直接将我送到沈荼的府上,以惩戒我对长辈不恭的言行。不知眼下我这番情形算不算得作茧自缚、自掘坟墓、自作自受,竟生生将自己推进了火坑。

    杨叔仍旧笑的满面春风,彼时我看见他这神情,满心皆是即将自由的欢欣,而此时,寒风凛冽,呼啸而过,徒留我一人生生被冻成了冰碴。

    “这新衣也是他赠的,约你今日去城郊踏春,如你方才所言,定要穿出神韵,可别丢了我的面子。”杨叔丢下一句话,轻飘飘地走了。

    欲哭无泪,杨叔啊,我可是你一手辛辛苦苦养大的,你这样坑我,怎能忍心?如何能忍心?

    我本打算以茶楼不能缺了说书人为由,赖在茶楼不出门,却不想,杨叔果真狠绝,带着新请的说书先生来找我寻昨日未讲完的话本子。

    “听客们总要听完全本的,你要出门,便把话本子给常先生罢,他好替你说完。你既要出嫁,日后这说书的活计怕也是不能常做,我便请了常先生来,你两个商量下,分分日子来当值。”杨叔全然不顾我一脸菜色,说的合情合理,叫我无法反驳。

    那姓常的先生朝我作了一揖,纵然对他无甚好感,碍于杨叔在这守着,我不敢造次,躬身作一揖还礼。我苦巴巴的把那话本子给常先生,半晌舍不得撒手,挨了杨叔一记敲。常先生边翻着本子边走了,我望着他那算不得挺拔的背影,犹如望着我那亲手葬送的自由。

    在房里换衣服的那一点光景,竟让我生出了个好点子,既然杨叔这边我动摇不得,那便从沈荼那边下手吧,若能让他对我心生厌弃,推了这婚事,嘿嘿。

    想必此时我的神情定然是又猥琐了,再看镜子里那穿戴整齐的美人,哪处都别扭,遂动手解开刚系好的衣带,再错开随便系一系。出门时特意避开杨叔,否则叫他看见我这模样,非得将我踢回去教训一番。

    杨叔说,沈荼在茶楼最后一张桌子那等我,我猫着腰捂着前襟向那边摸过去。如今这番形容只用来吓唬沈荼便好,若让旁人看了去无端徒增笑话,就得不偿失了。

    到了他身边,看到我这邋遢的形容,他竟然只有一瞬的惊讶,除此再无其他表示。我心下有些失望。

    “走吧。”他站起来携了我的手,刚想挣开,便瞧见杨叔热切的眼神,手上反而紧紧地握了回去,对此,杨叔满意的紧,笑着目送我两个出门。

    路上,我正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叫他对我心生厌弃,他却直拉着我进了条窄小的巷子。我心下疑惑,这是作甚?忽而灵光破空而来,古往今来,如这种幽谧的小巷子最合适做啥事来着?杀人越货,抑或劫财劫色?果真,沈荼用行动证明了我的猜想,我怔愣间,他已解了我的衣带。

    “你做什么?”我大叫一声,一把攥住衣襟,他却又来拉我的手,这是铁了心要轻薄于我啊!

    “别动,又不是孩童,怎的把衣带都系错了。”依旧温柔的声音,不见半点采花贼的腔调,顷刻我的衣带被他理得服服帖帖,原是我想岔了。

    我脸上一红,“多谢。”本想着,既然衣带都系好了,他便也该放开我了,然而他反倒贴近了来,这般近的距离他说话时热气都要呼在我脸上。我不过才十九岁,然而若是以待嫁的人来算,这年纪却是算不上小了,我若是个女子,八成都要被叫一声“老姑娘”了,是以,我这张老脸红了再红,沈荼那厮才开口说话。

    “方才,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轻薄于你?”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痒得很。被他说中,我即使反驳也是无力,索性闭口不言。

    “你不说话,那便是了,但你可是冤枉我了。”

    他这般不依不饶的,不反驳两句实在叫人忍不住。

    “谁叫你忽然——唔!——”估计我这十九年里,眼睛从未睁得如此大过。再估计这沈荼平日的谦谦君子做派皆是表象,此时这个才是本性,他竟、他竟就这么亲了过来!

    我用了力气推他,奈何此时我两个的姿势,完全是他压制住我,纵是我的力气比他大也推不过他,何况以我两个的身形看来,我这点力气怕是比不上他的。我终是被他压得死死的亲了个够,末了,他舔一口我的嘴唇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真真是登徒子的行径,这动作忒色了点!

    我靠在墙上愣了半晌,气都未能喘匀,他一句话便直接叫我岔了气,“这下,便不算你冤枉我了。”何等厚的脸皮,叫我等自诩泼皮的脸面往哪搁?

    他终于放开我,理理我俩压皱了的衣袍才牵着我走出小巷,我心中压着一口气,使力摆脱了他的手。径直走在前面,全然不管他追上没有。

    今日出外踏青的不在少数,多是些情侣携手相伴,我和沈荼两个走在一起却未牵手的反倒显得突兀了。我俩随着大流走到了城郊的桃花林,花开的正盛,繁花灼灼,大片大片的桃色熏得游人眼神迷醉。穿过林子,见着不少以桃花掩映,在树下做着亲密之事的年轻男男抑或男女。心中顿感春光无限好,只我一人身处黄昏。

    站在一株桃树下,我终是把憋了半天的话讲清楚:“沈荼,我并不想嫁你。”

    他明显愣了片刻,随即恢复:“为何这样说?杨叔昨日才差人告诉我你是愿意的。”

    “那是个误会,我本以为、本以为,唉,反正我不想嫁给你。”人生艰难,有时竟连实话都说不得了。

    “为何?你对我,难道全无半点感觉?”

    这问题真是难倒我了,不愿嫁就非要有个原由吗?若要说对他毫无感觉未免太伤人,但要说有感觉,这感觉在哪我也是半点都找不见,两个人只能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比他矮,若不仰头便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此时我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定在我脸上。半晌,我叹了口气,抬起头直视他的眼。

    “那你呢,为何想要娶我?初见时,你便问我家在何处,你那时便想着来提亲罢,可你我不过相识片刻,你为何竟想着要娶我?”

    他顿了一下,“前世欠你的,今生便来娶了你,宠你一世,还我的债。”

    我本是正正经经的问他,他却给我回了这样肉麻的话,这只会出现在话本子上的语句生生逼出我一身鸡皮疙瘩。但我还是要接着问的。

    “世上那样多的好姑娘好公子,你怎就偏偏看上我了?如我这般不着调的,你娶回家甚?”

    “好好待你,那便够了。”

    兜来转去他却是不与我正经说话,我懒得搭理他,他却也不恼,默默的跟在我身后。一场踏春游得无半点兴致,他本以为我同意了这桩婚事,我本以为可以摆脱这桩婚事,然而最后发现都是错了,终于败兴而归。

    他倒是个知趣且会看人脸色的,晓得以我现在的心情必是不愿见他在我眼前晃,遂寻了个叉路与我分道走了。只是走前竟留下一句:“阿昔,旁的事我都听你的,只这一件我定不会改主意。”

    看,连柳兄都不叫了,竟直接如杨叔那般唤我阿昔,着实惹人气恼!

    ☆、第10章 般配(微修)

    回了家,杨叔见我一张脸黑的似锅底,遂停了朝我身后寻人的动作,“沈荼呢?”

    “回去了。”许是我语气太冲,杨叔严肃了神色坐到我对面。

    “发生何事了?”

    “杨叔,我不想嫁给他。”我大着胆子开口。

    杨叔脸上隐有怒色,“嗯?这可是你昨日亲口答应的,怎么才过了一日便要反悔?”

    我只得编了个理由搪塞他:“他乃是文人雅士,与我这粗人半点不般配的,我早就与你约好,要娶我必得打得过我,而他一看便知——”

    “便知什么?”杨叔声音挑高了些。

    我的声音弱了下去:“打不过我。”

    杨叔朗声笑了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那便来比上一比,若你输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嫁过去。”

    那若是赢了呢?再不叫我嫁人了?但我是不敢问的,只得诺诺的应了。

    小林生了根大舌头,在论人八卦这一门学问上颇有些造诣,三年间,每遇上我为了婚事比武,都要给我大肆宣扬一番,招来邻近几条街的街坊看我热闹。纵然被我修理了许多次,依旧死性不改。此时我站在茶楼前的空地,心中琢磨着,这次该怎样叫那小子“□□”,好叫他懂得,有些事是做不得的。

    托他的福,如今我这境地,委实尴尬,四周全是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甚至媚人巷都暂停了生意,排排美人趴在窗口伸长了脖子,其场面堪称令人叹为观止。倒不知小林是怎样与他们吹嘘的,此次的盛况真真是三年未遇!

    这边厢我被当做耍戏的猴指点了半晌,那边厢沈荼终是施施然来了。说来我竟不知他是否习过功夫,遂先问了一句。

    他顿了一瞬,回我道:“家中也算世代书香,祖语有云,沈家子孙必得读万卷书,然——”

    听到这里一颗心便算落了地,不再听他废话,抬腿便攻了过去。

    半柱香时间都不到,我便被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沈荼!”一时间,四周寂寂,只余我一声怒吼。

    他忙放开了我:“怎么了,哪里痛了?”他一脸焦急的把我望着,我冷着脸站起身,至此,胜负已定,围观者道一声贺,心满意足的离去。

    我抬眸看他:“你骗我。”不知我这脱口而出的三个字里,是哪个字有那样大的杀伤力,竟让他霎时白了脸,眼带沉痛。

    旋即他便缓和了神色,过来拉起我的右手,将五指展开。适才被他压倒时,掌心撑地蹭破了块皮,此时有些火辣辣的疼。他轻轻吹着那伤口,仔细将里面的沙土拨了,声音低的犹如呢喃:“方才我没骗你,我的话未说完你便动手了,我家世代读书,但拳脚功夫也是必修的。我终此一生定不骗你,你信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打量半晌,看不见半点虚假。他也回视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久的我都替他累得慌,终于点了头。刹那间,他脸上的光彩几乎晃了我的眼,叹口气,心下暗忖,日后成了婚定要将他看紧了,我可戴不得绿帽子!

    事情发展至此,既已成定局,我再过多挣扎也是无用,加之沈荼娶了我,算来算去,左右还是他亏了,便认了这桩婚事。

    沈荼在杨叔处寻了些伤药,便返回我房里给我涂药。看那副认真的模样,诚然,他的确会是个好夫婿,只是不知他能宠我多久。这并非我对他的不信任,而是对我自己,我自认没什么可取之处能留住他这样一个人。

    他本可以娶个比我好上千倍百倍的,我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认定了我这么个不着调的,然而既已搭错了,便甭记挂着再搭回去了。小爷虽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不是什么稀罕人物,但也不是能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杨叔终是不放心我,怕我又反悔,恰逢三日后便是个不可多得的黄道吉日,便将我与沈荼的婚事定在了那一日。沈荼在我家这宅子用了午饭,饭毕,杨叔并沈荼两个在那商议婚礼事宜。

    “沈荼,你别看阿昔这小子成日里不着边际,却是个从小吃尽了苦的,今后他进了你的家门,你必得好好待他,别叫他受委屈。”杨叔便如托孤一般正说得热火朝天,此时我一出声却显得煞风景了。

    “沈荼,成亲之后,我要留在这里同杨叔住在一起。”

    话一说完,沈荼还未有什么反应,杨叔倒是先怒了:“胡闹!哪有人出嫁了却不住在夫家的?你这不是招人笑话吗?”

    杨叔果真气糊涂了,我哪是会在意别人笑话不笑话的人?我不去看他,左右这件事他做不了主,我一双眼睛瞧着沈荼,这才是说话算话的正主。

    “杨叔莫恼,我家中本就无甚亲人,只一个婶婶,长年礼佛,喜爱清净,我本就打算成婚后便搬出来住,依我看这宅子处的位置就不错,我便与阿昔一同住下罢。”

    不愧是我柳昔要嫁的男人,这睁眼编瞎话的本事比起我来竟半点不差,“这宅子处的位置就不错”是个怎样的说法?这么座花街柳巷间的茶楼的宅子,这位置不错?亏得他一个书香子弟竟说得出口!然而他这瞎话编的甚合我心意。

    沈荼说完便静静地看着杨叔,满脸诚挚的等他答复,我总算省起这是我该配合他扮一出夫唱夫随的时候了,遂与他一同把杨叔望着。

    杨叔终是点了头,也不知他是被我俩的诚挚打动了,还是早先就不愿我离了他,这老头性子甚别扭,谁又能猜的着?但肯定的是,方才沈荼为我编的这一通瞎话,让杨叔很是受用,他侄儿确实找了个好夫君。

    杨叔特地准我半日的假,放我与沈荼两个去培养感情。三个时辰前他还只是我的君子之交,此时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准夫婿,不得不说,造化这个东西,它果真是神奇!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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