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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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 作者:钟晓生

    第31节

    “把武器丢到地上!”中国军官对他发起了最后的警告:“我数三下,你再不投降我就开枪了!”

    “我不是汉奸!”除了愤怒和委屈之外,黑狗更多感到的是无奈,“彭楚珩认识我!”彭楚珩是参谋长的名字。

    连他面前的军官都气笑了:“你不是汉奸,老子就是日本鬼子!三!二!”

    黑狗近乎绝望。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被人用枪指着了。

    就在上午,他被日军的山崎中佐找去,一见面,山崎就用枪顶在了他的额头上。这么多年来,黑狗为地下党获取了无数情报,破坏了日军无数行动,即使他伪装的再好,鬼子也终于怀疑到了他头上。

    去年他们捣毁了冈本奈建在黄石矿场附近的细菌实验基地,但是冈本奈并没有因此放弃细菌战的打算,这一年多来鬼子一直还在进行细菌武器的研究,黑狗也没有放弃调查,他带着人陆陆续续捣毁了几处试验基地,救出了上百名被试验的中国人。但他并没能彻底阻止疯狂的冈本大佐。自从冈本大佐在武昌被炸断了一条腿之后,他的野心更加膨胀,只有屠杀才能够发泄他心中的恨意。

    早在1938年,日军攻打重庆的时候已经用上了细菌子弹。黑狗得到了消息,冈本奈派人研制了战斗机专用的细菌弹,几吨重的细菌弹已经被运往日军修建在武昌后方的机场,最后他最后的一搏!

    黑狗本欲立刻去阻止,却被山崎中佐抓住。命悬一线之际,广播里响起了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投降的事,也许中国人感到突然,但是日本的军官们有些已经预料到了。美国往广岛丢下的那颗原子弹,把鬼子最后的那点信心也摧毁了。战争要输了,聪明的鬼子军官已经开始为自己谋划后路。

    山崎最终放走了黑狗,并且告诉把冈本奈发来的电报给他看,要求黑狗出席军事法庭为他开脱。冈本奈提前一个小时已经知道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但他要求隐瞒消息,并且命令日军敢死队成员立刻前往机场,驾驶战机向鄂南的主要水源投弹。他自知死路一条,也要用几吨的细菌弹药,让鄂南的百万人口给他陪葬。

    黑狗立刻动身去阻止,可还没有离开武昌,就被愤怒的人群拦住了去路。

    “一!”中国军官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正要下令开枪,一个穿着戎装的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黑狗面前:“住手!不能开枪!”

    第一百四十三章

    突然冲出来的叶荣秋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用力地张开双臂,牢牢地将黑狗挡在自己的身后,无所畏惧地面对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把枪放下!你们不能开枪!”

    那些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用力的士兵们看见一个穿着八路军军装的家伙跑出来堵枪口,连忙松开了扳机。

    那中国军官看着叶荣秋都糊涂了:“你哪个队伍的?”

    叶荣秋说:“我是独立五团的政委叶荣秋!”

    那中国军官一下有点傻眼。独立五团的叶荣秋,开办兵工厂的叶荣秋,新四军里就没几个不知道他大名的!把日军驻鄂南最高首领炸瘸了一条腿的不就是他吗!那军官再看看他的军衔,果然也对的上。

    “你……你是叶荣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团呢?”那军官半信半疑。

    叶荣秋说:“我的团还在路上。我自己先来的。”

    旁边一个士兵过去拉了拉军官的袖子:“连长,他真的是叶政委,他上次来咱们团帮忙修战防炮,我见过他!”

    那连长连忙立正:“叶政委,你这是……”

    黑狗说道:“没时间解释了,我得赶紧去机场阻止鬼子的行动!”

    叶荣秋二话不说,横眉冷眼地冲着边上堵路的老百姓吼道:“让开,把路让出来!”

    看热闹的老百姓们都被叶荣秋震慑住了,犹犹豫豫让出一条小路。

    黑狗撒腿就要跑,一名老百姓抓住他的袖子:“不能让他跑了!他是山寺幸,是个大汉奸!”

    黑狗已经没有时间再跟他们纠缠,直接用枪托砸开了那人的手,黑狗一抬枪,那些已经把枪放下的士兵们又纷纷举起枪,叶荣秋一边跟着黑狗往人群外退,一边还张开手臂护着黑狗:“老子是念白的人!现在有特殊任务!全他妈滚开别挡路!”

    念白的名号可比叶荣秋的名号更管用,人群呼啦啦就散开了。

    “哎,政委!”那连长急了:“你这是……”

    “出了任何事老子扛!现在别他妈废话!”叶荣秋是真急了,平日的斯文都丢到了一边,出口就是脏话。他现在还不知道黑狗嘴里所说的鬼子的阴谋究竟是什么,但能让黑狗如此急切的,必然是大事。而让他如此上火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到底还是看到了他害怕看到的一幕——黑狗被老百姓们砸的鼻青脸肿,他拼了命的想要解释,却没有人相信他!

    黑狗跑过一个路口,叶荣秋在后面呼唤他:“往这里走!我有车!”

    黑狗立刻转身跟着他往他丢下车子的地方跑。

    两人跳上车,叶荣秋把车发动,一边踩油门一边疯狂地按喇叭:“让开!让开!有紧急任务!”

    看到前面有挡路不走的,黑狗直接朝天鸣枪。武昌城里顿时鸡飞狗跳,有不怕车的,却没有不怕枪的,前方的道路立刻宽敞了。

    叶荣秋开着车,黑狗三言两语给他说了战斗机和细菌弹的事。日军在武昌后方修建了一座机场,今年春天的时候,冈本奈请来了几架战斗机停在机场。但是这几辆战斗机几乎没怎么投入使用过,这几年日本的制空权已经不像抗战刚开始时那样霸道了。但是念白的成员们总觉得他调来战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经过深入调查之后,发现冈本奈命人暗中制作细菌弹的事。

    叶荣秋听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细菌弹,又是细菌弹!该死的鬼子!该死的冈本奈!现在鬼子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了,这该死的日本军官却还不肯罢手,这么多年来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所造的罪孽还不够吗?!几吨的细菌武器一旦污染了鄂南的水源,上百万的老百姓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的!

    “周书娟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我跟她分开行动,让她先去找附近的部队,请部队帮忙。我想先赶去机场拖延时间,没想到……”

    叶荣秋侧头看了眼黑狗。黑狗额头上一道鲜血蜿蜒地顺着眉角流了下来,那是刚才被人用石头砸破了头。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血。

    叶荣秋攥紧了方向盘,拼命把油门踩到底!

    几分钟后,他们赶到了机场。机场没有守卫,因为大部分的鬼子都已经撤走了,他们一路顺畅无阻地冲进去,开到机场跑道附近。

    机场上停着两辆日军战斗机,还有几个士兵站在跑道边上挥着棋子喊叫着进行指挥。

    “妈的!”黑狗一把抓起冲锋枪:“那家伙在喊装弹完成了,准备起飞!”

    叶荣秋对着那几个日本鬼子吼道:“你们的国家已经投降了!快点停下!”

    黑狗麻溜地装弹:“别喊了,他们是敢死队的,不会投降的!”

    那几个鬼子看到了开车冲过来的叶荣秋和黑狗,立刻举起枪向他们射击。

    “砰!”一枚子弹打中了车前盖,叶荣秋吓得一脚踩向刹车。车头已经冒白烟了,叶荣秋想把车停下,但是黑狗却大声吼道:“开过去!再开近点!”

    叶荣秋只好咬牙松开刹车,继续踩油门。

    “砰!啪!”又一枚子弹击中了车玻璃,粉碎的玻璃碴子朝着叶荣秋迎面盖来,他吓得松开方向盘用手护住自己的脸。车朝前方冲了过去,猛地撞向跑道边粗壮的槐树!

    叶荣秋整个人扑向方向盘,身上扎满了碎玻璃,痛得晕了过去!

    黑狗也因为撞击短暂地昏了几秒,但他很快清醒,挣扎着爬起来,举起冲锋枪对着跑到两边的日本鬼子扫射!

    在一片枪声中,鬼子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黑狗停止射击,推了推叶荣秋:“快醒醒!”

    叶荣秋呻吟着转醒,全身散了架一般疼痛。

    黑狗却如同铁打的人,他浑身是伤,却依旧动作灵活,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吩咐道:“把车开到跑道上去!挡住鬼子的飞机!”

    说完他扛着枪向那两架战斗机冲了过去。

    看到有人前来阻止,飞行员非但没有放弃驾驶,反而启动战斗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了!

    战斗机的体型虽然不是飞机中最庞大的,但是黑狗凭只身之力想要截停,无疑是螳臂当车了。他立刻开枪朝着战机扫射。日军的战斗机驾驶舱并不封闭,但是舱前有防弹玻璃。普通的子弹打到战斗机的铁皮和防弹玻璃上都被弹开了,丝毫不能阻碍战斗机的前进。

    黑狗索性把冲锋枪一丢,抽出腰间的两枚手榴弹,朝着两架战机的方向分别丢了过去!

    “轰!”

    一枚手榴弹在一架战机的车前轮处爆炸了,爆炸的冲击使得战斗机偏转了方向,冲出了跑道,撞向两侧的障碍物!

    然而另一枚手榴弹却没有爆炸,幸存的战机继续在跑道上滑翔。

    那边叶荣秋也在努力。他试图发动车子,可是只听见引擎的空转声,车子却发动不起来。他急得出了一身汗,发了疯似的狂踏油门,可车子还是一动不动。

    黑狗回头看了眼叶荣秋的情况,知道他是帮不上忙了。已经来不及了,战斗机正在加快滑行的速度,再不想什么措施弥补,战斗机就要上天了!

    黑狗身上已经没有手榴弹了,他一咬牙,朝着战斗机冲了过去。战斗机的速度已经不慢了,对四周形成了一股阻力的气流。黑狗弓着身子冲过去,奋力一扑——他抓住了战斗机后轮上的横杆!

    驾驶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断地加着油门,飞机终于冲到了跑道的尽头,向天上飞去!

    叶荣秋放弃了损坏的汽车,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他看见黑狗两条手臂抓着机身下方的横杆,整个人被吊在了空中!这一幕让叶荣秋的心脏几乎停跳!

    他开始跌跌撞撞地向战机飞行的方向追赶:“阿黑!阿黑!”

    黑狗没有听见他的呼喊。他现在无法分心,空气的阻力和风让他的手臂几乎发麻,他必须快点爬上去,阻止飞行员,摧毁这辆战机和他所携带的炸弹!

    叶荣秋简直要疯了!他现在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黑狗体力不支掉下来摔死或者黑狗摧毁了战机和战机一起坠落同归于尽?!

    他试图追赶那辆战斗机,但是他两条腿又怎么能比得上天上飞的?跑了没几步战斗机就已经飞得很远了。叶荣秋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他发现在机场跑道的旁边停着一辆日军的巡道车,他立刻冲过去跳上巡道车,发动车子冲了出去!

    黑狗吊在飞机下方,努力地把脚也勾到了横杆上。这样一来他手臂上的压力减轻了许多,他抱着横杆得以喘息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上爬。他开始试着向机翼移动,只要能够爬上机翼,距离驾驶室就不远了!然而这个过程非常艰难,即便战斗机停在陆地上也不是那么好攀爬的,更何况现在飞机飞在天上,猛烈的风吹得人身上的热量和力气正在不断流失。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黑狗调整着呼吸,仔细地观察着飞机的构造,选择最佳的攀爬路径。如果他不能及时爬上去,或是他的体力先耗尽,或是驾驶员已经投弹,他所作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叶荣秋开着车一路狂飙,方向盘几乎给他拽下来。

    地面上的路不像天上那么好走,经常会有障碍物,而且汽车的速度也远低于飞机的速度,他根本不可能追上飞机。可他还是坚持徒劳地追赶着,不愿让那架战斗机离开自己的视线。

    黑狗站在战机的轮子上,一手扶着身后的杆子。他先是抬头看了眼机翼的高度,再低头看了眼脚下。战斗机飞得并不高,但这也是他这辈子到过的最高的地方。那些熟悉的城镇在他的脚下,人变得只有拳头那么大。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眩晕。他闭上眼缓了缓,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脚下,全神贯注地盯着机翼,奋力一跃——!

    “哗!”叶荣秋驾着车冲进了一条小河里。他眼睛一直盯着天上,没有注意前方的路,甚至没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路面开到了河里。好在这条河不深也不宽,他索性加足马力冲了过去!

    黑狗抓住了机翼边缘的凸起!天上和地下悬着的一颗心同时放了下来,黑狗双臂用力一撑,开始往机翼上爬。

    突然,叶荣秋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支队伍。他立刻加足了马力开过去。

    “叶政委?!”对方的人看见他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全身都是血?”

    叶荣秋放缓了车速,打量着那支队伍,那是新四军第三师的人。忽然,一个女人从队伍里跑了出来:“茂实?!”

    叶荣秋也吃了一惊,连忙踩下了刹车:“书娟?”

    周书娟指着天上的那家日式战斗机:“那是鬼子的战机,我……”

    “我晓得!”叶荣秋打开车门跳下下来。他身上的伤比他自己想的更严重,脚一落地,就软软向前倒去。旁边的士兵立刻冲上前扶住了他。他推开别人自己站稳,吼道:“我刚送他去的机场!你们在这里做啥子,还不快点去追?”

    这时一个士兵喊道:“连长,目标已经瞄准!”

    叶荣秋循声望去,看见了一台战防炮。他一怔,回忆着领队人的面孔,才想起这是这是三师炮兵连队。他震惊道:“你们想把那架飞机打下来?!”

    周书娟急急忙忙地问他:“飞机上那个人是不是钟无霾?”

    叶荣秋抬头,发现黑狗已经蹲在机翼上了!黑狗小心翼翼地扒着机翼的边缘移动,正在向驾驶舱靠近!

    就在这个时候,战斗机的飞行员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黑狗!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摁错了操作键。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中国人是什么时候上了他的飞机,又怎么无声无息地来到驾驶舱旁边的?!

    叶荣秋急得直跺脚:“那是钟无霾,你们不能开炮!”

    “啊!”突然一片惊叫声响起。

    飞行员突然操纵着战斗机在空中猛地转了个弯,巨大的惯性让黑狗根本抓不住机翼,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被甩飞出去。

    叶荣秋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心肌一梗,差点没昏死过去。

    黑狗的身体重重地撞到了飞机的尾端,好在他没有掉下来,而是被飞机的尾翼给卡住了。

    “连长!”炮兵又叫了一声。

    “别开炮!”周书娟忙道,“等等看,也许钟无霾能阻止这架飞机!”她及时找到了三师的队伍,以念白的身份很轻易地说动了他们的炮兵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如果黑狗无法阻止日军的战斗机,他们就让炮兵击落敌机。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黑狗竟然会爬到这架飞机上!

    炮兵连的连长脸色茫然,炮兵手有些急了:“敌机就要离开射程范围了!”本来在没有定位系统的情况下,让地面的炮手击落敌军的战机就是很难完成的任务,好在敌军战机几乎是贴地飞行,这个距离又是正正好好,成功击落的概率会比较大。等敌机飞得更远,瞄准就越来越难了!

    连长皱眉,下令道:“炮手准备!”如果那家敌机上装的真是如周书娟所说是细菌弹,并且敌人准备用它来污染鄂南的水源,那么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为了区区一个人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叶荣秋急了,冲过去扑向大炮,用身体堵住了炮孔:“不能打!”

    所有人都傻了眼,连长急忙去拉他:“叶政委,你这是干什么?快走开!”

    叶荣秋手脚并用地扒着大炮不肯放。他不管了,他什么都不管了,他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八年,八年了,鬼子终于投降了,他和黑狗历经磨难却都活了下来,明明应该结束了,他们说好一起回重庆,说好一起过日子的,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结束!

    绝不!!!

    叶荣秋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血和眼泪一起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整个人都粘到了战防炮上,恨不得将自己化成子弹钻进炮膛里,让大炮送他上天去陪伴黑狗。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他们眼里的独立五团的叶政委,明明是个大英雄,在战火中撑起一片天,由一把矬子一把锤头办起来的兵工厂一点点凿掉了鬼子的碉堡。从来没有人见过叶荣秋这么无赖的样子。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些坚韧和顽强只是叶荣秋的伪装,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扛不下去了。

    “快,快来帮忙把政委拉开啊。”炮兵连的连长急得直跺脚。飞机上的那个家伙好像是被砸晕了,自从掉到尾翼上之后就趴在那里不动了。飞机越飞越远,一旦到达江边,弹药投下,就什么都迟了!现在哪怕在飞机上的是自己的团长甚至军长,也必须要打了!

    士兵们连忙冲上来帮忙,可是叶荣秋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士兵们又不敢对他下重手,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就连周书娟也跑过来挡在了叶荣秋的身前,哀求道:“再等等,再等等,钟无霾会有办法的!”

    “他动了!”一名士兵大叫了起来!

    众人连忙抬头往天上看去。

    刚才那一下撞的实在结实,黑狗的背被甩到尾翼上,剧烈的疼痛侵袭了全身,让他好一阵子完全动不了。现在他慢慢找回了知觉。他开始匍匐,从飞机的尾翼处一点点向驾驶舱爬去。

    地面上的人立刻停止了吵闹。

    经过这一通折腾,就连炮兵连的家伙们也或多或少把希望寄托在了黑狗的身上。他们握紧了拳头,屏住了呼吸,在心里拼命地为黑狗加油。

    快了!快了!马上就要成功了!

    这一次的黑狗比先前更加沉着冷静,他不急不躁,缓缓地移动,没多久,又一次靠近了驾驶舱。

    飞行员回头一看,看见了身后的黑狗,吓得大叫起来,再一次在空中猛地转向!

    地面上也有人因为过于紧张而尖叫起来。每个人心里都为黑狗捏着一把汗。

    空中快速转向让黑狗很难受。头很晕,身体很压抑。他放声大喊给自己打气,喊叫也能够令他释放压抑,感觉不这么难受。他紧紧抓扒着机身凸起的部位,不让自己被甩飞出去。

    飞行员见怎么都甩不开黑狗,越发急了,更加大幅度地调整着飞行角度。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黑狗身下就仿佛有吸盘一样,死死地吸附在飞机上。

    “好样的!!”有人疯狂地为黑狗鼓劲。

    已经越来越多人发现了上空那架异常的日军战机。人们停下脚步,放下手里的活,全都抬起头看向那个和飞机搏斗的中国人。

    “胜利是我们的!”又有人大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观望的队伍中。他们热泪盈眶,为英雄喝彩。为了黑狗,也为了所有奋战多年,活着的或是死去了的人们。

    “嘀!嘀!嘀!”日军战斗机发出了警报声。陈旧的机器无法驾驭这样飞行了。

    飞行员不得不停止了转圈。江面已经在下方了。

    他不敢去看身后的人是否已经被甩脱,哆哆嗦嗦地伸手按向投弹的按钮。转了数圈,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眼晕了。他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去,却按偏了,弹药没能成功发射出去。因为紧张,他的手指抖得更厉害,再一次向着发射键推去。

    一道黑影猛地从背后扑了上来,将飞行员的身体撞偏了!

    黑狗勒住飞行员的脖子,飞行员奋力挣扎。他的飞行帽已经掉了,黑狗强有力的胳膊勒得他无法呼吸,他越挣扎,力气就流失的越快。他艰难地伸出手,想要操纵飞机。黑狗拔出手枪,贴着飞行员的胸口开了一枪,紧接着对准战斗机的操纵面板又是数枪!

    “啊!!!”一片尖叫声中,失去了控制的战斗机朝着江面俯冲下去!

    叶荣秋猛地推开身边人,跳上汽车,朝着江岸开去!

    战斗机坠入了长江之中!

    叶荣秋不断加着油门。他已经不选择路了,不管是泥泞地石子路还是树林,他都驾着车笔直地穿过。他只想快一点去到黑狗的身边。

    八年。从他二十二岁到他三十岁,整整八年的时间,这场仗打了八年,他跟黑狗也认识了八年。这八年里他们相守的时光加在一起都不到一年,只占了他人生的三十分之一,而他占据了黑狗的二十七分之一!他不甘心!多少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撑了下来,终于等到了今天。他即便能够占据黑狗一生的百分九十九,他也还是嫌太少太少。他怎么能甘心!黑狗绝对不能死!

    叶荣秋驾着车横冲直撞,终于开到了江边。

    江边已经围了很多人了,坠毁的战机浮在江面上。战斗机是贴地飞行的,所以坠落的距离并不长,飞行员为了甩掉黑狗而进行的一系列旋转也使战斗机的速度也被大大降低,坠毁后的战斗机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然而沉浮之间,却看不到黑狗的身影。

    叶荣秋把鞋一脱,在人群的尖叫声中跳进了江水中!

    他全身的伤口被冰冷的江水刺激着,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他奋力地游着,时而上浮换口气,又很快下潜,在水下睁大了眼睛寻找着黑狗的身影。

    更多人跳下江帮忙了。

    突然,叶荣秋在浑浊的江水中看见了一具模糊的身影,他奋力游了过去。

    那是已经失去意识的黑狗。

    叶荣秋立刻揽住黑狗的腰浮到水面上,大叫:“帮忙!快帮忙啊!”

    水性好的人游了过来,拖着他们两人上岸。

    叶荣秋游到岸边,几乎已经脱力。他喘息了片刻,就立刻坐了起来,去检查黑狗的情况。黑狗的身体很冷,他哆嗦着去探黑狗的鼻息,然而黑狗的鼻息微弱到他根本无法察觉。他哆嗦着解开黑狗的衣服,看到了一身的伤。

    叶荣秋擦掉脸上的水。他现在已经分不清那是江水还是泪水了。他避开黑狗身上的伤,开始给黑狗做心肺复苏。

    附近的军队终于赶了过来,立刻组织打捞坠毁的日军战机。

    旁边闹哄哄的,叶荣秋都听不见。他时不时把耳朵贴在黑狗的胸膛上,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黑狗微弱的心跳声了。

    “连长!”潜水的士兵从江面上冒头,“炸弹密封的很好,没有泄露!”鬼子的飞行员到死都没能按下发射键,细菌炸弹没有泄露,安全地藏在机体内。

    叶荣秋不停歇地为黑狗做着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黑狗呛进去的水都被他压出来了,可是呼吸和心跳还是没有恢复。他就这么不知疲惫地按压着。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

    赶来的周书娟难过地直掉眼泪,她想过去安慰叶荣秋,但是被旁人拦下了。

    “让他去吧。”连长说,“给他一个机会。”

    军队小心翼翼地把战机从江中打捞上来。战斗机上岸的一刻,聚拢到江边的上千百姓都欢呼尖叫起来!

    他们胜利了!真正地胜利了!从这一刻起,战争结束了!

    叶荣秋再一次将脸贴到黑狗的胸口上。周围的欢呼声太吵了,他轻轻用手指扣着黑狗的胸膛,让他听到他自己想听的声音。他又一次直起身子,继续为黑狗做复苏。然而这一次,他是真的精疲力竭了,再强大的意志都无法支撑他透支过度的身体,他倒在了黑狗的怀里。

    叶荣秋紧紧咬着嘴唇,把眼眶中的热泪逼退,微笑着颤声道:“阿黑,你听到没有,中国胜利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他抱住黑狗的腰,将黑狗的头靠到自己脸上,用自己体温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他们曾经一起憧憬过的日子还没有展开,就已经结束了。说好一起回到重庆,给叶向民和娥娘扫墓,让长辈们知道,他们已经变成了可靠的人;说好一起开工厂,叶荣秋做技术,黑狗给他打下手,每天早上九点开业,五点就关门,不用很辛苦,赚到的钱够吃够穿就足够了;说好等他们年纪大了,攒够了钱,就领养几个孩子,叶荣秋教孩子读书写字,黑狗给孩子们讲他们从前的故事……

    求求你,热起来。求求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带我回家。

    叶荣秋再也忍不住,用力地搂紧黑狗,无声痛哭起来!你曾经许过的承诺,每一句都实现了,这一次,这一次……

    “我们……回家吧。”耳畔传来一个极虚弱的声音。

    叶荣秋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黑狗疲惫的脸上带着微笑。

    回家吧。

    我们一起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篇文我自己真的哭过无数次,从娥娘、欧阳青到顾团座、刘文郭武、马霖、皮胡……我敢说读者有可能泪目的地方,我自己一定写哭了,而读者看着也许无感的地方,我自己也哭了很多次。写到这一章的最后,我是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了。

    很感谢所有陪我一起走到这个故事完结的读者,谢谢你们的支持让我坚持下来。

    以及……不要看我这么煽情地像是在写后记一样但其实还没有彻底完结啊!我说这么多完全是感情控制不住了啦!

    再以及,我想了想,可能不开定制,打算做个人志。毕竟是我自己非常喜欢的一篇文,所以想做的更精致更有收藏价值一点。个人志的话就没有那么快立刻能做,制作周期什么的最起码也要等一两个月吧。如果对实体书有兴趣的可以关注小生生的微博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尾声

    千禧年的时候,我在武汉做一个专栏。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中国越来越富裕了,有杂志社找到我,希望我做一个名为幸福的专栏,专门讲述以中国人的幸福感为题材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幸福,但其实这个专栏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因为每个人也有各自的不幸。。

    我采访了我几位看起来比较像人生赢家的朋友。让他们谈一谈幸福感,没想到最后既然变成了一场大吐苦水的诉苦活动。

    第一位朋友小利,三十二岁,家境富有,取了一位美丽的娇妻,生了一对龙凤胎,别人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他年纪轻轻就都有了。我让他谈一谈他的生活,他跟我诉苦他的妻子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孩子身上,却不关心他的生活;孩子正是调皮的年纪,根本不服从管教,男孩子天天跟同学打架,女孩子动不动就爱哭鼻子。

    我对他说:“哥们儿,你这真的不是炫耀?”

    小利愁眉苦脸地点了一根烟:“炫耀?我真恨不得跟你换一换,我现在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过好。自在。”

    第二位朋友小凯,名牌大学博士毕业,从小就是优等生,拿遍所有奖学金,毕业后被某单位重金聘取,可谓顺风顺水。我问他工作是否顺利,我本以为像他这样高智商的才子,驾驭一份工作肯定也像念书时候那样轻松。没想到他对我大骂他的领导。他说他辛辛苦苦念了这么多年书出来,身边同龄本科毕业的同学已经在职场上奋斗了五六年,地位根本不比他低。而他的直系领导,年纪没比他大多少,学历却比他低了一大截,还总是对他的工作指手画脚。壮志未酬的他几乎对这个社会感到了不理解。

    还有几位朋友,大抵也都如此。有人跟我说了一句话,几乎将我说服了。不患不富,而患不均。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公平,有的人生而富贵,有的人天生美貌。当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超越别人的时候,又怎么会感到幸福?

    截稿的死限越来越近了,我还是满头雾水,迟迟无法下笔,险些就被逼得要从《知音》和《读者》上几篇心灵鸡汤改编一下应付差事了。

    闷在家里找不到灵感,我决定出去走走。

    我在武昌区的公园散步的时候,一辆轿车在马路边上停下。驾驶座上的年轻人下车,打开后座的门,扶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车。

    我停下脚步,目光被他们吸引过去。

    那两位老人看起来至少有八十岁年纪了,脸上已经长满了皱纹和老年斑。但他们看起来很精神,面容也很和善慈祥。其中一位已经拄起了拐杖,另一位的腿脚倒还利索。

    年轻人问他们:“大爷爷二爷爷,我陪你们去?”

    拄拐杖的老人摆了摆手:“你去找你朋友玩吧,我们就走走,到点了你来接我们。”

    那年轻人耸了耸肩,钻回驾驶座开车走了。

    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朝这个公园走了过来。

    我找了条长椅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这个城市里有很多老年人,我自己也有爷爷奶奶,但我很少会去关注老年人。谁都喜欢年轻美丽、充满朝气的东西。可是这两位老人,却让我忍不住想要观察他们。具体是什么吸引了我,很难说清楚。也许跟最近困扰我的题目有关——幸福。这两位老人,你只是看着他们说笑的样子,就觉得他们一定很幸福。

    几分钟后,我决定走上去向他们搭讪。

    “嗨,两位爷爷好,我们可以聊聊吗?”我走到他们身边跟他们打招呼。

    两人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但都冲着我微笑。我知道他们同意了。

    我问道:“爷爷几年几岁了?”

    皮肤较白的那位老人说:“八十好几了,记不清了噻。”

    拄拐杖的老人嘘了他一声:“我出生那年,刚好死了个陆建章。”

    皮肤较白的那位老人只好说:“我比他大三岁。”

    “是比我老三岁。”

    白老头赏了他一个白眼,但也只是嗔怪,并没有生气。

    我有些发愣。我知道陆建章是民国的名人,但是民国的历史距离我们已经很遥远了,陆建章是哪一年死的,我可真不知道。我又不好意思再问,只好在心里记下,回去再查资料。

    “听你们口音,不像武汉人。”

    “我们是重庆来的。”

    “来干啥子?”我现学现卖地用四川口音跟他们对话。

    “故地重游。”

    皮肤白的老人家话比较多,我的问话都是他回答我的,拄拐杖的老人不怎么说话,在另一位老人家说话的时候,他就只是看着他。

    “你们是兄弟吗?”我问道。我听见刚才的年轻人叫他们大爷爷二爷爷了。

    两个老人家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都一起过了一辈子了。”

    “比兄弟还亲。”

    我又有些茫然。一起过了一辈子,这句话说得倒有点像是老夫老妻了。

    我们是边走边交谈的,两位老人家步履都很轻健,即使是拄拐杖的那位,也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样佝偻。

    我发自内心地夸赞道:“爷爷们身体都很好。”

    两人都笑了。

    “那是,当年打日本人的时候,七进七出鬼子的阵地,没一个拦得住我。”

    “还七进七出?你给小孙子讲故事讲糊涂了吧。”

    我眼睛一亮:“你们参加过抗日战争?”这样一来,我对他们的年纪就比较清楚了。那可真是两位很厉害的老人家了。

    “他的腿就是打鬼子的时候弄伤的。”白老头说。

    我更吃惊了:“这么说……你们是战友?”

    “都是,兄弟,战友……你说啥都是。”

    我对曾经的那段历史很感兴趣,更加缠着他们不愿意放手了。八十几岁的老人,打过抗日,经历过中国最黑暗最动荡的几十年,他们的一生,一定比我们这一代人精彩多了。于是我不停追问他们过去的事。

    我跟他们聊了很久,两位老人家真的很和善,我问他们的,他们都愿意告诉我。

    他们两人一生都没有生子,送他们过来的年轻人是白老头哥哥的长孙。听说六十年代的时候,因为他们家里成分不好,所以吃了很多苦,他哥哥嫂嫂没能熬过,留下一堆儿女去世了。他们两个就把他哥哥的孩子都接到自己身边养,当成亲生的一样。现在连曾孙都有了。孩子们很出息,也都很孝顺。

    他们两个走过风雨飘摇的近百年,可以说是活的历史书。我不停询问他们过去的事,因为有很多历史或许是我们这代人无法从书上读到的。但他们似乎对这些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我问他们国共内战的事,拄拐杖的老头淡淡地说:“我们打完鬼子就退伍回家了,后面的仗没打。”

    我问他们四人帮的事,那场迫害他哥哥嫂嫂死去的运动,白老头摇摇头:“都过去了,也没啥。社会上总有坏人,最后扳过来了,说明还是好人多。”

    而他们对谈论自己子辈孙辈的话题就很有兴趣,不过他们谈论的最多的,竟然是对方。

    “他那时候肺不好,医生说是得了肺痨,治不好,只能自己回家算日子,还叫我们准备棺材。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娇气得很,咳了点血出来就吓得瞎写遗书,还自己跑到几里外的庄稼地里等死,说不拖累我。我跟几个孩子找了两天才把他找回来,弄了半天原来是吃鱼刺割破了嗓子,弄出的血。”

    “别瞎说了,是我自己跑的吗?是谁一整天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晚上哄我睡觉以后抱着我哭,说我死了你也活不下去。吓得我只好逃出去。”

    “他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凶,城里小孩子见了他都要哭。后来年纪大了,脸皮松了,反倒有人说他长得英俊。”

    “我现在腿脚不好了,以前背着他走山路一走就是一天一夜,他自己能走,就是懒,懒了一辈子。”

    “胡说八道!你就背了我一天,你走到哪,我扶到哪,我扶了你多少年你还记得?”

    “我喊你扶了噻?我就是有点瘸,又不是断了腿,在外头上个厕所你还要扶我进去,别个以为我们要做啥子!”

    我听得频频发笑:“你们两位感情真好。”

    白老头摆摆手:“好啥子好。他天天就晓得惹我生气,我不让他做啥他就非要做啥。”

    瘸老头悠悠道:“那是你没道理,我才不做。你讲你晚上怕冷,一到冬天,每天夜里我半夜都起来一次给你把被子盖好。我去掀你被子了吗?”

    “我咋没道理,是你不讲道理,我讲我要吃回锅肉,你给我做麻婆豆腐。”

    “那是医生讲你少吃肉。”

    “回锅肉才有好多肉?你睡觉的时候还喜欢抽我针头,我把枕头垫上,你把枕头抽掉,不让我好好睡觉。”

    “你睡觉垫两个枕头。也是医生讲的嘛,不好睡那么高,对头颈不好。”

    “我就喜欢睡那么高,否则我睡不好。”

    “你算了吧,你睡不好,打雷都没听你醒,以前枕我条胳膊就能睡,打你屁股你都不醒。你就是犯少爷脾气了。”

    我在一旁听得又好笑又尴尬。他们两人说着说着,经常就忘记了我的存在。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多余的,我不该打扰他们。

    好容易等到两位老人家喘口气的空当,我连忙插进了一个问题:“两位爷爷,你们觉得你们的日子过得幸福吗?”

    两人都怔了一下,然后又一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就好像他们以前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的生活状态,可是现在他们知道了。

    “平时子孙会不听话吗?有没有不讲理的邻居跟你们吵架呢?”不是我想挑拨离间,我也知道这样的问题问得不厚道,但我真的很好奇,每个人对于生活都有那么多的不满,难道他们没有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问道:“有吗?”“有吧,上个礼拜……”“那还好吧,不算啥。”“那就没了。”

    我再次不厚道地提问:“你们对生活就那么满意?跟你们聊了那么久,坏事都是一句话带过了,为什么不多说说呢?”

    白老头笑了笑:“不是不想说,是没啥好说的。年纪大了,过了的事,就记不大清楚。”

    瘸老头说:“他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我记得很清楚。记得是记得,不过觉得没啥,也没啥好说的。”

    我惊讶道:“没啥好说的?”

    瘸老头说:“他在我身边,我们有啥困难,捱过去了就都觉得是小事。”

    白老头哼了一声。他往下压嘴角,似乎不想令自己看起来太高兴,但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有点过分了。当别人幸福的时候,我应该在一旁祝福才对,可他们看起来太美好太幸福了,我却忍不住想要挖出一些阴暗的东西来。我把我朋友那个动摇了我的问题抛出来问他们。人不患不富,而患不匀,我们他们是怎么看待的这个问题的。

    瘸老头问我:“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答道:“二十七了。”

    瘸老头笑笑:“我二十七的时候,被人误会是汉奸,那石头砸破我的头,还朝我身上吐口水。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别说看电视,打电脑,连活下去都很难。但我觉得很好。你们这代人日子越过越好啦,但是让我经历过那些,我也觉得好。”

    我情不自禁地问道:“为什么?”

    瘸老头说:“你刚才说幸福。因为我经历过不幸,所以我晓得啥是幸福。”

    白老头在一旁点头:“我家以前很有钱,家里最有钱的时候,是我最讨厌国家社会的时候。”

    我笑道:“那就是越穷越苦,越知道什么是幸福了?”

    “不是的。”白老头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有钱不好,谁不想有钱呢。我只是说,你说的那些东西不只是靠钱去衡量的,也不是靠任何一个简单的东西就能衡量定义。人经历点挫折,我觉得很好,因为熬过挫折以后,就一定会变得更好。”

    我一下愣住了。他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就像我写故事一样,危机过后,必然会迎来一次升华。只是有很多人陷在危机中的时候看不到未来,放弃了继续前行,最终一辈子都没能走到升华。

    和两位老人家交谈之后,我突然很有冲突写他们的故事。我想如果写下来,那将是个让我自己受益良多的故事。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跟我告别,继续前行,去看看更多他们曾经到过却已经截然不同的地方。

    我站在后面,目送他们离去。

    我看见瘸老头默默牵起了白老头的手,白老头似乎埋怨了他几句,却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我的视线不知怎么突然有些模糊了。

    如果我当真为他们写一个故事,那么故事的结局,定然是停在这一幕的。也许几年后他们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但我不愿去想,更不愿对别人分享以悲伤为结尾的故事。

    对于那对老人而言,时光给了他们最残酷的考验,却也给了他们最美好的馈赠,那就是彼此。

    停在此处,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此为止全部完结了。这是我第一次写完第一个故事之后完全不想再写任何关于主角的番外了,因为我已经把所有我想写的都写出来了。

    这是我写作四年半以来写过最长也是最久最用心的故事,很高兴能够跟你们分享它。

    说点乱七八糟的创作心得吧。一开始想写民国文是因为听外公外婆讲了旧上海滩的事,他们那时候是富家少爷小姐,几十年来经历过很多风风雨雨。我开始对以前抵触的民国感兴趣,并且查资料,我想了很多个版本的故事,有少爷x戏子,有国军x共军等等。甚至发出来之后我还在改,如果是第一章就跳坑的人会知道其实我一开始的主角是那个捡烟头的小男孩。不过早于这个版本,只存在于我硬盘里的人设和开头中的主角,是顾修戈。

    顾修戈是我第一个脑补成型的人物,关于他我写了很多设定,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我还是放弃他用了黑白当主角。所以顾修戈是我写的比较丰满的一个人物,因为他是在我脑海中有具体形象的一个人。

    顾刘郭三个人的番外我会写的,但是就不贴在网上了,会收录在个人志里当做实体的福利。

    再一次感谢大家看完这个故事,谢谢你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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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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