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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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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限重生 作者:胭脂藤

    第16节

    他的话让夫妇两人面面相觑,神色迷惘。

    见柴立新神色认真,表情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夫妇俩自然不敢怠慢。他们交头接耳,过了一会儿,胖老板娘抬起头,鼓足勇气开口:“立新啊,我们的铺子前前后后三十年了,这城里的乞丐和流浪汉那么多,实在没法记住谁是谁。”

    柴立新摇摇头,又提醒道:“这个人你们一定记得。他和我一样高,人有点迟钝,每天早上,他都会待在拐角第一家便利店的墙根下,和你们的店子只隔开三五米,对了,他还每天在你们门口的垃圾桶里翻吃的。”

    他越说,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却似乎越糊涂了。

    “立新,你真把我搞糊涂了。”胖老板娘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们原来的铺子左右从来没什么便利店,门前也没垃圾桶,店里的残渣废料都是直接装在后巷垃圾箱里的。”

    “什么……”

    老板娘此时的话,柴立新直觉就是不可能。

    “要说隔壁拐角,原先是毛老七开的理发店啊!你忘了吗,立新,你十六岁的时候,还把毛老七的门牙都打断了。”

    不等柴立新表态,嘴快的胖老板娘又开始念叨。

    “至于你提到的那个人,我们真的没见过,没印象。要是有谁敢天天翻我家的垃圾桶,我这暴脾气,怎么也要骂得他狗血淋头,不可能什么都不记得。”

    胖老板娘的话,让一旁干瘦的老板也附和着点头。

    他们甚至还拿出了存在手机里多年的合影留念。照片里满满当当挤了一堆人,拍摄地点正是搬迁之前的朱记早点门前。铺子门口确实没有垃圾桶,隔壁也不是便利店。

    此时此刻,夫妻两个人的表情更不像作假,也没有任何作假的必要。

    柴立新脸色发黑。

    十年后的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十年前街头的原因,他以为找到朱记早点的夫妇俩,至少会对解开谜团会有一点帮助,没想到,这反而将一切推向了更混乱的深渊。

    柴立新努力回想。

    他记忆里拐角那家便利店,以及每天清早蜷缩在那家店墙角的流浪汉,都那么真实。可老板娘嘴里的毛老七,他开的那家理发店,柴立新的头脑里,同样模模糊糊也有印象。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那个打扮得妖里妖气,喜欢拈着兰花指,开口闭口人家人家的人妖呢。那货还骚扰他,被他毫不留情揍了一顿,从此见到他都绕着走。

    柴立新这时的脑袋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拉扯,让他的头嗡嗡作响,越来越疼,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一直没开口的杨帅趴在桌边,他从柴立新描述那个流浪汉长相的时候,表情就有点古怪。因为在杨帅听来,柴立新形容的那人,根本就是不久前的他自己嘛!

    “大哥,大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杨帅一直在观察柴立新,见他额头冒汗,一脸痛苦的样子,就咋咋呼呼叫起来。

    柴立新强忍着越来越厉害的头痛,用手撑起身体,想摇头离开这里。可才跨出一步,他整个人就倾斜着往一边摔倒,连带掀翻了旁边几把椅子,发出一连串哐当声响,把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哎哟,立新,立新?你这是怎么了?死鬼,快搭把手,把他搬到楼上的房间去躺着!”

    “啊?嗳!知、知道了……”

    “你个臭小子,别傻站着!看厨房有没有干净的毛巾,去拿两条来!”

    “哦,哦。”

    “哦个屁啊,还不快去!”

    柴立新浑浑噩噩,仿佛昏了又仿佛清醒着。他无法动弹,但胖老板娘彪悍独特的尖嗓门,杨帅一惊一乍的声音他都能听见。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搀了起来,一阵颠簸后,又似乎把他抬到床上。

    打仗一样的忙乱过后,柴立新被灌了一大杯糖水,抹干净脸上的冷汗,身上盖着毯子,终于不再浑身僵硬。

    那突如其来,几乎要把他的脑子劈碎成两半的头痛有所减弱,但柴立新的意识仍昏昏沉沉,如同漂浮在海面上。杨帅在一边照看他,房门虚掩着,迷糊中,夫妻俩刻意压低的交谈不时传入他耳中。

    “……是不是该通知……许家那位在……悬赏……”

    “不行!死鬼……好歹认识……我们不能为了……传出去……戳脊梁骨!”

    “可要是被许家……我们会……麻烦。”

    “唉……再……我们等他醒……再说。”

    柴立新如坠梦中,头脑时而清楚,时而又糊涂。

    他本来早该彻底丧失意识,可冥冥中,柴立新又本能地知道他不能昏。他一旦昏过去,再睁开眼,面对的可能就将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8月12日,也许是下个十年、二十年后,也许又要回到十年前。

    见鬼的谁知道呢!

    直到刚才,柴立新发现,他的记忆出了大问题。

    一次次不断的重复轮回,柴立新所熟悉的一切,真的都是未经篡改、真实无误的吗?

    那么为什么,在他头脑里,又会交叠出现截然不同的两份记忆?

    柴立新悄无声息躺着。

    他眼前却不断闪现着如七彩烟花般的光芒。

    那团光芒渐渐组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它们拥有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一直拖拽着柴立新的意识,往那漩涡最深处堕去。

    柴立新拼命与之抗衡。

    他真的厌倦了日复一日,每天睁眼面对这世界的疯狂与怪诞。

    是时候让这操蛋的一切停止了。

    柴立新这样对自己说。

    他挣扎的精疲力竭,如同一只被困在网中的飞虫。

    只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支撑他,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围绕柴立新整个意识的那些光慢慢散去,他的感觉渐渐回来了。身上毯子的纹理触感,气流的扰动,以及落在眼皮上的阴影都清晰无比。

    柴立新竭力睁开眼。

    “大哥,大哥你总算醒啦!”

    伸手正想替他换掉额头上毛巾的杨帅没心没肺,笑得脸都皱了。

    就算被柴立新一把扣住手腕,他依然没什么危机意识。小半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只要不主动挑衅柴立新,其实就没什么危险。

    “我……昏了多久?”

    柴立新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喝了半杯水。

    “快两个多钟头了。”杨帅回,又接着问,“大哥你肚子饿不?我姨父在楼下煮饭,姨妈说你要是醒了就告诉她一声。”

    柴立新点点头,正要说话,房门就冷不防被推开了。

    杨帅大概吓了一跳,认出进来的人,不由抱怨:“姨妈,这是我房间,你怎么能不敲门呢!”

    “臭小子!”胖乎乎像颗球的胖老板娘堵住了整个门口,她双手叉腰,开口就是一通臭骂,“你吃我的住我的,老娘还没问你收房租呢!去去去,看见你就来气,快给我到外面凉快去!厨房里还有碗等着你洗,我和立新有话要说。”

    可怜杨帅敢怒不敢言,撵狗一样被灰溜溜撵出去了。

    胖老板娘这才松了口气,她又谨慎地将门锁上。

    柴立新看着她动作,也不出声。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夫妇俩的对话,也大概知道胖老板娘这时要和他说什么。

    这个泼辣了大半辈子的胖女人,反倒有些支支吾吾,磨蹭了半天,她才咬咬牙,开口说道:“立新啊,实话不瞒你说,我和我家那死鬼这么多年也没一男半女,杨帅这小子,是我妹和妹夫出车祸前留下的独苗苗,养了他这些年,我们早就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

    “这臭小子平时不学好,学习也不上进,整天就知道跟他那班狐朋狗党厮混,我和我家死鬼没少为这事犯愁。

    可转念想想,杨帅这孩子心地其实不坏,也知道孝顺我们,可怜从小就没了爹妈,我和我家死鬼守着这铺子,总能保他衣食无忧。念不下去书也没事,年纪小贪玩都没事,等再大点,娶个媳妇,他也就收心了。

    我们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

    说着说着,老板娘的眼里也泛起泪光。她擦擦眼睛,又笑道:“看我……真是的。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平时对着那臭小子反倒说不出口。立新,以前为了几个包子那么对你,我这心里一直有愧。自从收养了杨帅,我才知道没爹没娘的孩子多可怜,今天既然有机会,我诚心实意地跟你说声对不住了。”

    老板娘到底还是有些怵柴立新,表达歉疚后,她的眼神就躲闪着,不敢看他。

    柴立新此刻倒格外平静。

    他声音沙哑,摇头道:“陈年旧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听到这话,胖老板娘立刻松了口气。

    不等她再说什么,柴立新直接又道:“你别担心,我马上就走,不会连累你们。”

    老板娘脸上肥肉颤了颤,眼神更慌乱,她胡乱摆手,解释道:“立新,我真的不想赶你走!我们两个老的都一把年纪了,可杨帅才刚满十八岁,许家我们惹不起!你不知道,许家对你的悬赏一挂就是十年,赏金每年都在往上累加,我们都以为许家家主疯了,没想到你真的没有死。如果让他们发现……”

    “我知道,”柴立新摆手,“你不用多说。”

    他下床起身,才发现身上被换了套干净衣服。大概是他昏过去后,夫妇俩或杨帅替他换上的。上衣有些短,本来宽松款的牛仔裤也变成了贴身效果。

    “这是我们给杨帅买大了的。”胖老板娘解释。

    点点头,眼下柴立新没有任何可不满的。他找了一遍,发现许晋江给他的戒指,也被细心地用一根皮绳挂在了脖子上,脸色不自觉更缓和。

    见他一点没动怒,好说话了很多,胖老板娘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她赶忙又拿来一双鞋递给柴立新,又塞给他一叠现金,说:“这些钱你拿着,虽然不多,也能防防身,千万别嫌弃。”

    柴立新当然知道没钱出门几乎寸步难行,他道了声谢,没推辞对方的好意。

    “立新!”

    见柴立新换好鞋就要出门,胖老板娘禁不住喊了声,看到他回头,倒又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回来了,你……多保重。”

    不过是一句珍重。

    柴立新冷硬的脸上不由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我会的。”他回。

    然后就伸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杨帅缩着身体坐在地上,很明显他根本没去厨房。

    “大哥,你要走了吗?”他声音有些哑,眼睛也红红的。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柴立新,而是刚才胖老板娘的那番话,他大概都听见了。

    柴立新居高临下看着他。

    “别让他们失望。”

    他没有和杨帅长篇大论,每个字异常简洁,却都极有分量。

    在柴立新看来,杨帅是个幸运儿。

    很多人都没这小子那么走运。

    在说完这句后,柴立新就离开了。

    他消失在外面茫茫人海里。

    第50章

    离开朱记早点,柴立新漫无目的,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随便找了间快餐店,点了一份东西在靠窗的角落坐下。

    十年前与十年后,潜龙城的街头巷尾发生了许多变化,看着窗外路上人来人往,他却始终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再看四周,隔壁的一桌年轻人打扮浮夸,身上缀满各种奇形怪状的饰品不说,其中一个的头发,刚开始进门是橘色,这会儿大概因为光线变化,又变成了紫色。柴立新本以为他戴了某种假发,仔细观察后,意识到那真是他的头发。

    移开目光,柴立新又看向那桌人的斜对面。那里坐着一个打扮中规中矩的中年。他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镜,从动作来看,应该是个盲人。他手里牵着一只导盲犬,却不是那种活生生、会伸舌头的大狗,而是由黑色金属壳以及内部电器构件组成的机器犬。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世界,让一切日新月异。

    而他就像个突然闯进来的异类。

    柴立新头脑很乱,他尝试从那团乱麻里找出一切的源头。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一遍——他以为自己葬身火海,莫名其妙回到三个月前的8月12日,开始不断在同一个二十四小时内轮回。事实上,他没有死,只是因为那场大火而失去意识陷入长达大半年的昏迷。

    那些日子难道只是他的梦?如果是梦,什么又算真实?

    高家的袭击,陈驰,西瑞尔和叶燃他们这些人,如果仅仅是黄粱一梦,柴立新又怎么可能获知一些本就存在,然而他昏迷之前并不知道的事?

    现在,他一下又到了十年后。

    柴立新从浑浑噩噩中清醒,却发现他孑然一身,两手空空,那个曾经在十年前的街头见到的流浪汉,竟然就是他自己。

    他努力回想,却记不起流浪汉最早是何时出现的。只不过他头脑里始终有那么一个顽固的印象——每一天清早,柴立新经过那条街,经过那个街角,他就在那里。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柴立新皱着眉,他的脑袋里仿佛有把铁锤在敲打,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口气把杯里的饮料喝完,他起身,穿过热闹的店堂,推门走了出去。

    ……

    晚十点,城市街头依然灯火通明。

    对热爱夜生活的人来说,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大大小小的酒吧夜场,生意也正是最繁忙兴隆的时候。

    柴立新站在街对面,望着另一头夜色中黑沉沉的建筑。

    他黑色的眼珠反射着远处灯火,像一头静静潜伏在暗影里的动物。没花太多时间,柴立新就找到了十年前“迷夜”俱乐部的旧址。

    和他住的旧街区不同,被大火毁于一旦的俱乐部,如今已经重新建成。俱乐部甚至延续了“迷夜”这一旧名,规模却比之前更大。

    当然,这儿依旧是许家的地盘。

    柴立新必须得小心行事。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来这。一想到许晋江那王八蛋就是在这里暗算他,柴立新就没法淡定,心里头又是憋屈又是恼怒,别提多难受了。就算把许晋江“杀”了一次,这股难受劲都没法削减一分半点。

    身体受伤流血,终有一日伤口会慢慢痊愈,柴立新一点不想承认,他被许晋江伤到的,是心。

    他们认识那么多年,谁都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在这件事上,柴立新想他可能永远也没办法原谅许晋江。

    妈的。

    收回思绪,他的眼神又坚定起来。

    如果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么,能让事情结束的答案也许同样隐藏在这里。

    接下来,柴立新又观察了一会儿,才混在一波人中间,通过门口保安的检查,从正门进了俱乐部。

    穿过灯光暧昧的过道,往更深处走去,隔着一道门,充满节奏感的鼓点声像远方闷雷般隐隐传来。等推开厚实的隔音门,人群的欢呼,闪烁不定的炫目灯光,以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就像惊涛骇浪一样迎面朝柴立新倾泻过来。

    站在外围,柴立新微眯起眼,看着舞池内人头攒动。他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冷冽,完全不像周围其他人那样兴奋地扭动他们的肢体,手舞足蹈。

    柴立新稍微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然后,他就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舞池对面。经过吧台,从一条环形走廊沿扶梯往下。幸运的是今晚俱乐部内客人爆满,无论保安或其他工作人员都忙得团团转,没人马上注意到有个服务生失踪了。

    几分钟后,穿着黑色修身马甲与白衬衣的柴立新推开了储藏室的门。

    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眼被他打晕,身上只剩下内衣的那名服务生,确定对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才锁上门。

    靠着这身打扮,柴立新不用再躲躲藏藏,他堂而皇之,来到为整个俱乐部供应餐点的后厨房,又从厨房后门,绕去了另一边的卸货仓库。

    因为不对外开放,这里比起俱乐部其他地方,环境没那么浮华喧嚷,要清静多了。

    沿仓库外的走廊,柴立新走到底,尽头是个应急楼梯间。

    大门却被铁链锁住了,上面挂着一把锁,铁链和锁都锈迹斑斑。

    这地方似乎一早就已遭到废弃,根本没什么人来。借着灯光,柴立新从门上的玻璃向内张望,发现里面很昏暗,勉强能看出楼梯一头往上,而另一头却往下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用从厨房顺来的工具,柴立新打开锁。铁链被拉动时,发出一阵哗啦哗啦声,这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尤为刺耳。柴立新回头,发现完全没有人经过,才放下心。

    他将铁链扔到一边,推开门,闪身进去。

    门里黑洞洞的,除了从外面透进来的那点光,没有其他照明,连空气都透着股陈腐和霉变的味道,完全是闲置了多年的模样。

    柴立新沿着那道楼梯往下,谁知没多久就走到尽头。

    这竟然是一条死路。

    柴立新不信邪,四处查看了一遍。他误打误撞,双脚不知踩到了什么,前面的那道“墙”突然发出轰隆一阵闷响,向上打开了。

    小心地后退一步,发现并没什么异样,柴立新才继续往前走。

    “墙”的那头,是又一条走廊。

    头顶自动感应灯一盏盏亮起,柴立新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后,他穿过走廊,又拐了几个弯,推开最后一扇挡在面前的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双眼一下睁大了。

    房间里,木制的家具,宽大的皮沙发,天花板的吊灯,如果不考虑在地下,这儿完全就是个布置低调又不失奢华的安乐窝。

    但此时眼前的一切,看在柴立新眼里,却又显得那么刺目。

    柴立新至死都不会忘了这鬼地方,毕竟他曾在这“住”了三个月。

    装饰得再华丽,仍然掩盖不了囚牢的本质。

    柴立新目光一寸寸移动,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房间。

    当他受药物影响神志不清、比较“听话”的时候,他会被带到这里放风。比如坐在那边的沙发上,看会儿电影什么的,但清醒的情况下,柴立新从未低过头,服过软,每次都和他以为的那死变态对着干,搞得头破血流。

    他怎么能料到,那个人会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许晋江。

    一想到这,柴立新喉头腥甜,几乎要呕出血。

    十年前高家人放的那把火,把一切都毁了。柴立新仍清楚记得大火蔓延肆虐,那寸寸逼近的高温,浓烟更呛得他难以呼吸,可许晋江这王八蛋,竟又把这里给恢复了原状。

    去他大爷的!

    柴立新身体僵硬,握紧拳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动步伐,走过这间客厅,往另一头走去。

    踢开门,一连找了好几个房间,都没什么发现。不过至少其他房间都空了,里面什么也没有,说实话,柴立新松了口气。

    火灾烧毁了地上部分,但俱乐部的地下结构似乎大多保留下来。

    在许晋江亲口承认前,柴立新从没注意过“迷夜”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地下密室。对这里的每面墙,每个角落,柴立新却熟得不能再熟了。毕竟那三个月里,他曾无数次计划怎么逃出去,可惜这方面他从不是许晋江的对手。

    这王八蛋把一切设计考虑得天衣无缝,从来没给过柴立新可乘之机。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柴立新也许会被囚禁到天荒地老,直到他死或许晋江咽气的那天为止。

    想到这,柴立新不禁一阵恶寒。

    他真该感谢高家放的那把火。

    深吸了一口气,柴立新走到一面墙前停下。

    他伸出手,摸过起伏的墙纸花纹,表情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墙纸应该是重新匆匆换上的,有些接缝处渗出了黑色,不注意看其实不太容易发现。

    嘶啦——

    柴立新沿着接缝,把浅色墙纸撕下。

    第一层墙纸下,被大火熏烤得发黄发焦的第二层壁纸就显现出来。

    越往上,烟熏的痕迹就越严重,下半面墙保存相对完好。而在靠近地面的部分,每过去一天,柴立新都会划下一笔,此时此刻,那几排“正”字也赫然在目。

    柴立新简直自虐一样,几下把附近的墙纸都撕了下来。

    数了数,不多不少十八个“正”字。

    回忆当时的自己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刻下这些日子,每一笔,极致的平静下,是极致的愤怒与杀意,在他胸口不断地酝酿、发酵。

    柴立新脸色更差。

    他半跪着,眉头紧蹙,怒气无处发泄。手指碰到那些字,然后他鬼使神差的,又把这层墙纸也用力撕了下来。

    第二层墙纸比第一层牢固,柴立新只把它扯出一个小缺口。

    但只是这么个小口子,却已经足够了。

    底下露出的字迹,让柴立新瞳孔收缩。

    他愣了愣,下一个瞬间就跟发疯一样,双手齐上,试图把第二层墙纸整个撕下来。因为太心急,有些地方反而没有撕掉,他就用手指抠。没多久,柴立新就气喘吁吁,但他眼里的光芒亮得惊人,神情急切。

    等到这层有大半墙纸被撕下来,柴立新的动作反倒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僵硬了。

    “不……这不可能……”

    他摇头,喃喃自语,似乎不敢置信。

    第三层墙纸上,同样有被大火烤得焦黑的痕迹,更叫柴立新无法接受的,是墙面靠近地下的部分同样被刻了字——不多不少,十八个“正”字!

    那是他的字迹,柴立新绝不会认错。

    头脑里轰的一声,仿佛被炸开了。

    柴立新完完全全懵了。

    一股强烈的恶寒自他心底浮上来。

    柴立新两只手微微发抖,他心脏狂跳,喉咙发紧,呼吸急促,却本能地再次把手伸向了那面墙——

    第四层墙纸,第五层……

    一直到第八层,柴立新再也不敢伸手。

    他转过身,抱着头,背靠墙慢慢滑坐在地。

    这一刻,柴立新犹如置身噩梦。

    谁来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头快爆裂开般的痛,胸口憋得慌,柴立新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他不由自主伸手扯开系的太紧的领结,由于太用力,却把脖颈上的皮绳也连带扯断了。

    银色戒指“叮”的一声,滚落地面,又骨碌碌滚向房间门口。

    柴立新想去追。

    他抬起目光,发现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

    第51章

    房间里很昏暗。

    而门外则亮着灯。

    门口的人因为逆着光,柴立新一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那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柴立新眯起眼。

    “……许晋江?”他哑着嗓子,试着问出了声。

    就算看不清容貌,只是个黯淡轮廓,柴立新却本能地知道对方是谁。

    那人没有回应。

    他弯下腰,捡起滚到他脚边的戒指,接着就退后一步。

    那一步正好让柴立新看清他的样子。

    前一秒,柴立新以为没什么能让他再吃惊。但这时,他却忍不住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用手掌撑起身,然后一步步朝对方走近。

    他想靠近,对面的人却在不住往后退,最后干脆扭头就走。

    “许晋江,你他妈站住!”

    柴立新追出门,他腿脚不便,发现跟不上对方的速度,情急下一声暴喝。

    跑在前头的许晋江身体僵了僵,最终还是乖乖停了下来。

    柴立新见状,喘了口气,慢慢走过去绕到他面前。

    此时此刻,灯光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柴立新看着他对面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是许晋江,又似乎不是他,至少不是柴立新记忆中的那个许晋江了。

    他比柴立新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瘦,下巴发尖,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而原本漆黑如鸦羽的头发此时全白了,在灯下反射出半透明的银光,大概很久没有剪过,已长到了腰际。

    他的睫毛同样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眼珠则泛着暗红色的光,如果不是五官几乎没任何变化,柴立新差点不敢确定,眼前这妖魔般的男人就是他认识的许晋江。

    在这之前,柴立新一直以为“老鼠”口中那些关于许晋江的传闻,只是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的流言。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你怎么……”柴立新说到一半又顿住。

    他本来想问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又突然想到那一晚他差点杀了他,当时许晋江只剩半口气,叶燃带着他离开许家,柴立新瞬间又仿佛明白了。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柴立新知道九天那些研究狂人,叶燃身为叶家一员,她提出要求,他们一定会尽全力搭救许晋江,也许还用上了某些未经批准的实验性疗法。

    而许晋江还是没出声。他定定望着柴立新,从头到尾神色都有些难以捉摸。

    柴立新很快也注意到了。

    “看什么看?!”他眼神凶恶,声音里带起怒火。

    之前情况实在有点诡异,柴立新都顾不上发怒,或干脆拎着许晋江的脖子狠揍一顿。回到眼下,既然碰了面,他更不会扭扭捏捏,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避着许晋江,那就不像他了。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外界怎么变化,柴立新永远都是柴立新。

    许晋江眨眨眼睛,终于收起梦游般的神情。

    慢慢呼气,直到指尖不再发抖,他攥紧手里那枚银色戒指,戒指表面的纹路硌痛了掌心,许晋江闭上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不是真的,假的,都是假的……”

    这么自顾自说完,他就绕过柴立新,像一缕游魂般,摇摇晃晃穿过走廊,离开了。

    根本没料到许晋江会这样,柴立新一时间都懵了。

    反应过来,他眉毛纠结成一团,什么也没想就追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你跑我追地到了柴立新最先来到的客厅,这也是整片空空荡荡的地下区域里,唯一有点人气的地方。

    可惜对柴立新来说,这里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他到的时候,许晋江已坐在沙发一侧那个他常坐的位置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柴立新心底升起了一股冰冷的怒意。

    他踢开许晋江面前的茶几,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柴立新站在许晋江面前,目光发冷,讥讽道:“怎么?你不是一直在悬赏通缉我么?当初有胆子做,现在他妈的倒没种看我了?艹——!”

    柴立新自己也说不清,许晋江曾经做的那些事和他眼下消极逃避的态度,究竟哪点更叫他不爽,或根本两者兼而有之。尖锐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急于寻找缺口,也让柴立新脸色更森寒。

    “看着我!”他一把拎起许晋江的衣领,强迫他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你他妈再敢说一句‘我不是真的’试试看?!”

    许晋江皱着眉,他漂亮的五官都扭曲了,暗红色眼里那些深沉压抑的苦痛几乎要满溢出来。他哽着声音,终于忍不住开口:“小新,求你……”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柴立新更像被点着了的炸药桶。

    “求我什么?你他妈又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柴立新一再提醒自己,千万别心软,许晋江这混蛋本性难移,无论表现得多么痛苦弱势,那都是装的,回头趁你松懈的时候,他就会狠狠咬你一口,那才是真的痛不欲生,刻骨铭心。

    许晋江没有发现柴立新此时心里的想法。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盯着虚空的某个点,似乎看着柴立新,实际上根本没和他的眼神对上。

    “已经过去十年了,小新。这十年里,我都听你的话,好好活着。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想,等到了明天,说不定到了明天你就原谅我了。有时我做梦,梦见你回来了,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每次等我睁眼,都发现不过只是一场梦。现在我总算明白,你永运也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

    听了许晋江这些话,柴立新一时默然无语。

    他的怒火却仿佛被临头浇了一盆冰水,呲拉冒着烟熄灭了。他意识到,对于自己只是一瞬间的事,可对许晋江,时间已快过去十年,那是三千六百多个真实的日日夜夜。

    许晋江笑起来,眼底却更涌现出更多悲伤,“你只想折磨我。让我抱着一点希望,一天天等下去,一天天受尽煎熬,这就是你的报复。有时我真恨你,恨你怎么能这么狠,十年了,你真的再也没露过面。你可以骂我,打我,或者干脆杀了我,可你就这么拿钝刀子,一天又一天,零割碎剐地折腾我!”

    像觉得难以呼吸,许晋江快速急促地喘着气。

    “我们互相都太了解了,你知道我不会放弃,只要还活着一天,还能撑下去,我就会一直等。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这一刻,他的视线终于和柴立新的碰撞在一起。暗红的眼珠如同两颗滴血的宝石,带着惊心动魄的光辉,直直探入了柴立新的灵魂深处。

    “可那又怎样?就算知道你是故意的,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这里——”他按住他胸口位置,“只是想到你的名字,就会发烫发热,要它完完全全冷下来,只能等它不再跳动为止。”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在我死前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偷偷的看一眼也好。”

    许晋江说到这里,低叹一声。

    他反手抓住柴立新的手腕,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所以求你,小新,如果这只是个梦,千万不要再叫醒我。”

    “最近我很久没梦见你。有时我都记不起来你的样子,医生说是药物的副作用。幸好我存着很多你的照片,每天看一遍,就不会忘了。”

    听完这些,柴立新不知该作何表情。许晋江的脑袋似乎不清不楚的,现实与梦境他都分不清,说的话也充满不祥的味道。

    “许晋江,你脑袋是不是进水了?他妈的……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许晋江摇头,“小新,我没胡说八道。现在我难得有这么清醒的时候,那些药总让我昏昏沉沉的,王锐他们没当我的面明说,可我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当年毒虽然解了,但时间拖得太久,解毒剂也有很强的副作用,你也看到了,我……变成了这副模样。”

    柴立新傻了。

    他头脑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成一片空白。

    就算过了十年,许晋江也才三十多岁,好端端的,他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柴立新火起来,他皱起眉毛,本能地拒绝相信这些话。

    “王八蛋,你他妈又耍我!”

    他气得眼睛发红,扬手就给了许晋江一拳。

    许晋江闷哼一声,雪白的脸被揍到一边,瞬间就见了血。

    “痛……”许晋江嘴里咝咝抽着气,脸被打歪了,他却似乎很高兴。

    一把抱住柴立新,他将他整个拉下来坐在自己腿上,趁柴立新没反应过来,许晋江又胆大包天,不怕死地捧住柴立新的脸,快、准、稳地猛亲了他一口。

    那是个血糊糊的吻。

    许晋江嘴角只是破了个口子,血却跟不要钱一样不断从他伤口里往外冒。

    艳红色的血滴滴答答流过下巴,配上许晋江一头白发,红色眼珠,有种异常的凄艳感。

    柴立新呸呸吐掉嘴里的血,他被许晋江这样子吓到了,甚至忘了对准他另外半边脸再补上一拳。

    “怎么回事?”

    发现许晋江伤口处的血仍在流个不停,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柴立新急了。

    “没事……”许晋江说话都有些含糊,他摇着头,眯着眼,似乎很享受柴立新的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见柴立新脸都黑了,他才哼哼着,交代,“药在……我衣服口袋里。”

    柴立新迅速从他上衣口袋中掏出几个药瓶。又在许晋江示意下,挑出其中绿色的那瓶,拧开盖,就问:“几粒?”

    “两粒。”

    倒出两粒白色的圆药片,柴立新让许晋江吞下去,又过了一会儿,许晋江嘴角血止不住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柴立新跟着松了口气。

    而许晋江只是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眼里仿佛流出蜜来,视线黏黏糊糊粘在他身上。

    这下柴立新终于回神。他像被蝎子蜇到,一下跳起来,半天憋出一句:“去你大爷的!”

    “小新,你其实……”

    “闭嘴!”

    他当然知道许晋江要说什么。

    柴立新也终于得承认,他在乎许晋江。即便在他做了那些不可饶恕的事之后,他该死的还是在乎他!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眼睁睁看他在自己面前流血不止。

    那些药,许晋江的身体状况,都明明白白告诉柴立新——这一次,许晋江这王八蛋不是在装。

    他等了他十年。

    而现在,他快死了。

    第1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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