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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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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剑沉沦 作者:弥遥夕

    第17节

    可是,不再是雀望皮囊的他,胸腔便也像是开了七情六欲的闸,阀门一旦开启,就是巨浪滔天,仿若那十年的清心寡欲,都不过是虚幻一场。

    这仇恨,他从未忘过。

    十年前的往事,也是那般历历在目。

    凤逍遥上前两步,轻轻掰开了他紧扣着剑身,指尖都快出血的手指,握在掌心,轻道,“小望……”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玉铭君的怒气便消解了些。

    雀望,忘却。

    师父为他取的名字,终究也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也许每每无法抑制内心激愤之时,想想师父慈善的面庞,他便能暂得些许平静吧。

    凤逍遥见他神色终于有所缓和,便将那璇玑剑自他手中取来,放回桌面,拉着他的手道,“我以后便不再这般称呼你了。如今你已不再是雀望……玉铭君……玉铭君……”思忖片刻,凤逍遥黑眸一亮,薄唇微动,“叫旁的肯定与你爹娘叫你一样,我也不叫你铭君,唤君儿也太过奇怪,跟叫小孩儿一样。”

    那还有什么称呼?

    “公子谦和,温润如玉。”凤逍遥拉着玉铭君的手,“以后我便叫你小玉儿。”

    蹙眉,“你不觉得像是在叫青楼姑娘吗?”

    拽了一把他的肘窝,凤逍遥拉近二人距离,笑得好不邪邪,“平日我也不唤你名字,便是只你我二人之时,或者那个的时候……我便这样叫你。”

    虽然抵触,但是看着凤逍遥一脸笑意盈盈等待嘉奖的小孩子讨糖表情,配上这样一张看了多时也未曾腻过的俊脸,玉铭君便也没再说什么,心下知道自己若不应允,以面前人之脸皮厚度,给他再叫的腻歪一点也不无可能。

    那时他再怒了推脱,恐怕结果也断不会好到哪儿去。

    见玉铭君一张小脸并未有什么反感,反倒是低垂羽睫,似是在想什么,凤逍遥便心里一喜,又将玉铭君往自己身旁拉近了些,将人儿圈在怀里,轻轻嗅着他脖颈处幽幽的冷香。

    换了样貌,这味道倒是丝毫未变。

    不过比起曾经,当真暖了许多。

    感受着某个热乎乎的家伙,鼻息全喷在自己颈间,汗毛都快竖起来了,捂着脖子推开,瞪了凤逍遥一眼,便道,“你有空在这里闲聊,不如找找出口。”

    凤逍遥大手一指,玉铭君转身,身后可不是一个小小石门。

    “你刚刚光顾着看剑,我却第一眼就看到了门。”

    那扇与墙体统一灰色的石门,与记忆中师父带自己从这屋里离开的那扇别无二致。

    他记着,只要出了门,山中走道没有多远,就是天华山下众湖泊之一。

    心下略微心安,正要跟凤逍遥说起这事,就觉得后颈忽然一麻。

    面色变冷,因为此刻屋内,除了他与凤逍遥,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

    那么,攻击他的人,只可能是……

    呼吸一窒,玉铭君双腿发软,即将倒地前,只觉得身后强健的臂弯将他带入怀中。

    意识消散前,只闻听着耳畔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低喃,仿若含了无限的愧疚。

    “……信我。”

    “大人!属下们在这地儿巡视了两天两夜了,没见过任何活人,也没见到任何尸体,沿岸下游,属下每隔三米就派人把手,可是河水清澈,根本没有尸体或是衣物漂浮而出。……您看……”

    一名浑身包裹黑衣的男子恭敬蹲下,对着上官正飞回报。

    搓着一双皴皲老手,上官正飞高高的眉骨下,一双闪着精光的平眼转了几转,冷哼一声,“可以啊!这样都能让他俩跑了!来人,叫人潜到水底去!”

    “不必了——!”

    内力传音,隔了将近二十米,这蕴着浑厚内力的声源忽而响起。

    几名靠的近的黑衣死士,正要赶来掩护,正以为敌人来犯,就见上官正飞挥了一把墨色驼毛边披风,示意所有黑衣死士勿要行动。

    远处风雪之间,可不是仅着玄青冰绫绡的凤逍遥怀中抱着一坨黑色的不明物体。

    “……凤公子怎的,忽然现身?”上官正飞一张老脸神色变了又变,最终,问了这句。

    周身几名黑衣死士皆是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妄动。

    “雀望已经被我溺毙,葬身寒潭底,再无生还。”凤逍遥走前几步。

    上官正飞见他缓缓走近,怀中似是抱着个人,急急问,“可是雀望尸身?”

    “潭底毒鱼水怪甚多,他受了伤,自然活不过多久,我不过是趁他咽气前套出了医圣神药药方藏在何处后,便给了他一掌,做了了断。”凤逍遥面不改色,笑得何其阴险,“我已将他抛入断崖,想必不过多久,你的手下也能在河道将其打捞。”

    上官正飞蹙眉,“那你怀中人……”

    凤逍遥一笑,“自是我此番奉命在这无影寒潭内寻找的宝贝。”

    且听远处一阵人影骚动,三名死士破空而来,轻功皆是上乘,三人临近,齐齐下跪,为首道,“报——!大人,已然寻到雀望尸身,伤口溃烂,多处手脚残缺不全,周身已无完好。面部虽有轻伤,但是尚可辨认,正是那人无疑!”

    展臂一挥,上官正飞的墨色披风在风雪里划了一个耀人的弧度,屈膝便对着凤逍遥跪了下去,“老臣惶恐,可是前日出手太重,耽误了您身负重任……老臣万死!”

    凤逍遥一转头,这才看见一名死士竟是将他的黑羽鹤氅洗了干净,急急跪着递了过来。

    满意一笑,“上官大人现在越来越会做事了。那一掌,您再多出三分力气,恐怕此刻,我便早就一命呜呼。”

    上官正飞即便跪着,依旧挂着奸计得逞的微笑,“您在慕容山庄,与那雀望虚与委蛇,慕容博身死之时,自是用了苦肉计避过怀疑。……老臣与之相比,不过有心模仿,可是论机智胆识,还是不及您万一。”

    伸手扯过厚实的大氅,凤逍遥将怀中人层层包裹。

    上官正飞正要抬头,却又惧于凤逍遥威慑般赶紧低下头,“不知……您怀中到底……”

    “上官大人应该知道,我既奉密令,宝贝送到之前,自是不能对任何人多说一字。”将怀中人打横,确认包的完全看不见脸了,这才转过身,身后自然是早就备好的黑金刚所制华贵巨辇。抬步上了辇内,绣着五爪金龙的暗红色毛呢车帘落下之前,且听车内凤逍遥嗓音再起,“雀望尸身之事,才是大人应该关心的。”

    直到那车辇渐行渐远,上官正飞才敢起身。

    天华山一片终年未停的鹅毛大雪里,正是那车辇轮轴压过的车辙。

    抖落膝间雪花,上官正飞那双终年闪着精光的眸子里,流窜着什么异样神采,情绪不明。

    曜金国皇宫正殿之上,比之慕容山庄庄严何止百倍的盘金龙金丝楠木雕梁,撑起了这威武的皇宫正殿。

    殿内高台,龙椅上端坐着一身耀眼明黄,眉峰狠厉,刀眉粗粗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边的侧位金椅上,亦坐着一名风华正茂,着正红色对襟大袍,袍面上绣着九翎金凤,看不出年龄的女子。

    她张张口,杏眼直了,只摇动着一头华美的凤羽六合髻上,插着的十二支金翠步摇。

    她望着堂下,一身白衣,样貌绝色出尘的男子。

    男子神色疲惫,一双原本应该聪慧睿智的眸子,如今也只剩下黯然。

    那女子颤颤巍巍起身,声音仿若梗在喉中般,“游姐姐……你、你竟还活着……你竟……”

    殿内堂下,白衣静垂,孑然而立的男子,不是玉铭君是谁!

    他仰起头,直视着皇位之上,这对衣着华贵,如审视云云蝼蚁一般,俯视着他的,高高在上的二人。

    终于。

    终于在他将秘密全部说出,终于觉得世间可以有个信任依靠之人的时候,那个自己最信任最托付之人,还是生生背叛了自己!

    将自己拱手送出,送到了仇敌人面前!

    且听身旁一人跪下,凝力沉声,宛如钟鼓,回荡在这幽幽大殿,浑厚久久,不绝于耳,“儿臣段遥,拜见父皇母后。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章 洛神赋

    ?  卷一·洛神赋终章洛神赋

    如此熟悉的声声句句,午夜梦回中温暖惑人的柔情细语。

    永远无法忘怀的磁性嗓音。

    如今。

    如今!

    只让这尊贵无比的大殿之上,让他玉铭君周身空气,狠狠降至冰点!

    他整个人,都似被一道闷雷猛击在天灵盖,疼得他牙齿都在发寒。

    可他不能难过。

    甚至不能愤怒。

    他站在敌人面前,站在段终南的面前!

    不论下一刻他会不会身首异处,身为玉剑山庄少庄主,他不能在敌人面前怯懦!

    难过,悲伤,愤怒,都会成为他的弱点。

    段终南没有立刻杀了他,那便是还有话问他。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身份,到底是雀望还是玉铭君,亦或二者都是!

    跪在他左后方,那个对着敌人三扣九拜之人,到底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了段终南多少?

    从他醒来,到被带往这大殿不到半个时辰。

    可是,他其实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

    且闻身后一阵脚步,似又有谁上前来,匍匐而跪,“臣上官正飞,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玉铭君心口一紧,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左后方斜了一眼。

    可是那人,自起身后,并未看自己一眼。

    心下一阵钝痛。

    凤逍遥,凤逍遥。

    你当真藏得好!

    半点马脚不露,半分掩饰也无。

    可是谁能想到呢!你除了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泣血教教主,更是曜金国二皇子,誉王段遥!

    你已经坐拥天下权力了。

    将我献给你父皇,你又能得到什么?

    从你一开始接近于我,便是作此打算的吗?

    “爱卿免礼。……天华山冰天雪地,爱卿依旧幸不辱命,斩杀逆贼,带回神药,朕甚是欣喜。”高高的九雕金龙椅上,段终南刀眉一横,刚毅的下巴微微抬起,一双利目方正宽大,很是有几分威严,即便人到中年,可是神态语气,依旧可以摄人于千里之外,“令公子上官无痕,相貌人品皆是上上。太子不日大婚,令媳与太子正妃为同胞姐妹,理应入皇室一脉。朕有意,赐予上官家皇室爵位,由令孙承袭。爱卿意下如何?”

    刚刚站起身的上官正飞,一身藏青色白鸟绘官服袍摆宽大,他一挥,急急又跪了下去,一双精光眼垂下,头抵着大殿坚硬冰冷的地面不住磕头,感恩戴德,似乎见到了活的神明,“微臣惶恐!……微臣为皇上抛头颅,洒热血,皆是职责所在!此番若非誉王殿下助微臣一臂之力,恐又被那叛贼后人狡猾潜逃!臣该当领罪才是,万万不敢厚颜接受皇上赏赐!……臣自请罚奉一年,捐出家田百亩,入曜金国库。”

    玉铭君冷着一张脸,水眸里结满了寒冰。

    好一出感人肺腑的主仆情深!

    上官正飞之老奸巨猾,由此可见一斑!与齐宣、龙万山、慕容博一同成为段终南走狗之时,曜金国丞相之位只有一个,而他却偏偏拔得头筹。

    论人品,威望,武功,慕容博都当之无愧!

    可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最终,却是花落上官正飞之手!

    段终南,果然喜爱旁人巴结奉承。

    上官正飞,果然是一条最会讨他喜欢的好狗!

    段终南摸了摸下唇,唇边笑意深深,“爱卿无须自责,朕几次三番派出大内密探,都不能将其斩草除根,可见贼人并非等闲之辈。……爱卿勿要请罪,朕心意已决。太子大婚之时,就是上官家获封爵位之日。到时,令孙无论几人,皆可获封异姓王称号。虽是挂名王爷,可也是朕对爱卿数十年为我曜金鞠躬尽瘁的褒奖,还望爱卿莫再推脱。”

    “臣惶恐。”上官正飞再次拜服。

    忽然,一直如他一般安静的左后方男子,竟然开口。

    玉铭君握紧双手。

    “……上官大人还是快些起来吧,”那人笑笑,“此番围剿叛贼,大人功不可没,就算父皇不赏,我也得给大人讨些赏赐。”

    上官正飞起身,面色有些为难。

    玉铭君冷眼看着,只觉得面前一张张假面具眼花缭乱。

    令人作呕!

    “那臣,就……谢过皇上,谢过誉王殿下赏赐了。”

    上官正飞谢完恩便缓缓起身,一张老脸,似乎对于这赏赐相当不情愿似的。

    可是语气里,却显然没有半分为难。

    段终南道,“遥儿……父皇听闻,那贼人是你亲手斩杀?”

    “是。”

    玉铭君心口一窒。

    “平素里看你不喜朝堂,四处为朕微服出访,却不料,此番竟立此大功!”段终南声如洪钟,笑意满满,“快跟父皇说说,你是何时有心为为父除此逆贼的!”

    “洛神大会前夕,儿臣正好游历到幽州与长州边界,听闻齐大人要召开洛神大会,便有些好奇。皇兄修书给我,说他亦要前往,皇城不可无人,便叫我回宫。……儿臣便想,父皇年富力强,正值壮年,并不需要皇子时刻尽孝身边。也是自己贪玩,偏要去凑凑热闹,给皇兄一个惊喜。”那人言语间,就如旁日般一派轻松,“何况太子哥哥亲自出动,儿臣便觉此事甚大,估计牵扯众多。父皇未曾通知于我,可是儿臣旁观者清,一直在旁静候,希望能够帮到父皇。……暗中查探,才发觉江湖势力似乎想要借机挑起曜金内乱,先是毒杀上官无痕、慕容天骄未果,而后便又在武林大会上意欲掀起血雨腥风……”

    段终南点头道,“于是你便接近医圣徒弟,一方面为父皇探知医圣神药下落,另一方面,也借个虚假身份,好查探是何人胆大包天,胆敢动摇我曜金根基,是吗?”

    那人躬身抱拳,“父皇英明,儿臣想到此处用了数日,而父皇仅听儿臣口述便知其中原委。儿臣惭愧,江湖历练多时,可是英武睿智,还是不及父皇万一!”

    “哈哈哈!”段终南大笑,“为父诸多皇子之中,朕最中意者非遥儿莫属。若非你执意不肯承袭皇位,非要朕立长立嫡,如今朕早就退位颐养天年,不再如此操劳!遥儿谦虚,你此番深入敌人内部,骗取信任,杀敌于无形,实在是深得为父真传!朕甚是欣喜!你还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一并满足于你!”

    左后方男子挥了一把暗紫色四爪金龙袍,单膝跪地,语态恭敬道,“父皇正值壮年,合该带领我曜金一统天下,怎生得早早退位之念?何况儿臣已寻回医圣神药,父皇延年益寿,福泽百世,亦指日可待!儿臣只愿为父皇效力,肝脑涂地,听从父皇指令便是今生所愿。若父皇不弃,可否将堂下人交于儿臣之手审问?”

    段终南笑意渐退,利目转了几转,言语间,目光从未离开过玉铭君。

    “你可知他是何人?”

    “儿臣带回之人,儿臣自知其为何人。若非关系重大,儿臣也不会不顾上官大人便急急回宫,将此人交于父皇面见。”那人脸上虽没有表情,可是唇角,却勾动着些许骄傲。

    段终南半晌不语,忽而,“上官爱卿回报,你于天华山无影寒潭之底寻到此人……”

    一笑,那人并未被这问句难倒,先是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上官正飞,而后对着殿外沉声道,“呈上来!”

    便见两名宫廷守卫,皆是金光铠甲,一人端着一个红绒托盘,盘内横摆着一把通体漆黑的修长利剑。

    玉铭君面色一整,指尖泛白,手心都出了冷汗。

    段终南蹙眉,“这是何物?”

    “回禀父皇,此乃儿臣擒获此人时,此人从未离身的佩剑……儿臣并不知此剑到底为何物,但见玉剑山庄遗孤如此珍爱,想必不是凡品。不如儿臣即刻将此人带走,细细审问此剑由来,以及当年,他是如何逃脱升天,又为何蛰伏天华山无影寒潭终年不出。”

    段终南目光发狠,死死盯着那柄黑剑,仿佛那把剑中蕴藏着什么令其极为在意之事,“人自由你处置。……这柄剑,还是交由父皇保管吧。”

    “你们父子君臣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偏没人理我,”皇后任嫣然发了话,手中纤长的镶金指甲扣捏起一旁手帕,凉凉道,“平白冒出个长相肖似游姐姐的男人,便说是玉剑山庄来的。哼,笑话。刚刚还把我惊着了,如今细细看,也不过如此。天下间肖似游姐姐者不下百人,咱这宫里不就供着一位嘛!怕是遥儿你抓错了人!”

    “母后说的极是,”那人屈膝道,“儿臣也有此疑惑。……儿臣并未见过父皇母后口中故人,甫见此人,也是极为震惊。只因玉剑山庄诸多秘密,儿臣以为不可轻纵,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方才先斩后奏,将此人带来面呈,好请示父皇旨意。”

    声声坚定,只听得玉铭君更加心寒。

    眼眸彻底黯然,他强作镇定,不再让双手颤抖。

    “这人难不成是哑巴,上殿至今,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下跪……”任嫣然美艳的杏眼挑了挑,年过四十却依旧风华绝代的容颜很是有些不屑,“不会是个呆子吧!十年前那把大火,把人烧傻了?”

    “那便只能等儿臣细细审问了。来啊!将他押下!”那人朝着身后猛一挥手,呈剑而来的两位侍卫便一左一右扣住了玉铭君的双肩。

    玉铭君抬眼,怒瞪了一眼大殿正堂,高高皇座上,抚弄着手中黑剑,再不看他一眼的段终南,和那一直用奇怪眼神审视他的任嫣然。

    真气一开,一把震麻了抓着他肩胛的两名侍卫的手。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恶心。

    都不配对他碰触!

    “让他自己走。”那人在他身后发话,“量他插了翅膀,也飞不出曜金皇宫。”

    简陋的一间小小别院,很像是皇宫里无人光顾的冷宫。

    屋内陈设简易。

    年久失修的红木桌椅,桌椅四角都是残缺,勉强接了几根铁丝木块固定,这才将将放稳。桌上茶具虽然干净,可是白瓷茶壶、杯子边缘,依旧缺了几个角。

    似乎被人用心打扫过,墙角并没有浓尘与蛛网。

    玉铭君刚一进屋子,身后的门就被紧紧关上。

    屋内的窗户都被钉死,终年不见阳光,有些霉味。

    这阴凉里透着些阴冷。更多的,却是心寒。

    心?

    摸到胸口,那块血色红玉还在散着丝丝热气,温胧着他的心脉。

    鼻尖酸涩,扯了那红玉攥在掌心,白嫩修长的指腹狠狠按着那玉质,高高举起,几番犹豫,恨不得就这么将那温暖他十余年的玉佩砸个粉碎。

    想着那人刚刚对着段终南声声喊着父皇。

    想着那人曾经搂着自己一句句软语安慰。

    两具面庞交织在一起,终究……

    “……砸啊,怎么不砸了。”

    悬在头顶的手停下,玉铭君诧异回身。

    这人,走路没声,何时到了他身后?他才进屋不到半刻。

    只见来人手里提着个三层彩漆锦盒,一头张狂不羁的短发如今也抹了些发油,贴着束发的嵌宝紫金冠,冠内镶着颗巨大的双龙戏珠,珠身圆润透亮,一身王爷袍服并未脱去,暗紫色锦缎上绣着张狂的四爪金龙,腰间也是名贵的九仙七玉绦带,黑靴边上雕了几只盘云螭龙,很是皇家贵胄。

    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脑后一撮长发,和发内的逍遥小辫。

    死死攥着手中红玉,玉铭君并未接话,也未理会。

    背过身,径自走向床边,低眼就看到床铺上竟是一床与屋内陈设不相符的名贵蜀锦薄被。

    负气坐下,不去理会那边将锦盒放在红木桌上的某人。

    “……这千年血红玉,世间就这一块。你砸了便没有了。”

    不去看那人动作,可是鼻尖却窜过阵阵香气。

    可不是那锦盒内好酒好肉,不自觉地诱惑着他这几天几夜没吃东西的身子!

    十指绞住身下被面,玉铭君眨了眨幽幽含烟的水眸,硬忍着口内奔涌的唾液,就是不转头去看那兀自放置食物之人!

    那人也不急,偏偏放得极慢。

    一边放,一边废话还不停。

    “几天没吃东西,饿坏了吧。你不打紧,我可心疼死了。”

    “……”咽了咽口水。

    这人!

    竟做了他最爱的清蒸鲈鱼!

    阵阵鲜香,只把那酱油和鱼肉的雪白,尽数挥洒在他鼻息,刺激他的味蕾。

    “我记得你上次说好几日没吃紫薯麻团了,我还专门带了蜂蜜,”瓷盘与桌面轻微摩擦着,“这可是皇家御贡的长州冰蜂蜜,入口微凉,很是甘甜爽口。”

    蜀锦被面几乎要被他的手指戳了好几十个窟窿,玉铭君面对着床板,觉得自己僵直坐着,腰背和腿根都有些麻了。

    最后一盘饭菜落定,那人又拿出酒杯,倒酒的“淙淙”声缓缓响着,“问天号所有‘琼浆玉液’都被我放在教内总部了,一时半会儿调不过来。这是皇宫的贡酒,滋味虽是勉强了些,但是也算入的了口。”

    从与这人掉入无影寒潭底部,而后被他打晕,昏迷时似乎被人喂过几口水,但是印象模糊。

    现在,经历了一天的疲惫,如今他嗓子干涩,哪还有余力说些什么?

    可不是被这酒香一熏,腹中恣意横流的口舌之欲,便更难忍了!

    那人在他背后,语气很是无奈,“你要气,也得吃了东西再气。……本来就瘦,昨日为你穿衣,更是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你这样,我还怎么摸?”

    自是知道那人激他发作,激他转过身与他分辩。

    可他就是不转头!

    不理!

    不再听他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虚与委蛇!

    屋内二人僵持着,彼此凝着浓浓的静默。

    那人就这么盯着他,似乎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玉铭君再度听到那声熟悉的叹息。

    似是无奈,似是认输。

    “罢了。……你恼我,不愿理我,自是我的不是。我也不会辩解。”那人抬步转身,回了头,语气颇为酸涩道,“你不愿见我,我走便是。免得你饿死了自己,我只剩下后悔。……饭菜没有放毒,你一闻便知。”

    那人离开的脚步极慢,似乎在等他的挽留。

    可玉铭君就这么坐在床上,满面都是强忍着什么的表情,美丽的小脸皱作一团,手心的红玉因为温暖,已经在他手心烘出了薄汗。

    “吱呀——”门一开。

    那人低低道。

    “……今后,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便是。”

    啪嗒。

    再度被紧闭的大门,隔离了一室静寂。

    玉铭君双手握紧松开,握紧又松开,终于再按捺不住,忽然起身就奔到门口,大力拉开了大门。

    门外入目,空无一人。

    寥落的秋风来的尚早,几片翠色落叶却早已飘落。

    废弃的萧索院落,如今看去,吹皱的水面上,几只野鸭正在嬉戏。

    “嘎嘎嘎”叫着,很有些闲适。

    可是玉铭君的心,忽然就凉了。

    眸中氤氲,握着门框的手指尖肌肤幼嫩,被那粗糙的木质摩擦地有些疼。

    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走了。

    自己又成了孤身一人。

    低眉咬唇,正要心灰意冷,转身回屋的他,身后忽然伸来两条精壮的臂膀。

    右耳一暖,可不是那人最擅长的呢喃。

    大门渐渐关上,关门的手被身后大掌包裹,细密摩挲,像是把玩着什么上等的羊脂白玉。

    醉人的声线,响在门已然严丝合缝之时。

    “你终还是舍不得我。”

    负气抓了那人手腕伸到自己嘴前,张口就咬,牙齿尖尖,只把那大手咬了一圈血印。

    那人也不喊痛,就是一边被咬着,一边硬扳了他的身子将他面对面抱入怀中,邪魅的瞳深深锁着他,恨不得将他的灵魂囚禁。

    四目痴缠,终是一个伸手,一个环背,双唇交接,宛如两只受伤的猛兽,激烈拥吻。

    大掌从他腰间下移,一把就托起那柔韧的小臀,搂抱入怀,三两步到了床边,便将他放置床上。倾身向下,大手再忍不住,扯开他前日亲自系上的腰带,探入衣内,极尽挑逗地抚摸着柔滑温软的肌肤。

    玉铭君唇一使力,刚才咬过那人手的嘴里,血味已然被二人舔净。

    如今,他再一咬,只把面前人性感的下唇咬出了两个小小的血痕,涓涓冒血。

    唇分,那人也不恼,邪笑着擦了擦那血,又抹在了玉铭君柔润的唇瓣,衬着他一脸娇羞艳红,只看得人内心麻痒阵阵。

    美。

    他怀里的人儿,鬓云散乱,罗襦半解,水眸中却倒映着浓浓烈焰的样子,太美!

    他唇上是自己的血!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血!

    “你到底是谁?是凤逍遥,还是段遥?”玉铭君望着面前人。

    面前这张看了一百个日日夜夜的熟悉容颜。

    “都是,也都不是。”无奈一笑,段遥深邃的眼眸闭上,高挺的鼻梁在他耳畔厮磨着,“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了。”享受着身下人带着点点药香的诱人气息,又软又暖,勾的他下腹一荡,大手又不规矩起来。

    玉铭君按住他的手,凝着那双邪俊的容颜。

    “你既是段终南亲子,就不该留我至今。……我与你,此生势不两立。”

    反握住掌心小手,其实也不小,只短了半寸,只是又细又修长,便显得那般小巧。

    邪眸上,浓密的睫毛里藏着深深的情丝。

    “杀你爹娘的是那老不死,又不是我。你凭什么和我势不两立?何况咱们既然已有数次肌肤相亲,行过周公之礼,我合该是你夫君才对,你是我爱妻,你我还怎能势不两立?”

    一把抽了被人肆意把玩的手,玉铭君斜目狠瞪他一眼,“为人子,放任仇人弑杀自己父亲,便是你会做之事?”

    段遥一笑,看着怀中小人儿怒了,便又抓着他的手轻触,语气颇为轻佻,“谁说那老不死是我父亲?”

    “……”玉铭君一愣。

    他什么意思?

    “此事我今后会慢慢告知于你,”刮了一把怀中人俏丽的小鼻,段遥起身,颇有些恋恋不舍,掐了掐他还在呆愣的小脸,笑容又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现下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太久。”

    说着便起身下床。

    玉铭君也起身,注目着段遥宽阔高大的背影。

    轻道,“你不怕,段终南知你护我,今后与你反目?”

    他转了身,唇边挂着睥睨众生的狂傲笑容,“我若想他退位,三年前就可。……我就是看这天下人不顺眼,想让段终南多折磨他们几日。”

    “……你与他有何恩怨?”玉铭君不解。

    段遥转了身,又坐回床边,轻轻将他搂入怀中,深深眷恋着他发间冷香,“我一直都知,是他杀了你,毁了你的家。……就算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也断不会与他善罢甘休。我是他养出的孩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全都得他真传。如若不是你,如若不是十年前我得知你的死讯,说不定我就会安心做他的儿子,做他指定的继承人。”

    松开怀中人儿,段遥捏住他尖俏秀丽的下巴,鹰目锁着他情思不明的翦水双瞳。

    “你怕我吗?怕这样的我吗?与他如此相像,说不定哪日,便又做出伤害你的事……”

    那双黑曜石一般炽热的眸子感情太浓,玉铭君避过,不愿再去看。

    微侧过脸,“你……不是有事要走?”

    见玉铭君似乎不愿他走一般,语气迟滞,竟说出这句,段遥心中一暖,展臂又将他搂入怀中,将他护在床内,自己斜在床外。

    “罢了。……前几日着急赶路,马车颠簸,你也没好好休息。那锦盒下夹层内是我为你煨的鱼羹,是你最爱的脊骨处熬炖所成。睡吧,那夹层保温的,不会凉。……我守着你,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右手与他十指相扣,玉铭君轻倚在他怀中,脸颊不觉,竟往这熟悉的暖炉上靠了一靠。

    他忽然有些怀念凤逍遥穿着那身敞口短劲衣,微微露出胸肌的时候了。

    被这暖意烘得睡意满满,玉铭君眯着快要睁不开的羽睫喃喃道,“那剑……我不要落入他手。”

    “我知。……我会帮你取回。”

    一夜好梦。

    直到枕畔浸寒,玉铭君贴着软枕的头才微微一动。

    睁眼。

    身旁的火炉早就不见了。

    斜倚在床榻的自己,仿若睡前搂着什么人,而今人不在,自己姿势却未改。

    胸口一暖,不知何时攥在手中,红绳被自己扯断的血红玉,竟又回到自己胸口。

    暖意丝丝,只让人窝心非常。

    墨香入鼻,玉铭君一抬眼,便见锦盒旁原本被端出的饭菜已然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锦盒压着一张画。

    好奇走去,只看着灯火下那墨迹未干。

    他走了多久?

    才一刻,自己便察觉了吗?

    将挡着视线的锦盒移开,便看着那水墨肆意的黑白之间,那人手下,竟然画着酣睡的自己!

    寥寥几笔,竟然勾勒了自己神韵。

    眉眼,微露的肩头。

    微微回扣的手指,手指里层层软被。

    脸一热。

    这人。

    好不正经!

    盯着自己画画,也不知道一边画,一边想些什么!

    心口又是快裂开般发胀,又是羞恼,就要揉了这尚未完全风干的水墨,却见画卷最边,竟还有一行诗!

    “冰肌玉骨,吹弹可破,轻袿漪靡,翳袖修伫。

    飘鹞迅凫,凌波微步,素领回清,浴雪风流。

    远之心似神往,

    近之妖媚极芳。

    蹙颦眉水墨滃染,

    巧笑兮新月星川。

    回眸种种,风情若钩。

    瑶鼻琼花,菱唇洇润。

    心洁无垢,徒惹风羞。

    谁人堪想,寄予难忘。

    美人美兮,洛神一顾。

    美人玉兮,倾城倾国。”

    署名写着:夫君遥 《洛神赋·小玉儿篇》

    几番想要揉了这画,终是下不去手。

    被这无耻之徒说中。

    也罢。

    他的确舍不得。

    第1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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