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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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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文]一叶扁舟 作者:聪明的笨蛋

    第13节

    “我们说过没有,你们新兵不能抽烟不能喝酒,这是我们部队的规则。你们这些刺头,就要服从。看来我们说过的话,都是放出去的风,你压根就没记在心里是吧。”

    面熟班长的话一字一句,戳着张冰像往后退,他知道身后有个大坑,只是不知道还有多远才会掉进去。

    “对不起,不不不,我是说,下次我会再犯了。”张冰声音越来越小。

    “不会再犯,这次就完了。”面熟班长笑得张狂:“咱么部队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事儿,真稀罕。看来俯卧撑这些都已经没效了是吧。好好好,你给我过来。”他拉着张冰站到墙跟前,然后他打开烟盒,将里面的烟一根根抽出来,全部塞进张冰的嘴中,然后一根根点着。

    “吸,给我吸个够。这些够你爽一阵子的吧,与其一直破坏规矩,不如一次性,反正总量都一样嘛。来来来,你给我蹲着吸,感受感受侮辱的滋味。我就不信你们这些新兵不能治住。”班长昂着头看着张冰吼道:“吸,给我吸。”

    张冰的眼泪流下来。他从没吸过烟,以前爸爸在世时是个烟民,只要他在家挠头一准是犯了烟瘾。可爸爸从不会在自己面前吸,甚至吸烟的地方一定要保证通风,不能留下可供吸二手烟的机会。

    “还哭,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我是怎么着你了。”面熟班长恶骂着。

    “不不不,我被烟呛的。”张冰赶紧擦干眼泪。

    烟气如火蔓延在嘴巴、嗓间、鼻腔甚至是头顶,撕着全身疼,脑袋神经紧绷绷快要爆炸。张冰的嘴巴裹着一把烟,拼命地抽,希望能快点抽完,结果不熟练呛到,所有的烟和烟灰都飞在空中,撒了一地。

    “给我捡起来,接着抽,直到抽完为止。”

    张冰小心翼翼捡起来,塞到嘴巴里,不浪费烟点燃的每一秒,仿佛那可以令面熟班长露出笑容,宽慰自己。

    终于吸完,张冰蹲在地上不断咳,胃液都要吐出来,强烈的作呕声,每一下都似乎要将内脏吐出来。即使痛苦,张冰还是要忍住,不能真让早餐吐出来,那样没准会遭到一顿暴打。

    “好了好了,你长记性了吧。回去好好刷牙,难闻。”

    得到大赦后的张冰,赶忙奔去厕所,像个小偷,唯恐他人闻到自己身上的味。他将全身打湿。冰冷的水从花洒滴落,刺骨的痛感逐渐夺取身体温度。张冰打着哆嗦,抱着双臂等着身上气味被覆盖。

    要知道从前,夏天张冰也从不洗冷水澡,再热也不洗。因为刚洗时,感觉好刺激皮肤,不舒服。那时候,自己是个娇宝宝,家里基本上都以自己为中心。

    可现在,张冰连回想都不敢,害怕更冷,更痛苦。他现在只能指望做梦休息休息,不希望梦里还有哭泣。

    反复漱口,口腔里还是有烟味。张冰急得抓一把树叶嚼在嘴里,苦涩的汁液碾磨着舌头,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张冰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希望能接着其噪音掩盖哭泣的嚎声。为什么活着这么累,我为什么要这样生活,我真的没做过罪大恶极的事,为什么上天不能放开我,让我最起码做个人活着。

    即使还在流泪,张冰还是拼命寻找身上的气味。否则,拿钱买烟还自己抽掉的事情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自己很可能还会被毒打一顿,没准真的会死,根本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张冰没有更好的解释方法,只能尽可能消除自己抽掉的嫌疑。他想过实话实说,可哪有用吗,烟不还是自己抽掉的吗。

    拖着满身水走回寝室,进水的棉花增加了脚步的重量。回寝室的路太长,就像回忆起初中噩梦般的经历一样的长。

    他抖索这走进寝室。

    “烟呢?”贾相梦问他,他摇摇头。

    高大军似乎烟瘾犯了,抓着张冰问:“这么久才回来,还弄得全身湿透,我的烟呢。”他着急地摸着张冰的身体,连裤腿都摸了一遍,一眼就可望穿的事情,他还在反复确认。

    而张冰就只是哆嗦着,一问三不知,频频摇头。

    “你妈······”高大军气得骂不全,因为还有其他战友看着。他气打不一处来。

    “班副,你别着急,让他赔偿你。这么一闷鳖,您就别生气了。”贾相梦讨好班长,说几句话后,和两个人一同跑到张冰的床铺,将他的被褥掀开,将床板翻出来,将行李从柜子里掏出,将便服和用品一件件抛在地上,愣是没发现一分钱。

    张冰哆嗦着捡起来,抱在身上,小心怕弄湿了。

    看到了吧,什么叫穷人。张冰忍不住在心底偷笑,一分钱都没有,靠喝西北风过日子,这么潇洒,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

    高大军的脸气得歪掉。

    “咱班谁还有烟?”贾相梦问着其他人。不过大家都没说话,烟都已经上供了,全给高大军一人吸完了。

    “那谁还有钱,我这有五块。”贾相梦突然搞起募捐。

    “唉,我说你,我刚才看见你衣服里有个绿色的,怎么不拿出来,那这个五块,太够意思了。”上铺的人调侃道。

    “废你他妈的话,做你的大头觉。”贾相梦污言秽语地说着。

    高大军从床铺上坐起来,走到张冰面前:“我再问你一句我的烟呢,我的钱呢。”

    张冰只能低下头,然后摇头。脸上的水早已换为汗水。

    “好,有种。”高大军扭着张冰,将他拖出寝室。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

    ☆、第三十四章 互视耻辱

    今天是休息日,没有训练任务,无所事事。郁波将手横在眼前,耳边是恼人的喧嚣。他的脑袋里时刻作响,每根神经都绷得笔直,必须用力拉扯,生怕放松之后,关于南野的回忆会侵入大脑。

    到底在吵闹什么?郁波的呼吸急促,对喧嚣极不耐烦。几乎寝室里所有的人都一窝蜂地往外跑,像参加突击训练。

    郁波叹着气,条件反射般做起来朝门外走去。而人群的目的地却不是主席台。跟着人群,郁波来到厕所。

    “都小声点。”贾相梦在组织纪律,生怕被其他人听见,瞪着大眼。

    郁波看到周围的人露出恶劣的笑容,像山寨玩具那般低俗。他的脑袋晃来晃去,终于找到一个能看见里面的视角。

    或许过于惊诧,郁波难以置信地看着里面发生的事,仿佛在做梦。

    白瓷砖作为背景,张冰被绳子捆住,双手被背过来捆住,一个绳子牵在高大军的手里,好像一条被拴住的狗。高大军用脚踩住张冰的背,压着他往厕池弯曲。

    “舔啊!”高大军似乎觉得很爽,不时用脚尖碾着张冰的背。

    而张冰没有力气板直身体,试图调整胳膊到舒服的位置,只是徒劳,手腕上的勒痕更加明显。他扭着脸,不愿看厕池,闭着眼,用全部力气抗拒,脑门上凝聚汗珠。

    “舔吧!快点!你会觉得轻松,这样多累。”

    不少人在七嘴八舌地起哄。他们非常兴奋,不可理喻的兴奋,仿佛在看一场无关人类的训猴表演。也许这场表演非常新颖另类,可以消磨他们的荷尔蒙冲动,似乎人人都想上前踩两脚,当一个征服者;仿佛一个个都是炼金术师,得到人体合成兽般的狂妄,满脸堆着笑容,阴险和狡诈涂红眼球。

    高大军故意松开,张冰像得救般赶忙挺直身体。高大军玩味地用脚下压,那个被戏耍的猴子又开始挣扎,得到周围人的喝彩。就这样一来一回的游戏,竟然令嬉笑声经久不衰。

    无论是故意松开还是无意,张冰没有选择只能挺着身体,没有本能上的放弃,于是这持续的回应给了高大军接着玩的机会。

    郁波静静地看着,没有转身。他的确看不下去,但有一瞬间,郁波仿佛看到南野的影子。他仿佛看到被捆住凌/虐的是南野,他仿佛觉得正在施暴的是自己。他用绳子给予南野不至于受伤的痛苦,用痛苦逼迫南野说话。至于说的是什么,在郁波的幻想里南野还未张口,他就捂住耳朵,逃避似的跳脱幻想。

    他必须保持憎恨南野的理由,才能忘记他。郁波是这么认为。

    他是恨南野,恨不得在他身上留下痛苦的烙印,撕破南野和善的伪装,让他的真实表现在脸上,即使是痛苦的情绪也是真实的。就算是令南野痛苦,郁波也不认为自己应该道歉,他一定会比南野更加痛苦,比南野受伤更深,仿佛他希望南野得到的痛苦只是自己身体上转移的一小部分。

    “这不太好吧。”有人劝说,似乎害怕推卸着:“这要让其他班的人看到,可能······”

    “不好,”高大军抬下腿,转身问:“谁说的不好,太好了!这么体谅战友的人,过来扶他一下吧。”

    没人回应,刚才说话的人彻底隐藏在人山之中。

    高大军像个领导,在人前左右溜达:“大家都是战友,互相帮助。你以为这样很残酷,不不不,这是为了以后做训练。你们要知道抗日战争时期,小鬼子对我们的烈士可是用尽了折磨手段,有些招供了,有些则宁死不屈。这充分说明,我们需要进行当俘虏之后的训练,不然一当了,经不起折磨立刻投降了,那该怎么办。”

    “所以说,”高大军继续说:“他作为班级较弱的新兵,我身为班长,理应教会他应该做到的事,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们给我堵严实点,别让其他班看见。”高大军在命令完之后,绳子用力一拉,将还没喘几口气的张冰拖到到厕所更深的地方。

    “够了。”郁波不懂为什么,声音脱口而出。

    “呦呦!怎么了?”贾相梦走过来,用胳膊肘推郁波,假装二人很亲近:“有话好好说。”

    郁波阴沉着脸不说话,盯着里面的高大军。

    “是是,过会要和其他班比篮球的。”有人搭腔:“我们快去准备。”

    高大军没有说话,在新兵们陆续走开之后,靠近郁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将手跨过他的肩,搭在身上。

    “怎么,没兴趣。大家看得都很开心,他”高大军指着张冰:“他玩得也很开心。大家都这么开心,你干嘛坏兴致呢?”

    “废话!”心底涌起恶心,郁波将他的手打落。

    高大军愣住,很快表情难看,像糊了一层风干后的胶水,脸皮似乎都要脱落。他又很快转变表情。

    “咱们都是一类人。”

    郁波被结实地恶心到:“我们不是一类人。”

    “不是?咱们有共同点。”

    “没有。”郁波斩钉截铁地说。

    “会有的。”高大军笑出声,拍拍郁波的背,走开。

    就因为高大军的一句话,防不胜防的记忆像有意识般找准机会,就能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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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多很多年前的夏夜,夜空里没有几颗星星。郁波和南野伏在学校体育馆的天台上,身下的扎人的塑料绿茵。郁波却愿意忍受刺痛感,他想反正不用担心虫子了,还能和南野躺在一起。郁波伸出手向星空,抓不住满天繁星。

    这里是校董们的高尔夫球场,郁波问校长要来的钥匙,所以才能打开这扇通往星空的路。

    微风徐徐,小精灵般地围绕在衣领、袖口、裤缝间。二人枕着胳膊,静静看着天空。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湿润熏热的空气带来一波波困意。郁波扭头看到南野睡颜,不忍心用手去摸他通透的皮肤,只好指尖撩拨空气,从饱满的额头沿着光滑的曲线弯到鼻尖,最后轻轻贴在南野樱桃红的嘴唇上,感受着均匀呼吸的触感。

    夏夜太安静了,仰头看到的夜空第一次感觉到庞大,真的无边无际。

    郁波枕着手臂,嘴角笑着。

    郁波看到南野起来了,像做了亏心事,立刻闭眼装作睡觉。

    “醒了吗?”南野揉揉眼睛。

    “嗯。”郁波学他揉眼睛,可惜南野没反应。他拉起南野:“来我教你玩高尔夫球。”

    南野羡慕地摸着球杆,感叹:“这个一定很贵。”

    “没,还好,不是特别贵。这个不是好牌子。”郁波也不懂高尔夫球,但是第一次因为钱而感到高兴。

    “我们还是有些共同点的,比如我喜欢钱,而你很有钱。”南野笑着开玩笑,觉得不合适立刻捂嘴。但话已经说出去了。

    郁波却笑出声:“别说笑话,钱多俗气,你要喜欢点高雅的。”

    南野撇撇嘴:“高雅的只能当西北风喝。”

    看到南野突然落寞的表情,郁波很心痛。他家庭一定非常困难,不然不会以特招生入学。家庭困难的南野,为了改变命运,拼命学习,多励志。郁波心中升起翻涌的感动。要是全世界都能看到南野的努力就好了,努力不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吗?

    郁波也曾努力过,用尽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耗费的经历在三年级时,进入过市奥数比赛,最终拿了第三名。全市那么多学生,只有寥寥数人站在台上,即使是第三按理说也是瞩目的成绩,更别提成绩一直中游的郁波居然能一跃而起,狠狠拍了某些人的嘴脸。闪光灯和人群的关注都聚拢在自己的身上,冠军被忽略,而造就这一切的是父亲和母亲的影响力,与自己没太大关系。这番领悟是在他高高兴兴拿着奖状,突然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前,被面色尴尬的助理告知要事先预约才能见董事长后,才真正明白。 该来的人不来,无所谓的人欢呼着听不懂的喧闹。

    努力一圈只给世界看了两眼,就变得灰头土脸,在这上面和那个被淹没的冠军没太大区别。

    眼下身边的南野很纯净,在他身边,郁波能感到太多不一样的东西。具体他说不上来,就像在窒息的水塘里,可以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郁波突然发觉南野可能是个宝物,刚才想让世界看到南野的努力的想法瞬间被扑灭。

    南野只可以被自己看到,全世界的人都没这个资格。

    他揶揄南野:“你他妈就知道钱。”

    南野推了他一下:“有时候你真混蛋,当有天你真到了被人随时下一秒敢出去时喝西北,那时候地上掉一分钱,即使在人海里,你肯定也会忍着羞耻,去抠地缝里的钱的。”

    “怎么生气了,我不就是说了两句,不至于吧。”郁波利用身高优势摸南野的头,揉他的脸颊。

    “我不是你养的宠物。”南野不满地甩头,两人正在拉锯战。

    “你不是,你不是,好吧。”郁波突然抱住南野:“我是你的养的宠物。这总行了吧,你养我吧,主任。”

    郁波见南野并未便显出开心,心想:小样还怪会装。他挠着南野的腰部,听到南野发出铜铃般咯咯咯的笑声,成瘾似的反复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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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蛋,看够了吗?”张冰的话打醒郁波。张冰正伏在地面上,恶毒地看着郁波。他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就因为误会所以郁波要对自己大加报复,难道痴呆地看着地上受折磨的自己是一件令他享受的事情吗?

    张冰对郁波的愤恨成一团滚起的雪球,膨胀开来。他显然没有预估自己和郁波之间的实力差距,只是急于泄愤,急于将刚才的侮辱喷出去。

    郁波的大手一抓,将张冰像小鸡一样从地上拽起来,摁在白瓷砖上。张冰双脚悬空,背后的绳子扔紧紧勒住无法动弹的双手。可他并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有额外的勇气怒视郁波。

    “混蛋,你个混蛋。”张冰连续骂,很想将口水吐到郁波脸上。

    郁波一拳打在白墙上,嗡嗡的声音摩擦张冰的耳膜。他的愤怒超离应有的范围,显得不正常,像个随时失控的疯子。可张冰还是不害怕,勇敢地对视他。

    他只是个伪装成怪兽的小鬼。张冰反复提醒自己,别后退。

    “你们这些虚假,靠说谎欺骗的混蛋怎么敢说我。”郁波一字一句从牙齿中咬出来。

    小声从干涩的嗓音中发出来:“都是不同类型的混蛋,大家都是一个地球上,同一片屋檐下无锡的混蛋,干嘛还互相嫌弃。大家都是一类人。”

    郁波失控地怒吼:“不,我不是,我绝对不是。”他松开张冰,向后退了几步,又凶狠地转回头。

    “不要太不自信,你配得上这个称呼,真想替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说完这些,似乎抽光张冰的勇气,干瘪的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尴尬地笑着。

    “不不不,我和你不是一类人,和你们不是一类人。绝对不是。”郁波转身狂奔在操场,每一步都恨不能靠脚后跟在地面坑出一个印迹。

    怎么可能和南野有共同点,没有共同点怎么可能是一类人。郁波回忆起南野编织的谎言,反而更加愤怒,脚步装上马达狂奔不止。可对张冰做过的事情,也像雪花般揉碎了洒满脑袋。

    他的确是个混蛋,干了作为混蛋应该做过的事。

    张冰在厕所里一个人接着洗脸台上的棱角,将绳子磨松,一点点推出胳膊。他看着手腕上的勒痕笑不出声。他翻来覆去地转动手臂看,仿佛在欣赏他人受伤的纹身。

    贾相梦敲敲厕所的木门,表现出一副高素质修养。

    他凑到张冰的耳边说:“你可千万别告诉班长,否则谁会怎么杀死你,都不一定,所以为了你自己的安危,为了你爸妈,所以闭嘴。不然以后跑风的就不仅只是嘴了。”

    张冰咬着嘴唇,点头答应。

    ☆、第三十五章 重重梦魇

    爸妈带着所有疑点自杀后,无人照顾的张冰被人扔进孤儿院。周围的亲属没有愿意接管当监护人,即使张冰被福利机构反复送到叔叔那儿,可面对的是一扇长久关闭的铁门,上面贴满了各色“牛皮鲜”。最终,张冰还是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看到的天是灰色的,空气发青,身上发出类似臭肉般的气味。他不怎么说话,像个人偶经常搬着椅子坐在窗前,看着云间漏下的光。时间推着窗框的影子在他脸上一遍遍扫过。

    没人跟他说话,不是鼓励他,而是张冰总像只惊弓之鸟,一旦有任何人碰触,他都会逃到一个角落。

    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根本不能说话。即使到了孤儿院,张冰还是会接到陌生人的电话,甚至拿到陌生人的信封,就压在他枕头下面。他一睡觉就能发现。

    叮铃铃,叮铃铃的电话声是炸弹。

    “张冰,去接电话。”孤儿院阿姨不客气地说:“你要好好劝亲人,表现得像个好孩子,才能被他们接受。听到没有。”‘

    张冰只能点头,然后穿过光滑的走廊,小心翼翼不留下脚步声。他踮起脚尖,在传达室里拉着话筒一声不吭地听。

    他们说了什么?张冰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他们恐吓的语气,所有的威胁均以“死”为要求。

    张冰不敢说话,每次电话里的人都暴跳如雷。他静静地听着,直到对方挂断电话,他会数到100后才敢把电话挂断。

    也许是对张冰毫无反应的愤怒,开始逐渐有信放在张冰的枕头下。他拿起来,跑到厕所里,关上门板,拆开信封,信纸上贴满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汉字,拼出威胁的话语。

    即便张冰不太懂,但看到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的感觉深深印刻在脑海里,成为一直逃避的过去。

    于是他做了很长时间哑巴,不和人交流,谁知道孤儿院里有谁给自己寄过信。这里太不安全,张冰想活着。

    好在之前的初中接纳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张冰本以为会成为学校宣传的工具,可转念一想,自己算是个污点,根本没有学校需要利用的价值。

    可他必须回到孤儿院住。

    放学后,他必须尽快回孤儿院,背后总有个影子跟着。他必须挤在人群里,小小的个子不停地钻别人的腿缝。

    可无论他怎么逃,铁门一关,他就到了名副其实的孤岛,四面环水,只有不知方向的铃声从走廊里传来。

    叮铃铃,叮铃铃,各种陌生的声音:期盼的声音、害怕的声音、焦虑的声音。张冰能听到他们不会遮掩的目的。

    孤岛里,张冰别无选择走在光滑的地板上,听着铃声一遍遍放大,聒噪地响彻,即使捂住耳朵,蒙在被褥中,铃声还是恶狠狠地抠开指缝,在耳膜上威胁着。

    全世界都只剩恐怖的喧嚣。

    ~~~~~~~~~~

    “起来,起来。上课居然还敢睡觉。”老师命令张冰,不耐烦朝他头顶扔了根粉笔。

    张冰从冰冷的课桌上支起身体,原来之前发生的只是梦境。

    “你,去给我在黑板前倒立。快点。”老师对他态度很糟糕,张冰从不敢和他对视。

    然而今天老师的脾气格外爆裂。

    张冰顺从地站在黑板前,背后是能够想到的嘲笑他的同学们。他弯下腰,屁股羞耻地对着后面,憋红了脸,腿还是不敢抬起来。他总想着会撑不住身体而摔到,头肯定会磕到,所以他根本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老师上前抓住他的腿,将他翻起来,摁在黑板上。张冰狼狈得一只手撑地,一只手遮挡漏出来的肚皮。座位上涌起一波波的笑声,显得非常开心。

    张冰看着倒过来的世界,所有人都其丑无比。他们有尖秃的头顶,巨大的伤口般的抬头纹,一把平整的大胡子。

    在全班笑嘻嘻的注视下,张冰觉得羞耻,可是能怎么办,只能撑着地面,别无选择。

    老师说:“你该为你父母的罪行感到羞耻,贪污那么多,不用再老百姓身上,不给大家谋福利,罪该万死,居然自杀了之,也太容易了吧。现在老师待遇这么低,我们的福利八成被你父母那样的人扣下拨款。现在生活每个月都拮据,还干着最繁重的工作,每天除了睡觉休息,就是工作。养孩子上学,哪个不要钱。”

    不少人被老师的抱怨弄笑了。老师气打不一处来,指着下面骂:“笑,还笑,你还给我笑。”

    老师松手后,张冰斜着倒下,所幸不太痛。他坐起身子,竟觉得开心。后面的同学都在笑,因为自己而笑。张冰心底升起希望。这样的话是不是能融入同学中,兴许大家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会善待他。毕竟张冰令大家笑过。

    他转身看到的笑容不怀好意。

    下课后的天气阴沉,仿佛快要下场撼天动地的暴雨。

    班内同学为了几圈,吸引来其他班级同学。人群之中,张冰被戴上一个纸糊的高帽,脖子上被牵着一条黑色绳子。他被命令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眼睛盯着鞋面。

    有人说:“这就是文/革时期的惩罚,我从奶奶那里听来的,老一辈就是这样被迫害的。”

    “这样不太好吧,被绳子勒住很痛的。”有女生担心着。

    “没事没事,我们栓得不紧,别看勒住脖子,可是不同。”

    又有人说:“就是就是,着就当做我们课外实习了,也算是重塑历史,不让这一幕再次重现。咱么就当是在演戏,学习学习。张同学一定也会觉得开心,大家都是同学都是一份子。”

    只能盯着鞋面的张冰本来应该为同学们关心自己感到开心,可是眼泪异常地如断线的珠子滴落。可自己明明应该感觉幸福才对。

    他戴着“打到贪官”的帽子被人牵引着走过走廊,周围的同学嬉闹着说一些打到他的言论,因为觉得新奇洋溢着开心的氛围。不少同学开始借此打到其他同学,俨然一副闹剧。

    闹完了,有同学说:“感谢张冰。”大家居然纷纷鼓起掌。

    “你怎么哭了。”有同学说。

    “不不,这是汗。”张冰立刻擦干眼角。

    “张同学敬业!力气不气。”

    又是一阵淅淅沥沥的掌声。

    可张冰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脸被胶水黏住干涩。他觉得耻辱。

    “我们把帽子缝在他的头皮上吧,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演练,春节庆典可以拿这个当做节目去竞选。”

    对对对,大家纷纷赞同,笑声和掌声扭曲起来。

    张冰起身立刻逃跑,被一把抓住,数百条胳膊拉着他拖进黑暗之中。

    ~~~~~~~~~~

    张冰猛地坐直身体,额头狠狠撞在上铺的铁架上。疼痛给了他清醒。

    原来还是梦。他浑身大汗,摸了摸头发,没有被缝上帽子,这时他才放心下来。

    窗外的冬风呼啸着游在空中,没有树叶的枯枝发出干瘪的声响。寝室里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没有诡异的声响。

    张冰躲进冰冷的被褥里,浑身潮湿,怎么都不能温暖自己。他感觉躺在一条孤舟上,飘在黑色的海洋里,随波逐流,像棵断根的水草。

    他小声地哭。

    好后悔!他为什么要将爸爸妈妈的相片烧毁。当时他好恨爸妈,如果他生在普通家庭,一定落到一个人在教室生活的地步。他不想回孤儿院,便瞒着老师、校长、同学们在教室住下来。可是冬天太冷了,没有铺底,冰冷的课桌像吞噬温度的无底洞。他太恨了,恨所有的一切。

    张冰掏出爸妈的相片,想都没想将其点燃。相片边缘焦黄,火焰覆盖蔓延,回报以微弱的温暖。

    而现在,张冰连想念的机会都没有。他真想挖一条通向地府的路,哪怕指甲破烂鲜血入流都无所谓,只要能见到爸妈。可是没办法,即使有一颗撞破南墙的心,可这世上本就没有阴曹地府又能怎样。

    身边有人过来,张冰赶紧装作睡觉。几秒之后,他装作转身,竟发觉床垫下有塑料声。他小心掏出来,竟发现那是个零食。

    张冰赶忙下床,拿着零食跌跌撞撞出门。肯定是有人陷害他,必须立刻处理掉,不然谁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也许是新一轮的诬陷,可对同班战友来说,也许只是枯燥军营生活的玩笑。

    有人跟着自己。张冰刚出门就发觉有人悄悄起身。

    “这些土豪劣绅,灭我之心不死。”张冰小声骂道,刚出门就加快脚步,准备在厕所销毁这袋零食。

    绝不能回头,张冰在心底暗想。眼下没有办法甩掉身后的人,于是张冰假装上厕所,将零食撕开一条口悄悄地倒进便池里。

    “哎,你干嘛把吃的倒掉。”

    果不其然,真有个黑影跟着自己。

    张冰赶忙将零食塞到裤兜里,装作在上厕所。

    “什么零食?哪有零食。”张冰不能烙下话柄。

    那个黑影是个比自己个头更小的男孩,脸圆圆的,看起来很可爱,只是声音与外貌不服,嘶哑的声音,估计是喊口号把嗓音撕烂了。

    “你真是的。那零食是我放到你床上的。”男孩气打不一处来,加上声音嘶哑,说话含糊不清,张冰没听懂。他更加生气,连比划带猜才让张冰半信半疑。

    张冰抽出揉扁的包装袋:“这是你的。”

    男孩一把拉过来:“当然是我的了,这是我省下来的,你居然给倒了,我想了好多天,藏了这么久,翻身睡觉都不敢,就怕被人发现,今天壮胆给你,居然就这结果,后悔得肠子青。”

    “为,为什么?”张冰搞不清此人和自己有何关系。

    “算了,算了。”他扭头就走。

    张冰拦住他:“你为什么要给我零食,难道不是为了陷害我。”

    张冰的话一完,就看到男孩脸上的表情扭成一个疙瘩,原来郁波的拧眉毛根本不算本事。

    “我陷害你,我果然吃饱了撑死。还不是看你可怜。”男孩压根不给他好脸色。

    “我可怜!”张冰想“回敬”几句,突然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脸色刷地变白。

    “对不起。”男孩立刻道歉:“我不是有意说错话。我只是,觉得他们那样不对。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就想想你道歉,所以我才,你别恨我,我跟他们不是同类。”

    张冰深吸口气,很快调整心情:“别,我谢谢你。”他绕过男孩准备走开,却被他扯住衣角。

    “我叫角力。”角力向张冰的后脑勺喊道。

    “我知道。”张冰嗯两声,挣脱开,超前走。

    “我晕,你难道没想过抗争吗。这可是军队又不是土匪窝,你难道就心甘情愿被欺负。”

    “我愿意?你那只眼觉得我愿意。”张冰咬着牙说。

    “哼!”角力气鼓鼓地说:“我全身上下的眼都看到你愿意。不愿意,你对他们点头哈腰,不敢说话;不愿意,你还能忍耐他们不向其他教官打报告。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懦弱。要是我······”

    张冰被戳中。他的确一直在服从,从初中就在服从,到高中服从叔叔一家,再到军队里的服从一批混混。总是害怕所以才服从。可他的恐惧是植根在心脏上的,普通人根本不懂。

    “你难道就勇敢了,在我被欺负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宣传你自己。”张冰反击,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却不想照顾角力的情绪,想重创他的骄傲和自尊。

    “我真是日了,搞半天是我的错。我是,那个,不怎么勇敢,”角力支吾着说:“我能怎么办,他们人这么多。关键是你居然不为自己做些事,这是你的问题,我总不能解决你的问题,我也需要照顾自己。”

    “又不是天下都是你爸妈。”角力又添一句。

    张冰有史以来第一次有想捏紧拳头和人干一架的冲动。不过前提还是面前的角力看起来比自己更弱。原来欺负弱者是所有人的共性。想到这个,张冰又泄气,深深感到自己失败。

    自己原来是个没有骨气,没有勇气,只懂懦弱逃避,为了逃避威胁和恐惧可以对所有人点头哈腰,并且还进化出可以解释自己行为的能力。

    见张冰士气低落,角力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二人之间分外尴尬。

    临走前,角力背对张冰说:“你应该做些什么,不能仅仅只是承受。不会有人因为你承受而对你手软,欺负是越来越严重的。你要靠你自己。”

    角力说完就走了,留下张冰一人看着厕所忽闪忽闪的灯泡发呆。

    ☆、第三十六章 徒劳无功

    虽然张冰睡不着,但还想蹭几分钟被窝,估摸着快到起床时间了。这几分钟权当占便宜,不仅心理上有小人得志的快感,身体上也得到偷情般的舒展。如果要能睡着觉就好了,没准几分钟内,自己还能做个突然被亿元大奖砸中的美梦,走上人生巅峰的美梦。不过,他还是保持清醒,不是为了随时响起的号角声,而是曾有个类似的美梦:张冰拿着换成硬币的财富一捧捧地砸向从前憎恨的对象,将他们砸得皮青脸肿,可他们还是会恬不知耻地躺在自己脚下,犯贱般冲自己抛媚眼,求更多的钱币,更爽地被砸。

    可惜这不是美梦,最终结局是他花光了所有的硬币,最终破产流落街头,孤老一生,临死前连个乞讨弹唱的二胡都不会拉,只能伸出手晃破烂瓷缸里的两毛钱,丁零当啷不成一曲。

    还有几分钟,张冰默想着,便伸出头探到窝外。等待多时的冷空气像恶鬼般袭来,张冰立马龟缩,浓浓的困意一层层裹挟着温暖袭来。

    竖起耳朵,张冰听到有人说话,从窗外传来。他们在说些什么,张冰集中全部精力也没能察觉出其中意思,倒是惊喜地发觉班长回来了。

    班长孟仁在门外把头扭向一边,执意要走,被连长李赵连拉住。

    “妈的,你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产的牛,力气怎么这么大。”

    孟仁拖着连长走了半米,连长半蹲着不停地骂。

    “我草,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啊!”

    “我听你说了一路的话。”孟仁的胳膊仍在用力,和双手扯住他的李赵连形成鲜明对比;可他的声音不知不觉软了下来。

    “原来你听我说话了,天了,地了,我真的要感谢你啊。下次这么听话,麻烦您老先生给我个信号!成不。”班长松开手,叉在腰上。

    没有连长的阻拦,孟仁又开始大步往前走。

    “我草,你怎么又走了。”

    “你不是说完话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完了。你再走,你,你再走。我叫你再走······你停下,你别给我走。”

    李赵连气得咬牙切齿,跑到孟仁身边在他头顶拍一把掌,把军帽打扁了。

    “你这么听话,叫你走,你真他妈给我走了。”李赵连指指手表,又指向寝室:“现在离真正起床还有三十多分钟,你要是再给我出洋相,信不信我把你班的全给叫起来去跑越野。”

    孟仁执拗地转过身,从鼻孔泄出气,在空气中形成两道白柱。

    “你怎么这么固执,还脾气暴躁。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兵。”李赵连退下帽檐,拼命挠头皮,仿佛上面长满痒人的虱子:“人家军区是为了你好,才要给你提干,给你机会到其他部队。你也有更多机会做出成绩。你知不知道这个机会是我压住多大压力,帮你争取的。你知不知道咱连有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绕着我向上面申请。你知不知道其他连也在推荐人选,竞争力多大你知不知道。你倒好,人家准备把你正式纳入考核范围,你到时容易,给我推了。突然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把放考核材料的桌子掀翻。拜托,这是面试,还没到正式的体能测试,就算到了体能测试,这位仙儿,军队的体能考核范围您不会飘在空中,连往凡间瞅一眼的凡心也没有吧。我说了这么多,连口水都没机会喝,你仙儿是否给我个反应。”

    孟仁回头说:“不知道。”

    李赵龙脸色板起:“不知道什么?”

    “你又不是没听到当时他们那群人对我说的话。那个军某部的领导看起来就觉得······想揍他。”

    李赵龙挠头挠得更快:“你不能想揍他就真的揍他,我保准你经常想揍我。可你真的打过我吗。”他想了一下:“以前泥潭摔跤的胜利不算。”

    “重点是他好像觉得我们这些当兵的比不上军校毕业的。好像我们这些人,怎么说,”轮到孟仁挠脑门:“就好像他们才是真正可以保家卫国的,我们都是些送去前线挡子弹的猪肉。”

    “他这么说了。”李赵龙瞪大眼睛问。

    “他没这么说,可是我觉得就是那个意思。”

    李赵龙脱力般将手搭在孟仁肩膀上:“没明说,就算你真的感觉不爽,麻烦这位仙儿不要发怒好吗,愤怒这么凡俗的东西留给我们人类就好了,你就静静地听听卑贱的地球人可怜的一声的少许骄傲,成吗。轻你一定要答应我,改改你的暴脾气。不止军委,你们班上都有人向我投诉你。”“投诉我什么?”孟仁显然被震惊到,有别于刚才的对话。

    “原来你还有人性。”李赵龙看到孟仁表情的变化,出气地高兴,傲慢地昂起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班上的人说你没有人性,脾气太暴躁,因为一丁点小事就会惩罚他们,而且惩罚太过于严厉,超于体能承受极限。”

    “看够了吗?”孟仁控制表情,冷眼看着李赵龙。

    “看够吗?没有,你再表现点刚才脆弱得仿佛被人正在抽打的小兔子眼神再给我看看。”

    孟仁没理他,转身就走,快要走到门口时才扭头疑惑地看着李赵龙:“你怎么不喊了。”

    “喊什么?”李赵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喊他们那帮欠□□的兔崽子们起床呀。”孟仁做好推门准备。

    “自己一个人享受吧。加油训练啊,我回去睡觉了,没有大事不要登三宝殿。”李赵龙把手埋在头后走开。

    孟仁怒视着李赵龙的背影,猛地推开门。

    张冰第一个窜出被窝,迅速穿戴整理军装,将被子叠成方块,速度快到孟仁喊班内起床的声音咽在嗓间。

    “班长,班长你好。”张冰的脚还有点痛,他用脚尖支在地上。因为起床太猛,掐点花了不少精力,他现在浑身哆嗦,还没能适应空气里冷冰冰的空气。

    “你你好。其他人给我起床,快点,起床。”孟仁转身一个个拍打床铺,敲得金属床骨碰碰作响。

    战友们纷纷慢腾腾地钻出来,某个人看到班长后,竟失声地叫出来,其他人像听到发令枪般,迅速整理个人内务。

    张冰第一个走过班长身边,一瘸一拐地。

    “你腿怎么样。”孟仁问。

    感到靠山般温暖的张冰把想说的话压住,反着说:“还不错,估计很快就能好。可以正式训练了。”

    “三天?狗腿都好不利索。好了你先出去吧。”

    比起其他班长阻止队伍的速度明显快上一辈。虽说衣服都整理得干净,队伍站得整齐笔直,可新兵战士们似乎都在心底咕哝些什么。

    “所有人都听好,立定稍息。”孟仁在前面走来走去:“我不在的这些天,你们的事情,我从三班长那里听说了,我还听说有人打小报告。有这事吧。”孟仁背着手,像座随时喷发的活火山,每个静距离面对他的人都控制不住抖动的脚步。

    “今天早上,我会让你们感受到什么是人性的惩罚。全体都有,卧倒。”

    一声令下,二班全体包括张冰卧倒在地。他看到一双脚缓缓停在眼前,顺着裤腿向上看,班长像个大型机器人。

    “你行吗,不行出列。”

    “报告班长,我没有问题。”张冰斩钉截铁地说。

    “有问题,随时报告。”孟仁大步走开,又是一声强硬的口令,所有人都开始奋力地做起俯卧撑。

    对于体能项目,除了跑步,都不是张冰擅长项目。没做几个,张冰细软的胳膊就酸到只能撑着身体,多一个动作似乎骨头都能散架。他的意志不坚定,刚才还想让班长看到自己的成长,现在就希望班长能够同情他,给他额外的温暖的保护。

    就像贪恋冬日被窝那样,张冰很想再次感到孟仁班长的温柔。虽然第一面,竟是被暴躁的他吓到,但张冰知道孟仁班长是非常温柔的。孟仁班长就像《美女与野兽》里面的长矛怪物,外表惊悚,可是内心柔软。跟经常把眉毛皱成一池墨的郁波很像,他是个外表冷漠,但细节很温暖的坏家伙,要是他不说,被他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发现。

    也许刚才俯下去的时候吃了几口枯草,张冰连连吐,发出呸呸呸的声音。

    干嘛想一个混蛋。张冰在心底责骂自己,不能让孟仁班长的形象受到混蛋的无损。把混蛋与班长进行对比,自己也是个无耻的混蛋。

    心底翻涌起对郁波的怨言,张冰的报复心没预兆地加重。他翻来覆去地想,如果巧妙地让班长知道自己被欺负的对象就是他信任的班副,一来小气包和三角眼的党羽们都会受到牵连,混蛋相比也不能逃脱干洗;另一方面,班副的位置肯定会空缺,肯定会由成绩不错的新兵接任,即使轮不到自己,也能进一步靠近班长。一箭双雕。

    张冰的思绪断断续续,体能快要竭尽极限。

    他装作热,偷偷撩开衣服的一角,摸着背部疼痛的地方,将内衣扯上去。张冰瞅着班长的位置,偷偷做,像第一次作弊那样刺激得心跳在飙车。肉体一接触空气,张冰的身体都要验证热胀冷缩的真理,快缩成一团。

    为了让班长发觉,不损伤自己的硬质气概,还要达到报复的目的,这点付出是值得的。

    张冰自顾自地将衣服撩起来,只掀起一角,便再没勇气往上拉开。

    他自我安慰地想:这是在保护自己的仪容,不能丧失军人的形象。

    张冰撑着身体,越过上下伏挺的身体,呼唤着班长。终于,班长迈着恼人的脚步,缓慢地靠近。

    还有一步、还有两步,张冰所幸不数哀嚎着祈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范。他在心底咒骂自己。

    一阵风吹过,衣服被吹至平整,像被熨斗熨过。坚持到班长从身边走了一圈愣是没有反应后,张冰摸摸腰,怨恨地拍响脑袋。

    他哭笑不得,很想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孟仁班长甚至没有对他坚持的精神赞赏。张冰不服。他不服做了这么多,忍受冰冷的空气,却没有回报。虽然他很小时候,就已经知道几乎大部分的付出都不会有一时的回报。

    可需要的不只是一时的回报,只要有回报就是胜利。

    这次,张冰所幸将背撩得更开。冬风似乎在嘿嘿发笑,叠坐在张冰腰上。张冰感觉有无数的雪团铺在身上,冻得牙齿发抖。

    好不容易班长再次靠近。张冰盯着他停下来的脚,暗爽。他一定在盯着自己的伤痕,阴谋得逞势在必得。

    不,不是阴谋。怎么能说是阴谋。张冰赞美地想:那就谋略。

    此刻他尤其想装腔作势,想蓄胡子捻须;想披上战袍,挂上金腰带,满操场跑。

    班长轻轻把他的衣服塞回裤子,将张冰美好的幻想一一切断。他拍拍张冰的肩膀:“如果受伤了,不用太拼。”

    他低下身体,凑到张冰耳畔说:“进了部队,虽然个人成绩很重要,但不用视其他人为敌人,不用太拼,这个班眼下就是你的家。大家都是战友,是可以互帮互助,记一辈子的朋友。”

    班长走了。

    张冰只能撑着的胳膊居然不酸了。他想笑,那种无力的装模作样的笑。折腾来折腾去,还真是没劲。

    果然想捷径的报复是没用的,毕竟阴谋是不会得逞的。没人听见张冰的叹息。

    他摸摸鼻尖的汗珠,笑笑后,再笑笑,坚持面朝大地反复笑了数次,直到全身力气用光。他打了报告,说他腿疼无法坚持。

    装模作样的笑有时候不能佯装心情。张冰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没注意到脏手把稻草、土灰都擦到脸上。

    他转过手心,看到一手黑,用手指碾了一下脸颊,竟不能凭靠手指上的灰鉴别脸的肮脏程度。

    即使知道又有何用,身边没有能擦拭的东西,没水没毛巾。

    无奈又心酸,一切都无法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连续三天,我应该可以日更了,斗争好久的结果。

    感觉第一本写得各方面不满意,果然新手好苦!!!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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