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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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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修仙记 作者:兰尊

    第13节

    惜夫人黯然地回身,看向曲应知如同睡熟的面庞。

    乐灵道皱眉道:“可是外公身体温热,分明和活着时毫无分别。”

    太渊笑道:“就是奇妙在这里。其实,他本也未到大限之期。谁知,你这外公的好奇心实在太多了些。他竟用自己未尽的阳寿,去测算天上的鬼神之事。如此,他一方面大限提前到来,另一方面,他惹了天道的怒火,才到了如今这样的状态——虽死犹生。”

    乐灵道焦急问道:“什么意思?外公其实还能活过来吗?”

    太渊道:“他的身体处于假死状态,这样就可以将魂魄困在体内,使他无法去投胎转世。这是天道在惩处他。按理说,他要一直这样,被困到他原本的阳寿已尽时,才能魂魄离体,重获自由。”

    惜夫人的眼里滚出一串泪珠来,她问道:“那门主现在,是不是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太渊笑道:“当然,他的魂魄一直很清醒,他甚至不用吃饭睡觉。所以,只要是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惜夫人显然也对曲应知平时的爱好一清二楚,此时终于忍不住,转身扑到曲应知床前,又气又急地哭道:“门主!往日里你因着算命惹出的乱子,我也不想多说你!可这神仙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么多年,你可见过一个传说里飞升的先人?既然他们都已经不在乎神门,你还去惦念他们干什么!我们做我们的武林中人,难道就不好吗?”

    邢列缺趴在太渊怀里,视线正好可以看到,曲应知的魂魄直挺挺地被困在身体里,此时正满脸尴尬地嘀咕:“我没有算他们啊,我算的就是你旁边那个人。”

    曲应知一边用眼神瞟着太渊——因为他的头转动不了,一边笑呵呵道:“仙君,你看你能把我放出来吗?我也不要活着,你让我直接死了就成。”

    他就是在测算完当朝太子后,被天道清算的,现在求一求这个看着就很好说话的仙君,大概是能够达成心愿的。

    说来也冤,他哪里会想到,当朝的太子就是天上的仙君下凡投得胎。这里面还牵扯了仙君的前世!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他这个凡人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天道当然不愿——如今修仙一途好不容易慢慢没落,天道再不想修士重新崛起。

    甚至他还隐约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些事关国祚的画面!

    故而让他被困几年,也算是天道对他的小惩大诫,让这些人尝尝厉害,免得那些修士总是挑衅天道。

    曲应知摇头叹息:“唉,如今我跳到黄河里,也没有人会相信了。”

    ——他真的没有想去测算神仙之事啊。

    果然,曲应知就看到他的外孙脸颊上的肉都气得跳开了。

    乐灵道几乎和曲应知在同一时间问道:“能让他的魂魄出来吗?”

    太渊看着曲应知,道:“我当然能。”

    曲应知疑惑道:“仙君,你这是回答的谁啊?”可真是急死他了——这话到底是对他说的,还是对他外孙说的啊?

    乐灵道显然听不到曲应知的话,他大喜,道:“我外公根骨很好,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为鬼修?”

    太渊笑道:“鬼修不是看他身体的根骨的。不过,他确实能成为鬼修。”

    曲应知这下知道,仙君是在回答他外孙的话。他苦着脸,叹气道:“仙君,我可不想成为鬼修啊。”

    太渊忍俊不禁,道:“灵道,你外公他自己是不想成为鬼修的。”

    乐灵道回头狠狠瞪一眼床上的曲应知,道:“如今我是门主,门派之中,凡大事小情便得听我的。”

    惜夫人一擦脸上的泪,也点头道:“对,如今老门主也得听门主的。他可得好好活着!”

    曲应知不甘不愿地苦着脸,劝道:“仙君,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去招惹天道啊?”

    太渊起身,将邢列缺放到地上,道:“好了,你们先出去,只将老门主教交予我便可。”

    众人赶忙乖乖出了屋子。

    乐灵道合上门前,又交代道:“不用管他愿不愿意,先把他弄出来再说。”

    太渊笑了笑,没有说话。

    房门已经关紧。

    曲应知任命地叹了口气。

    太渊此时方才回答曲应知:“老门主放心,只要做好准备,并且你以后都不再测算占卜,天道是不会再理会你的。”

    邢列缺道:“像你这样懒得活着的可真少见。对了,你是第二个,第一个是白云老道。”

    曲应知只唉唉叹气,连话都不想说。忽然,他发现太渊又坐回了椅中,他纳闷道:“仙君,你改主意了?”他一时高兴起来,“还请仙君转告灵道一声,要他别伤心,生老病死本是人间常情,我这个年纪早就够本了。”

    太渊摇头道:“老门主误会了,我并没有改主意。”

    曲应知傻眼,道:“为什么?现在连死都真的不能顺顺当当地死了吗?”

    太渊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而是问他:“你应该知道,灵道的命运吧?”

    曲应知道:“我知道啊,这个我一早就算过。”

    太渊叹道:“是啊,他将来会权倾朝野。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教导他的人,来看顾着他。”

    曲应知道:“可是那都是命运,有人看着也改不了呀。何况我外孙能当大官,也算好事吧。”

    太渊笑道:“老门主以为,命运是什么呢?权倾朝野,可以是奸臣,也可以是能臣。周公旦抱成王于膝上,赢得了一世清名。而庆父,却被世人唾骂。”

    曲应知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太渊收了笑意,又道:“灵道本身桀骜不驯,也不屑于欺凌弱小。可他却不懂弱小的艰难,也不懂这天下大多数的生灵都是弱小的。你就不怕他以后走上歧途?”

    曲应知终于开口叹道:“可我本该已经死了。”

    太渊曼声道:“你现在已经死了,我也没想要你活着。你活着终有一天会死,但你死了,却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曲应知道:“仙君要我做一个鬼修?”

    太渊道:“正是。”

    曲应知想了想,无奈道:“可我不懂朝堂之事啊。”

    太渊道:“你不需要懂这些。你生而强大,却懂得世事艰难,心地也善良。只要你常在灵道身边,想必他是不会走偏了路的。”他笑道,“我想,他不去做欺凌弱小的事,一定也是你的功劳吧。”

    曲应知被夸得嘿嘿傻笑,道:“他受不了我唠叨,唉,人老了,就是嘴碎,灵道也常常对我翻白眼呢,不过他心里有我这个老头子,也肯听我的话。”比他那闺女强出百倍千倍去,“灵道虽然嘴上厉害,但却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

    太渊见他如此,知他是答应了,便趁他不防,抬手拉扯出了他魂魄。

    曲应知果然是修行的好苗子,经过最初的瞬间剧痛,不过一时,他的魂魄便在太渊相助之下,凝炼出了实体。此时,于凡人看来,他便和活人无异了。

    体会了一下作为鬼修的感觉,曲应知犹犹豫豫道:“我知道一点以后的事……但是我不能说。”

    邢列缺好奇道:“是什么事?”

    太渊轻轻拍了拍邢列缺的大头,笑道:“是和我有关的吗?不能说就不要说,免得我还得去地府拉你出来。”

    曲应知小声道:“我要是说了这件事,估计都没机会去地府,就得魂飞魄散了。这件事……和你的身份有关。”天上忽而自远处响起了雷声,他捂住嘴,“我不能再说了。”又抬头道,“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把它全都忘了!”

    远处的雷声顿时消散了,好似刚刚只是人们的幻听。

    屋外的众人正焦急等待,就见一条虎尾扫开了房门,然后露出了邢列缺的一双虎目。

    众人见这老虎眼神高傲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昂着头道:“进来吧。”

    但众人却没有一点不满——在这样的场合下,这三个字就代表了曲应知应该已经醒了!

    众人不由一拥而入。

    邢列缺赶忙跳开,他瞪大了一双眼睛,对太渊道:“还好那门大,不然都得被他们挤破。”

    太渊笑道:“变成小猫,我来抱着你。”

    邢列缺立马就地缩小,成了个小老虎崽,飞快地跳到了太渊怀里。

    太渊含笑揉着他脑袋上软软的毛,道:“九天真是可爱。”

    邢列缺忍不住软软叫了一声,把脑袋塞到了太渊怀里,使劲蹭了蹭太渊的胸膛。

    曲应知应付完众人,尤其是惜夫人——显然他外孙现在没有发作,是给他留面子。等到以后……

    他暂时将这个抛到了脑后。

    曲应知拨开几人,闪身来到太渊身边,附在他耳边,悄声急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仙君,我的身体要怎么办啊?”sk

    太渊仔细想了想梦里的情景——他的前世既然是鬼修,那他的身体去了何处?

    然后他发现,他没有梦到过这个。

    太渊沉吟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个应该没什么妨碍,那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

    曲应知有点双眼发直地盯着床上的“自己”——怎么办到底是个怎么办法啊。

    太渊道:“不然我教你袖里乾坤吧,你将你自己放在袖中,随身带着。”

    曲应知恍然大悟道:“这个我会。门里有修道的典籍,我只学会几个,恰好就有袖里乾坤。”放到乾坤袖里的东西不腐不坏,很是适合他放“自己”。

    曲应知将门派交代给了惜夫人和双胞胎,他决定以后要时刻跟着外孙。

    惜夫人欲言又止,被乐灵道一个眼色使过去,她便闭上了嘴。

    让老门主知道她做下的事,恐怕会惹得他急怒攻心。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乐灵道离开前,私下对惜夫人道:“这件事永远不要让外公知道。”

    惜夫人利落跪下谢罪,道:“以前是我总对门主怀有偏见,我差点酿成大错。这件事,门主不提,是门主大度,我却不能当成没有发生过。还请门主早日另行选出新的右护法来。属下愿意自废武功,在门中做一个洒扫仆役。”以她的年纪,没了武功后,一场风寒就能要了性命。如此,也算是以死谢罪了。

    乐灵道皱眉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若真心当我是你的门主,便立刻起来!从此再不许提今日之事。”

    惜夫人犹豫地站起身——她以前总觉得曲含舞不是东西,乐灵道肯定也强不到哪里去,谁知,是她见识短浅、目带偏见。也许,就连曲含舞都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么不堪。

    乐灵道扫她一眼,立刻气道:“别以为世上的人都和我似的好相处,她就是你想的那样!以后看人,多动动脑子。”

    惜夫人惊奇地看着乐灵道:“门主竟然知道属下所想?”

    乐灵道“呵呵”冷笑一声,道:“我今世只栽了一次,你便以为我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了?”

    惜夫人立刻又羞又愧,道:“门主……”

    乐灵道头疼道:“行了,你也别再撒娇。我和外公这就要走了,你好好看着门里。尽管使劲地呕心沥血,我不心疼!”

    惜夫人眼中半含着泪,半含着崇敬与感激,道:“门主莫要惦念属下,属下一定会打理好门派,也会照顾好自己。”

    乐灵道一个头两个大,摆摆手道:“我真的和外公走了,你自己……你和阎云阎彩,有事多商量吧。”

    日子倏忽而过。

    九天书院中的树木都已经落尽了叶子。

    乐翯迈着小步子,踩着嘎吱作响的枯叶,笑呵呵地跑来跳去,一个人玩得自得其乐。

    邢列缺变成小奶猫的样子,趴在太渊怀里,小声问道:“太渊,你为什么要让曲应知留在灵道身边啊?”

    太渊面色平淡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翯儿和灵道,一个是帝王,一个是权臣。翯儿心软良善,虽为帝王,却有大权旁落之忧。灵道虽然没有帝王之命,却有王者之相,并且他终将权倾天下。我怕他会……”他叹道,“只要他们两人之间不会兵戎相向,我便知足了。”

    邢列缺沉默片刻,道:“可是如果乐翯不想大权旁落,就一定会和乐灵道对立起来。”

    太渊忽然轻笑了一声,道:“也许灵道会成为如武林门派中的长老的角色,而翯儿便是掌门。这两者说不定终会相辅相成呢?”

    邢列缺忧心忡忡地点点头。

    太渊揉乱了他头上的软毛,道:“好了,我们就别在这里杞人忧天了。有时候连天道都不敢肯定,世事会向着它铺好的路上前行,何况是我们呢。但尽人事罢。”

    等到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皇帝终于派人来接乐翯了。

    虽然有诸多不舍,乐翯还是回了皇宫。

    这日,皇帝考校乐翯,除了写字,便是问他《三十六计》。

    乐翯先写了一篇大字,又一五一十地讲述,太渊所告诉他的美人计——这个计策是太渊第一个讲给他听的,乐翯记得最为清楚。

    皇帝对乐翯的字很是满意,但对于三十六计的解析,却摇头叹道:“慈不掌兵,你爹爹实在太过慈善。”而后便重新教导他。

    皇帝重点讲述了一番兵法中没有好人,只有正义的概述。

    小孩子渐渐把眼睛瞪得溜圆。

    皇帝不由停下,道:“你听懂了吗?”

    乐翯点头,道:“感觉……好神奇啊。这书里的世界好可怕的。”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道:“是朕心急了,翻过年,这些自然会有先生教导你。”

    乐翯问道:“谁是我的先生呀?”

    皇帝道:“翯儿没有见过他们,不过他们都是教导过你爹爹的大家,翯儿可要好好与先生相处。”

    乐翯高兴道:“翯儿和爹爹的先生一样?”

    皇帝点点头。

    乐翯不由去取毛笔,道:“我要写信告诉爹爹。”

    皇帝笑叹道:“今日不早了,明天再写吧。”

    乐翯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笔,道:“那好吧。孙儿告退,皇祖父也早些睡。”

    太渊看着乐翯的来信时,屋外下起了零星的雪花。

    皇帝正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亲自悄悄上了山。

    天越来越冷,风也愈刮愈急。这样的天气伞是打不住的,皇帝只好戴着笨重的蓑衣和斗笠。

    他在屋外让陈安拍下身上的落雪,便推开了太渊的房门。

    九天书院中,是没有看门人的。

    这里看似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的。

    太渊不慌不忙地收好乐翯充满稚气的信,起身笑道:“父皇怎么有空来?”

    皇帝坐下身。

    左清泉连忙端来热茶,为皇帝沏好。

    皇帝连喝了两杯,才缓过劲来。

    太渊也重新坐下,问道:“父皇可冷得很?”

    皇帝叹道:“刚才觉得嘴都被要冻在一起了。”

    太渊道:“冬日里,就是这样。”

    陈安拉了拉左清泉,示意他和自己出去,把这里留给这对父子。

    左清泉顿了一下,便麻溜地跟着他去了隔壁。

    ——陈安不会擅做决定,这显然是皇帝有话对殿下说。

    ——不知道是什么。

    ——难道是要立小皇孙为皇太孙了吗?

    皇帝要说的事却比这沉重许多,他揉着眉心,叹道:“这两日西南边疆告急,说是百目族发了疯似的攻城,边军似是无力抵挡。朕已经派了援军过去,但朕担心路途遥远,那边又多瘴气毒虫,援军恐怕也不会顺利。”

    百目人聚族而居,他们的头领有朝廷赐下的王爵。那边已经安稳了二十多年,谁知恰恰在快要过年时,突发状况。

    太渊只好宽慰他,道:“如今父皇愁也无用,还是多派得力干将过去吧。”

    皇帝道:“朕如何不知。只是为何那里突然就大乱了?渊儿,你就不奇怪吗?”

    太渊道:“世事无常,谁能说得清呢。”

    皇帝于是直接道:“渊儿,朕想让你过去看看。别人写在纸上的东西,朕总不敢全信。”太渊有武安帝做师父,即便边军不敌,只要武安帝出手,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太渊不由看向百目族的方向,那里是一团黑雾,什么都辨不清。他头疼地闭上双眼。

    过了片刻,那阵突如其来的头疼才止住,他睁开眼,道:“父皇,非是儿臣不愿出力。只是若要我出手相助,恐天道不允。”

    皇帝想起那灰飞烟灭的蒋兴易,皱眉道:“为何?”

    太渊道:“那西南可有妖魔?若没有,我怕是不能参合进去的。父皇,我如今已经不能轻易插手人间之事了。”

    皇帝想了片刻,道:“你只去看看实情为何,回来告诉朕就够了。别的都不用你出手,朕知道你夜行千里不在话下,一来一去,比朝廷派去的大军要快得多。何况,渊儿,你自会有高人相助的。”

    太渊奇异地看他半晌——难道皇帝以为,若真有一个乐重深,他会来管当今这些闲事吗?一个朝廷,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若都要前朝皇帝去管,那倒不如换个人去坐那龙椅。

    皇帝以为太渊在奇怪高人在何处,他便道:“你梦中所见,传你道法的仙人,朕那日也梦到了。他告诉朕,他会在你为难时,祝你一臂之力的。”

    太渊于是笑道:“那儿臣便去看一看。”

    皇帝走后,邢列缺立马道:“西南那边,事涉天道,你可不许去。”

    太渊抬手扫开了窗,风顿时卷着雪涌进了屋中,他慢慢道:“若在这样的天气里露宿街头,一定会很冷。”

    邢列缺一听便知道,太渊这是担心战事起,百姓会流离失所,他急道:“可这也许正是天道所定。天下大势,总有几分运道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总归是躲不过去的。”他看太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便道,“要去也是我去,你在家里等我。”

    ——太渊去了怕是会忍不住出手相助,他就不一样了,他是天生的仙人,天生没有和凡人的共鸣。他去看一看,是一定不会出手的。省得太渊惹来这方世界的天道这个大/麻烦。

    邢列缺站起来,幻化成威风凛凛的老虎,转身便要向风雪中奔去。只是忽然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太渊伸手托住他软软倒下的身体,将他抱到榻上,轻轻摸了摸他光滑的毛,笑叹道:“你去难道就不会出手相助了吗?不,你若真的全心待我,恐怕会忧我所忧。到时候,你若有什么,我又要如何是好。”他给邢列缺盖上被子,又在屋中设下禁忌,便轻声道,“所以,还是我去吧。你睡一会儿,我便回来了。”

    眨眼间,太渊消失在了屋子中。

    屋内暖香袅袅。

    更衬得屋外的风雪,越发寒冷。

    ☆、第五十八章 百目

    边城已破。

    满眼尽是仓皇与杀戮。

    这是一场全无防备的战役——不管在是心理,还是在行动上。

    战场之上,因为生锈的刀械,而变得狼狈无奈,死亡的阴影很快使得边军人心惶惶。

    百目族人却越战越勇,甚至还可以清楚看到,他们混合了见到鲜血的兴奋与紧张。

    这场战役,边军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可能。甚至连主将都已生出了逃亡的心思。

    太渊紧紧地锁住眉头,俯身拾起一把已经断掉一截的锈刀,它的上面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液。

    也许是因为谁也想不到西南会出事,西南边军的刀械竟然大多已经生锈。

    难道不应该是北边出事吗?毕竟北边一直才是朝廷的大患呀——有许多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想到这个。

    不过是安宁二十年而已,许多人便觉得,西南自此已经是了无烦忧。

    太渊面沉似水。

    他将那柄断刀放到了袖中。

    前世他的帝王生涯实在太过短暂,他那些理想中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的画面,还没来得及看到便已经无暇所顾。

    他心里那一点遗憾,是对未能亲自将天下治理得盛世清明所带来的。

    当听到皇帝说百目攻城时,这曾经的一点遗憾立刻涌了出来。

    这江山,曾是他的江山!

    他曾为它费尽心力,夜不能寐。

    难道他真的能只是“看看”吗?

    不,只要他来到这里,就绝不会只是“看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为了曾经的自己,去做这件事。

    而此时,看着这样的战场,太渊的心里,却再无波澜。

    那个前世的帝王早该烟消云散,他终究不能永远守护这风起云涌的天下。天下间,沧海桑田,它需要新的守护者。

    ——是不断地涌现出的新的守护者,而不应该是他这样,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的“人”。

    有些事情,总要放下。

    而人,也始终只能依靠自己。

    但这一次,他将代替曾经的那个帝王,用不应该使用的力量,再最后守护它一次。

    太渊的眉心渐渐渗出一滴紫金色的鲜血,这是他自紫府元神中所逼出的鲜血!

    他的四周,不知有多少人奔来跑去,甚或倒下,再不能起来。但这些人全都看不到他。

    他指尖轻弹,这滴紫金色的鲜血便化为透明的水雾,向四周无限蔓延开去。

    于是,边军那些腐朽的兵器,渐渐放出寒光,有如新铸。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紧跟着,战场上的人都惊讶了一瞬。连空气似乎都有一刻为之停顿。

    这是天降神迹!

    “我们有神人相助!”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很快,有一些之前只顾逃命的百姓,拿起了地上变得崭新结实的刀械,将它狠狠地朝敌人挥去。

    一些已经打算逃跑的兵卒也终于又燃起了斗志,连那将军似乎也看到了胜利的希望,重新策马向前。

    人们于是嘶吼着,开始奋力拼杀。

    而百目族人,心里升起了止不住的恐慌——这种在何处都能称之为神迹的事情,无法不让他们恐惧。

    但太渊已经不能去等待战争的结果——天边隐隐轰鸣的雷声,骤然变得近在耳边。

    一个前所未有的惊雷,陡然自天际滚落下来!

    太渊早有准备,他抬起手臂,伸开五指,然后在惊雷落下时,飞速握紧手掌,带着手中紧紧压制住的九霄紫雷,闪身朝远处处掠去。

    因为北面将会是援军来的方向,他急忙一折身,拐了个弯,跑到一处无人的深山里。

    感受到天雷的威压,此处的蚊虫走兽都跑了个干净。太渊再也压制不住,手中的惊雷似乎随时可以破出他的掌心。

    就在此时,九霄之上,第二道巨大可怖的雷,顷刻间以一种碾压的姿态朝他涌来。太渊抬手,将掌心中的惊雷朝第二道雷扔去。两道同样骇人的惊雷陡然砸到一起,竟然绽放出了刺眼的白光。

    一阵让人耳鸣的轰响过后,这两道雷终于消散在了天地间。

    然而这不过是初初开始。

    这一日,不知有多少西南百姓听到了那不断轰鸣的雷声。此时正是冬季,冬日之雷,在百姓眼里,是不详的征兆。更何况,西南竟然下起了百年难遇的鹅毛大雪。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些不详的雷声,才是代表他们能够继续安宁的象征。

    天上不知自何时起,下起了鹅毛大雪。

    太渊趴伏在一片地上,他的四周是一片洁白的落雪,他的前面出现了一处巨大的万丈深渊。那些还带着焦枯味道的泥土,渐渐被白雪覆盖。

    太渊也终于看清了那团黑雾中的画面。

    蒋兴易教导百目族王子;他助王子夺了王位,成为百目王;他挑起百目王的野心,教他进宫中原,从而坐拥天下;最后,他献上了中原的地图!

    原本,百目只要破了这道防线,就能顺着东边的大道长驱直入。从而和朝廷派来的援军碰上,或胜或败,都在两可之间。

    因为除了这条大道,他本不该认识其它的小路。在西南,即便当地居民,也少有能认识百里外的道路的。一般百姓,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迈出村落一步。在这里,三十里地之外的人,便会如天外客一般陌生。

    但偏偏有一个蒋兴易,他将地图给了百目人。

    原本,百目族没有顺着援军和朝廷的想法走大道,百目族因为有蒋兴易的地图,而选择了崎岖的山路,直直朝京师的方向赶去。援军和百目族岔开,一听说叛军去了京师,又急忙回援。这样就使得沿路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或重伤惨死,最终使中原元气大伤。

    而如今,太渊面前的刚被惊雷劈裂的绝壁深谷,正正地阻挡住了百目族的脚步。除了这条山路,别的地方俱都是丛林密布,猛兽当道。他们若还想从小路走,即便烧去林木,恐怕也会遇上无数野兽。何况在这样大的雪天里,火势怕是不会蔓延。这样援军也许很快就能截住他们。

    ——怪不得,如果只是一个边城的战败,天道如何会落下这许多的惊雷。

    太渊终于知道,曲应知说和他的身份有关是什么意思——一国之国祚,当然和他的太子身份有关系!

    他也终于知道蒋兴易为何会魂飞魄散——他欲要说出百目侵扰中原之事!

    这是事关乐氏江山,天下苍生的大事。

    一个国家的兴衰,正是天道气运的关键!

    天道即是自然的化身。

    天下本应自然而然地兴起战乱,中原本应自然而然地衰败经年。谁想,太渊搅乱了自然,自然当然不会放过他!

    曾经,他凭借对自然的感知,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而如今,是自然对他的惩罚。

    他被自己所能拥有的力量所反噬!

    他越厉害,反噬就越严重。

    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一片素白的雪地上,很快落下了红色的血迹,氤氲开来,如一片盛开的红梅。

    正在此时,他听到一个人自远处飞快地赶来。

    “好浓郁的灵气!”来人裹在精致的斗篷里,语调兴奋地笑道,“看来,我今日的运气真是好得很。”

    那人伸手,便是一道狠厉的掌风。

    ☆、第五十九章 英雄救美

    太渊闭着双目,不断有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脑海中,是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他以杀证道,飞升到了仙界。

    ——他渐渐认识了邢列缺。

    ——邢列缺慢慢地对他产生了情愫。

    他们的相识,是平淡的,他们的熟稔也是平淡的。也唯有他下界历劫这次,有些许不同寻常。他没有想到,邢列缺会毫不犹豫地跟了下来。

    和飞升后的记忆比,那些曾经的,或豪迈,或狠戾,或痛苦的记忆,似乎都像是别人的了。它们于如今的他来说,像是隔了一层水雾,又像是隔了这样一场飞舞的大雪。

    那身披锦衣斗篷的人的一掌,眨眼便要落在他的身上。

    太渊却似乎无知无觉。

    那人感受着太渊身上充裕的灵气,志在必得地伸出另一只手,便要抓起太渊。

    就在这一瞬间,一头威风凛凛的老虎,悄无声息地将那人扑倒在地。

    是邢列缺来了。

    伏在地上的太渊,露出一个笑容,他霍然睁眼,漫天的风雪顿时迅疾地转动着,卷向那人。

    那人实力了得,竟一翻身,挣脱了邢列缺的压制,飞快后退。打着旋儿的风雪,飞速地剐蹭掉了那人的一片衣衫,那人再不敢大意,挥手一掌,便将那团风雪打散。

    太渊闲适地站起身,轻轻拍落身上的雪花,面前的风雪顿时聚集起来,以比刚才更加凌厉的态势,向那人袭去。

    邢列缺更是配合得当,一声虎啸,甚至震得那人身形晃了一下。

    那人见情形转到如此地步,再不敢贪恋那丰厚的灵气,转身,遁入了茫茫的风雪中,逃离了此处。

    邢列缺冷冷地“哼”了一声,骂道:“一身臭味,还想吃我家太渊的灵力。若不是我的力量被天道压制,保准让你将小命留在这!”

    “他已经跑远,可听不到了。”太渊的声音极为轻。

    邢列缺立刻跑到他身边,恶声恶气地说:“你不是要抛下我吗?现在还不是得靠我。”

    太渊刚刚露出一个淡笑,身形便立刻萎顿了下去。他趴在邢列缺的背上,叹道:“是,全是我不自量力。如今还要求九天多多担待,宽宥我一二。”

    邢列缺立刻收起了怒气,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他,道:“其实……我也没生气的。你坐好,咱们先回家去。”

    太渊费力地坐在他的背上,笑道:“刚才若不是我虚张声势,那人可不会走得这么痛快。这样看,九天,我是不是很聪明?”

    邢列缺身形飞快地奔向京城,似乎不过几步之间,他已经驮着太渊到了九天书院的山脚下。他放慢了脚步,昂着头道:“若他不走,我也能将他拿下。”

    山道两边的梅林开了花,不断有冷香迎面而来。太渊心中安宁无比,他看着那些粉白的花朵,道:“这还是它们第一次开花。”

    邢列缺扫一眼两旁的梅林,这些他曾经吵着要的梅树,如今却挑不起他半点兴趣。他忧心忡忡地问:“你觉得现在怎么样了?”

    太渊伸手招来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他指尖轻捻,这枝梅花便团成了一个圈。他将梅花环戴在邢列缺头上,仔细端详了一下,赞叹道:“九天这样一打扮,果然更显活泼可爱。”

    邢列缺差点急得跳脚,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在问你的伤势!”

    太渊轻轻从他头顶捋到脊背,道:“不过是要养些时候,没什么大碍。倒是九天,若下次遇到那人,可不能大意,更不能和他相抗。你如今实力被天道制约,那人却是靠吸食妖气来修炼,虽来路不正,却本事超群,颇为厉害。你万万不要去拿命相拼,若损伤了仙骨,才是得不偿失的。”

    邢列缺傲慢地道:“我知道。我才不会和你一样,拿命去玩呢。”

    太渊继续给他捋毛,道:“可是之前我也不知道,此事竟会关乎国运呀。九天,你快些原谅我吧。我身上可真是难受得厉害,你还要我心里也难受不成?”

    邢列缺闷头走了几步,道:“嗯,那我原谅你了。”

    太渊轻笑道:“九天真是大度。”

    邢列缺翻了个白眼,道:“今天也算是我赚了,英雄救美的日子,可不是天天能过的呢。”

    太渊捏着他的老虎耳朵,道:“说来,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之前的记忆,我已经全部都想来了。”

    邢列缺四爪打了个滑,头上的梅花环掉了下来,想起在温泉时,自己说的那些两人“恩爱的曾经”,支吾道:“……是么?”

    太渊放开他的耳朵,揉捏着他的脖子,感觉邢列缺的毛都有些直立起来了,便道:“我想起,那时我心中便对九天感觉不同,所以时常想和你单独呆在一起。”

    邢列缺窃喜道:“真的?”

    太渊点头,认真道:“自然。和你独处时,是最轻松的时候。”他心里那些因杀戮而起的,无人得知的暴躁,似乎在遇到邢列缺时,便能烟消云散了去。

    或许最开始他只是觉得邢列缺很有趣,可是渐渐地,他的心里也难免生出了一些异样的感情——任谁被邢列缺那般热忱相待,也再难冷漠以对。

    邢列缺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太渊该是已经忘了他在温泉里吹的牛了,便乐呵呵道:“我和你在一起,也最最开心,比和爹爹在一起还要开心呢!”

    太渊笑着轻轻拍了他头顶一下,道:“这话你可不要再说,免得邢天君使出十八般武艺来整治你。”

    邢列缺不在乎道:“本来就是嘛。他天天不在家里,今天和这个仙子好了,明天和那个仙女在一起了,真是天天有的忙。我又哪里有空和他在一起开心?”

    太渊听到这,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邢天君确实不负风流之名,整日里忙于花丛之中,和自己儿子相处的时间,自然会大大减少。

    一条山路,走得再慢,也会有尽头。

    很快,邢列缺便驮着太渊回到了九天书院中。

    他站在书院门口,回头往山下望了一眼,仔细回味着刚刚这条小路上的对话——太渊这也算是对他表明心迹了吧。

    ——他们果然会两情相悦!下次见到爹爹,可要好好跟他显摆显摆。

    ——嗯,还要好好谢谢花齐眉和锦山呢。这一路的梅花都是他们种下的,花种的本来就好,花开的时候也很是好。

    ——好想跑到山里,大吼两声呀。

    太渊奇怪道:“怎么了?”

    邢列缺赶紧扭回头,一脸正经道:“没什么的。”然后他有小声咕哝道,“我就是心里很开心啦。”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太渊与他离得那么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太渊不由露出一个会心的笑意来。

    ☆、第六十章 先帝

    深不见底的深渊边缘,忽而又出现了一个人。

    他正是那刚刚离开的身着斗篷的人。

    只见他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趴在地上,轻轻地一层层拨开一片地方的落雪。

    还是鲜红的血迹,终于露了出来。

    ——这是太渊的血迹。

    他凑近血,将之吸进嘴中。而后如饮琼浆玉液般,闭目回味了半晌精进的修为。

    ——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纯粹的灵气了,这世上,妖多修士少,整日里吸取那些腥杂的妖力,他早就厌烦了。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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