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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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若是月轮终皎洁 作者:野性缅因

    第6节

    作者有话要说:  瞳:你有病。

    沈夜:本座有病,症状轻微。

    瞳: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另外一种。

    沈夜:什么?

    瞳:我是说,你在害相思病。

    沈夜:……

    瞳大人才最威武雄壮!

    瞳大人你半夜别来找我啊(跪otz

    ☆、二十八、桃源

    沈夜的纠结,谢衣并不能体会到。

    自天墉城下一别,谢衣便将那日些微绮思抛到脑后。对于沈夜那日反常的举动,他不是不曾感受到那自然而然动作之后包含的心意,只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突来的感情。

    也许并不突然,早在流月城中朝夕相对,志同道合地一同为烈山部谋划,乃至决心献出生命的同时,彼此早已将自己的心剖开,一览无余地摆在对方面前。

    在那时候,感情就一日日沉淀,沉淀,直到积少成多,喷薄而出的那一日。

    烈山部都说破军祭司除了偃术,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意,有点迷迷糊糊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这不是真的。他所热爱的,譬如偃术,譬如烈山部,譬如……沈夜,他都是有极端敏锐的心思来小心翼翼地研习着他们,呵护着他们的。沈夜那一点心思,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他还没有准备好,当从沈夜那个动作读出隐含的深层意思,谢衣先是惊诧,然后是不知所措,最后才是心底深处那一点点些微的甜蜜。

    趁着沈夜离开,回去处理事物的时候,他也需要想一想,理一理他的思绪。他真的是喜欢沈夜,想要和沈夜在一起,而不是一时冲动。还有小曦,华月……这样做是不是会让他们伤心?烈山部会不会受到影响?

    谢衣想要慢慢地梳理清楚自己的心意,慢慢地理出条理,然后再告诉沈夜。

    他不是个瞻前顾后,犹豫不前的人,既然对沈夜怀有这样的心意,那直接告诉就好。或许沈夜会发怒,会训斥他,他也一力承担,然后将这段感情深埋心底,绝不越过雷池一步,成为他最骄傲的弟子,烈山部出色的破军祭司。

    谢衣慢慢走着,山道两旁的花木拂动衣襟,浓密的枝叶间流莺婉转。雾岚渐渐聚集起来,变得浓密,不一会儿就积雾成云,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灵力自然而然地散布在外,隔绝风雨的侵袭,但地面却变得泥泞。谢衣不想在这荒山野岭中耽误太多时间,他要到江陵城去。

    在他的记忆中,江陵城似乎有一个海市的固定入口,就在城中的一颗榆树下。进入海市需要海市之主的手令,否则就无法随意进入海市,只能从那个固定的入口进入。

    那块手令被称为公西大人令,似乎是那位海市主人的姓氏。

    在那个时空中,他是声誉极高的大偃师,也许会有那块令牌,而现在他手中空空,只能去江陵那里碰碰运气。

    谢衣想要出海,为烈山部探探路。中原不久之后将会陷入动荡,烈山部极不适合定居中原,倒不如像蓬莱国一样定居在一个物产丰饶的大岛上。

    但是谢衣并不希望烈山部重蹈蓬莱国或者龙兵屿的覆辙,他要先去一趟西海和北海,将那里宜居的地方勘探的干干净净,无论是地面,还是水下。

    此去也并非完全是无私地为了烈山部,他也想暂时出去散散心。一边在海中漫游,收集灵物,一边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但是现在,他要到海市去,搜集一些出行用的材料。造船的大多是些防水、重量适合的木材,南疆林木如海,自然是不缺的。但是能为偃甲传递灵力,维护灵力稳定的材料,谢衣手里能用上的东西却是不多。

    只有到海市去碰碰运气,他手上还有些珍贵材料,当能换到一块令牌。海市里面种类繁多,不论是仙道法宝,还是邪魔所用的凶魂厉魄,都有出现,只是海市里面的东西真假相杂,没有一定眼力,怕是会吃亏。

    谢衣加快了脚步,急急而行,在山壁两旁凸起的石壁纵跃而过。

    一道山溪阻住了他的脚步。

    溪里有鱼,银鳞在水波中闪耀,一派悠游自在。两岸长着许多桃树,在这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时候,仍然绚烂地盛放着,许多花瓣落到溪里,随水流去。

    斜风细雨,桃花流水。

    谢衣看了一眼这样的美景,正准备登萍渡涧而过,忽然从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年轻人,外面正下着雨,不上来躲躲?”

    谢衣循声望去,只见溪对面有一条小路,绕着山盘旋而上,直通到山上一座小亭。小亭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作渔翁打扮,手上拿着一根竹钓竿,鱼篓、蓑衣和斗笠都放在脚边,氤氲开一地水渍。

    一壶茶搁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陶瓷壶嘴里正冒着袅袅白烟,显然是热的。

    他原本以为这荒山野岭是不会有人出现的,没想到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渔翁,谢衣一时有些吃惊。放出灵力去探查,又没有感到恶意的灵力。

    渔翁见他迟疑,再温声唤了一声。

    谢衣心念一动,便越过山溪,往山路上行去。

    进入亭中,一股暖意便扑面而来。渔翁悠闲自得的品着茶,见他进来,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笑道:

    “年轻人,不错,不错。”谢衣进来时,一身干爽,白衣如雪,半点雨花也没沾到,不是有法术在身,就是俗世武艺练到了极致,故而老翁开口夸奖。

    “老伯眼力也很好。”谢衣笑道。

    “人老喽,人老喽,不中用了。”渔翁眯着眼睛,半真半假地说着,伸手将陶瓷壶里的水倒出来。清亮的茶汤落到杯里,一股草木的清香弥漫开来。

    渔翁自己拿了一杯,又把另一只杯子推到谢衣手边。谢衣低头一看,杯中茶汤金黄澄澈,香气清郁,明显是平常山野渔夫喝不起的好茶,这个老渔夫亦是不凡啊。

    既然没有恶意,谢衣也就放下心来,安心品尝这一杯清茶。

    “年轻人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又要从何而去啊?”渔翁悠然问道。

    “在下偃师谢衣,从南疆而来,往江陵而去。”谢衣微微躬身,幽香渔翁问道,“敢问老丈尊姓大名?”

    “鄙人姓陶,山野之人,何来名姓?”姓陶?谢衣忽然想起,他将来会有一件名叫桃源仙居图的法宝,里面囊括一方小小天地,四时运转如同凡间,屋舍田亩俱全,如同一处远离尘世的桃源。

    他将阿阮用岩心玉诀锁在了桃源仙居图水中的亭子中,还怕绑得不够结实,又在上面加了六子连环锁。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再怎么防备,乐无异也还是机缘巧合地打开了机关锁。那位同时身具鲛人妖气和人皇帝气的夏公子,又和阿阮有了因果,从此开启一段奇缘。

    而他制作的偃甲人,也被命运推动着,来到他昔日折戟沉沙的捐毒沙漠,将他当年的遭际再一次重演。

    桃源仙居图……

    他记起来了,他得到桃源仙居图,是在海市。卖给他这幅画的妖怪告诉他,这个法宝内中四时节序皆如凡间,法则极其稳定,当是一卷上品法宝。可惜世人都盲目追求攻击杀伐的宝物,反倒忽略了它的价值。

    关于它的来历,曾有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在山中避雨时遇见一个老翁,两人相谈甚欢,后来临走时老人送给他一卷画,就是现在这幅桃源仙居图。

    而那位送画的老翁,据说就是姓陶。

    谢衣不由露出一丝有趣的微笑,同样是在山中避雨,同样是遇见老翁,没想到那个故事忽然拉近,他也成了故事里的人。

    除此之外,再无他想。桃源仙居图本是这位老翁的收藏,并不是后世谢衣的东西,今日有缘能见上这个老翁一面,也是十分幸运,哪里会再做他想。

    再渴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失于贪婪了。

    谢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陶翁闲聊着。陶翁也不愧他苍老的面容,见多识广,天南地北的事情信手拈来,桩桩件件描述得栩栩如生,好似真的在眼前发生过一般。而谢衣自上古部族所学的知识,在凡间早就失传,也叫陶翁大大开了眼界。

    一壶茶水不知不觉见了底,叶底滴着新露,空山新雨之后,空气格外清新。

    谢衣长身而起,向陶翁告辞。

    “诶,耽误了你的事情,我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呢。”陶翁摸着胡子,一样手将一卷画轴抛到谢衣怀里。

    谢衣伸手将画卷接住,面色温煦地回答:”陶丈人见多识广,在下也深感佩服。这幅画卷乃是一卷上品法宝,老丈这样轻松地就给了我,真的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就是这幅画,这幅画就是我。这是从前陶令为桃花源记所画的一幅图,天长日久,自然生成一卷法宝。法宝生出灵智,那就是我。我本来无名无姓,就取了陶令的姓氏,叫陶。”

    “可惜我终究只是个法宝,要被人操控。我苦苦寻找摆脱之法,终于钻研出了一门脱去本壳,转世为人的法术。”

    “我即将转世,又担心这卷法宝落入歹人手中,被用来为非作歹,替我染上因果。所以四处游历,以期寻找一个品行良好的有缘人,来替我保管。在我转世归来之前,这卷法宝就归你使用,你要怎样处置都行。”

    “陶翁……”你怎么就凭一面之缘确定了我?还不等谢衣说完,陶翁便迫不及待地架起遁光,化作一道五色斑斓的光虹远去。看起来他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转世投胎。

    谢衣握着手上卷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好事,至少不必带着各种各样庞大的偃甲,堆积成山的材料在神州大地上四处巡游。

    甚至连阿夜和小曦下界求医,把这个画卷送给他们,也能免去小曦路途上许多折磨。想到隐晦恋慕的人,谢衣心中一暖,随即加快了脚步,前往江陵。

    ☆、二十九、海市

    拜别陶翁后,谢衣便向江陵而去。

    此时江陵也还不是后世那个重兵驻扎的城镇,旁边的纪山也还未建起他的偃甲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镇。

    谢衣走进城门,踏着地上空明的积水而去。

    江陵城布局精致小巧,粉墙黛瓦,翠绿的爬山虎布满墙头,姜黄色的猫咪漫步在黛瓦上,街上人来人往,不同于江都城的繁华大气,别有一番小城的悠闲情调。

    城中极为宁静,偶有悠长而富有节奏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乳白色的烟雾从灶上升起,食物的香气弥漫了整条街。谢衣在鱼糕铺子驻足,看着师傅手法娴熟地将鱼肉剁碎,经过种种程序,将之制成了口齿留香的软糯鱼糕。

    铺子中的老师傅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秀年轻人在旁边看了许久,脸上挂起微笑,和蔼地对他说:

    “您是才来咱们江陵城吧?”

    谢衣含笑点点头,若不算另外一个时空,他倒是真的第一次来。这样宁静的小城,倒真的能让人升起到此归隐的冲动。

    “嘿嘿,到了江陵,怎能不尝尝我们的鱼糕呢?”三句话不离本行,眼见青年点头,又连忙售卖起了正在笼上蒸制的鱼糕。不一会儿,鱼糕蒸好了,师傅将一块块晶莹如玉的鱼糕从笼屉里取出来,放到宽大的粽叶上。

    丝絮般的白雾笼罩着蒸笼,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谢衣一时起兴,包走了几块,沿着街道边吃边走。

    鱼糕鲜香嫩滑,清香可口,有鱼肉的柔嫩可口而无讨人厌烦的鱼刺,果真是难得吃到的美味。谢衣吃着,一边在脑海里翻着有关鱼糕的传说。鱼糕又名百合糕,又叫作花糕,是江陵特有的美食,相传是昔日舜帝带着娥皇女英南巡时,女英为患病的娥皇所制。世间传说本就千奇百怪,或许是有人做出鱼糕,却苦于没有名气,牵强附会所致。

    不过这样正好可以讲故事。谢衣忽然想到在流月城的小曦,她这一生,困于孤城寒雨中,记忆每三日就要回溯,其中苦痛,实在难以计数。若有朝一日得至下界,将她带来吃下界的点心,看遍湖光山色,四季美景,也许能给她柔弱而痛苦的生命中带来一丝亮色吧。

    谢衣沿石板路慢慢走过,转瞬就走遍了江陵的大街小巷。

    早上细雨才下,江陵的夜空仿佛被擦洗过一般水润,谢衣站在庭前,沉静地等候着。院中榆树被风吹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串金黄的榆钱受不住力,轻飘飘地坠落下来。

    月上中天,桂影越过墙垣,月痕在斑驳的墙上移动。突然,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墙面上豁然迸发出数道流光,在空中旋转着结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印在墙上。流光随之消退,只留下一个棕褐色泛着金属冷光的机关。

    谢衣沉心静气,将手严丝合缝地盖上那个手掌形状的凹痕。

    空间霎时倒转,一股法力裹着他,越过千山万水,又仿佛穿越了空间屏障,带着他稳稳落到地上。

    初来海市,谢衣忍不住暗赞一声。整个海市分明是一个贝壳,不知何人动用绝大法力,硬生生在这个普通的砗磲贝壳中造出一个近乎洞天的环境来。外人看海市,不过一个小小的贝壳,里面的人在海市,却察觉不出丝毫不妥。这正是所谓须弥纳芥子,一粒砂中三千界吧,这公西先生,到底是何等人物,竟有这样大的手笔。

    谢衣站在原地欣赏了一阵,便走上搭起的长桥,往海市中鳞次栉比的店铺而去。只见海市建筑多用珊瑚和贝壳铸造,形状别致,淳美可爱。半空中浮起万盏莲灯,灯辉艳艳,星落如雨,为整座海市蒙上了一层温柔旖旎的珊瑚红。来往行人不是常世所见的凡人,大多是拖着尾巴的狐狸,捧着古琴的琴鬼,化形不全的妖物之类,偶尔或也能见到几个身怀法术的修士。

    至于凡人,就连影子也见不到了。

    谢衣自忖身上还有几件材料,就进了店铺,一家家地流连过去。能在海市开店,必然是实力强大的妖怪,或者店里确实有些好东西。里面坐着的店主人,不是娇媚多情的鲛人,就是看似面容粗狂,实则心细如发的狼妖。甚至还有娇娇怯怯的曼陀罗花妖。谢衣走了几家店,买了许多偃甲材料,也出手了许多闲来无事做的小玩意儿,勉强维持了个不进不出的状态。

    呼,最后一件。

    从一个小小的泥人不倒翁的摊位上起身,谢衣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凑完海上航行的偃甲材料了。他在土行贞的摊位上找到了最后一件材料,因为材料并不名贵,在妖域等地也多有出产,唯独在常世难以寻觅,所以在店铺里倒没有找到。土行贞铺子上的东西虽然只是些零碎的小玩意儿,那几粒珠子质地极好,让他捡了个漏。

    “嘿嘿,客官慢走,客官慢走,下次再来看老汉的东西啊!”土行贞摇晃着身子,瓮声瓮气送走谢衣,一边兴高采烈地点着谢衣交换给他的紫晶雕羽。那几个珠子不值钱,倒是这些饱含灵力的紫晶雕羽,在妖怪之间是不愁销路的。

    更别说被刚才那位主顾身上的清圣灵力天长日久地浸染,品质更上一层楼,无论是用来做护甲,还是做武器,都是上佳的材料。

    土行贞脸上挂着微笑,挥动小短手,将之收进木盒中。

    海市就是如此,以物易物,你不要的东西,正是我苦苦寻找的。

    “叶……海?”谢衣正准备再逛几家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好材料出售,眼角蓦然撇到一道蓝影,不由转过身去,细细分辨。

    那匆匆走过的人身着一件深蓝锦袍,身形颀长,隐约和叶海有些相似。

    他不是去碧粼湾了吗?怎么又到了海市?

    “诶,谁叫我?”叶海茫然四顾,忽然看见白衣雍容,静立一旁的谢衣。朦胧的虹光落在谢衣的眉眼上,越发显得璧人如玉,温润君子,”啊,原来是谢衣啊。”

    一见叶海,谢衣就升起愤怒来。

    他上次和太子长琴去寻觅火神故地被坑的这么惨,他甚至负了伤,被闻讯赶来的沈夜逮个正着,一顿训斥,都是托了叶海的福。若非只告诉了他们火神故地的方位,而毫不透露其间的危险,何至于准备不足,这样狼狈地离开遗迹。

    万幸太子长琴真的从大巫祝手中得到了火神遗宝,顺利与火神大人联系上,谢衣怕是要真的怒火万丈的来找叶海算账。

    “原来叶海你在这里。”谢衣压下眉尖,清朗的声音里蕴藏着怒火,“我还在想,怎么能找到你呢。”

    叶海一见谢衣这个架势,暗道不好。谢衣原本是最温柔平和不过,怎么现在一幅找他算账的样子?难道是说,火神遗址的事……

    糟糕,忘记给谢衣提个醒,那地方有些诡异,完全不像侍奉神灵的地盘,倒像是妖域某些险地瘴气弥漫,浊气四溢的样子。就连他当初无意之间闯到了那里,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从哪个地方脱身。这……谢衣该不是已经去过那个地方了吧……

    叶海在这边忐忑不安,谢衣已步步逼了过来,眉眼间俱是少见的怒火。

    “还请叶·海·好·友,告诉谢某,侍奉神灵之地,本该清圣宁静,为何会变得如此凶焰炽盛,诡谲异常?若非谢某还有些防身技艺,怕是就要陷在那里,回不来了。”

    果然是这个,真是什么不妙就来什么啊。

    叶海在心中哀叹,今天只怕是不解释清楚,谢衣就不会放他走了。不过也是,要是换了他,被好友隐瞒了重要信息,差点没命,也不会有什么好脾气的。

    叶海一面伸出双手连连摇摆,一面后退,弓着腰,一幅受气包模样。谢衣却好似全然看不见他这一番作态一般,横眉冷目地盯着叶海。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叶海指着不远处刻印着化蛇法阵的红珊瑚树说道,“谢衣好友,海市主人的博卖行就要开启,里面可有许多珍稀材料,说不定就有用来给好友做偃甲的呢。”

    谢衣长眉一挑,玩味地看着叶海,却是毫不动容地向他讨要一个解释。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我,我其实只是忘了。我当时记着要再给好友说一些火神废墟的东西的,后来又有些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我就给忘了,我向你赔礼道歉。唉,好友别打!”

    “忘了?好一个忘了,你可知一句忘了,就可能葬送他人的性命。”

    在谢衣高涨的怒火下,叶海只得畏畏缩缩地在他阴影下,耷拉着头听着他的愤怒。

    “既然我已经出来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我只是想让你记得,下一次你若是再犯,我就不会是这样轻轻放过了。”

    “你既然要向我赔礼道歉,那就走吧。”谢衣忽然收去脸上凝重神色,露出狡黠的神色。

    “嗯?去哪儿?”

    “叶海好友方才说还是博卖行要开始拍卖了,在下也想去看看,若是有合眼的东西,还请好友替我买下,权当赔罪道歉,如何?”

    “啊?”

    ☆、三十、龙绡宫(上)

    叶海是捂着扁扁的钱袋,一脸痛苦地走出博卖行的。他被谢衣趁机敲诈了五十张东海鲲纱、五十斤连金泥和十根毕方翎,原本还算饱和的钱包顿时瘪了下去,不仅没能在博卖行上买到想要的东西,反而还沦落成了欠债的。

    叶海苦着脸对谢衣说,“好友啊,能不能少点,这……我还要养家糊口啊!”

    谢衣对着他微微一笑,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此时不宰,更待何时?却是对着他温柔和煦的微笑,半点也不松口。

    “好友啊,不是我非要这么多偃甲材料,实在是在下手里也没有多的偃甲材料啊。”言下之意就是我没有材料,当然从你这只大肥羊身上薅毛。“再说——”

    再说,叶海来历成谜,又能够在火神遗迹中顺利脱身,无论是实力,还是运气,甚至是随身所带的法宝都不可能太差,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光是敲诈一两件东海鲲纱就能够变成穷光蛋的?

    叶海鼻尖渗出汗珠。

    “我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好友想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补上,就什么时候还来吧。”

    叶海顿时长舒一口气,一脸肉痛的捂着钱包落荒而逃。

    谢衣摇了摇头,叶海这个人呐,相处的时候总觉得他有些夸张。

    诸事已毕,又要启程前往海边了。谢衣走向海市中停泊的大船。

    海市既为一个异空间,与常世各地相连,自然也有通往各地的出口,而并不仅仅只限于江陵城中那个固定的出入口。而这艘大船,就是供海市中的顾客出行所用。

    混在蜂拥而上的妖怪中走上甲板,谢衣看了看手上贝壳船票上标示的仓位,顺着大潮坐到座位上。

    大船缓缓开动,拖起点点荧光,游走在空间的夹缝中,穿行在光与影的罅隙。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舱顶部镶嵌的夜明珠渐渐开始变暗,船上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又上来了不少。谢衣倚贝壳镶嵌的窗口,向外张望。

    大船停泊在一片漆黑的虚空中,外面飘浮着许多奇丽的彩带,美丽异常。那些看似奇幻的美景,实际上是无数扭曲的空间,地水火风在其中动荡,虚空风暴不时刮过,也许有人穿过那些彩带而毫发无损,也许还未靠近,就被那些不可见不可知的无形力量撕得粉碎。

    风暴吹至游走在虚空中的海市巨船上,船身亮起一层法阵,拨动水波般的纹路,轻易将之挡在巨船外面。

    贝壳船票忽然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热度,龙绡宫三字在上面隐隐浮现,随后无声无息地在谢衣手中化为齑粉。

    挡在谢衣前面的小妖畏惧他的灵力,忙不迭退到一旁,目送他远去。

    谢衣服下沙棠果,踩着晶莹洁白的海沙往前面一片珊瑚红的建筑走去。海水带来的浮力令他有些不适应,谢衣调整了几下姿势,让自己更适应海底的环境。

    远远地见着一片红珊瑚堆叠而起的宫室。

    龙绡宫位于东海,是龙女绮罗的属地,以制作精良的鲛绡闻名。龙女绮罗温柔大方,各个地方各个种族的人都乐意到这里来游览或是居住。

    更何况,他曾经和龙神钟鼓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和四海龙族有些微薄的关系。

    龙族常年居住在四海,虽然也有少数闲不住的跑到岸上来,但大多数还是在海中居住。若论对海域的了解,龙族甘为第二,就没有就没有第一了。

    谢衣暗自思忖,他对东海和南海还有些了解,但是对北海西海就一无所知了。天墉城的海图只是海面上的大致疆域,丝毫没有海下情景。而海上风高浪急,极易出事,倒不如在海下形式方便安全。先去东海找龙女绮罗找一份更详细的海图,两图对照,烈山部要找到宜居的海岛也就更容易。

    白沙铺就的道路光润莹洁,尽头处树立了两根立柱,精神抖擞地站着两个虾兵蟹将。谢衣擦身而过时,正好听见两人在窃窃私语。

    “嘿,看到没,这个穿了一身白的家伙长得好怪,既没有叫也没有鳞片,一点也不像我们妖精。”拿着锤子的螃蟹妖说道。

    手执长枪的虾兵晃着凸出的眼珠子轻蔑地看了螃蟹一眼,语气里满满都是优越,“果然是跟着绮罗大人还不久的新兵,连这点都没看过。那是一种叫‘人’的东西,也奇了怪了,平日里见不到有人来龙绡宫啊。”虾兵摸着并不存在的下巴,疑惑地看着谢衣远去的背影。一会儿又想到自己还没回答螃蟹的问题,连忙轻咳了一声,“咳,说道那个‘人’的模样,你见过绮罗大人没?”

    螃蟹憨憨的点了点头。

    “见过。”

    “那不就对了。绮罗大人平时不也是这个样子吗?只要绮罗大人把头上的两只漂亮的龙角摘了,就是这个样子。”虾兵摇头晃脑道。

    “哦哦,原来是这样。咦?不对呀,这个什么……人,穿得没有这么漂亮。”螃蟹盯着谢衣的白色衣襟看了一会儿,突然又说道,这会儿轮到了虾兵卡壳了。

    虾兵两眼乱转,想了好一会儿,才才狠狠拍了一下螃蟹的脑袋。

    “说你笨你还不相信。咱们龙绡宫织出来的鲛绡连龙王都很喜欢呢,那里是那些凡人们身上穿的破烂儿能比的?”

    螃蟹和虾兵的争执顺着波动的海水流动,传入谢衣耳中,谢衣宽厚一笑,也不去和那两个实在有些淳朴的妖怪们争论。

    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越过两只正在争吵的妖精,便进入了龙绡宫。龙绡宫不愧是繁华富裕的东海鲛绡集散之地,天上的禽鸟,地上的走兽,还有一些不常出现在常世的仙兽仙人都在龙绡宫现身。

    伸手摸了摸一只小巧的银色的水母,触感柔滑细腻。那只水母似乎害羞了,一下就变了颜色,一收一缩地游到了远处。谢衣踏着柔软鲛绡制成的走廊,向一边摇着扇子悠闲游过的姚姬询问。

    “请问,怎样去拜访此地的绮罗大人?”

    姚姬看了他一眼,指着中央金玉堆叠,珠贝相杂的宫殿努了努嘴。

    “喏,那就是了。如果不在那儿,那绮罗大人就一定是在上面的箜篌那里。不要忘记了先去通报一声,绮罗大人虽然脾气好,但也很忙,没事不要随随便便去打扰她。”

    “多谢。”谢衣打开手掌,多出了一块色泽温润的白玉雕草龙玉佩,姚姬一看就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拿到手里欢欢喜喜地游走了。

    中央龙绡宫四周围着几个身材健硕的鲛人卫士和两位鲛人侍女。借着水力,轻盈地走到鲛人身旁。

    “二位姑娘,谢某到达贵地,可否能见贵地主人一面?”

    容貌秀美的鲛人侍女正要张口回答,就听见一把雍容温婉的声音迎了出来。

    “不周山祭司不远千里前来龙绡宫,绮罗不胜惊喜,真是有失远迎,快请进来吧。”

    鲛人侍女自然恭恭敬敬地把谢衣请了进去。

    龙绡宫内殿更是华丽,顶上挂着夜明珠、辟尘珠、避水珠,紫玉盘中燃着龙脑香,以鲛绡为毯,却寒羽为帘,暗香浮动,熏人欲醉。

    龙女绮罗正从堂上正座下来,脸上带着端庄的微笑,迎向谢衣。

    “绮罗平日里不修边幅,风鬟雾鬓的,这幅尊容叫祭司笑话了。”

    “哪里,龙女大人风华正茂,容颜正盛,若是一味谦逊,那天下的女子岂不都成了无盐?”

    “不知祭司大人到此,可是传达不周山那位钟鼓大神的旨意?绮罗只是一介角龙,不过族中后辈,也不知帮不帮得上忙。”绮罗整了整衣襟,敛容问道,夜明珠的光彩照到她华彩雍容的脸上,竟显得有些紧张。

    谢衣摇摇头,有些难以启齿,“不,不是那位钟鼓大神的意思。是我私人有些难处,想来找绮罗大人帮帮忙。”

    “哦?愿闻其详,倘若有绮罗帮得上忙的地方,绮罗定当鼎力相助。”

    “此事说来话长,谢某出身一个上古部族,得神农神上恩赐,高居九天之上,以三皇神血滴入族中神树,从而得以不饮不食,以清气为生。”

    绮罗现出惊容,惊讶道:

    “难道是流月城?”

    谢衣默然颔首,显然肯定了绮罗的猜测。

    “后来大地浊气漫溢,流月城中也渐渐变得不适宜族人居住,于是我强行下界,向钟鼓大神求取了他的恩典。我在大地上漫游,发现,中原腹地早已被人占据,许多灵力充盈的洞天福地也有修真门派在此修行。南疆灵气虽盛,但是在僻远,又加之浊气炽盛,我的部族实在难以在这片土地上立足。”

    “后来我就想,是不是可以寻找海上无人的岛屿,以供我的族人栖身。我思来想去,还是来向龙女大人求助。”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被我长长长长的笔名糊了一脸,看不见了,我决定,我要改笔名!

    大家国庆快乐!

    ☆、三十一、龙绡宫(下)

    “原来,祭司大人是为了族人而来。”绮罗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不知绮罗能帮上什么忙?”

    “龙女大人就不必称谢某祭司大人,就叫我谢衣吧。在下谢衣,是一位偃师。”

    “此次谢某来龙绡宫,是想斗胆请教一下四海海域的情形,更准确的说,是北海和西海的情形。另外,龙女大人可否能将提供一个宽阔的场地,让在下把在海中行驶的工具完成。”

    绮罗的目光落到谢衣身上,只觉得他温柔而有礼,又不至于古板无趣,更可贵的是,他有一腔为了族人生存而自我牺牲的赤诚。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不周山祭司,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谢衣大人说哪里话,绮罗虽然是族中后辈,但也承蒙前辈们关爱,方才在绮珊礁立足,建立起龙绡宫。我虽人小力微,但也愿意尽我绵薄之力,助谢衣大人一臂之力。我龙绡宫中尚有几个工匠,得了传承自宛渠国巨人们制作沦波舟的手艺,待会叫他们来,帮大人制作一个沦波舟就是。”

    沦波舟。有宛渠之民,乘螺旋舟而至。舟形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一名“沦波舟”。谢衣深深藏起激动雀跃的心绪,眼神微动,向绮罗道谢。

    绮罗又道:“西海海域归西海龙王敖闰管辖,龙王大人住在海底的龙踞城里。龙踞城汇聚了来自各地的人物,我常常在那里看到强大的妖仙。龙王大人是一条非常强大的应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经常跑到岸上去,在人间扮作‘逐风浪侠楚随风’。“

    楚随风?侠义榜第一的楚随风?谢衣也常常揭榜,自然对这个常年占据侠义榜第一的楚随风有所了解,只听说这个楚随风每二三十年就要出现一次,不论是名字,还是样貌,都和之前一模一样。起初谢衣只以为是寿命长久的仙妖,谁知道竟然是闲得发慌的西海龙王。

    谢衣暗自皱眉,有这么一个性格随和,容易与人亲近的龙王固然好,然而作为一个龙王,经常离开辖地来到完全无法占据优势的陆地上,显然就过于轻率。世上能够匹敌应龙的人物极少,但也不代表没有能够战胜应龙的人物。

    更何况,西海龙王经常离开辖地,意味着西海会在他离开的一段时间里减弱防御,如同一个完美无缺的结界突然自动打开了一个缺口,心怀叵测的人自然会一拥而入,西海海域一片鱼龙混杂。这正是刚刚安定下来的烈山部所不能容许的。

    “南海龙王敖钦大人就十分反感敖闰大人动不动就上岸的行为,为此两位龙王大人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架。”绮罗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为这两位龙王的感情而担忧,“南海龙王敖钦大人是位认真负责的首领,他治下的南海夜明城光华四射,是四海中的一颗明珠,那里倒也适合谢衣大人族人生活。”

    和南海龙王不睦?西海龙王敖闰还真是……只可惜南海海流多变,还有海眼存在,不然的话,龙兵屿真是烈山部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谢衣暗自叹息一声。

    “至于北海,绮罗了解得并不深。北海龙王是由敖丙大人担任,北海海域寒冷荒僻,比起其他三大海域来冷清一些。绮罗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谢衣大人不妨先去绮珊礁的旅店住上一晚,养足精神后,再去探索西海和北海也不迟。”

    绮罗将几大海域的情况娓娓道来,气度温和而从容,

    “真是麻烦龙女大人了。”谢衣取出数匹鲲纱赠与绮罗,作为向他介绍的报酬,连饭也来不及吃,就匆匆往龙绡宫的造船厂赶去。

    龙绡宫的造船厂和陆地上的造船厂几乎别无二致,各种木料石料散落在地上,拿着工具的船工走来走去,有的在保养船只,有的正在调试船的性能。一群奇形怪状的生物中间,一个长得人模人样的家伙站在一堆箱子上,手里拿着一根烟杆,正扯着嗓子在吼些什么。

    “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仔细点,绮罗大人的船可别被你们糟蹋了!”

    看周围那些妖精们唯唯诺诺的样子,估计有一定身份,说不定是这所造船厂的头儿。

    谢衣取出怀里龙女绮罗的令牌,向木箱上的人走去,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嗯?是绮罗大人叫你来的?”那人瞪大双眼,嘴里吐出一个烟圈,拿着手令看了又看,确认无误后又塞到谢衣手里。

    “是。在下向龙女大人请示过,来这里借一块空地,来制作在海底行驶的船只。如果各位有兴趣,也可以前来讨论。这是租借场地的租金”谢衣拿出一袋珍珠,放到船厂首领的手上。

    “好说,好说,你要借就借吧。”首领咧开嘴,指了指白沙上一块空地。那里既没有船只,也没有材料,只有几条海鱼在水中摇曳,“这海里别的什么没有,空地肯定是不缺的。”

    桃源仙居图倏然展开,碧蓝的海水中恍惚映出了四时节序,日月经行,一阵华光后,各色材料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沙砾上。成型良久的架构在脑中浮现,从谢衣执着工具的手上流淌而出,从无到有,从不可能到可能。

    带着偃甲手套的双手在其上弹动跳跃,一件件材料流畅地组合起来,如同奏响一篇美妙的乐章。组合偃甲的过程犹如一潭看不到底的深渊,永远吸引着谢衣的目光,迫使他情不自禁地研习下去,更深地钻研下去。

    转瞬间数个零件就完美无瑕地契合在了一起,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任何人为拼成的痕迹。谢衣正沉迷于偃术散发的魅力中,脖子上忽然一沉,又有种冰凉的感觉自喉间划过。他顿时神色一凛,伸手抓下盘在他脖子上的东西。

    “哎哟。”细小的海蛇在他的指缝间抬起头,无辜地看着他。

    “谢衣,我变成这样你就认不出我了吗?”海蛇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名为愤怒的火焰,用谢衣熟悉的青涩声音小小地抗议道。

    “泠渊?”谢衣吃了一惊,这条小海蛇的形态,和当初不周山上那条威猛的应龙相差实在太大。

    “是我。”泠渊骄傲地昂起头,吐出鲜红的蛇信。

    “你怎么到龙绡宫来了,还变成这个样子?”谢衣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把泠渊放到膝上。泠渊绕了几绕,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在谢衣怀里。

    “我说过,我要到人间到处游历,正游历到东海的时候,就遇见你了呀。用应龙的样子太不方便,我又变不好人类的样子,干脆就变成海蛇,到处游览。”泠渊说着,不自觉地蹭了蹭谢衣的手指。

    ☆、三十二、元洲(捉虫)

    花了好一番功夫,谢衣才说服泠渊不要再缠在他身上,干扰他制作沦波舟的进程。

    乐无异在广州做的潜水偃甲,与他要做的沦波舟看似相同,实质上大不相同。乐无异身边有幼年的鲲鹏相助,在海中来去自如,乐小公子只要做一个载人的仓房,再在偃甲尾部添加一个增加推力的桨,就能轻轻松松在水里畅游。鲲鱼身上绑着绳索,在游动的时候顺便也拉动偃甲,这样的行进方式,比起海船,更像是在拉马车。

    谢衣想要做的是不必依赖外力的水行偃甲,这就需要仔细画好草图,再和龙绡宫中继承了宛渠国巨人手艺的工匠们交流了。

    好在工匠们并不存在陆地上那种敝帚自珍的想法,看见一个风仪翩然的青年人柔和地向他们请教,都纷纷传授自己多年来的工作经验。谢衣也投桃报李,把自己平时做偃甲的一些窍门都告诉了船厂的工人。一番讨教过后,双方都各有所得。

    泠渊缩小身形,绕在谢衣手腕上,睁着一双豆豆眼,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地听着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

    唉,总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说的每个字都懂,可是组合起来就一个词也听不懂了。

    泠渊有些挫败地想。

    眼见着龙绡宫上随着时间变换光彩的巨大夜明珠光泽转暗,泠渊似乎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一甩尾巴抽在谢衣腕上。

    “谢衣,谢衣,你该去休息了。”泠渊用尾巴尖摸了摸并没有扁下去的肚皮,哀怨地想念客栈里那些一盘一盘的海鲜。

    谢衣还在和那些船工热烈的讨论着,根本没有注意到泠渊的呼唤声。

    唔,看着他那样子,肯定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去吃饭了。油焖大虾,香辣龙虾,蒜蓉扇贝……泠渊趁着谢衣不注意,从他袖子里面爬出来,在地上扭了几扭,钻进沙子里,迅速往龙绡宫客栈的方向游去。

    等到谢衣讨论完毕,一摸衣袖,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他就知道,泠渊肯定是闲不住,偷偷溜走了。正巧腹中饥饿,先去客栈吃点东西填肚子吧。

    一到客栈,就看见中间一张桌子盘着一条大海蟒,桌上各种盘子高高堆起,正在龙虾螃蟹里埋头苦吃,弄得一嘴汤汁。鉴于店里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都有,这一条海蛇盘踞在这里大吃特吃,也不算十分显眼。见他进来,泠渊吞下嘴里一只螃蟹腿,热情地招呼谢衣过来,同他一起分享桌上的美食。

    谢衣无奈又好笑地摇头,这个泠渊……这样想着,也是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同泠渊坐在了一起。

    又在龙绡宫逗留数日,沦波舟彻底完工,谢衣收拾收拾行李,即将启程出发前往北海。

    “北海龙王倒是没什么值得好说的,只是谢衣大人千万不要因为敖丙大人身量未足而嘲笑他,万一敖丙大人生气了,对您和您的部族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龙女绮罗苦口婆心地向谢衣劝诫,从鲛人侍女的手中托盘拿起酒,一饮而尽,“小龙就先祝谢衣大人此行一帆风顺,平安到达北海了。”

    “多谢。在下告辞了。”谢衣仰脖将荷叶杯中的酒水饮尽,神色清明地向绮罗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有缘再见。”

    “告辞。”

    沦波舟旋动木桨,在海底扬起一片泥沙,向着北方缓缓驶去。

    沦波舟前端是一大块完全透明的水精,清晰地映出前方海域的情形。侧面墙上是坚韧而不透水的木料制成,镶嵌着几块不那么大的水精作为视窗。

    泠渊好奇地在沦波舟里游来游去,时不时昂起身子盯着外面游来游去的海鱼。身为应龙,在出了不周山之后,自然是经常泡在海里的,在水里游动几乎是家常便饭。只是像这样呆在沦波舟里,从一个完全干燥隔绝的空间里看着平常熟悉的景色,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两束明亮的光线自沦波舟前方镶嵌着的夜明珠发出,照亮漆黑一片的海域。谢衣坐在椅子上,正盯着罗盘,不时修正沦波舟前进的方向。罗盘上施了法术,他们此刻所在的沦波舟化为一个小红点,各地海域映在罗盘上,只要有最基础的辨识能力,就能够指引沦波舟开往正确的地点。

    海中栖息着的东西都被沦波舟惊走,远远游开,警惕地观察着这个突然过来的庞然大物。等到发现沦波舟并不像是想象中那么凶恶,又放心大胆地游回来,甚至有胆子大的海鱼凑过来观察。

    泠渊在船舱内看得口水直流,只可惜沦波舟是全密封结构,不能立刻撞破外壳,冲到外面去大快朵颐。看得到吃不到,泠渊在窝里滚来滚去,把自己打了好几个结。

    与一条应龙同行,一路上各种妖兽都畏惧应龙龙威,远远避开,更不必提上前来找茬。此时覆灭蓬莱国的空间罅隙还没有出现,沦波舟一路行驶都平安无虞。

    北海龙王敖丙所辖的城池比起另外三个海域来,更显得冷清。从南向北海流越来越冷,到了北海,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海面上都常常漂着白色的浮冰。所以北海龙王干脆放弃用生长在温暖地带的珊瑚筑城,只用北地最常见的冰雪修成一座晶莹剔透的城池。白雪之城深居水下,映着波动的海水,反射出莹白微带蓝色的光彩,极为奇幻瑰丽。

    泠渊出了不周山,下界的第一站就是北海。因此他在北海也有些故交,沦波舟刚刚停下,泠渊就迫不及待地窜了出去,自告奋勇地说是要去帮谢衣找找城里的朋友,实质上只是在沦波舟里憋坏了,闷得慌。

    也许是泠渊真的有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鲛人。那位鲛人来自明珠海,因喜爱北海的清净,就定居在了这里。由于身负强大灵力,法术精妙,得到了北海龙王的赏识,在龙王坐下任职。

    “北海海域适宜居住的岛屿……让我看看。”鲛人祭司打开柜子,报出一堆用鲛纱织成的卷轴,一卷卷地展开,仔细查找。

    谢衣也围拢上去,在那描绘得细腻精致的山河图卷上游走,生怕漏掉一个可以居住的岛屿。

    各种岛屿在图卷中栩栩如生地描绘着,旁边用小字标注了形态、性质和周围的海流情况,一眼下去,就能分辨出哪里适合居住,哪里不适合居住。

    “有了,这里似乎能够住人。”鲛人祭司忽然指着图卷中的一处道。

    这是一个大岛,正记载着“元洲”两字。

    海内十洲记中记载,大海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等十洲。元洲地方三千里,去南岸十万里,天气安和,芝草常生。地无寒暑,安养万物。元洲之上并没有仙人停留,也没有什么部族在上面繁衍生息。四周海流平稳,也从未潜伏什么海妖凶兽。

    这看起来像是上天为烈山部量身打造的最合适的栖息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吃了一顿大虾,有香辣爬爬虾,大闸蟹,蒜蓉扇贝,香辣小龙虾,香辣基围虾(?﹃?)

    基围虾最好吃~

    这里的元洲其实是海内十洲记里面元洲和生洲两个洲的组合。

    ☆、三十三、权柄

    一封飞书直上云霄,破空而来,停在流月城中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大祭司肩上,偃甲鸟抖着羽翼,将嘴凑到沈夜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脸上顿时绽出一丝笑意。地下的祭司们纷纷诧异地低声讨论,究竟是谁能够令常年阴沉着脸的大祭司露出一丝霁色。

    华月和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出相同的答案。

    一定是谢衣。

    在他们相识的这么多年里,能够令沈夜忘却一切忧愁,开怀而笑的,就是谢衣,也只有谢衣了。

    不知道谢衣带回来了什么消息,能够令阿夜这么高兴,不过想必一定是好消息。

    华月才转过这个念头,就听见沈夜轻快地语调,对着下方排列得整整齐齐地祭司们开口。

    “方才本座收到破军祭司来信,他在北海找到了一个适宜烈山部居住的岛屿,气候温和,灵气四溢,而且没有人居住。这个岛屿名叫元洲,是人间难得的洞天福地,又位于北海,同流月城相距不远,迁移过去也不会用太多功夫。只是身为海上福地,外围难免有结界守护,需要人破开结界,进入其中探查一番。”

    “破军祭司如今人在北海,正住在北海龙王敖丙治下的城池中。迁移族人的事情太过重大,需要经过北海龙王的首肯,他如今正等着流月城城主和本座下界,和北海龙王协商一番。”

    底下的祭司顿时炸了锅,嗡嗡地议论起来。有的人满面喜色溢于言表,不可置信地惊呼。又有人谨慎地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安静地等着身踞高位的大祭司发话,但兴奋的神色仍无法遏制地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气氛一时热烈,祭司们惊喜四顾,恨不得立刻跑出大厅,到处宣扬即将搬迁新址的喜悦。

    沈夜轻咳一声,祭司们都安静下来,一双双闪亮的眼睛凝视着他,期待着他说出下一个决定。

    “此事事关重大,本座要和沧溟城主商议一下。”

    商量什么呀,赶紧下去和破军祭司会合吧。有个冲动的祭司这样想着,正要开口,旁边的祭司拉了他的袖子一下,才险险把到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

    “属下没有异议,这件事就交由大祭司和城主裁决就好。”瞳率先躬身行礼,带着一群兴奋不已的祭司们退出了大厅。

    沈夜走上寂静之间的台阶,阳光透过矩木枝叶些写的照下来。

    沧溟安静的在矩木中沉睡,酷似一尊毫无生命的庄严神像,漆黑如夜的长发上带着灿烂而沉重的黄金额饰,好像带着一顶阳光做成的冠冕。雪白的双手卡在矩木粗壮的根系中,被矩木包裹,已经有了些许被矩木吞噬的迹象。

    寂静之间一片清冷,唯有风雪与永恒无涯的寂寞。

    金色的阳光落到她脸上,照得她雪白的脸颊微微透明,仿佛真是雪做的一般。

    沈夜在最后一级阶梯停下了脚步,静静望着这个流月城名义上最高的掌权者。她是他年少轻狂时曾经暗地里倾慕过的人,那时她是上代城主手中的珍宝,是他用一生去侍奉的存在,温柔娴静,如花解语,像是陪伴了流月城千年的月光一样,拨动他尚不成熟的心弦。

    在她重病缠身,眼看就要夭折的时候,他也曾经不眠不休地翻阅典籍,企图找到治疗沧溟的办法。只是那一场雨夜,将他关于流月城,关于流月城城主一切幻想湮灭殆尽,留下的是铁面无情,冷酷好杀的大祭司沈夜,和永远沉睡在矩木的流月城城主沧溟。

    儿时那些欢声笑语早已被风吹雨打去,年少时那些刚刚萌芽的绮念来不及生长就被现实无情的摧折。如今沈夜对沧溟早已不剩下什么爱意,唯有深深的同病相怜,和两人之间由烈山部这个重担所衍生出来的难言羁绊。如今他沈夜即将脱困而去,沧溟又如何自处?

    “你来做什么?”沧溟睁开眼,神魂陡然清醒,像是溺水的人偶然一次浮出水面。

    “沧溟。”沈夜被她的眼神所慑,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

    “说吧,阿夜。”沧溟静如虚空的眸子安静地看向前方,像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沈夜,又像是透过他,看向未知的命运。

    “谢衣来信,告诉我,他在下界北海,找到了能够供烈山部栖身的岛屿。那里气候温和,奇花灵草成片,地无寒暑,安养万物。只是他仅仅身为破军祭司,无法代表整个烈山部,与执掌北海的龙王敖丙协商。”

    “哦,那很好,阿夜不妨下去,和北海龙王谈谈。烈山部能有今日,我很高兴。”

    “我明白。我下界的时候,烈山部的事物,就拜托瞳和沧溟你。”

    沧溟轻笑一声,锐利而明澈的双眼直刺向沈夜。

    “阿夜,你为了我这个即将失去权柄的城主,费心了。神农亲赐的流月城即将崩毁,城主一脉的权力即将失落,你却把我强行唤醒,让久不处理城中事务的我再度接手这些东西,慢慢聚集力量。你就不怕我奋起反抗,再度架空你这个大祭司?”

    沈夜昂然不惧地抬起头,和矩木中的沧溟对视,眼中一片坦然和平静。

    这本是迟早就要发生的事,只是不知道早晚而已。

    “若是这样,那再好不过。城主之位本就是你的,掌管整个烈山部名正言顺。我从来就不想当这个大祭司,当时不过赶鸭子上架罢了。把城中事务交你,只负责祭祀神农,我倒乐得清闲。”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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