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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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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圆玉硬(寝妓) 作者:沉默是金

    第15节

    第二十八章(下)

    这开修车铺的两兄弟是山东济南人,眼下捡了个大便宜,十分高兴,见杨超一脸疲惫,弟弟便说:“这么大的雪,你就在这儿先住一宿吧,等我哥他们明天回来了再走。”

    丁嘉也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他没有驾照,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都是杨超一人开车,确实十分辛苦;但杨超却瞟了丁嘉一眼,红着眼睛说:“我在车上睡。”

    杨超这人脾气倔,不好说话,丁嘉见两兄弟有点尴尬,小声说:“他不是怕你们谋财害命,是怕我一个人到时候没招。”

    兄弟俩锅里有羊蝎子,那个哥哥吃了上夜路,丁嘉和杨超也毫不客气地跟着喝了两碗,浑身冒着热汗地上了车。吃饱之后,风已耐人不何,丁嘉豪情万丈地上了车,他有万分的信心将陈雄招回来。

    丁嘉此行虽鲁莽,却未必不明智;眼下他在路途中吃苦受罪,身体颠簸劳累,心中却有个盼头,胜过云烟百倍——此刻云烟虽在女友身边,却坐立不安,心乱如麻。到最后云烟实在坐不住了,穿上他女朋友的貂皮大衣,出门去找了周肃正。

    “老张开车去东北,撞了;肇事司机耍流氓,跑了……”丁嘉心情一好,就唱起歌来,还未唱完,杨超与司机同时大喝一声:“闭嘴!”吓得他立即不吭声了。

    这司机姓张,特别讨厌别人唱这首歌,杨超是要睡觉,嫌太吵。这辆面包车很破,杨超放平了座椅,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丁嘉挪到后面,犹豫了很久,小声说:“张婷婷专升本来我们学校,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也不是说她做得不对,只是不太赞同……”

    张婷婷比丁嘉、杨超等人早一年参加高考,念的是个大专的会计。她选择专升本,一方面是她本人好学上进,另一方面,是她在本校呆不下去了。

    杨超没有回话,他双眼微阖,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丁嘉叹了口气,心想,他又何必说出来,破坏张婷婷在杨超心中的美好形象呢。丁嘉给杨超盖上了那件他带的军大衣,又坐到了司机身边。

    这位姓张的司机不是本地人,确实不太惯走冰雪道,尽管上了防滑链,依然走得战战兢兢。

    这样的大雪夜,连声音都被吞噬,踽踽独行的生命,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回应。

    一个人寿算已尽,将要远行,去往更远的幽冥之所;可是亲人却将眼泪滴落在了他的尸体上,滚烫又执着,来自尘世的牵挂令他悲痛难当,欲超生而不能。陈雄就像这样一个新死不久的人,不舍得人间旧故,却又回天无术,徘徊在阴阳两界的路口,既已做不回人,却也成不了神,痛苦不堪。他坐在姐夫的身边,手中握着手机,惆怅填满了心间,压抑地无法开口。

    陈雄最骄傲的阵地,一直是运动场。每当他奔跑在场上,便觉得肋下生风,一双无形之翅托着他向前,轻盈,矫健,同鱼王在海里,鹏鸟在天际,整个人似乎要羽化成仙。那些金银的奖牌,只是他哪吒闹海、翻天覆地、畅玩沧浪后随手拾起的几枚贝壳,带给小儿做玩物。学校需要他为校争光,他又何尝不需要学校为他提供一个海阔天高的场所?他喜欢运动会,总觉得自己像个奥林匹斯山下的神仙,跑下来和凡人比赛,这和欺负人有什么区别呢?多爽啊。

    大一的那年的三省联盟运动会上,男子5000米的赛场上,万人围观,人头涌动;十圈下来,他一直维持着第一,并将第二名甩下了二三十米。赛道旁围满了运动健儿们的家眷好友,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向着迎面跑来的健儿中的一人振臂高呼:“亲爱的,加油啊——”喊毕,少女冲进赛道,亲吻了一名运动员。那个幸运的男生立即像吃了伟哥一样,像一枚愤怒的小火箭,突突突的往前冲,他原本已被陈雄甩下接近一圈,突然就凭空借来一把力气,一口气赶超了好几个运动员。他在后面看着,那叫一个羡慕啊……赛道旁,云烟大喊,嘉嘉,快给雄哥加油!丁嘉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冲进了赛道,将他抱了个满怀,并将他强吻了一口。云烟在一旁笑得吐血……

    刚上计算机课学习vf语言的那一会,他觉得十分陌生;除了斗地主,打传奇,聊qq,在高中时候没有系统学习过这些基础知识。那时丁嘉说,外事不决问寝室长,内事不决问xx……

    问什么,没听清。他问。

    丁嘉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说,内事不决,来问我……

    他一把捏住丁嘉雪白柔嫩的腮肉,丁嘉不明白自己团结友爱、哪里又说错话了,痛呼救命:你要干嘛呀——

    他说,我只是想摸一下你脸皮有多厚。

    大一那一年,总有人来向他打听云烟的事,问云烟有没有女朋友。他羡慕啊,嫉妒啊,恨啊……大二的时候,又总有学妹来问,他都不好意思讲,云烟喜欢大一点的姐姐……

    那一次,老周要搬出去住,他当时十分愤怒,把老周一把推到桌上了……

    谢堃神秘兮兮地来找过他,问他觉得他妹子怎么样?那个一米二的小个子姑娘啊……头发比云烟短,智商比老周高,胸部比嘉嘉小,气势汹汹,像只小刺猬,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蛮可爱的。可是,他却对谢堃再申了自己的择偶标准,那个不太现实的标准。他总不能让高考状元的娘亲,将来生一个智商被他爹拉低的小朋友吧……她们都值得更好的……

    “下来吧。”到了一家农家客栈旁,姐夫将车徐徐靠停,陈雄如梦初醒一般,问:“不走了?”

    姐夫说:“歇歇吧。”说着,走进了屋里,让店家炒菜去了。

    陈雄没有进门,他站在门口,望着那条黑漆漆的公路,一个不留神,嘉嘉可能就去到了他前面。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陈雄已经脱离了拐杖。对那些怕死怕瘸的人来说,一个月就下地,并不安全。可是现在,对陈雄来说已经无所谓了。翅膀被折断后,天使能以凡人的模样来生活,这样也不错。

    一辆红色的桑塔拉开了去过,雪夜中像一个暗红的大石榴。

    陈雄过冬从来不穿羽绒服,这次出来,依然只是一件外套了事。从来不怕冷的他,现在也感受到了来自外界和心底的寒意。

    过了二三十分钟,姐夫喊他进来吃火锅。陈雄进屋吃了饭,店家打热水给他们烫了脚,但陈雄还是不想睡,不愿意睡,他坐在门口依然望着那条路。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那辆红色的桑塔拉又开了回来,陈雄迎过去问:“怎么了?”

    车主下了车,一脸不爽地说:“晦气,前面有辆车出了车祸,把路给横死了,走不成了。”

    陈雄一听,心中一寒,手机也掉在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手机,拨了丁嘉的号码,一阵忙音过后,终于接通了,陈雄忙问:“丁嘉,你们怎么样了——”

    电话里丁嘉的声音有点疲惫,虚弱又温柔:“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于他人的意义,一个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存在着,就能拯救另外一些人……陈雄,就算这一次,我没法再回来了,你也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那一刻,在里屋刚刚躺下的朱允泽听到屋外如同疯犬、疯熊一样的嚎叫声,在这狂风大雪的夜晚,是那样凄厉万状,又伤心欲绝。

    第二十九章(上)

    丁嘉醒来的时候,周围暖暖的,软软的,是在床上。天花板是乳白色的,边角有个洛可可风格的花纹,似是丽人岛的装修。

    一阵强烈的心悸,丁嘉又赶紧闭上了眼睛,他的记忆所能延伸最远的一处是在冰天雪地的郊外,面包车翻了个跟头,所有的玻璃都成了碎片。寒风怒号,有如刀割,在零下十几度的夜里,人几乎被冻成冰棍。寒冷仿佛有了形状,似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人的肉体上,浑身疼痛,仿佛中了剧毒一般。

    自己昏过去多久了?

    丁嘉突然一声哭号:“我的腿呢,不要截肢!寝室长,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周肃正听到声音快步推门进来,走到床边,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他的脚,柔声说:“放心吧,在我这儿呢。”

    这手一摸过来,丁嘉瞬间觉得脚尖有火顺着腿走到全身,最后蔓延到了脸部停了下来,烧得红彤彤。腿和脚……都还在。囧rz,真丢人啊。丁嘉十分羞愧,蜷回了腿。寝室长的手自刚才放进被子里之后就再没拿出来,摩挲着他的脚背,捻弄着他的脚趾,弄得他有点痒,还很心虚。

    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忙问:“杨超呢,他怎么样了?”

    周肃正说:“他没事,已经回学校了。”

    听了这话丁嘉松了一口气,杨超来找张婷婷表白未遂本来就郁闷,陪他冰天雪地去找人,丢了车不说,若还赔上一胳膊半腿的,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丁嘉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突然变回来的,而是谁把他搬回来的,眼下他躺在丽人岛,除了寝室长,还会有第二个人吗?丁嘉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背对着外头,心中暗暗叫苦,他明明还在和寝室长闹矛盾尚未和好,结果刚才破了功,现在重新板起脸来绝交还来得及吗?

    周肃正说:“陈雄送你回来的。”

    丁嘉一听,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高兴地问:“他人呢?”

    周肃正说,被他们院的领导找去谈话了。

    丁嘉的笑容慢慢退去,这对陈雄来说,一定是个极为难熬的过程。

    周肃正又补充了一句:“云烟陪他一起去的。”丁嘉这才稍微宽心。

    据工商管理大一的新生们说,那天的情形非常精彩,工管的系办公室里,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学长与院领导吵架,指着橱窗里摆着的那些金光闪闪的奖牌,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说某一件是他家陈雄于某年某月在某场比赛中夺得,破了怎样的记录,具有怎样重大的意义,滔滔不绝,声情并茂,仿佛一个宝物栏目的主持人。

    整个过程中,陈雄一言未发。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丁嘉,为了301寝室,一走了之、不告而别十分令人不齿,他曾经为了这事打了周肃正,那时候的心情,他到现在也还记得。

    可是云烟的话似乎起了反作用,那位领导恼羞成怒,一招手,两名穿着军装的大一学生立即端来一张凳子,领导在云、陈二人面前坐下,又摸出一张纸,戴上眼镜,一条条对着上面的罪状念了起来,一共有十二条。这意味着陈雄平均每个学期打三场大规模群架。

    第一条,03年军训时与教官斗殴。

    听了这条,陈雄嘴边绽起一个嘲讽的笑。

    军训一开始,大一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迅速沦陷。大三的一个国防生为此醋意盎然,约人与教官们干了一架。结果是两败俱伤。教官们大多是即将转业的士兵,一些比学生们还小,纵然是被动方,却也挨了自己退伍前团部的最后一次批评;校方也忍无可忍,开展了国防生整风大会——国家为了培养你们花了多少钱,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值不值,用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来出这种幺蛾子!学校想杀鸡骇猴,以儆效尤,却不舍得动国防生,便开除了三个在外围参与混战的大一体育生。陈雄亦有份,但他长短跑成绩过于骄人,学校考虑之后,只给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通报批评。如今老账新算,陈雄觉得自己还是已经占了两年的便宜。毕竟他身为体特生,学校每个月往他的饭卡里打600块的伙食补贴。

    第二条,殴打、迫害原室友刘迪明,致使其流离失所……

    这一条让陈雄和云烟都愣住了,见这俩人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个长得美的终于无话可说,那领导可得意了。

    丁嘉听了也十分生气,确实那天刘迪明挨了陈雄一拳,但刘迪明怎能在这个紧要关头落井下石呢,这关系到陈雄一生的命运啊!

    丁嘉的手机响了,正是刘迪明发来的短信,让他去一趟六楼寝室门口,有要紧的事情与他商量。

    丁嘉气冲冲地跑到了六楼走廊,气呼呼地说:“你太过分了,陈雄会被开除的!”

    刘迪明也十分恼火,说:“你以为是我检举的?他滚不滚,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他妈也不知是谁干的!”

    就在昨天,刘迪明刚被工管系的领导喊去,询问他当年离寝一事。于他而言,这事同样是丑闻一桩,他会永远闭口不提。谁知纸包不住火,竟然被工管的学生会明察暗访了去,刘迪明郁闷至极,咬牙切齿,这两个院系的仇恨,算是结下了。刘迪明三缄其口,那个猪头领导胸膛都拍得发紫,保证说替他做主,一定要将陈雄这个毒瘤铲除,还无辜的学生们一个公道。

    丁嘉问不出个究竟,闷闷地说:“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刘迪明说:“中午请你吃个饭。”

    丁嘉心中十分诧异,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不敢贸然应邀。

    见他犹豫不决,不肯爽快答应,刘迪明生气地说:“我妈来了,让你陪她一起吃个饭!”

    丁嘉愣了:“为什么要我陪?”

    刘迪明几乎是咬牙切齿,大声说:“是她问起了你!难道你要我跟她说,你和别人搞同性恋去了,不来吃饭了?!”

    丁嘉简直无力反驳,他平息了一下心绪,说:“你明明说过,同性恋也有享受爱情的权利。”

    刘迪明说:“没错,但我说的是别人,你不行!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外婆就你一个孩子,将来还要靠你传宗接代,你不能误入歧途!”

    刘迪明的言行和某些人一样,我支持同性恋,但我的孩子绝对不能是同性恋,否则打断狗腿。丁嘉叹了口气,说:“那你当时还给我介绍男朋友?”

    刘迪明哽了一下,说:“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丁嘉算是明白了,在刘迪明眼里,当朋友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利益至上;当朋友没了价值,就还是朋友。丁嘉说:“好吧,我来。”

    刘迪明又叮嘱了一句:“臧梦的事,你到时候不要乱讲!”

    丁嘉点点头,跟着刘迪明一起去了学校旁的惠苑酒楼。

    刘迪明的妈妈已经来了,四五十岁的一个农家妇女,穿着一身过时了几十年的暗金色新棉袄,纵然有许多白发,却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见了丁嘉,她笑得眼都眯了,赞不绝口,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丁嘉的脸立即就红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好看。他白白嫩嫩,脸蛋微圆,健健康康,十分符合劳苦人民的审美。

    刘迪明的妈妈这次来是接受学校和电视台安排的一个访谈,讲述寒门出贵子的艰辛,以鼓励当下大学生自立自强。刘迪明本不想接受这种采访,但学校先斩后奏,直接给他妈打了电话,他妈听了十分高兴,觉得儿子大有出息,一定要来;来之前,还告诉了相亲们一定要守在电视机前准时观看。见母亲兴致这么高,刘迪明也没办法了。

    在等菜的过程中,刘母不停絮絮叨叨转述儿子曾说过的话,说丁嘉对他如何如何好,她也十分感激。儿子是农村来的,与城里孩子有差距,不容易交到朋友,如何如何。

    她一个人在说,丁嘉和刘迪明却同时保持了沉默。对于这段友谊的夭折,丁嘉和刘迪明都选择了向家人缄口。

    丁嘉心中感怀颇多,说:“刘阿姨,我们……”

    刘迪明说:“我妈姓赵。”

    丁嘉又改口说:“赵阿姨,刘迪明虽然是乡下来的,但是说到个人能力,放眼我们整个建筑学院,比得上他的也没几个。不止我这么看,很多人都这么讲。”这并非恭维,在丁嘉心中,本院除了寝室长之外,确实没人比刘迪明更有能耐,虽然他这能耐有时候太心术不正,旁门左道。

    刘母听了,两眼含泪,讲了自己拉扯刘迪明长大的不容易。刘迪明从小到大,最尊敬的是他父亲,可是他父亲走得早,那天他爸明知自己不行了,还拄着杖将儿子送到路口去考试。刘迪明每次回家,一走到那个路口就会落泪。

    刘母是搭一辆过路车来的,晕车得厉害,都吐胆汁了,却搬家一样带了好几大麻包的木耳菌类的山土特产给院系领导,感谢党和国家、和学校对刘迪明的栽培。她拿出一双纳了千针万线的棉鞋给丁嘉,说:“迪明说你的脚和他一样大,就是肉了些。”刚到校时,丁嘉见刘迪明的鞋子都磨掉了底,便将外公给他买的一双运动鞋送给了刘迪明,穿着正好。

    丁嘉接过来试了试,新鞋提得颇费力,但是一上脚果然暖烘烘的,与买的鞋就是脚感不一样。

    丁嘉赶紧道谢不迭,刘母又拿出了一块包了好几层的红布,递给丁嘉:“这是在长白山采的一颗野参,听说你姥爷身体不好,你拿回去给你姥爷补一补。年纪大了,要多注意。”

    丁嘉听了这话,看了旁边的刘迪明一眼,刘迪明一直保持着沉默,这时候才开口,说:“你拿着吧。”

    丁嘉也不再推辞,收下了这沉甸甸的礼物。说起来,外公住院这事,只能怪他自己,怪不了寝室长,更怪不了刘迪明。

    剩下的几双手工鞋垫,一双棉鞋,一双绣花单鞋,都是给臧梦的。刘母自然是喜欢这个准儿媳的,大概是儿子嘴里讲出来的人,她都喜欢,可惜臧梦这几天回广西老家处理事情了,没能见面,十分遗憾。

    这顿饭吃得十分还算愉快,两人送刘母回宾馆休息后,刘迪明把那一堆东西都给了丁嘉。丁嘉说:“这些都是女鞋,我穿不了。”

    刘迪明面无表情地说:“你拿去给她吧,她不要就丢了。现在她宁可亲近你,都不愿再见到我。同样的,我也不会再去找她了。这种女人……”说到这里,刘迪明又咬了咬牙,闭了闭眼,说,“丁嘉你这人以后不要给别人瞎帮忙。”

    丁嘉知道,刘迪明说的,臧梦得了他们的资助一事。关于臧梦现状的许多话,丁嘉差点就憋不住了——臧梦不是你说的那种无情人,她都替你养了个孩子你却不知道!可是臧梦哀求过他们,这件事不能告诉刘迪明,千万不能!

    离开宾馆的时候,丁嘉将那双手工新棉鞋脱了下来,外面还下着雪,地面十分泥泞。表面上丁嘉是怕把鞋子弄脏,其实他更怕被云烟发现了又是一顿责难。

    两人一同回学校,还未到校门口,刘迪明见了一群学生会的人,立即笑着过去打招呼,将丁嘉晾在一边,他让丁嘉先回去,他和这些人去喝酒,庆祝他刚刚得了一个表彰。

    丁嘉形单影只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去了另一家酒楼。与其说刘迪明是把他丁嘉当朋友,不如说,他是不愿意让自己贫困、未出过远门的农村母亲落入这些人的眼中,招来耻笑。刘迪明觉得丁嘉愚不可及,可在丁嘉这里,不存在任何歧视,任何偏见。这是刘迪明对他最后的信任。

    抱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寝室,进门之前,见云烟不在,丁嘉赶紧将东西一股脑都塞进了床底柜里。

    中午的时候,周肃正回了一趟寝室,云烟和陈雄也从外面回来了。云烟又在骂刘迪明不知好歹,那件事捅出去,刘迪明杀人一千自损一万,白混了这么久,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见云烟骂得口渴,丁嘉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小声说:“可能不是刘迪明告的状。”

    云烟使劲将丁嘉额头往后一推,说:“一边去,我骂刘迪明的时候你不准插嘴!”

    丁嘉不吭声了,这时候周肃正却说:“确实不是他,是我。”

    陈雄都不理解了,老周究竟什么意思?

    周肃正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工管要借刀杀人,那么就给他们刀,只是这刀柄,却是握在周肃正自己的手中。周肃正放出去了五条线索,都看似骇人,其实打的是擦边球,陈雄在这中间的过错并不严重,其中有两桩案件陈雄并未参与(比如被周肃正忽悠去301打了几天游戏、避过了那场斗争的那次)。

    听了这话,丁嘉大吃一惊,寝室长这人……一点都不像他长得那样清纯可人,很有心机!好吧,在他喝醉的那个晚上,寝室长故意挑衅刘迪明,他就已经见识到了。丁嘉心中一阵激动,敌在明,我在暗,而我方阵营又如此卑鄙无耻,不愁不赢啊!

    陈雄最该被千刀万剐的莫过于与朝族人之间的那几场斗殴,规模宏大,见红者数十人,工管的人去找李宇成作证,李却一口咬定没这回事。工管保证这件事绝不伤害到一个朝族学生,他们只管坦言相告,但李至始至终都没有给出让工管满意的回复。

    陈雄也觉得十分意外,他说,八成是李棒子打嘉嘉打出感情来了,都爱屋及乌爱上他陈雄了。李棒子这人无法无天,打招呼的方式十分特别,现在是只要看着丁嘉在路上走,隔着马路都要扑过来打一下丁嘉的头,让丁嘉十分郁闷。这李棒子还十分不要脸地说,丁嘉这么白,一定也是朝族人。

    但丁嘉还是不明白,就算这样,寝室长又如何向工管出刀呢?

    周肃正微微一笑:“本来准备到时候再说,但现在,学校已经收到传票了吧。”

    此刻,工管院系已经乱作一团了,陈雄这个学生狗胆包天、贪得无厌,居然向学校提出了巨额索赔!

    陈雄为了学校的荣誉,在三省联盟的运动会做筹备进行长跑训练,结果有人跑出来割断了他的脚筋。这条路线是运动员训练路线,这群人蓄谋已久,熟知陈雄的行程,不冲着别的地方来,单挑陈雄最引以为豪、靠之吃饭的双腿下手,正是因为他在以往的运动会上屡屡夺金,惹人嫉妒。现在陈雄的运动生涯已葬送,学校必须为此做出赔偿。赔偿金额,500万。

    500万!陈雄的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我的妈呀,老周这是狐狸精下凡吧!

    第二十九章(中)

    就云烟和周肃正究竟谁更像狐狸精的问题,丁嘉和陈雄私下展开过讨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个外表像,一个内在像。丁嘉问:“那咱俩呢,是什么动物?”陈雄说:“你傻呀,咱俩是人。”丁嘉连连点头,嗯对。

    陈雄的诉求很简单,只要学校保留他的学籍,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够了,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五百万啊……想想都吓人。

    云烟说:“我同意老周的做法,学校卸磨杀驴,太让人寒心。狮子大开口,绵羊小嘴吃,想要在这场官司中不败,必须拿出气势来,做绵羊必输无疑。这世上的人都是得寸进尺,你既然有道理,那一开始就必须要占据先机。你一旦好言好语退缩了,他们能让你尸骨无存!”

    周肃正说:“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陈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雄沉默了片刻,朗然一笑:“行,听你的。”

    周肃正接着说:“让你休学一年,就是为了给你多争取一年来念书。你和别的体育生不一样,你另有出路。别忘了,你是工管专业的。”

    云烟说:“就是啊,虽然咱们学校文科专业都是屎,但有屎吃总比没得吃强。”

    还要去上课啊……陈雄叹了口气,现在的他,还有再踏进教室的勇气吗?

    然而,丁嘉自告奋勇地说:“我陪你!我去给你做书童!帮你拎书包!”

    陈雄苦着脸,嘉嘉做起监督工作来,那真是一丝不狗,不遗余力,十分要命。

    04级工管系的班上,不时有人扭头转身来看最后一排的那两人。陈雄的脸皮有些绷不住了,起身要走,被丁嘉一把按了回来。

    老师惊奇的目光也落在了两张陌生的面孔身上,那两节课简直要了陈雄的老命,他如同在火上被烤了80分钟,自尊心“兹兹”作响,几乎要滴下油来。下课后,丁嘉主动跑过去和老师打招呼,并说明了原委——家中有亲人是老师的孩子,天生就不畏惧与老师打交道。

    老师对陈雄和院里的恩怨并不关心,毕竟那是行政上的事,而他们只负责教学工作。对于旁听生,哪怕是外校学生,本校也一向也是欢迎的。勤奋好进的人,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呢?

    熬了一个星期下来,陈雄逐渐适应了,本班学生也习惯了这两人的存在,不再大惊小怪。周肃正在看过了工管大二、大三的课程后做出了一些调整,陈雄需要用一年的时间学完两学年的功课,倘若课表上有冲突,则选择更紧要的那一门。

    陈雄问他的胖侍童:“嘉嘉,你别老跟着我凑热闹,咋不去上你自己的课?”

    丁嘉被点中死穴,扁了扁嘴说:“太难了,我学不来。”

    云烟一边撕嘴上的皮,一边涂着唇膏:“你活该啊,谁让你当初选建筑的,老周画的那些图,我一看就头晕,你简直是找死。”

    丁嘉沮丧着脸说:“我没得选。我姥姥姥爷是建筑的,我也只能来这个专业。”

    周肃正问:“那你想念什么?”

    丁嘉想了想,说:“中文吧,每天看看书就行了。可别校的中文系,我也考不上啊。”

    两个星期之后,陈雄终于能静下心来,开始慢慢启动他那颗已经生锈的头颅,齿轮咔咔,渐有收获。管理心理学、消费心理学,这种涉及到人类内心的课程,陈雄都会慢慢回忆,细细咀嚼,这些理论是否曾经在他自己身上得到过验证。陈雄有时候也会去图书馆,借阅老师提到的其他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

    有丁嘉在一边红袖添香,陈雄这一个月内的阅读量,超过了他三年来的总和。世界上竟有这么多研究人类心理、行为的学问;且事实证明,心理学是伟大而有效的,能够治愈自己,也能洞悉他人的意图。陈雄一边看着那些前人的智慧结晶,一边检点曾经的自己,就仿佛一个科学家观察一只猴子。没错,曾经的自己,就像一只头脑简单的猴子——英俊点说,像一只老虎,可惜并非自由自在奔跑在西伯利亚平原上的野兽之王,而是被驯兽师握着鞭子牢牢看守着,只能做个滑稽可笑的艺术表演者。头脑简单的人,轻易就被人看透,弱点被人拿捏,命运也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所以……他才会被老周吃得死死的,所幸这个人是友非敌。

    周肃正要求陈雄重拾英语,peter并不讨厌英语,他开始翻开词典背诵,abandon,abandon,abandon,不带感情的发音,仿佛念经一样的声音飘散在整个三楼的走廊。可惜几天之后,还是abandon……陈雄也呵欠连天,非他不用心,他是真的背不下去啊。

    没办法,周肃正给陈雄包了一个新概念英语第三册的班,每个周末开课,一次两个半天。陈雄一去,发现在场的都是中小学生,连个上高中的都没有。但是那些小孩子很热情,冒着大风大雪来上课,有的还在换牙,却一张口就能背出流利的课文。这种气氛是能感染人的,许多年之后,陈雄还能精准地背出第一课:“puas are rge ials whieri reports to london zoo that a wild pua had beeyfive iles south of londoaken seriolyhowever,as the evideo auute,experts fro zoo felt obliged to ihe dess given by people who cid to have seen the pua were extraordarily siir”

    周肃正这人不愧姓周,做事非常周全,他甚至连选修课都为陈雄选好了,就像一个事无巨细的老妈子。换做别人,可能会不停问为什么,并对周肃正的行为做出质疑——你凭什么干涉,掌控我的人生?但陈雄不会,这人心胸宽阔得没个边际,他对周肃正所做的一切十分感激,他唯一能回报的就是沿着他为自己制定的路线走下去,坚定不移。

    在他的这件事上,周肃正几乎花尽了全身的力气,忙忙碌碌,兢兢业业,甚至连他自己的专业课也荒废了。陈雄无法不动容。

    周肃正为陈雄选修的是社交礼仪课。陈雄不理解,却也不质疑,他的运动天赋好,在节奏感上相当有悟性,学得很轻松。教这门课的女教师叫朱颖,四十多岁了,身姿挺拔修长,非常有气质。陈雄的样貌、个子在一干学生中出类拔萃,朱老师很喜欢他,常常点他上来作为搭档向学生们进行各种示范。

    选修课在每周四的晚上进行,几个星期下来,陈雄学会了正确吃西餐、喝茶的方式,学会了打十八种领结(他在寝室第一次试验的时候,差点把云烟勒死),学会了五种社交舞步。

    那天傍晚,云烟推门进来,就听到丁嘉的抱怨:“为什么是我跳女步?”

    陈雄说:“你试试,那肥短的小胳膊能挽过雄哥的头顶不?”

    陈雄揽着丁嘉的小肥腰跳舞的样子,意气风发,仿佛当年运动场上的荣誉,又找了回来。

    丁嘉与陈雄约法三章,再不许寻衅私事。丁嘉说:“除了不主动惹事,别人找你,你也不能去!”

    这种事情陈雄很难保证,毕竟他出来混,交了那么多的兄弟,兄弟有困难,他不能不管。

    那天在楼下吃火锅的时候,就有人直接上来把陈雄从餐桌上拉走了,说板哥又遇上事了。

    云烟翻了个很大的白眼,这个叫板哥的傻逼怎么老摊上事儿啊,摆不平就不要惹啊,总来喊陈雄帮忙他好意思啊?那个小弟也只能装作没看见,没听见。

    这个约定刚立下不久,陈雄就破誓了,他有些抱愧地看了三人一眼,但还是起身离开了。

    丁嘉看着陈雄的背影,突然“啊”了一声,倒地不起。

    周肃正大惊失色,立即打横抱起了丁嘉向门外冲去。丁嘉一把搂住周肃正的脖子,睁开眼,在他耳边小声说:“快把我放回去!就说你抱不动,快去喊陈雄来抬!”说完,又闭上眼睛装晕。

    云烟心想,艾玛嘉嘉好聪明!立即往地上扑了几张报纸,方便丁嘉晕倒。

    那天,火锅店见到了很诡异的一幕:一个小胖子在他店里晕倒了,同行的青年旋风一般把他抱了出去;结果半分钟之后,青年又面无表情地抱了回来,把他放回了地上……就仿佛地上的钱不能捡,必须放回原处一样。

    陈雄闻讯后,风风火火赶了回来,丁嘉身体一向很好,无缘无故怎会晕了?陈雄也怀疑有诈,但他不敢拿丁嘉的小命开玩笑,只好又折了回来,只能对不起板子了,让他自个儿扛着了。

    这一年,云烟也有出息了,他被人请去做校外做司仪,主持婚礼,各种开业庆典。云烟说了,他要以本专业为契机,扩充人脉。

    “你不是学音乐的吗?”陈雄问。

    丁嘉摇头,说:“云烟是学美术的吧?”

    云烟要咆哮了:“你们这两个畜生,一起住了好几年,还不知道云哥的专业!”

    这时周肃正推门进来,陈雄说:“老周肯定也不知道,云烟究竟念的啥专业。”

    周肃正微微一笑:“播音主持。”

    陈雄惊呆了:“卧槽?!”

    丁嘉也好奇:“我们学校还有这专业?”

    云烟翻了两个极大的白眼,走出寝室,去赶他的场。

    很快这个学期就过去了,新年就要到来,301寝室的四个人都没回家过年;云烟照旧不回,陈雄要在外补习英语,周肃正有事要忙。

    云烟一直没有放弃他的发财之梦,他参观过人参养殖基地,梅花鹿养殖基地,雪貂养殖基地……然后有一天,他晕了过去,被人送了回来。

    当他醒来,丁嘉拿了一个东西过来,说:“你摸摸!”

    云烟一碰到那毛茸茸的东西,惊恐万状地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丁嘉吓坏了,不停掐他人中,终于将云烟疼醒了过来。

    云烟亲眼见了人家活剥貂皮的过程,当场就不行了,现在他摸到这个东西,以为被附身了。

    丁嘉说:“云烟,这是你大娘给你寄来的皮草大衣啊!有四件!”

    四件纯黑的貂皮大衣油光水滑,仿佛一堆活物伏在床上,云烟惊惧地大叫:“拿走拿走,赶紧拿走!”

    去年夏天在苏州,云中鹏问起在北方的饮食起居,陈雄说:“云烟冬天一到,就跟狗熊似的,哪儿都不去,尽窝在屋里。”云父问:“为什么?”陈雄说:“他冷啊。”

    云烟让他们自己按照身量挑,陈雄的那件是最耗材,起码比云烟的那件要多死一只貂。四人一穿上貂皮大衣,带上皮帽,真像俄罗斯的石油大亨。

    “你爹妈真有钱啊,啧啧,这四件,这成色,至少得八九万啊。”陈雄说,“我爸这一辈子就给我妈买了一件小坎肩,五千块,我妈宝贝的不行,还说将来她死了传给我姐。”

    在收到衣服后,云烟就失恋了。

    云烟的女友是个北京女人,大概二十八岁,在这边做一个太阳能的区域总经理,很有钱。她见到衣服后,便怀疑云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理由是那女的太能下血本了,居然给云烟买了件这么好的貂皮大衣,这种十万一件的衣裳,她自己还舍不得买呢。云烟解释说,这是他爹妈买的,还给室友也买了,那女的更坚定了分手的决心——一口气买了四件,那她一定很爱你,你好好珍惜。这么吐血的理由,云烟不能接受,觉得女人真是匪夷所思;但是很久之后,云烟发现这只是一个借口,这个女人早就结婚了,而且她不是二十八岁,而是三十五岁,云烟愣是没看出来。

    在此期间,他们与学校的博弈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在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陈雄发现学习是世界上最加单轻松的一件事,你不需要与任何人抗衡,搏斗,除了考试。

    学校也终于发现自己手中掌握的所谓十二条罪证大多是废牌。x大是全国名校,在本地也颇受保护,案子被搁置了下来,让学校与学生私下解决。尽管学校已经承诺了不开除陈雄,但周肃正并未善罢甘休,他要为陈雄争取一笔数额颇丰的赔偿费。

    大三下学年的五月,雪水融化,空气依然冷得钻心。

    周肃正说:“劝你走管理的路子,本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我在赶时间,许多事情来不及向你解释,就擅自替你做了决定,你不怪我吧。”

    陈雄烦躁地说:“我怪你什么?怪你让我有书读,怪你让我走正道?我不要什么赔偿费,你收手吧。”

    周肃正一笑:“你怕什么?”

    陈雄激动地说:“我当然不怕,可是现在连累到你,我当然不能再害了你!”

    学校给陈雄的父母打了电话,说愿意出一点营养费,慰问当年的运动场英雄,然而陈家父母一问三不知,学校知道了一件事——这个官司,另有主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周肃正的暴露也不算太迟。

    周肃正笑了笑,露出个无奈的笑:“他们说了些什么?”

    陈雄咬牙,欲言又止,吞咽许久,才说:“你对象都死了,还被他们拖出来乱讲!那些话说的真鸡巴难听。我日啊!”说着,陈雄一拳打在窗户上,双层的玻璃都被他锤碎了,带着一只滴血的手回了寝室。

    围魏救赵,自古以来都很凑效。可他们低估了一件事,眼下的魏国并不怕亡,甚至期盼着速朽。

    而此刻建筑学院也热闹非凡,周肃正所到之处皆有人指指点点,任谁都不相信,那个03级好学生周肃正竟是一个基佬,他的前男友还被人给打死了。

    第二十九章(下)

    那些谣言传开的时候,丁嘉没有冲上前去责难、殴打传谣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哀,为了那个叫严珏的少年。

    那是寝室长昔日的爱人。寝室长避而不谈的爱人。已经黄泉碧落的爱人。

    说起这个少年,丁嘉心中甚至有一丝淡淡的羡慕,这样被揣放在心底,就一辈子不会被离开。这些陈年旧事,为寝室长一切不通情理的行为找到了借口。

    明明青葱得像一株树,却不肯开花,不肯随清风摇曳,只默默将自己埋在千堆雪中。

    丁嘉理解地越透彻,就越羡慕严珏,甚至上升到了嫉妒。死了很了不起吗?就这样占据别人的心房不走开,这样走捷径,是犯规。

    丁嘉又想起了母亲。如果他真有那么一个父亲,是否也会日日夜夜思念着她?

    这些流言,云烟同样没法驳斥,他比陈雄、丁嘉更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真相。一年前的春熙茶楼里,周川亲口对说起过他侄儿的前尘往事,当时他已经震惊过了一次,第二次听到的时候,愤怒过后,只能沉默。

    水房里,隔壁302的张龙悄悄问云烟:“听人说,你们寝室长是个那‘什么’?”

    云烟冷冷地说:“是啊,有什么问题?”

    张龙流露出惋惜的神色:“哎,他人还不错的,可惜了。”

    云烟冷笑一声:“他呀,人是不错,可惜眼力不行,就不该对你这秃逼太好,西瓜都喂狗了,卫生纸都擦了你娘的嘴去了,牙膏都刷了你爹的屁眼了。”

    张龙十分尴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外界的压力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四个人依然若无其事一般出去吃饭,上课,出行。任何人在任何时候见到他们,四人都聚在一起,仿佛去打麻将一般,死也不肯分开。有一次四人出行,遇上了那天宣布陈雄十二罪状的领导,这位小领导有些尴尬,想装作没看到也不行,因为云烟将手拢在嘴上,做喇叭状大喊:“苏主任,苏主任——快回家,你老婆跟人跑了——”云烟这人,越受挫,越嚣张。这种恶劣的精神,无疑影响了其他三人,连丁嘉都笑得很开心。苏广宏主任在x大工作了十年,在教师小区也分有一套小房子,从小到大,丁嘉见过他很多次。

    这世上,凡事业略成者,皆爱指点江山,尤其酷爱赠送人生箴言予以子侄辈,恨不得五十岁就学曾国藩写遗书家训。云烟的父亲也不例外。他积攒了许多人生经验,可惜无人可授——女儿们不吃那一套,儿子压根儿不搭理他,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儿子的同学,云父终于可以一尝夙愿。可惜周肃正这小子唬不住,陈雄左耳进右耳出,唯独小胖子恰好缺爹训诫,于是乎,云父拉着丁嘉进了书房,互补的二人秉烛长谈,相见恨晚,丁嘉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成全了云中鹏为人父的尊严。

    云中鹏说,你们四个小孩的缺点都很明显,但好在能互补,云烟和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就像一张桌子的四条腿。有了四条腿,能形成桌面,可以稳稳当当地承受很多东西。丁嘉深以为然。只能这样,互相援助,互相依靠,才能得救。

    五月来临,候鸟回乡,太阳宫进入了金牛座。金牛座抠门且易富,亦是云烟曾向往to be的星座。然而云烟生辰不明,他婆婆也记不清楚,一会儿这么说,一会儿那么说,一会又发脾气说,只有你妈知道,你自己打电话去问!

    大一的时候,丁嘉说,云烟这么好看,一定是天秤座!陈雄不赞同,这么毒,肯定是天蝎的。为了拿回生日礼物,云烟擅自将自己的生日定与比尔·盖茨同一天,他觉得天蝎比天秤更厉害,毕竟蒋介石就是天蝎的嘛(虽然败给了摩羯的猫泽东)。当时,寝室长正要去上自习,离开之前对这个无聊的话题轻飘飘地插了一嘴后,飘然而去。他说,庐山百龙霸比猩红毒针更厉害。丁嘉当时多想拉住他来谈个痛快啊!

    5月份,在高纬度的北方平原,林间村道变得泥泞,雪橇不再是交通工具,冰场也开始融化。在这些日子里,丁嘉总是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每年11月一到零度,学校就往露天篮球场上浇水,变成一个人工溜冰场。本校的体育必修课有两门,一是游泳,一是溜冰。走在路上,每当看到一滩亮晶晶的冰面,丁嘉就几步助跑,冲上冰面,稳稳溜出一段长长的距离,很潇洒的样子。本地的孩子都会这么玩。

    如今冰面融化了,操场上湿漉漉的,丁嘉悄悄跟在陈雄背后,尾随他来到了操场。

    那天的月光很大,丁嘉看见陈雄上了跑道。这么冷的天,很少有人出来健身。陈雄的速度很慢,很慢,仿佛一头负重的毛驴,很慢,很慢。陈雄以极慢的速度,跑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短短4000米,陈雄用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丁嘉眼睛酸涩,昔日陈雄跑四千米最多只用14分钟。

    自从跑道融化之后,陈雄每晚都只身一人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丁嘉从未惊动他。

    这么慢得跑了十圈,陈雄连滴汗都没出,不由愀然,他呼了口气,看了看操场旁的那个人,气不打一肚子来,那个老头真无聊,天天站在这儿看他跑步,一看就是半个小时,看瘸子复健很好玩吗。

    十多天后,陈雄受不了了,决定换个地方跑。而这天晚上,老头主动向他搭话了,问了他的学员,专业,对这个学校的看法,以及腿脚的情况。

    老头说:“看你这样子,很爱运动,怎么跑不动呢?”

    远远的,丁嘉暗自捏了一把汗,这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不定陈雄会打他一拳——陈雄的手还是好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早过了,陈雄也已如履平地,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可陈雄已经不敢再如鹰似豹了,他的脚后跟如同埋了个定时炸弹,随时会断裂,也许这一刻,也许下一刻。他现在的速度,跑不过寝室长和自己就不说了,连云烟都不如。

    陈雄沉默了片刻,很实诚地说:“脚筋断了。以后跑不快了。”

    老头又问:“以后打算怎么办,还想在赛场上争金夺银吗?”

    陈雄想了想,说:“想啊。也许……可以参加残奥会。”

    回到寝室后,丁嘉偷偷观察陈雄,陈雄面色如常,在跑完步后他又去上了一趟晚自习。丁嘉心想,陈雄还蛮会搞伪装的。

    两天之后,工管的学生会主席亲自来301寝室传话,让他明晨九点去系办一趟。陈雄十分纳闷,这事儿都拖了快一年了,学校也没见重视,怎么就又有变数了呢?

    可陈雄还来不及问,见丁嘉和云烟在一旁摩拳擦掌,那个主席迅速跑掉了。

    陈雄不敢擅专,问了周肃正,周肃正说:“应该不是陷阱。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也该见效果了。”

    丁嘉问:“什么准备工作?”

    周肃正打开电脑,键入了网址,在好几个门户网站上,都看到了一段相同的视频剪辑。

    看着那些画面,陈雄自己也怔住了。那全是他运动场上的样子,自大一以来的每一场比赛,每一个拔足加力的势头,每一个夺冠的瞬间,每一个汗水飞扬的镜头,每一个骄傲自豪的神色,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仿佛昨日重现。

    无一遗漏。

    陈雄静静看完了这段半小时的视频,不禁有些鼻酸,当年的自己,这么猛啊。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还挺拉风的。

    他久久没说话,也没问周肃正是如何收集到这么全面的素材。定然十分不易。

    央视正在做一个“少年强则国强”的专题片,陈雄的片子赫然与负妹求学、养猪赚学费的自强大学生放在一处,点击率极高。留言中有人问这哥们是谁,很多学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x大的运动健儿——本校学生的口吻那叫一个自豪。

    次日,陈雄去了工管的系办。走到二楼楼梯间的时候,正要进办公室大门,碰上了教礼仪的朱颖老师,一见他穿着一身黑貂,朱老师急忙将他招了过来,说:“你怎么能穿这身去呢,赶紧回去换了!”

    陈雄不解:“为啥啊,这是我最好的一身,见贵客不得穿牛逼点儿啊,这不是您教我的么?”

    听说这次连校长都要来,陈雄不得不重视,要知道是正校长哟,不是那些副的。

    朱颖说:“唉,你这孩子不懂事,你得穿破烂点儿,贫困大学生才能让人同情!”

    听了这话,陈雄沉默了,站在原处。

    见他无动于衷,朱颖老师着急了,小声说:“我把你的事跟校长讲了,这才引起了重视!”

    听了这话,陈雄长长地“喔——”了一声,原来如此。之前上课的时候就听说了,朱颖老师这个风韵犹存的离婚妇女,和校长那个老鳏夫有点不清不楚,看来是真的!

    可眼下已经八点五十八了,陈雄人已经在办公室门口,回去换已经来不及了。

    朱颖如果有孩子,也和陈雄差不多岁数,她一咬牙,决定将陈雄那件皮草扒下来。

    清晨九点,阳光万丈,工管系办的办公室里一派肃然,校长与众人谈笑风生,院长作陪,主任们点头哈腰,等着那名不知好歹的学生的到来。

    办公室主任苏广宏暗自叫苦,这件事本来一直在工管院内处理,不知道怎么惊动了校长来亲自过问,并表示对他们的处理方式十分不满,现在要喊那学生来对峙,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要是那个大眼睛的美少年混蛋也跟着来乱讲一气,苏主任觉得自己就该去上吊了。

    九点到了,这时门口听到一个女人超高分贝的尖叫:“啊——————”

    众人听出了这是朱颖老师——咳,一个身份微妙、轻视不得的女老师——立即跑出门来救驾,连校长也出来了。

    出来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颖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面前站着一个赤身裸体、只剩一条内裤的男青年。

    这青年,正是他们要等的陈雄。苏广宏怒斥:“你这流氓,哪有个学生样!”

    陈雄也略微有点尴尬,他没料到朱颖老师这么执着,非不让他穿大衣……

    朱颖老师将大衣递给他,红着脸说:“谁教你这么穿的?”

    陈雄将大衣穿上身,对着众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冬天衣服洗了不好干,这样最方便。”

    有校长在场,众人不敢乱笑乱发表意见,出来一个女学生干部将花容失色的朱颖老师带去一边休息,只剩下陈雄和一帮人进了办公室。

    陈雄进去后,校长让苏主任给陈雄搬了个凳子过来,说他脚不好,不宜久站。

    陈雄看着这个和颜悦色的校长,觉得十分面熟,思索片刻,终于记了起来:“哦,你就是在操场上看我跑步、喝了十几天西北风的老头!”

    第三十章(上)

    那天的办公室谈话,邹校长极力和蔼,言辞恳切,既肯定了陈雄对学校的贡献,又表达了对陈雄体育生涯中断的惋惜。一派慈祥。

    陈雄一直没吭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邹校长日理万机,半个小时的谈话之后,就离开了工管院的办公室,善后工作交给了院内处理。院长又寒暄了几句,依旧交到了了苏广宏主任的手中。

    等到大领导们都走光了,苏主任又复苏、抖擞地吐起了信子。刚才校长、院长在场,他像一条冻僵的蛇,生怕被责难。上面一句不高兴的话,他一生的前途就完了。他万万没想到陈雄还有这本事,惊动了校长来亲自过问。但转念一想……不对!多年的办公室经验,让苏主任敏锐地觉察到了一点——校长并非陈雄的后台,要不然就直接向自己施压了,根本不用搞一出如此麻烦的会话。所以说,该怎么办,还是他说了算!

    苏主任拿了根牙签剔指甲,说:“陈雄,你挺款的呀,半套房子都穿在身上了,还稀罕学校这么一点破赔偿?”剔完指甲后,他摸出了一张准备好的单子,递给陈雄:“这是和解条约,你自己看。你也讹了不少,27万呐,像我们这上班的,得多少年才能挣回来!”

    倘若云烟在场,一定会说,您可以留下一纸遗书控诉校长嫖了您老婆,再吊死在他家门口,这样肯定比27万更多,就不知道您是要钱还是要命了!

    这时候,学生会主席兴冲冲进来了,他看了陈雄一眼,说:“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想怎的?你知不知道,死的那个严珏压根儿就不是周肃正的男朋友,人家虽然是同性恋,但也是正经有老公的,你们的周肃正就是个撬人墙角的三儿,才十四岁啊,就这么有能耐,啧啧,你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虽然都是学生工作处的一条狗,但刘迪明还真比这混球高了那么一点逼格。

    陈雄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再答应我一个要求。”

    苏广宏听了大喜,放下牙签,两眼放光:“什么要求?你说!”

    陈雄猛然向前,一把拽住那学生会主席的头发,揪住后在墙壁上狠狠磕了过去,一磕,二磕,三磕……五下之后,陈雄松开手,拿过办公桌上的一只圆珠笔,在纸上签了字。一式三份。

    苏广宏虽然吓了一大跳,但陈雄好说歹说是签了,他长松了一口气,心想上面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那学生会主席的鼻子流血了,他带着哭腔说:“你这恶棍,光天化日居然行凶~~~”

    陈雄面无表情地说:“谁让你长得就欠打呢?是吧,苏主任?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一定打掉你的狗牙,让你这辈子只能喝粥!”

    那学生干部哭道:“主任,您也不管管~~~”

    苏广宏喜滋滋地将合同收起来,并随口安慰了一句这挨揍的同学:“你也别太难过了,相貌都是天生的,爹妈给的,自己没法做主。以后有钱了,可以去韩国整容嘛,咱们这儿离得近,坐飞机就两三个小时……”

    陈雄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十分疲惫,而这时高跟鞋“噔噔”的响了,原来是朱颖老师还没走,一直留在这里等结果。

    陈雄说,签了,谢谢老师。

    听了这话,朱颖十分高兴,又颇有几分得意,面颊上露出一抹红晕,这老头还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嘛!

    看着老师一派少女的天真,陈雄心中一阵感喟,男人哄女人,无非如此。校长坐到了这个位置,所谋者远大,必然不会轻易被枕边风吹动,这次若非老周将事态扩大,未必肯出面解决这事。毕竟,他马上就要去做副省长了,这事马虎不得,必然要解决,在顺手卖情妇一个顺水人情。陈雄的想法是正确的,后来,“妥善安置受伤健儿”一事果然成了邹长坤的功绩。

    “太少了。”周肃正叹了口气说,“本来,至少会上一百万的。”陈雄总是低估、看不起他自己。

    陈雄说:“我们拖不起了。”他的每一分钱,都是从用周肃正的名誉中榨油,他不能再这么下去。

    云烟问:“这笔钱,你打算怎么用,准备投资哪个项目?”

    陈雄说:“给我姐姐治病。”

    陈雄的姐姐陈霄,云烟是见过的,身材非常高挑,容颜秀美,气质疏离,像舞台上的模特一样,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就算抱着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可这冷漠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她不是哑巴,但她不说话。在这种普通人家中,肉身上无灾无痛,家里也没太当回事,但陈雄知道,这是一种病。

    那天他们在丽人岛吃火锅,云烟一边往锅里丢菜,一边说:“嘉嘉怎么还不过来吃东西?”

    丁嘉站在阳台上,眼神不知望向哪里,周肃正走到他身边,说:“过去吧。”

    丁嘉低声说:“陈雄的事解决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周肃正没做声,丁嘉又说:“我也有件事要你帮忙。”

    周肃正一愣,盯着丁嘉。丁嘉想了想,说:“那个……我爸,这二十多年来,我天天都想见到他。你能帮我吗?”

    这么肉麻的谎话说出来,丁嘉知道自己耳根子都烧红了。

    周肃正无奈道:“我又不是机器猫,这种事……”

    丁嘉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如果找到了,就放你走……”他也要耍无赖一回。这么个“爹”,二十多年来,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周肃正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三十章(中)

    第1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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