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WAV > 耽美 > 清江引 > 正文 第9节

正文 第9节

推荐阅读:【五梦】背这五条,悟透【恐怖游戏】人家才没有开外挂(NP)废太子他不讲武德乐园坠落甜爆星际:帝国分配给我最强上将偏执攻怀了颗蛋以后道侣今天发现我死了吗?[穿越]主角攻受又为他打起来了[快穿]暗通款曲当我老婆变成老攻

    清江引 作者:bishop

    第9节

    ☆、第三十章

    元澈醒转之时,李镇渊已经上阵。他念道李镇渊从伍五年有余,金戈铁马之中历练,勇悍无双,所经历大小战役亦不在少数,应当得胜回还,只是不知怎的,心下竟隐隐不安,一天恍然到头,李镇渊却还未回来。

    元澈知必是事情有变,果不其然,前方未几传来消息,将军王昶不听军令冒进,中了匈奴埋伏,令李镇渊陷入匈奴重围。

    这消息犹如当头棒喝,元澈心神大乱。他虽知李镇渊武艺高强,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刀剑无眼,竟是按捺不住心中恐慌。

    往常数度面临生死之劫,亦没有这般慌乱。他再呆不得,起身去寻徐迅,向主帅张勉主动请战,前去支援。

    张勉听闻此事亦是心急如焚,大骂王昶小儿。

    他是李重明旧部,李镇渊亦是他自小看着长大,情同叔侄;李重明又只这一子,若是李镇渊折在此处,他要怎么向他交代?

    正好徐迅前来请战,便速速允了,派三千精兵前去相救。慌乱间,竟也未曾发现跟随在徐迅身后的年轻人。

    元澈默默跟随在徐迅身后,亦换上一身戎装。他与徐迅对视一眼,彼此都看见眼中的坚决神色,翻身上马,领军出发。

    李镇渊被困在此已经有三个时辰。身边将士剩不到一百人,个个都杀红了眼。

    他鹰目一扫,长o(≈gt﹏≈lt)o枪一刺,洞穿一个袭上前来的匈奴兵,鲜血喷涌而出,滚烫溅了一脸,眼前一派血红,战袍已经被自己和敌兵的鲜血浸透,一滴一滴沿着指尖滑落,他来不及擦拭一下,见孙副将被围攻,一勒马回身去救。

    匈奴勇悍之极,个个都有狼一般的狠劲,以一当十的气势,若不是李镇渊手下的兵卒都是他亲自训练□□,决计撑不到现在。

    可恶那王昶!李镇渊咬紧牙关,拨开眼前兵刃,□□横扫,数个匈奴兵便被扫飞了出去,孙副将顿时得了空隙,破了匈奴围攻,驰马到李镇渊身边,领着剩余兵士往匈奴阵外突围。

    他与王昶带兵到此处时就已察觉有异,早叮嘱王昶不要冒进,但他竟不听自己号令,擅自闯入敌人阵中,连累李镇渊去救,一同被围困其中。

    匈奴此番的阵法,竟是李镇渊见所未见。环环相扣,杀尽一波,竟又有一波上前, 仿若无穷无尽。这般高明的阵法,更让李镇渊肯定了匈奴军中必是有高人坐镇的猜想,但此刻他已经不暇他顾。

    “文远!”厮杀间,忽然听到远处一声清喝,送入自己耳畔,似是元澈的声音,李镇渊向那声音所在的方向看去,赫然是大晟的旗帜高扬,顿时松了口气。

    “走!”李镇渊回首对身后众人大喊,一杆长o(≈gt﹏≈lt)o枪冲开面前围困的匈奴兵,一马当先,为众人之先,将那兵阵撕开一道破口。

    众人策马奋力向援军靠近,眼看就要成功会和。

    与此同时,坐在远处的匈奴主帅身旁,有一蒙面长袍之人自座位上而起,信手取过身旁侍从所背之弓。那匈奴主帅看了也不由吃惊,此弓力有五石,就是他拉开亦勉强,但眼前这个削瘦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师,却轻轻松松满张长弓,远远瞄准那战场上厮杀正酣的李镇渊。嘴角轻弯,手指轻放,箭矢便划破长风离弦而去。

    李镇渊只听得箭矢破空呼啸而来之声,急忙回身去挡,不想那箭矢之力极为强劲霸道,已近力竭的他竟抵挡不住,让那箭头刺破胸前甲胄,深入左胸前一寸,顿时喉头一阵腥甜。

    李镇渊握住那箭柄,一用力正要强行拔出,那箭矢破空之声却接二连三而来,他抬头一看,心知挡不住,移动身形,勉强避过,但见又是一箭自极为刁钻的角度飞来,眼看是避不过。他心一横,长o(≈gt﹏≈lt)o枪一横,竟是准备生生受了。

    另一边,元澈见他负伤危急,心急如焚,但距离李镇渊尚有一丈之远,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用力一踏脚蹬,便鹞子一般飞了出去,身形竟是极快极轻灵,战马长嘶一声。转眼之间就到了李镇渊身边。

    一剑砍了逼向李镇渊的那支长箭,顺势翻坐到李镇渊身后,护住李镇渊后背。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李镇渊见他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般,先是诧异他竟然上了沙场,又见他竟有这般身手,开口道:“子深,你怎地……”话音未落,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染湿元澈的前襟。

    元澈不敢再搭话,只道:“一切回去解释。先冲出去!”说罢,护住李镇渊,一夹马镫,命战马奋力向前,也是李镇渊的马儿神骏,长嘶一声,冲破刀锋剑雨,领着其后众人冲破匈奴的包围,与前来解围的精兵会和。

    远处观战的匈奴主帅正要命人去追,国师却抬手阻止了他。

    “国师,这可是击杀李镇渊的大好时机……”

    “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那人淡淡道,声音颇有些嘶哑,“今日引李镇渊入阵已是不易,他破了这阵,与救兵会和,便没有杀他的法子了。”

    匈奴的主帅还要再进言,那长袍国师却已背过身去。

    “收兵罢。今日不会有结果了。”

    匈奴主帅不甘地看了眼远处的战况,对身边的人一示意。退兵的号角吹响,匈奴兵潮水一样退去。

    这一战,结束了。

    “将军。”徐迅迎上前来,见李镇渊胸前血还在不停涌出,露出担忧的神色:“您身上的伤……“

    李镇渊道:“我不打紧,趁匈奴现在退兵,军心正乱之时,赶紧撤回大营,一切到那时再做计较。”

    “是!“徐迅应道,又与元澈对视一眼,才勒马回身,整顿行伍去了。

    李镇渊元澈二人一骑。李镇渊胸前负伤,不得不坐在元澈前边,半倚在元澈身上,由元澈环腰,扯着缰绳,独领大军前头。

    马儿跑得快了些,夜风猎猎,引得李镇渊一阵呛咳,元澈连忙勒马,让马儿跑得慢些。

    “文远,可是要紧?”

    李镇渊摇摇头,哑声道:“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元澈抬眼对上他审视的目光,面上露出伤心神色,只摇头道:“我已发誓放下过去,哪里还会对你有所隐瞒?”

    李镇渊见他事到如今还要欺骗,一阵气血翻涌,呛咳的更厉害了些,他忍下喉头腥甜,道:“那徐迅分明唯你马首是瞻,对着我这军中副帅,也没有对你这般谦恭,若说他不是你的人,谁信?”

    说罢,又是一阵气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浑然不觉,只是逼视着元澈。

    元澈见他真动了气,沉默片刻,开口问他道:“你可还记得太液池畔,当日誓言,无论我为谁,曾做过些什么,你都会爱我如初,不离不弃?”

    李镇渊看他一眼:“不错。”可那日他天真如此,只以为元澈是不得志为人摆布的十四皇子,哪里能想到他是如昭升帝般手段通天,操纵朝野的狼子野心者?

    “有些事,我不得不瞒你,只因关系重大,牵扯甚广,不只我一人。”元澈说道,眼里的柔情退散,眼角眉梢露出原来的冷硬。纵使戴着面具,也仿佛换过一张脸,气质音容,已同先前那人全然不同。

    李镇渊见他这眼神,心道这五年来,元澈确实不曾改变,冷漠坚韧才是他的本性,温良谦恭不过是一层伪装,实者虚之,强者弱之,他通读兵法,却是情之一字一叶障目,猜不破这人心。说他变了,他又确实更为心计深沉,手段高明,与多年前瘦弱无力的小儿判若两人,竟能把触手伸到戍边将领这边。

    他从未真正看穿过他,如同笼中困兽,任他耍弄于股掌之间。想到此处,李镇渊已是羞恼之极,怒道:“我未曾违背过誓言,但你可曾有半分真心?想必你先前说的,放下一切,也不过惺惺作态,诓骗我罢了。”

    元澈面上露出苦涩之意,道“我什么都是骗你的,可只有爱你这一点,绝无半分虚假,若不是心系于你,乱了神志,以我多年筹谋,这般详细计划,又怎会自露马脚,教你看穿呢?”

    “可笑。”李镇渊嗤笑一声:“你诓骗我,竟还振振有词?想必你到我身边,亦是另有所图罢。”他声音高了些,口中又溢出些许血沫。

    元澈揩去他嘴角血痕,双眼深冷,亦皱眉负气道:“没错,我就是居心不良。若不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恐怕元澈早就化作一具凄凉枯骨,坟头的荒草亦有数尺了。”

    说罢,又轻叹了一声:“镇渊,你为人太耿直,我若是你,明知有诈,今日根本不会去救王昶,也不会让自己身陷绝境。”

    李镇渊从未感到元澈与自己如此截然不同。先前的元澈恍若幻影。

    一双鹰目直勾勾看着元澈,似乎是想要洞穿他脸上的面具,洞穿他如面具一般的毫无破绽的神情,直看到他真正的心里去。

    但他看了许久,并未从元澈这张天衣无缝的面具上找到一丝缝隙,失望地转过头去。初次被元澈欺骗的那种滋味又用上心头,说不出是怒气还是不甘,直在胸内横冲直撞,几度沿着喉头冲上来,都让他暗自忍了下来。

    元澈也不再同他搭话。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大营。

    张勉在大帐内坐立难安,一听得李镇渊归来,立刻前去探望。见李镇渊胸口中了箭,连忙安抚了几句,正说着军医也到了。张勉见这帐中人多眼杂,立刻命众人退下。自己亦先回去处置王昶之事。

    军医见周围人都退了下去,只有那个肖参军还停留在这里,脚步不曾稍动,似乎并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将军?是否亦请肖参军……”他看了一眼元澈问道。

    李镇渊坐在榻上,正想开口说话,他失了许多血,已是虚弱之极。

    元澈却连忙接道:“王大夫,这医理我亦稍通,将军伤势颇重,恐怕你一人或有不及之处,肖策可在一旁相助。”

    军医见李镇渊似乎也没有反对之意,便点点头:“那便劳烦参军了。”

    他先折去残箭露在外面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揭开李镇渊的铠甲,拿着剪子剪开贴身的衣裳,将李镇渊的胸膛袒露出来,布块与伤口粘连一起,颇为触目惊心。军医抬头看李镇渊微闭着双眼,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不由得暗暗钦佩。

    那箭头埋在肉中,被血污掩了,军医让元澈去打一盆热水来,一边观察这箭头位置,竟距心脏只有两寸,暗暗咋舌,真是极险。也幸得李镇渊胸前筋肉厚实,这箭头才没有深入肺脏内。

    元澈旋即便打了热水归来,那军医便命他给李镇渊擦拭伤口,自己去一旁摊开随身携带的包袋,取出刀具,放在烛火上灼烧,又取出金疮药。

    元澈便拿着块软布,在水里绞了绞,正要擦拭,李镇渊却忽然睁开眼来,伸手拦住他。眼光掠过他手上用来擦拭的绢布,又见他眼里隐约有哀求神色,才放开手。

    被他这般冷遇,元澈眼中明灭,面上却全无表情,只是拿绢布细细轻擦着,不一会绢布已被鲜血浸透,便再放入水里绞了绞,一盆清水霎时变了颜色。如此往复五六回,才将伤口清理了大概,手迟疑地顿在半空,对着李镇渊的双目,再要下手用力擦拭,竟是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准时回来更新~大家有没有想我啊~

    将军和殿下闹僵了哦……

    妈呀,就写了长o(≈gt﹏≈lt)o枪都要被河蟹,这是一种武器好吗?正常的武器好吗?连这个都要河蟹也太过分了吧!你说河蟹金o(≈gt﹏≈lt)o枪就算了……将军连枪都不能用了嘛orz

    ☆、第三十一章

    军医背对二人,并未看到这一幕,转过身来,见一盆水已经转为深红,又见李镇渊胸口清理了大概,便对元澈示意道不必再擦。

    箭头嵌入肉内,与血块一道藏在期内,不能直接拔出,必须将伤口切开些许,清除污血。

    他才将刀刃对准李镇渊的伤处,就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不由得回头,却见是肖参军双目灼灼,有些阴狠地盯着他,仿佛他一旦失手,便要即刻取他性命般。

    但下一刻,肖参军又旋即恢复成和气的模样,仿佛方才阴冷的视线不过是他的错觉。王军医心内嘀咕一声,再转过身去。

    他是大夫,救人性命乃是第一要务,便集中心神,对李镇渊道:“将军,冒犯了。”

    李镇渊微微点头。

    他握刀的手极稳,将李镇渊的伤口切开些许,让那黢黑的箭头全然暴露出来,而后取出箭头,仔细清除伤口内污秽之物,悉心洒上上好的金疮药,包扎妥帖了,才长出了一口气。又给他身上大小伤口都上了药,对李镇渊叮嘱了几句禁忌之事,便退了出去。

    帐中只剩下元澈与李镇渊。烛火高燃,不时发出噼啪之声,火光隐约,照亮二人面庞。但帐内除却此声,便是一派寂静。

    李镇渊看自己半边身体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这般负伤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年伤着还会叫唤两声,但如今已是连□□都不屑了。

    他抬眼,正对上身前伫立着的元澈的视线,眉间不由得露出疲惫之色。

    “文远……”元澈张了张嘴,低声道:“我先前那些话,都是同你负气,不是真心之言……”

    “我累了。“李镇渊道,苍白着一张脸,“今夜不想同你争辩,你走吧。”

    元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但他并不走远,就站在李镇渊大帐之外,为他守夜。

    李镇渊对着帐外的剪影看了一会,起身吹灭蜡烛,和衣在榻上躺下。王军医在他胸口伤处敷的金疮药大约有麻沸散,有些僵硬木然之感,并无剧痛,只是此刻松懈下来,身上其余大小伤处俱都疼痛起来。

    从军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与伤患为伍,但一想到元澈便守在帐外,这些疼痛就似乎愈发难以忍受,数度他都想把元澈叫到身边。只要让他握着元澈的手,这些痛楚就仿佛会变为无足挂齿之事。但他终究放不下这架子,心里仍然置着气,硬是自己忍着疼痛,辗转许久,待到天色微明,才慢慢睡去。

    元澈望着大营内火炬通明,一边留心着帐内人的动静,知道他因疼痛而辗转难眠,恨不能冲到他身边守着他,但他心知以李镇渊的自尊,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便只能这样在帐外守着他。

    李镇渊第二日醒来之时,帐外元澈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双眼一黯,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下了榻,正要洗漱,牵动伤口,动作间颇为局促。

    未几,元澈便端着一碗药汤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见李镇渊有些笨拙地搅着软布,便顺手将药碗搁在一边,从李镇渊手里拿过软巾,道:“我来吧。”

    说罢,也不待李镇渊回答,自顾自擦了起来。他先前亦曾服侍过李镇渊,如今更是驾轻就熟,没有半分皇子的架势,双睑低垂,小心避过李镇渊的伤处,细致地擦过他的脸,脖子和手臂。

    李镇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白净脸庞,见他这低眉顺目的样子,不知怎的心跳又悄然加快,引得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一时两人都沉默着。

    元澈给他伤处重新上完药,又端来一旁药碗,拿调羹舀了一勺自个尝了尝,皱眉道:“有些苦,你仔细些。”

    李镇渊自然不会用调羹这样精细,夺过碗,一饮而尽。元澈顺势去接,李镇渊却不松手,两人的手搭在一起,一瞬间,李镇渊的温度传了过来。

    元澈见他不放手,便收回手,也不在意,笑一笑,道:“这药空腹喝了恐怕伤脾胃,我去给你拿些吃食。”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元澈!你这般待我,究竟有何图谋?”李镇渊坐在榻上,看着元澈,皱眉道。

    “我什么也不图。”元澈脚步稍顿,转身答道,眼光沉静:“这世间,不是一切都有图谋,也不是一切都求回报。便是我,亦不曾有不同。”说罢,撩开门帘,离开了李镇渊的视线。

    李镇渊独自一人坐在榻上,一手紧握成拳,眼前掠过元澈音容笑貌,胸内仍旧隐隐作痛,分不清究竟是伤口还是心口。

    元澈是谋逆之人,事到如今,要令元澈放弃筹谋想必只是笑话,可若要他同元澈彻底决裂……只是想到此处,胸口的疼痛便不能自己。

    斩不断,理还乱,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这一战,大晟伤亡近万人,副帅李镇渊险丧性命,军心惶惶。

    匈奴军似乎终于露出了掩藏多日的凶恶面目,而此刻气候转为严寒,对大晟守军愈发不利。

    清点伤亡之时,李镇渊看着旧日好友残破的血迹斑驳的尸身。战乱中,竟只抢回半具残躯,伤口狰狞,四处横亘。

    生死本无常,将死战,更是沙场男儿的荣耀,但这荣耀,却是血淋淋令人不忍目睹。昔日生龙活虎的好友,凄凉地躺在此处,他翻开好友的手,见那手中还攥着一个荷包,那是他在家中的妻子亲手缝制的。

    他还记得好友说起家中待产妻子的神情,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涌了上来,便是他这般的铁血男儿也忍不住热泪满襟。

    若是好友能活过这个严冬,或许就能见到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儿了罢,可如今,远在家中的眷属等到的只是一具冰冷残破的遗骸。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已见多生死,亦有自己血洒疆场,命丧黄泉的觉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铁石心肠,却不料还是无法逃脱这七情六欲的枷锁,双手不由得狠狠握紧,便连这身上伤口再度渗血也不曾发觉。

    可他是一军副帅,决不能在军士面前软弱失态,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抑制住颤抖,哑声道:“所有将士都好生收殓了。他们为大晟而死,是大晟之栋梁,大晟之荣光!”

    “诺!”

    “李将军,元帅请您前去观刑。”一兵卒走到李镇渊身后,低声道。

    “嗯,我知道了。”李镇渊道,转身最后看了一眼好友遗容,收拾心情,出了帐篷。

    校场处刑场已经立了起来,为帅者赏罚分明,军令如山,王昶不听军令冒进,致守军大败,自是该当斩首示众论处,方能平将士之愤。

    王昶身着囚衣,失魂落魄地跪在刑场之上。李镇渊自是对他不会有半分同情之意,快步绕过他,上了观刑台。

    张勉坐在上首,两边是面色各异的众将。观刑台上一派沉寂,唯有黄沙漫天,朔风猎猎,刮得人脸生疼。

    李镇渊走到张勉面前,恭敬作了一揖:“镇渊来迟,请元帅恕罪。”

    张勉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快些入座罢。”

    李镇渊道一声诺,便在张勉左首的位置落座。一边看众人神色。泰半是心有戚然,面有侥幸,心下又是一沉。恐怕这一战之前,对匈奴生出轻视之心的,不是王昶一人,今日王昶跪在下首待斩,也是时运不济罢了,换了这座上许多将领,都是一样的结果。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匈奴军中出谋划策者,果是不凡,在揣度人心上,可算得登峰造极。

    想必今后的战役,将是苦战。

    李镇渊移回目光,落在刑场之内,面色如霜,行刑伊始,刀光闪过,曾经威风一时的广武将军王昶便人头落地。

    鲜血自断了的颈项喷薄而出。

    李镇渊皱了皱眉。令行禁止,这一步已是做到了。接下来便该到自己。军法威严,不能因为自己而破了规矩。

    一念转过,便即刻从座位上起身,跪在张勉面前。重重叩首。

    众人面上皆是诧异,不知道他此番意欲何为。便连张勉都压抑道:“文远,你这是何意?快起来。”他是李重明旧部,自然是回护李镇渊的,根本不曾想过要责罚他。

    李镇渊答道:“镇渊是败军之将,御下不严,致使本次兵败,请元帅严持军令,降下责罚。”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李镇渊这是要以自身维护军法之严明、元帅之威严。若是连李镇渊都要受罚,恐怕自此后,再也无人敢不听军令了。

    张勉听他此言,心下颇为震动,依军令,李镇渊应受四百军棍,但李镇渊有伤在身,不要说四百军棍,便是一百军棍也受不住,要是李镇渊真有好歹,他要如何向李重明交代?

    “这……”张勉沉吟道,伸手抚了抚长髯,抬眼看向场中众人,见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想是乐见李镇渊被罚。有几个想要反对的,见他人都不出声,又将话咽了回去,论军令,李镇渊这请罪并无错。

    “请元帅责罚!”李镇渊又请道。

    元澈在观刑台下已听到一切,心下一乱,出声道:“大帅且慢!”

    众人一时都向他看来,见是个小小参军,纷纷面露轻视。在场都是高官显爵,哪里容一个参军置喙。顿时有人起身斥道:“这里岂容你放肆,还不退下……”

    “且慢。”张勉见他是李镇渊帐下,知道他是为李镇渊挺身而出的,心下一松,便道:“你有何话,说来听听?”

    “诺。”元澈上前一步,在台下向众人深深作揖。

    他抬头,面上没有一丝惧意,朗声道:“下官以为,李将军当罚,却不应现下处罚。这其一,此次兵败,将军虽有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其二:将军有伤在身,恐怕受不得军棍,将军少年神俊,乃是国之栋梁,若受了这军棍,便不能上沙场杀敌,为国效忠,大晟损一员大将,边疆战事吃紧,正是用人之际,此举得不偿失。”

    他见张勉连连点头,又说道:“故而,下官以为,令将军将功赎过,才是上策。”

    他这一番话,句句在理,在场无一人反驳。

    张勉顺势而下,道:“此话有理。”

    说罢,对跪着的李镇渊道:“李镇渊。”

    “属下在。”

    “我命你将功赎罪。”

    “诺。”

    他见李镇渊不再固执,便起身来扶他:“你身上有伤别跪着,起来吧。“

    又在他耳边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我觉得殿下本性还是很温柔的,只是他从小的环境太恶劣了,没有什么柔情的余地,遇上了将军,也算是克星了吧……嗯,他们一定是彼此的克星。

    以及,国师大大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不过严格的说并不是攻或者受,他是一个直男(?)妖孽还没有出场的,妖孽的出场比较晚的,还要几章吧,真的,他出来我会说的啦~~

    ☆、第三十二章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好友郑铭的荷包之中,是一块白帛,工整地抄写着这首《伯兮》,字迹娟秀,应是出自女子之手,绵绵情意,幽幽相思,从这字里行间透出来。想必好友同夫人定是伉俪情深。

    谁曾想,昔日英武少年,昔日多情少女,已是天人永隔了。

    元澈撩开门帐,走了进来,犹带着一身霜雪,见李镇渊出神地望着手中的荷包。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声。

    他心下不忍,轻声道:“焉得谖草?必植于子之旁,令子忘忧。”

    李镇渊见是他,忙收了白帛,放下手中物事,转身道:“你来了。”

    元澈点点头:“文远是要将此物交还给郑夫人吗?”

    李镇渊摇摇头:“怕是夫人看了更添伤感。”

    元澈点点头,走到李镇渊身边,一手搭在李镇渊手上,道:“生死有命,自古以来便没有常胜将军,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

    “道理我省得。”李镇渊道:”但郑铭随我出生入死多年,不想竟在这里……”

    “那就活着回去。”元澈说道,搭在李镇渊手背上的手暗暗用力:“大破匈奴,以慰众将士在天英灵。”

    李镇渊抬眼对上元澈目光,那眼光犹如一潭静水,深不见底,却是透着坚定无比的神色。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生也好,死亦罢……“元澈道,忽然一顿:”不,我们谁也不会死在这里,我军定会大破匈奴,那时,便是你随我得胜回还之日。“

    李镇渊忽而觉得元澈手心的温度烫人得可怕,便抽回手,沉声道:“今日校场之上,你不应为我求情。此番怕是不能服众,有损军法之严明。”

    “文远,王昶之冒进,必是有人在其后撺掇,光有军令严明,是不够的。”元澈温声道。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人想要我死?”李镇渊目光一冷。

    “王昶其人,我已派人调查过底细,有勇无谋,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他暗中一度和将领中赵王一派走得极近,借匈奴之刀,取你性命,而王昶,若是没有死在沙场上,也必然被速速示众,死无对证,也算得一石二鸟。”

    “我与赵王不曾结怨,何况,杀了我,又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得不到的,就要诛杀。你之前与我走得太近了,何况,将军府手握兵权,这场大戏看了太久,这些人都按捺不住了。只要你一死……”

    “只要我一死,李家后继无人,兵权总会落到他们手上。”李镇渊接道,声音里慢慢发冷。

    “正是。他们一击不成,必然尚有后招,文远且小心了。”若是可能,元澈决计不愿让李镇渊上阵对敌,但李镇渊和他不同,他生来便是将军,沙场才是他不变的归宿。

    然,战场上死一个将军,与死一个士卒,有时候,是同样的轻而易举。

    “天色不早,我该走了。”元澈道。

    李镇渊起身,将他送到门口,元澈笑了笑,眉眼低敛,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仪容,对着李镇渊作揖道:“将军,在下告辞了。”

    李镇渊点点头,看着夜色与风雪渐渐吞没元澈的背影,放下帷幕,回到帐中。

    帐外风雪呼啸,转眼已是大漠冬日,昼夜极冷,粮草又日益短缺,与匈奴的苦战绵延数月,战事日久,却毫无终结的希望,

    与习惯苦寒之地的匈奴不同,大晟多年战乱纷起,边疆不安,兵卒伤亡甚巨,如今边军中过半都是从各地府兵抽调而来,兵士受不得这北地苦寒,与匈奴交战时也比不得平日神勇,连吃了数次败仗,一时间军中士气低落,匈奴却气焰日盛。

    自古交战,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样大晟守军却是一样不占。李镇渊看在眼里,心内日渐焦虑。

    李镇渊与张勉商讨完近日战事,走出大帐,不知怎的竟到了元澈帐前,元澈却是不在。

    他问门口侍立的士卒:“肖参军去了何处?”

    那士卒从袖口掏出一物,递于李镇渊:“回禀将军,参军道,若是您来寻他,就把此信交给您。”

    李镇渊打开一看,是元澈的一封手术,上面用行草写道:“若欲相寻,雁丘之顶。”

    雁丘是军营几里外一座小山丘,因其形似大雁展翅,故名之。

    肃州地处昆仑余脉,建城于山谷之中,而其周山丘延绵起伏,亦不乏名山大川。

    李镇渊打定主意去寻他,取了马,一路飞驰出了大营,雁丘不远,半个时辰后李镇渊就到了山脚下,他将马拴在树上,徒步向山顶攀去。

    小路难行,不过他脚力强劲,没一会就到了山顶。

    元澈一袭白袍,立在漫天风雪之中,身形单薄,但却予人一身风骨世难摧之感。他在风雪呼啸声中分辨出李镇渊的脚步声,转身头来,拂去被风雪吹乱的鬓发,脸上犹带着笑意:“风雪肆虐之下还来此处寻我的,我想也只有文远了。”

    李镇渊亦对他笑了笑:“风雪肆虐之下还在此处会面的,怕是也只有子深了。”说罢目光落在元澈身前不远处半跪的灰衣男子身上。

    元澈见他对自己展露笑颜,怔了一怔。恍惚间心内一甜,自离了帝都,李镇渊已是许久不曾对他笑过了。难不成这三尺坚冰,终于要被自己的真心捂化了么?

    李镇渊走到他身旁,掸去他肩头落雪,解下自己身上大麾,给元澈披上,见他貌似出神,便道:“若是搅了你的正事,我这就离开。”

    “别……”元澈道,执起他的手,“我亦有事想对你说。”

    言罢看向身前半跪低首的灰衣男子:“这是我手下暗部之首——陶鉴。”

    那灰衣男子起身,对李镇渊行了一礼:“见过将军。”

    李镇渊淡淡一点头,将目光转回元澈身上,不知他将自己暗中力量暴露在自己面前意欲何为。

    元澈莞尔一笑:“从今以后,陶鉴亦听令与你,你可以对他下令。”

    李镇渊面露不解:“子深,你这是何意?”

    “文远,军中是何人要算计你,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这两月你已数度涉险,置之不理,终究是隐患”元澈道,眼里闪过寒芒,“现下我将暗部之首交予你手,若是你想让他们死,只需对陶鉴下令……”

    “元澈!”李镇渊打断他,眼中怒气积聚,沉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我李镇渊亦算得正人君子,这种暗杀同僚之事,我断断是不会做的。”

    “文远莫气。”元澈见了他动了怒,连忙道:“我命陶鉴听命于你,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危,你若不愿,我决不让暗部动手。”

    “当真?”

    “当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对陶鉴使个眼色,灰衣人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李镇渊得了他保证,心下的气才消了些:“你要告诉我的,只这些吗?”

    “自然不止。”元澈道,“如今天候酷寒之极,按常理,这天候对我军极为不利,这数月之战,亦确是如此,匈奴多胜而我军多败,想必匈奴此时定会掉以轻心。”

    李镇渊熟读兵书,听他此言,心下有了计较,皱眉道:“兵行诡道,若是能知晓匈奴大军所在,整顿边军,行奇袭之计,想必能大破贼寇。”

    “正是。”元澈见他如此通透,心下欣喜,面上亦露出赞同之意。

    “可现在匈奴之所在,如何探知?”黄沙漫天,大漠无边,匈奴藏身之处,无从得知。

    “这不难。”元澈道,“我早前命人扮作匈奴兵,随在其中,今日刚得了消息。匈奴大军驻扎霍伦海边,只要我们抄进到,星月兼程,二日可到,必出乎贼人所料。”

    李镇渊一皱眉:“未必。匈奴军中有个极为厉害的谋士,几乎次次都能看穿我们的策略,有他在,恐怕奇袭未必奏效。”

    元澈却一哂,挑眉道:“若是此人真在军中,那匈奴大将也不会驻扎霍伦海边,日夜笙歌了。“

    “你是说……”

    “那人多半不在贼寇军中,文远,此时不破,更待何时?”

    二人共望大漠风雪,虚空之中只有雪子共风沙狂舞。十丈之外已是目力所不能及,然而二人看到的,却不是虚空中这风雪呼啸的景象,而是数百里外,数日后毫无防备的匈奴大军的溃败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稍短些,是一个过渡章。

    注:谖草,即古风文里常见的忘忧草,吃了就啥都忘了的那种。这首《伯兮》是女子对出征丈夫的思念之诗。应该说郑铭还是很惨的,没出场就死了orz

    ☆、第三十三章

    数日前,霍伦海边。匈奴军内。

    主帅的大帐内铺着花纹繁复的毛毡,燃着炭盆,直叫帐内温暖如春,忘却这帐外风雪交加。

    匈奴众将聚在大帐之内,与主帅共饮美酒,庆贺这连日来的胜利。

    长袍面具的男子坐在主帅右首,一双灰眼冷冷看过一圈帐内众人,与这帐内杯觥交错,酒酣耳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沮渠迅端起一大碗烈酒,一饮而尽,醉眼乜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国师。

    长袍男子便只是坐在那里,并不揭开面具,亦不饮一杯酒,不说一句话,脊背挺直。任何人看了,只会觉得无趣。然而就是匈奴主帅,沮渠迅,军臣单于的心腹,也不敢对他有所微词。

    只因这数次胜利,都是这位国师的功劳,揣度人心,行军布阵,这位古怪的国师简直有鬼神之能,从前有李氏父子在,他们从来只有被压着打的分,近日却是扬眉吐气。

    这位国师来历不明,无人见过他的真容,不知是夷是汉,性情也古怪之极,对他这军中主帅没有半分敬重。但上禀单于之后,单于只是道,国师不能以常人论之,并不以为意。

    这长袍国师又坐了片刻,就从座位上骤然起身,也不同主帅告别,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中走出大帐,他撩开帷幕,门外的风雪飘进来些许,一丝冷意消了众人半分酒意,笑意顿时凝在脸上。

    众将纷纷转身去看主帅面色,见他脸上愠怒,却隐忍不发,一时端着酒碗的手亦僵硬。沮渠迅阴沉地盯着国师离开帐内,过了片刻,才换成自在的面色,于是也暗暗舒了口气,这帐内交盏之声再起。

    小荀在帐门口等了许久,见自家义父出来了,立刻殷勤地给他披上大麾。这鬼地方冷得可怕,站一会就觉得这冷意渗进了骨髓之中,然后由内向外,一点一点将整个人冰冻。

    国师转过头来,见他嘴唇都冻得发紫,登时有些心软。与他赶紧回帐内取了厚衣穿上,紧接着取了马,带着仍旧云里雾里的小荀出了匈奴大营。

    二人驰马出数十里,看不见远处灯火通明的匈奴大营了,方勒马停步。

    “义父。”小荀问道:“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六岁那年他被义父收养,至今已经十年,十年间,他们辗转四方,从未在一处多做停留。义父换过无数个名字无数个身份,就是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他也不知道义父真正的名字和真实的来历。

    “回大晟。”身边男人哑声道。

    “诶?”小荀惊道:“可是我们不是正在为匈奴效力吗?”

    “哼——”面具之下发出一声冷哼,小荀能想象出义父的表情,他之前曾无数次见过的,长眉一挑,灿若晨星的眸子里闪过讽刺神色,“败军之将,岂有辅佐之理?”

    “可是……”少年疑惑道:“匈奴这几仗明明都胜了啊。“

    “不过胜了几仗,便骄傲自满,匈奴的气数,也不过如此了。“男子摇了摇头,双腿一夹,策马离去。

    小荀转头又看了一眼大营的方向,亦急急跟着离去了。

    第二日,匈奴军中才发觉国师不辞而别之事。沮渠迅霎时大怒,速速向单于和君臣单于禀明此事。

    此刻黄沙漫天,风雪交加,气候恶劣之极,他们料定大晟边军粮草不及,不会在此时来袭,匈奴大军便在此驻扎。匈奴众将依旧整日饮酒作乐。

    雁丘之约后当晚。

    大晟边军大营之内,左军将军郭旻帐内。

    夜已深,郭旻正准备入睡。

    “将军,录事参军肖策求见。”门口守卫的将士通报道。

    “肖策?他来作甚?”郭旻自榻上坐起,披上外袍。盯着账门处伫立着的人影,心内纳罕道。但他知道这肖参军是李镇渊心腹,似乎也颇受主帅赏识,还是不要怠慢得好,便出声道:“快快请进。”

    一边整理衣冠,自榻上起身。

    那肖策似是问了守卫的将士,等了片刻,待郭旻收拾妥当,才自帐外进来,时间掐的分毫不差。

    见了他,作揖道:“见过郭将军。”他是李镇渊幕僚,仅八品之位,见了正四品的左军将军自然是十分恭敬。

    郭旻点头示意:“肖参军。”只觉得这肖策恭敬之中,并没有半分卑微之意,倒是自有一种长年上位者的沉稳之气。想必李镇渊手下的心腹,来历也是不凡。他倒没有同这位肖参军私下深谈过,不知道他是否真如传言,是李镇渊的远亲,在他看来,单是这分气度,便不在李镇渊之下。

    郭旻混迹官场逾廿年,看人极准,不然,以他的军功和家荫,怕是做不了四品将军的。心念流转之间,郭旻便收起不耐神色,对肖策道:“不知参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这肖参军淡淡一笑,道:“策自是有要事要与将军商谈。”说罢一看他周围侍立的侍从。

    郭旻虽不知他有何事要和他相谈,但转念一想,看着肖策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自己又有武功傍身,总不至于给一个书生制住罢。便对侍从使了个眼色,命其退出帐外。

    “参军有什么话,现下可以说了吗?”

    肖策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来,递于郭旻。郭旻面带不解,顺手接过,展开一看,登时便大惊失色。

    那文书之上,分明是自己的字迹,而信中所写,便是命王昶如何举动,叫李镇渊身陷危难。

    他额上滚落黄豆大小汗珠,心内暗道,自己绝对无可能留下这等证据,难不成……他抬眼看眼前仪态从容,风姿俊俏的肖策,这是他派人伪造的?

    他面色一冷,登时把那文书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干净净,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红口白牙的,分明是陷害,本将何曾写过这种东西?”

    那肖策也不慌,任他烧了文书,面不改色地从袖中又拿出一份:“那这份呢?”

    郭旻这回是从他手里慌忙夺过文书,一看,竟是同赵王的绝密手信,分明被他烧了的,没想到这份竟同烧了的那份分毫不差,便连纸张都是同样的水纹纸。

    郭旻登时双腿一软,瘫坐在榻上,看这眼前肖策的神情已经截然不同,既惧且畏,肖策是李镇渊心腹,能将这些东西拿在手里,想必监视他不是一日两日之事,怕是李镇渊已经知晓自己暗地里的动作了。若是阴谋捅破,赵王必定弃车保帅,咬定都是自己之过,到时候恐怕砍头都是小事了。

    郭旻抬眼,颤声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将军秉性正直,似这般残害忠良之事,想必也是不愿做的。”元澈微微一笑。

    郭旻头上冷汗涔涔,连忙顺着他的话头下去:“是,是。李将军三代忠良,是我大晟栋梁之才,若不是情势所迫,我断断不愿为虎作伥。”

    肖策接道:“不知是何人,这般仗势欺人,竟敢强迫将军?”

    “是……”郭旻话头一顿,他要是此刻供出赵王,恐怕离死期亦不愿了,更何况,他父母妻儿都在赵王的控制之下。

    “将军所顾虑之事,其实肖策心内知晓。此番前来,不是要强人所难。”说罢,又从怀里拿出一份书信。

    他几乎是畏惧般地一缩,仿佛肖策手中的书信是致命的暗器般,犹豫片刻才接过,展开一看,这回却是妻子的手信了:玄朗吾夫,见信如晤。今已举家迁至祖地,合家安泰,望夫勿念。

    其下是妻子的私章。他仔细辨认,确是夫人的章,不似作伪。

    郭旻知晓这是家众已经离开赵王控制之意,再看肖策之时,心下只更觉恐怖,此人竟能虎口夺食,从赵王手下将自己家众迁出。看这样子,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竟是在他股掌之中了。

    “你究竟为谁?”

    那肖策仍是一笑,一双桃花眼幽深莫测:“此事将军无需知晓。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将军不仅不会祸及自身,或许,还能功劳加身,加官进爵呢。”

    “如果我不做呢?”

    肖策嘴角的笑意忽然冷了。

    郭旻登时明白,如果他不照肖策所言行事,恐怕自己唯有死路一条。他不禁心内纳罕,明明这肖参军看起来十分和气,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怎的自己就会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日,郭旻提着陈广的人头,与其勾通匈奴的证据,前去觐见主帅。声称发现陈广私放信鹰,截留之后,同其对质,陈广恼羞成怒,与他大打出手。最终不敌,被斩于刀下。

    张勉看过从陈广帐中搜出来的,与匈奴主帅的书信,气得双手发颤。大怒道:“想不到这等狼子野心之徒隐匿我军中!”恨不得叫人将他尸身千刀万剐。

    自此,这陈广通敌叛国之罪,算是坐实了。

    李镇渊趁机进言道:“元帅,依我看,这陈广虽十恶不赦,倒也做了件好事。”

    “能有什么好事?!”张勉余怒犹在,只是碍着李镇渊,并不发作。

    “只要将这信鹰放出去,匈奴必然以为我军近日按兵不动,我们现在从陈广处得知匈奴所在,便可行奇袭之计,必能打得匈奴落花流水。”

    “文远此言有理。”张勉沉吟一番,觉得甚为可行,便命众将旋即准备行军。

    徳佑三十六年隆冬之月,大晟边军整装待发之时,还不曾知道,这一仗,换得了大晟十年边疆太平。匈奴精锐尽丧此战,李镇渊的封神之路,亦自此开端。

    然,对于元澈和李镇渊,他们二人共同的征程,才刚刚伊始。

    李镇渊回到帐内,元澈已经等待着他,见他一脸兴奋之色,只是微微一笑,桃花眼勾魂摄魄,神情却是淡然,似是对方才发生之事了若指掌。

    李镇渊现下对元澈的了解可是更甚以往,便道:“陈广一事,可是你暗中所为?”

    元澈亦不否认:“是。”

    “你是如何令郭旻和陈广这两个赵王党羽反目成仇?”

    “这简单。”元澈道,走到李镇渊身后,助他穿上甲胄,一边道,“陈广是赵王心腹,极为忠心,故而只可杀,不可留,而郭旻是圆滑小人,依附于赵王,实为攀附权贵,甚至连自己家人都交予赵王爪牙,以示忠心,换取自身富贵,这种人,最是爱惜性命。”

    “所以你便去恐吓于他?”李镇渊捏住元澈不动神色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然也,非也。”元澈收回手,正了正李镇渊的头盔。

    “然也,非也?”

    第9节

    恋耽美

本文网址:https://www.7wav.com/book/37406/6207387.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7wav.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