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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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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猫]于无声处 作者:章半丁

    第6节

    刘蓉一听,鼻子一酸,眼眶立马湿了。当年展昭的母亲,自己的好姐妹,下班的路上出了车祸,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此时展怀义虽然没把话说完,但是那种担忧和害怕,刘蓉又岂能听不出。为了不再添乱,她赶紧端起茶壶去厨房,佯装加水。然后把做好的菜,又放进锅里热了一遍。再怎么闹别扭,人也总要吃饭。

    这估计是近日来展昭吃的最难熬的一顿饭了。他一点没有动筷子的欲望,却又不能不吃,几次将食物放在嘴边,强迫自己咀嚼,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食不下咽,吃了没两口,就再也吃不动了。展怀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仍倔着脾气不发一言。一顿饭下来,爷俩两人都没吃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父亲 中

    展昭坐在床前,望着八角窗窗台上的白瓷杯,愣愣出神。刘蓉几次从他房门口路过,看到他一动不动像个雕塑般挺直又削瘦的背影,心里象针扎一样难受。当年,她与江夜万一家住一个院儿,整条胡同里她和江夜万的妹妹江菡珊的关系最好,每天上下学两人都要一起走。如今那座陈旧的大院早已片瓦不留,却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停留在时光深处。那里记载了她的青春,友情、爱情与亲情,一切都是那般美好。结婚后,她相夫教子,江菡珊时常回娘家,姑嫂间感情甚笃,情同姊妹。后来展怀义被调到南方军区,江菡珊跟着丈夫随军乔迁。刘蓉还记得江菡珊抱着孩子与她道别的时候,小外甥不知道两个大人为什么哭,乖乖地窝在母亲的怀里,手里捧着个苹果,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不时看看她,又看看母亲。展昭小时候在大院里跟着外婆的时间比跟着父母在军区里还要久,她这个舅母就像半个妈一样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记得有一次出远门,小外甥拉着她问她去哪。她摸摸外甥的头说舅妈去看个亲戚,过阵子就回来。小外甥眨巴眨巴眼又问,过阵子是多久。她说,舅妈说的这个过阵子啊,是你一天数一根手指头,等你把两只手的手指头都数完的时候,舅妈就回来了。小外甥一听歪头琢磨了会儿,然后蹬蹬跑了。过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手里拿着几个的钢镚儿,拽着她衣角说,这是以前外婆给他的,现在给舅妈当路费,这样他数完一个手的手指头,舅妈就能回来了。她一听,蹲下身子,一把将小外甥抱起来,可着劲儿亲他的小脸。长大些以后,外人都说展昭的脾气随他爸展怀义,可刘蓉知道,展昭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儿,和江菡珊一模一样。江菡珊过世那一年,展昭不满十三岁。接到电报后,她和江夜万闻讯而至,头一次见到妹夫这般失魂落魄,整日倒在床上,萎靡不振,仿佛灵魂也随着江菡珊一起去了。反倒是展昭,安静地带着他们到灵堂祭拜,然后又跑出去买饭,回来后便一言不发,默默地陪在父亲身前。当时他和老伴只顾着安慰展怀义,却忽略了展昭这孩子。直到有次刘蓉去阳台上晒衣服,无意中撞见蹲在角落里的外甥,那顺着脸颊一行行滑下的眼泪,刘蓉这辈子也忘不了。再怎样坚强,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啊。现在外甥已经长得比她都高了,可在她心里,展昭还是那个即可人爱又可人疼的孩子。

    刘蓉想着,眼眶一热,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表情,静静地走到展昭的身旁,递给他一杯温水。“小昭啊,吃药吧。”

    展昭抬头说了声谢谢舅妈,然后接过水,从抽屉里拿出药,合着水仰头喝下。

    “你爸爸大老远回来一次不容易,他在部队里当官当惯了,脾气冲说话直,其实心里是担心你。你自己身体刚好点,别和你爸置气了,啊?”

    “嗯。”展昭低头嗯了声,安慰舅妈说:“您放心,我明白。”

    刘蓉正想再和外甥说两句,一抬眼看到展怀义朝屋里走来,叹口气拍了拍外甥的肩头,随后退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看着儿子落寞的身影,展怀义心里也不是滋味。走过去在儿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尽量将声音放柔和了些:“小昭,跟爸爸回去吧。你身体还没好,回来又能做些什么?”

    “爸,您和johnson大夫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展昭慢慢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双眼坚定地说:“我不会再回去了。”

    展怀义心头一跳,似乎被儿子看穿了心思,急忙掩饰道:“你回去以后,咱换个医院,不去以前那家了。”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展昭觉得胸闷得难受,咽了口唾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是奇迹了。就算换再多家医院,找再多个医生,也不可能”

    “我不许你这么说。”展怀义打断了儿子的话。“只要能坚持,早晚有一天能治好。到时候你要做什么,爸爸都不拦你。”

    展昭闭上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四年了,为了他的病,父亲奔走了多少家医院,最后才找到血液病权威johnson大夫,当时他已经在隔离病房住了二年有余,病情却时常反复,后来经过johnson大夫的治疗,才得以缓解,从每周输血,坚持到二十二天输一次血,最终走出了医院的大门。父亲和johnson大夫在病房外的那一番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病在世界医学界被称为‘软癌’,至今仍没有治疗的特效药,治愈的可能性可说微乎其微。十年?二十年?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下去了。其实他早就预感到了,可是父亲却始终不愿面对这个事实。为了将感染和危险系数降至最低,他甚至不惜将自己再送回隔离病房。一想起夜半醒来,他将再次孤独地面对那一片片惨白的墙壁和被单,他的心口便像压了块大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睁开眼,他腾地一下站起身,仿佛这样便能逃离那一片将要淹没他的白。“我不回去。”一句话刚出口,却又猛地跌坐回床上。

    “这次由不得你,我已经定了后天的机票,你不回去也得跟我回去。”展怀义愤怒的声音,像无情的锤子一下下敲打在展昭的心脏上。

    “您明明说过不再阻止我。”随着剧烈的喘息,展昭的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他微皱着眉头,眼眶灼热,视线已模糊一片。

    展怀义也来了脾气,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的不对劲儿。“上一次我放你回来就是个错误,这一次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我捆也要把你捆回去。”

    “我不”展昭一句话没说完,站起来就想往外跑,可腿下一软,晃悠悠就往下倒。展怀义心里一惊,站起来拽他胳膊,可儿子还是软趴趴朝地上滑去。他赶紧蹲下身子去扶,却见展昭脸色煞白,闭着眼捂着嘴,不停地喘。

    “你别吓爸爸。”展怀义也害怕了。

    展昭一头冷汗,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他心悸得喘不上气来,胃里有如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狂吐起来。

    外面的刘蓉心慌得不得了,听着里面展怀义失控地对着儿子怒吼,那嗓门大得估计隔壁邻居都能听得真真的,就算老伴不冲她摇头,她也不敢进去阻拦。这时一听动静儿不对,赶紧过来开门。这一看,刘蓉一颗心突得提到了嗓子眼,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外甥那样子,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拳头握得她掰都掰不开,只能一下下给他顺着后背。“老江,快过来帮忙。”

    展昭虽然难受,可身体上的痛苦又怎及他心里的半分?或许父亲是对的,即便回来了,他又能做些什么?这个样子,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父亲叫嚣、理论?还有舅妈舅父,定是又被自己吓着了。每次他想好好做些什么的时候,这副身体却总是和他作对。可即便这样,他也要活着。深吸几口气,努力平息着胃里地翻搅,展昭抬起头,冲着舅妈微微一笑。刘蓉眼圈一红,伸手抹了抹外甥湿润的眼角,却见他眼帘轻瞌,身子一软,倒在展怀义怀里。

    江夜万和展怀义两人一块将展昭抬到床上。展怀义抽出儿子脑后的枕头,将他的头歪向一侧,一边掐他的人中穴,一边拉起他的手捏合谷穴。刘蓉悄悄走出房间,去洗手间弄了条温热的湿毛巾回来,轻轻擦拭着外甥被冷汗浸湿的额头,稍后又清理了屋里的污秽。等端着水壶和脸盆进来时,展昭已经醒了,就是意识还有些朦胧,而且腿一直不停地抖,老伴和妹夫一人压着一条,替他从上向下顺着揉,可还是止不住的抖。

    望着儿子虚弱的模样,展怀义觉得就像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一样,脸上疼,手上疼,心里头更疼。“你就倔吧,就这么和我对着干!一个不顺心,就整出这么大动静儿给我看,你是想把自己折腾死,还是想把我也给折腾死?啊?”

    “爸。”展昭脸色如蜡,虚弱地声音让人听了揪心。“对对不起。”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江夜万兑了妹夫一胳膊肘,心里也是有点怨妹夫这火爆脾气。本来小昭刚好点,他这一回来就整成这样。“行啦,孩子难受成这样,你就少说两句吧。”

    展昭眼珠转转,看看舅妈又看看舅父。“舅”

    “别说话了,歇会儿。啊?”刘蓉抹抹眼角,温和地说,就像哄孩子一般替外甥拢了拢额前汗湿的头发。“腿上别绷劲儿,闭上眼睡会儿。”刘蓉望着外甥听话地闭上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也不顾妹夫在这看笑话,直接就拿袄袖子抹。抹了掉,掉了再抹。她想,这要是自己的好妹子还活着,看见儿子这样,得多心疼啊。可惜她虽然疼这个外甥胜过亲生儿子,却始终不是他亲娘。不然她真想站在展怀义面前告诉他,这孩子哪也不去了,就留这了。

    江夜万和展怀义一看她哭得这么凶,也都不说话了。不久前还吵吵嚷嚷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偶尔可闻刘蓉低低的抽噎声。

    展昭的腿终于不再抖了,鼻息也渐渐变得匀细绵长。看着外甥终于抵不过身体的疲累昏睡过去,刘蓉向站在床前的老伴儿和妹夫摆摆手,将两人一起轰了出去。

    两个男人一走出屋,江夜万瞪了展怀义一眼。没好气地说:“吃饭前跟你怎么说的?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啊?是不是我这房门上应该再给你挂个步兵连,政委室的牌子,你才开心?”

    展怀义也觉得理亏,跟在江夜万身后,一声不吭地走进客厅。

    “不是我说你,这次小昭回来,我和你嫂子看见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可你这一回来,就跟和孩子有多大仇一样,你有话和他好好说不行啊,非得吹胡子瞪眼的你才舒服是吧。”江夜万可不像刘蓉,这外甥身上也留着他们江家的血,该说的他一定得说。“还有,你明知道他得了这个病以后心脏受不了刺激,你还跟他这么大声嚷嚷。以前你吼他也就算了,现在孩子身体不好咱先不说,他毕竟也是成年人了,你吼他,他心里能舒坦得了?你这一套在部队里管用,可你不能用在孩子身上。小昭从小就听话,很少顶撞大人,你如果和他讲道理,他不会不听你的,可今天我都替他觉得委屈。我那妹子要是还健在,也绝不同意你这么教育孩子。”

    江夜万说的句句在理,展怀义闷着头讪讪地坐在沙发上,其实心里头早就开始后悔了。

    “上次你们爷俩通电话,我就知道有问题。以他的性格很少会说出这么赌气的话,你又干啥事儿了?”

    “怎么就一定是我?你也太宠着他了。”

    “小昭这孩子虽然倔,但每次都倔在理上。”江夜万扭头看看妹夫,见他表情有点不自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初八那天,他一大早就爬起来了,开开心心地去找导师。他和我说过,这个导师和他提了好几次了,想让他过去警局帮忙,我看得出他自己也想去。这么十拿九稳的事儿,说没戏就没戏了,是怎么回事儿?”

    “我我哪知道啊。”展怀义吞吞吐吐地说。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回来问都不问他一声,来了就说要带人回去。孩子不说是他不想说,省得又和你吵。可你看看你这副德行。”江夜万越说越痛心。“你心疼他,孩子也一样心疼你啊。”

    “老江,我”展怀义声音哽咽了。

    “我那妹子可怜,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没了,你难受,我和你嫂子都看在眼里。孩子懂事儿,从来不在你面前哭,连提都不提他娘的事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是顺着你的意。”江夜万说着抹了抹眼。“可是怀义啊,你得想想,我妹撒手走了,你是痛失了爱人,可孩子一样没了母亲啊。”

    展怀义坐在沙发上,听了大舅子这番发自肺腑的话,俯身撑着额头,双肩颤抖,哽咽不止,到了最后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父亲 下

    十二年过去了,展怀义回忆当年,历历在目,仿如昨日。刚入五月,正值春末夏初,军区大院外的山坡上绿草如茵,树木葱郁。但近日来阴雨绵绵,湿气氤氲,使得气温骤降。又一声惊雷闪过,暴雨倾盆,雨水正顺着窗台斜飘而入。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七点,妻子却还没有回来。展怀义拿起书桌上的电话,想想又撂下了。这个时候,妻子应该早就离开了单位。是不是车轮陷在泥里了?展怀义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儿子正在做作业,不时抬头看看窗外。“我妈怎么还没回来?”他声音青嫩,透着少年特有的悠扬。说是问,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饿了?”展怀义看看儿子稚气未脱的小脸,笑着说:“等不急你妈回来做饭,就去煮个方便面先垫吧垫吧。”

    儿子支着下巴颏,又看了眼窗外,轻轻摇了摇头。此时大门处隐约传来车轮声。儿子开心地喊了声:“我妈回来了。”然后急火火跑去开门。待看到来人时,不禁有些失望。“李叔叔、张叔叔好。”

    李立朢和张奎生是展怀义的战友,关系相当不错,都住在这所军区家属大院里,经常走动。但此时暴雨之夜,两人来访,令展怀义有些纳闷也有些不安。

    “小刘,你带展昭去另一个屋。”李立朢对着身后的司机说。看着展昭捧着作业本,乖乖进了南边的屋。他深呼出一口气,望着老战友,沉重地说:“老展,你要有个心里准备,刚县城医院来电说嫂子出了车祸”

    展怀义眼前一暗,后面的话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喘了两下,定定神,一把拿起外套说:“走,去医院。”

    张奎生瞅瞅南屋,犹豫了下说:“带上孩子吧。”

    夜里,山坡泥泞的道路上,一辆吉普车闪烁着车灯,在磅礴大雨中颠簸前行。展怀义扭头看看儿子,心里七上八下。他很听话,从上了车就没问过一句话,默默坐在自己身边,就像个小兵一样,绷着个劲儿,腰板挺得笔直。

    到了县城医院,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雨下得更大了。几人下了车,也顾不得撑伞,展怀义拉着儿子就往里跑。到了急救室门外,等来的却是一个他宁死都不愿去相信的噩耗。

    “伤得太重了,抱歉。”医生摇摇头,走开了。

    展怀义再也顾不上儿子,推开大门冲了进去。他踉跄着走到床前,看着床单一角露出的一缕黑发,颤抖着双手掀开盖在妻子脸上的白布,江菡珊那没有半点血色的面上沾着丝丝的血迹,他多么希望这不是她,可现实却是如此的残酷无情。“菡珊菡珊”他一遍遍喊着妻子的名,将额头抵在她的头上,痛哭失声。这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所有,整个世界都没了色彩。

    随后赶到的李立朢和张奎生静候在门外,待他情绪稍微稳定后,带他来到走廊长椅处坐下。军区大院内无人不知他们夫妻间感情深厚,此时展怀义悲恸欲绝,两位老战友心中也有如千斤巨石压着一般沉重。

    张奎生自己也有两个孩子,二儿子和展昭年龄相仿。此时左右望望不见展昭,心里不禁有些打鼓。“老展,孩子没跟你在一块?”

    “小昭?!”此时展怀义才想起儿子。“刚还在这儿。”他腾地想起什么,折身向急救室方向跑去。当他再次推开急救室大门的时候,儿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张白色的床前。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他控制不住自己暴躁的火气,冲着儿子厉声喝道。若在平日,儿子早就乖乖听话退出去了,可是现在,他仍然无动于衷地静立在那里。展怀义蹭蹭两步走上前,抬手就去抓儿子后衣领,可眼睛越过儿子头顶,落在床上的时候,手却突然顿在空中。那是妻子的手,露在床单外,大拇指断掉的地方血液已经凝结成黑色,无名指上还带着结婚时他送给她的那颗白金戒指。他将大掌紧紧地捂在儿子的眼上,手心上传来的的湿润灼热,烫得他的心都碎了。

    妻子过世后,就像天塌了一样,他消沉颓丧,向部队提出了复员转业的申请,离开了那个处处有着自己和妻子身影的军区大院。那时候儿子临近初考,却不得不跟着他辗转到了一个陌生的都市。他向来脾气暴躁,现在到了新的工作环境,处处不顺,回到家里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胡乱发火。儿子总是不言不语,可儿子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来气。有次不知为了什么,他一气之下动手打了儿子,事儿又后悔的不行。闷了几天,展怀义有点憋不住了。炎炎夏日,儿子整天穿着长袖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知道自己的手劲儿,想看看自己留在儿子身上的‘杰作’,又拉不下老脸开这个口。爷俩儿就这么倔了一个星期。

    这天儿子放学回家,展怀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儿子拽进屋。“大夏天的,穿什么长袖。去换个凉快点的衣服。”

    “我不热。”儿子低着头答。

    展怀义叹口气,放下当爹的架子,低声下气地说:“你让爸看看你的肩膀。”

    儿子一听,刺溜就往外跑,可他毕竟才十二岁,哪敌得过他当兵的老爸。展怀义一提他后衣领往斜处一拉,半个膀子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展昭死命挣扎,却不想老爹突然松了手,这一下用劲儿太大收不住闸,踉跄着就往后倒,嘭地一下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展怀义想拉他,却见儿子麻利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进客厅。

    晚上展怀义站在儿子房门口,手里拿着从药店买来的红花油,犹豫了半天才抬手敲门。“小昭,是爸爸。睡了没?”

    “还没。”

    “那我进去啦。”展怀义说着推门而入。儿子正掌着小台灯,坐在书桌前写作业。他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望着儿子的侧脸说:“最近你都不找爸爸给你检查作业了,是不是怪爸爸打你了?”

    儿子扭过头看看他,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没有,最近这些题我都会。”

    摸摸儿子的头,展怀义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妻子活着的时候,这小子从来没让他给检查过作业,就是菡珊也没为儿子的学习操过半点心。可自从这个家就剩下他们父子两以后,每当儿子见他愣神或是闷闷不乐时,就会拿着作业习题来请教他,做好了还让他给核对。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可时间久了,就慢慢发现了儿子的心思。是想开导爸爸吧。展怀义心中一叹,看看儿子的肩头,眼前又浮起那一片青紫淤黑,心里内疚的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这个回头自己往膀子上揉揉。”说着将手里的红花油递给儿子。

    “嗯。”儿子伸手接过小药瓶看了看,放在台灯旁。

    展怀义站起身,看了儿子两眼,抬脚走出房,在关门的那一瞬,突见儿子扭头喊了他一声,然后别扭地用蚊子那么大点的声说:“就是黑了,其实我一点都不疼。”展怀义眼眶一热,咧开嘴冲着儿子一笑,替他关上了房门。

    菡珊去世后,儿子就像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凶他、骂他,又疼他、爱他,每天恨不得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抓的太狠太用力,这棵救命稻草终有一天会承受不住,被他连根拔起,然后慢慢枯萎,直至死去。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展怀义的思绪,他赶紧抹了抹脸。刘蓉端着脸盆从展昭房间走出来。“你俩谁去给他换身衣服,孩子出了一身汗,这么睡下去不行。”

    “我去。”展怀义腾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旁的江夜万看妹夫一大老爷们儿顶着两只通红的兔子眼,心里也不好受。长叹一声也跟着站起来。“一块儿吧。”

    展怀义感激地看了眼大舅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啥也甭说。”江夜万看妹夫欲言又止,抬手打住了他。“孩子是我外甥,我也不想看着他遭罪。”

    “等我先打盆热水,你俩顺便给他擦擦汗。”刘蓉说着走进洗浴间,不一会儿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水出来。展怀义赶紧跑过去接了。

    “换洗衣服在壁橱里。”刘蓉说着,扭头看了眼老伴儿。“老江,你去厨房里倒杯温水,让他漱漱口,看孩子还难受不。如果不难受了,让他把药吃了。刚那会儿吃的,全吐出来了。”

    江夜万应了声,转身走进厨房。

    “谢谢嫂子。”展怀义由衷地说。

    “唉”刘蓉一声长叹。“老展啊,等会儿你可别再和孩子嚷嚷啦。”

    “嗯。”闷头应了一声,展怀义端着脸盘轻手轻脚地走进儿子房间。

    面对这样明理的大舅子和慈善心肠的嫂子,展怀义觉得满心愧疚。他真是白长了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儿。绕过床尾,他将脸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扭头痴愣愣地看着床上昏睡的儿子。儿子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睫毛一颤一颤的,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展怀义心里一痛,转身走到柜橱前,翻了翻,找出一套很浅的湖绿色睡衣,然后折回床前,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儿子。

    “小昭,醒醒,先换了衣服再睡。”儿子似乎听到了呼唤,眼皮颤颤,慢慢地睁开眼,但过不一会儿又闭上了。展怀义见他脖子上一层虚汗,手用力地抓着床单,赶紧问:“哪难受?”

    展昭躺在床上慢慢地深呼吸,感觉一张口便会吐出来。此时他脑顶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巨疼,胃里痉挛不止,一股浊气直往喉咙里涌。他喉头鼓动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极力地想要控制着呕吐,可是它好像并不听话。他微微睁开眼,急喘了两下,朝床头柜上的脸盆指了指。

    展怀义看出他的心思,可一想盆里有水,慌张就往外跑,差点撞上端着杯子进门的大舅子。

    “怎么了?”

    “脸盆在哪?”展怀义满心着急,言不答词地问。

    江夜万将水杯递给妹夫。“我去拿,你看着他。”展怀义也不争,急忙又跑回去,见儿子正挣扎着坐起来,头埋在横搭在床头柜的手臂上,后背一上一下剧烈地起伏着。他心疼得不得了,手掌抬起来又放下,就害怕自己这一碰,儿子会立马忍不住吐出来。几秒钟的时间,却是那么难熬。想想自己都这样了,儿子更不定难受成啥样。待江夜万拿着空盆跑进来,展怀义一把抢过来,放到床头的地上。

    展昭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就吐了。一股辛辣的气直冲喉头和鼻腔,呛得他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出来了。他一边吐一边咳,吐到最后只剩胆汁和胃液了,断断续续地挂在嘴边。

    儿子这一阵撕心裂肺的的呕吐和呛咳,看得展怀义心疼如绞。若是上天有神灵,为什么要让他的儿子遭这个罪、受这个苦!看着他撑在床头柜上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整条胳膊都在打颤,生怕他会一个撑不住栽下床头,赶紧跑到左边,一手抓住他胳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头。

    闭上眼,展昭缓了缓神。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眼前一晃一晃地什么都看不清。终于止了吐,他抬起撑在柜子上的手,擦了擦额头和滑到睫毛上的汗滴,然后撑在床沿上慢慢抬起身子,弯起唇角气喘吁吁地说:“吐完好受多了。”

    江夜万一看外甥这摸样,一咬牙,生生把涌进眼里的泪花给憋了回去。赶紧指指地上的脸盆问:“还用不?”见展昭摇了摇头,他蹲下身子端起脸盆向逃一般地出了屋。他实在呆不下去了,可能是和老伴儿生活得久了,受她影响太深,自己的心也越来越软了。摇了摇头,江夜万拧开浴缸的水龙头,开始清洗脸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二十五年

    掌下的衣服一片汗湿,展怀义这才想起嫂子早先的吩咐。看儿子搭在床沿下的两只脚还光着,又怕他着凉。“先躺下,爸给你擦擦汗。”

    展昭抬抬眼皮,猛挤了一下眼,然后睁开。待眼前清明了些,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杯,伸手就去拿。他手上没劲儿,颤颤悠悠,杯口一斜,洒出些水来。“爸我想先漱漱口。”

    展怀义暗骂自己粗心。儿子嘴里定是苦涩的不行,以前在医院都有别人照顾,自己在一边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竟然还没记住!“等着,我去给你拿个盆。”

    漱了口以后,展昭觉得好过多了。见父亲和舅父舅妈三人被他折腾地忙前忙后,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可他浑身无力又眼晕的不行,为了不再惹麻烦,他能做的最好的便是乖乖躺在床上。

    展怀义见儿子脸色稍缓,虽然依旧苍白如纸,但唇色已不像刚才那般灰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心里略觉安心。他生来大大咧咧,以前妻子在世时,做饭家务从来没沾过手,到了后来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他也只是偶尔下下厨房,这照顾人的事儿他从没干过,此时手里拿着湿毛巾站在床前,才发觉还没帮儿子脱掉湿衣。

    江夜万走进来,看妹夫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床前,又气又没辙,赶紧走过去。“水都凉了,你这么给他擦身子,没病也给你整出病来!”说着一把抽出妹夫手里的毛巾,端着盆又出去换热水了。不一会儿走回来,和妹夫两人笨手笨脚的总算是帮着外甥把湿衣给换了。

    展昭昏昏沉沉,两眼直打瞌,可总是闭上一会儿便又睁开。江夜万看他神情萎顿,提醒道:“小昭,你舅妈给你熬了粥,马上好,你先撑着别睡,等会儿吃完把药喝了再睡。”

    “舅父,我又让你们操心了。”

    “别说傻话,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强!”

    “嗯。”展昭笑笑应了声,扭头看看父亲,见他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心脏像被人扎了一刀一般剧痛。老爸为了他,这么大老远飞过来,自己却“爸,你也去歇会儿吧。我没事儿了。”

    江夜万也跟着说:“是啊,怀义,这一趟飞机也够远的。你先去小冬屋里躺会儿。”

    “没事儿,我在这陪他会儿。”说着,展怀义在床沿边坐了下来,拍了拍儿子的腿。江夜万一看这架势,劝也是没用,收拾了一下,端着脸盆拿着毛巾走出屋去。

    “爸真没用。”展怀义望着儿子叹道。

    “爸”

    “你小时候,软趴趴的,爸害怕,抱都没抱过你一下,为这你老妈取笑了我十二年。现在你长大了,爸还是一样没长进,连给你换个衣服都不会。”

    这是母亲去世后,父亲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提及母亲,虽然父亲语气平和,却透着深深地沮丧、愧疚和无奈。展昭的心紧拧在一处,痛苦地说:“您不要这么说,是我不争气。”

    展怀义摇了摇头。“你打小就听话,我和你妈从没为你操过心。你妈活着的时候,还有人管着我的脾气,她走了,我也就无法无天了。”展怀义说着一笑,看了眼儿子。“你和你妈一个样儿,看见我生气,就自个不言不语,等着我消气。只不过你妈事后都会跟我评理,我没有一次占理的。而你就是死倔,打都打不出你半个字来,什么都往自己肚子里吞。”看着儿子眼睛里慢慢积聚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瞬间没入发迹消失不见,展怀义扭过头,不忍再看。“这么多年,你很少有和爸爸顶嘴的时候。头一次对我说不,是你初三那年,我被调去国外工作,你死活也不愿跟着我去。那时候我就觉得,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和我对着干了。也是那一次,你头一次跟我评理。你说你喜欢自己的祖国,哪儿都不想去,还说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好,将来在这里等着我回来。”眼前浮起儿子那张仍然属于少年的的脸孔,双眸清澈坚毅,言辞铿锵有力,浑身散发出强烈的自信,自己竟一下就被他说服了。“你还记得这些不?”

    “记得。”展昭哽咽着答。

    “后来你接到大学入学通知书以后给我来电话,那时候我就想,三年前自己把你留在国内并没有错,你早晚会从小树苗长成一棵大树。直到后来你生病。”展怀义顿了顿,望向儿子的双眼。“回来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听你的,把你自己留下。虽然和我在一起,照顾你的还是你自己,可是最起码,爸爸能多六年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哪怕以后当做回忆都是好的。你懂吗?儿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展昭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顺着眼眶滑落,一滴滴消无声息地坠入枕中。“爸,是我错了。”

    “不,你没有错。是爸爸我错了”

    “您别说了,我”展昭咬咬牙,抽泣着说:“我和您回去。”

    摇了摇头,展怀义看着儿子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泪来。都现在这样了,儿子竟还在为他着想。“从那时候起,我就想把你绑在身边,恨不得在你脚腕上栓个铁链,怕你这磕着那碰着。我只顾着自己的私心,却从来没为你想过一丝一毫。以前你身体好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现在又跑来干涉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展怀义说着,轻轻吸了下鼻子。“爸知道这些年来,真的委屈你了。”

    父亲的话让展昭一阵心痛,他从不觉得委屈,从被子中伸出手来,他轻轻握了握父亲搭在床沿上的右手。“您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你舅父舅妈都是明理的好人,和你妈一样有副好心肠。以后爸爸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别惹他们生气。”展怀义说着,鼻子发酸,做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真比登天还难。

    “爸?您?”展昭疑惑地望着父亲,眼里的目光由不解慢慢变成欣喜,到最后的感激涕零。“您您同意我留下了?”

    “爸想通了,你现在是棵大树了,想在哪里落根应该由你自己做主。”望着儿子眼里仍有些困惑不定的目光,展怀义拍拍儿子的手背,笑着说:“也难怪你不信我。不过这回爸爸没和你打马虎眼。只要你保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爸”

    见儿子挣扎着要起来,展怀义忙过去扶他坐起来。“想要什么?”不料话才一出口,儿子却一头扑过来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耳边又一次想起那低如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谢谢你,爸。”

    展怀义身子一僵,他在儿子面前严肃惯了,从儿子记事儿开始,从没对他撒过娇,此时竟像个孩子似的,和他这般亲近。他抬起手,抚了抚儿子的背,叹口气说:“行啦,这么大个人了,别和爸来这套。只要你以后开开心心的,就是对爸爸最好的感谢。”

    “嗯。”展昭闷在父亲的肩头狠狠地嗯了声。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展昭抬头一看,见舅妈刘蓉正端着热粥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赶紧坐直身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湿润。

    “感觉好点了没?”刘蓉端着托盘走进来。

    “嗯,好多了。”虽然头和胃依旧很疼,但总算不像刚才那般难以忍受了。展昭笑笑说,但额头和鬓角的汗珠出卖了他。

    “别逞能了。”展怀义板起面孔训斥了儿子一声,起身将床头的靠垫塞到他背后。“喝完粥,吃药睡觉!我也歇着去。”

    江夜万提着个小桌子走进来。“来,用这个。”说着,把小木桌往床上一放,然后让老伴把托盘往上一放,左右看了看。“呦,正好。这手提电脑桌还挺好用的哈。”

    “行啦,你别瞎瞅了。”刘蓉伸手扯了把老伴儿,然后对着外甥说:“小昭,趁着喝了。我和你舅父下楼溜达溜达去,你和你爸好好歇会儿。”

    “嗯。”展昭点点头,感激地对着舅妈一笑。

    江夜万拍拍妹夫的肩膀与妻子一同走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父子俩。展怀义看着儿子的手颤抖地拿着勺子,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一口一口将粥送进嘴里,知他好强,心里又疼又忍不住有些骄傲。二十五年了,他第一次这样静静地看着儿子,尝试着用心去了解他。

    勉强吃了不到小半碗,展昭放下勺子,揉了揉仍在丝丝作痛的胃。展怀义知他实在吃不下去了,也不逼他,将托盘端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等会儿把药吃了。”

    “嗯。”展昭仰头倚在后背的靠枕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爸,你去歇会儿吧。我真没事儿了。”

    展怀义望着儿子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声别忘吃药,这才带上房门走出屋去。

    展昭见房门关死了,一下皱紧眉头,闭上眼呲牙吸着凉气,身子也缓缓向下滑,慢慢仰倒在床上。和刚才那番难忍的翻搅不同,此时他胃中像有一根银针在四处游移,左刺一下右刺一下。被子被他蹭到腰下,他伸手要拉,不想一阵剧痛在心口处炸开,他闷哼一声,握紧拳头,一下捣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彻底瘫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静待着这份疼痛过去。曾经有多少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抵挡不住了,可时间教会他一件事,只要他坚持,痛苦总会过去。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眼看看窗外,又轻轻阖上,意识慢慢进入一种迷蒙状态。就在他将要睡去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别忘了吃药’。这是家人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了,他怎么能忘呢。轻扬嘴角,展昭满怀感激又有些无奈地笑笑,撑起疲惫的身子,从床头柜里拿出药,合着温水服下。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地任务般,他大呼一口气,撑着额头继续躺回到床上。这一次没用多久功夫,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色已黑。展昭觉得有点热,伸手摸摸脖子,手上一层湿汗。掀开被子,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坐起身来,按下壁灯按钮。胃疼好了许多,已不像下午时那般难熬,撑着床头柜,他缓慢地站了起来。虽然仍有些头晕,但总算是能自己行走,展昭不由舒口气,心里顿觉轻松许多。才一打开房门,就见父亲从厅里疾走了过来。

    “自己瞎跑什么?起来也不知道喊一声。”

    “表哥要出门?”展昭看父亲心急,又见江冬提着行李站在门厅,赶紧岔开了话题。

    “嗯,白少这边的行程临时有点变动,本来明天的飞机,改今晚了。刚看你睡得熟,就没和你打招呼,反正大后天我就回来了。”江冬撂下行李,单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拽着靴子腰帮往上提。

    “路上小心。”展昭说着,有点心不在焉。

    “知道,你好好养身体,等我回来,你要还是这么不中用”江冬伸出食指对着表弟晃悠。“我就告诉白少。”

    “你敢!”

    其实江冬也就这么一说,没想到表弟就跟他吹鼻子瞪眼了。挑挑眉,江冬略觉意外。“逗你呢,别急。跟你保证过了,哪能反悔啊。行了,我走啦。”摆摆手,江冬提起行李又和姑父以及父母打了招呼,推门而去。

    展怀义扶着儿子说:“刚和小冬聊了会儿,他说的白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朋友?”

    “嗯。”

    “怎么这么巧?”展怀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展昭轻咳了一声说:“爸,我想去刷牙。”

    “哦哦。”回过神来,展怀义扶着儿子进了浴室,刚才的事儿一下就被丢到了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故地重游

    夜幕下的机场候机大厅内依旧灯火通明,白玉堂站在玻璃窗前望着外面的机场跑道,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手机。

    “白少,白少?”

    听见叫声,白玉堂扭过头来望向江冬。“嗯?”

    “我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江冬拍拍靠在椅子上的行李,站起来跑向卫生间。

    白玉堂走到座位旁坐下来,掏出手机思忖了会儿,随后拨通了展昭的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却无人接通。挂断电话,白玉堂吐了口气,抬手看看腕表,九点四十二分。可能在厅里看电视没听见铃声,又或者去洗澡了?正胡乱猜测着,江冬回来了,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谢啦。”白玉堂接过来,拧开盖子喝了两口。看看手里的手机,不死心地按下了回拨键,铃声响了好久,依旧是无人接听。挂断电话后,他有些沮丧地看了看手机屏,将它放回到口袋里。

    江冬见他皱着眉头,神情烦躁,不由问道:“打给谁的?”

    “展昭。两次都没人接,也不知道买个手机到底干嘛用的。”白玉堂气恼地说。

    “我姑父回来了,他可能正忙着和他爸聊天呢。”

    白玉堂一听,立马坐直了身体,扭头问:“他爸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回来干嘛的?”

    挠了挠头,江冬暗骂自己一声大嘴巴,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一边支支吾吾地说:“今儿正午刚回来的,具体回来干嘛我也不大清楚。”

    “你回家那会儿就没问问?”

    “那么赶落,哪有功夫问?”江冬搪塞着答道。“收拾完行李,我就直奔机场这儿来了。”他真搞不懂,为什么这两人一谈论对方,他总是充当出气筒的角色。撇撇眼,他有点不耐烦地说:“你回头去问我表弟不就得了。”

    还想继续追问的白玉堂被江冬顶得无语,掏出烟来想要点燃,刚拿出打火机,一抬头看见禁烟的标志,只得压住心头暗火将烟又放回烟盒里。正在他焦躁烦闷时,手机突然响了。他急忙掏出来,在瞥见屏幕上那只悠闲地晃动着尾巴的小黑猫时,脸上立时浮起了笑容。按下接听键,他迫不及待地喊了声:“猫儿。”

    “嗯,是我。”展昭侧倚在床头,半躺半靠的姿势让他觉得有点费劲儿。干脆翻了个身,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刚没听到电话。”他说着,无可奈何地一笑。其实他不是没听到,而是电话根本就没有响。晚上简单的洗漱后,便被老爸轰上了床,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往事像洪水般一幕幕涌进大脑,一会儿是母亲拿着棉花糖逗他,一会儿是父亲悲凄欲绝的面孔,一会儿又是警校集训时他趴在泥泞的山地上冻得浑身发僵。还有他和白玉堂一起在超市的仓库里打工,夏日炎炎里两人光着脊背,穿着平角的短裤拿着接水的橡胶皮管互喷。一切都是那般清晰,仿佛昨日重现。他的思绪不停地跳跃着,直至脑中渐渐昏沉。闭着眼,他忖量了一下,决定给白玉堂发个短信。伸出手来摸索着拧开了台灯,拿过手机一看,却发现屏幕上有两个未接电话的提示,这才想起是父亲临出门前,将电话转成了静音设置。

    “猫儿,你回来也有阵子了,还没来过我住的地方,大后天我回来,有没有兴趣过来参观参观?”

    “自己设计的鼠洞?”

    白玉堂一听,哈哈笑了。没想到展昭还记得这个。“不是,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洞,等以后找到了,再规划。”他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建一座房屋,从里到外全由他自己设计,然后在这个家和他心爱的人幸福长久地住下去。少年的梦想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白玉堂想着自嘲地弯弯嘴角。“现在租的公寓,也还不错。”

    “好,等你回来,我去看。”

    “猫儿,你没什么要告诉我的么?”白玉堂试探地问了问。

    电话那边短暂地沉吟后,传来展昭清越干净的声音:“我爸回来了。”

    展昭才回来一个多月,他爸就跟着回来了。白玉堂总觉得心中不安。“你爸是不是又想把你带走?”

    “没有。”电话那头,展昭的声音突然有点低沉起来。“他只是回来看看,可能后天就回去了。”

    “u9110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各位顾客拿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尽快前往10号候机大厅”机场内的广播想起,江冬站起身提起行李,用眼神催促着白玉堂。

    ‘我才不管你爸什么时候回去,我只关心你是不是要和他一块回去。’白玉堂气呼呼地想,可也只能是想想,哪敢真说出来。“猫儿,说好了啊,等我回去。”

    “嗯,知道了。祝你一路顺”说到半截又马上改口:“一路平安,还有节目录制成功。”

    白玉堂恨不得在电话里啵他一下,又怕惹展昭不高兴,心里像有只猫爪子一样,挠得他又痒又疼。“我要登机了,回头见。”挂断电话,他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嘴里竟然就跟着哼哼了出来‘爱你在心口难开’江冬冷不丁撇他一眼,白玉堂也觉得一阵恶寒,差点没被自己给酸死。打了个哆嗦,赶紧跟着江冬向登机口走去。

    上了飞机,搁置好行李,白玉堂刚一坐下,兜里的手机又嘀嘀响了两声,是短信。掏出来打开一看,竟然是那只猫发来的。‘刚才忘了说,手提很好用。谢啦。’白玉堂关上手机电源,手指轻轻划了下屏幕,心里美滋滋的。

    飞机顺着跑道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一阵轰鸣声中腾空而起。入夜,从飞机上望下去,流光溢彩的繁花都市尽收眼底。白玉堂看着窗外,手里摩挲着兜里的手机,头一次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一种眷恋之情。

    二个小时后,临近午夜时分,飞机平稳地降落。走出机场,白玉堂仰望星空,再一次踏上了这个阔别了三年的城市。这里有他的童年,有他的家人,也有他和展昭在校园以及大街小巷中留下的足迹。忙碌了一天,白玉堂和江冬到了宾馆,在前台登记后领了房门钥匙,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江冬来敲门时,白玉堂已经洗漱完毕。两人在宾馆的餐厅里吃了早餐,打车来到节目录制组指定的地方。他们来的比较早,在后台等了一阵,其他嘉宾才到齐。

    “白玉堂?”

    正在和江冬闲聊中的白玉堂闻声扭头,只见一个打扮非常时尚潮流的年轻男子正微笑着向他走过来。想了半天,却没有一丝关于这个人的记忆。“请问?”

    男子夸张地塌下肩,做了个失望的表情。“我姓童,童宇节。”

    “你好。”白玉堂伸出手,回握了一下对方。看着眼前这个头顶着一圈圈卷毛红发,身穿低裆背带裤的青年,他实在无法将他和以前看到过的那张照片联系起来。

    “真巧,没想到这次竟然在这里碰到你。”童宇节热情地说。

    白玉堂礼貌地回以一笑,并不多言。对于不了解的人,他向来懒得搭理,更疲于奉承。坐在皮椅中,他将肘部抵在扶手上,翘着二郎腿,冷眼地看着身边的人们不停穿梭于人群之中,熙攘往来。

    童宇节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容不觉有些僵硬起来。抬手转了下耳朵上的耳环扣,他尴尬地摆了摆手,走开了。

    “这就是上次江导推荐的那个童宇节?”江冬站在边上问白玉堂。

    “嗯,就是他。”白玉堂答道。

    江冬也看过童宇节的那张照片,貌似还看过这小子拍的电视剧,就是都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这和照片上差的也太远点了吧,完全两个人了。”

    “我一下也没认出来。给咱看的照片估计是考虑到简树这个人物的特点,比较贴近书中的描写。”

    “估计是。貌似这小子最近挺火,拍了不少剧。”

    “嗯。不然江导也不可能推荐他。”白玉堂说着扭头看了眼童宇节的背影。一个当红的演员对于一部剧来说,显然非常关键,也是相当重要的。最起码收视率会得到大大的提升,但是就算童宇节刻意的去装扮成简树的摸样,他在他的身上还是找不到一丝书中简树的那种的感觉。清新风雅,又刚正不阿的气息。脑中突然闪现出展昭的身影,白玉堂淡淡一笑,对于柳娴曾向他坦言的那种非他莫属的感觉,他真是打从心底里赞同。“江冬,《值得》这书你应该看了吧?”

    “嗯,翻过。”

    “你说简树这个人物,和展昭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像?”

    “像个屁!”江冬一着急爆了个粗口出来,一咧嘴,赶紧给自己打圆场。“我的意思是说,简树顶多就是个书里头的人,我表弟可是个大活人,有什么像不像的。”

    展昭是独一无二的,书里的人再像他也不及他半分。白玉堂想着,伸出手指头点了下江冬,笑着说:“你这话我爱听。”

    两人正聊得起劲儿,主持人走进来,通知他们做好进场的准备,节目录制将在五分钟后正式开始。白玉堂站起身,随着主持人进场,江冬则留在后台等他。中场休息了两次,三个多小时后,本期的综艺节目终于录制完成。白玉堂推脱了几人的午餐邀请,和江冬两人早早地离开了现场。

    坐在出租车上,白玉堂望着街头熙攘的人群,不禁有些怀念儿时常走的那条寂静的小街。“江冬,等会儿吃完饭,我要去几个地方转转,你随意,累了就回宾馆休息,不用管我。晚上看情况,有可能我不回去住。”

    “好。”江冬答。

    两人随便找了个餐厅吃了饭,出门后,分道扬镳。

    白玉堂先是来到了市一中,这里是他的高中母校,也是在这里,他头一次见到展昭。那时候,他还没有想到,他对他将会是如此的重要。掏出手机,白玉堂站在门口拍了几张照片,然后从侧门走进校园。传达室看门的老师傅看见他这个生面孔,不由喊了一嗓子:“年轻人,找谁啊?”

    “师傅,我是这里的毕业生,回来看看。”白玉堂笑着答。

    老师傅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眼熟,突然瞪大眼说:“李警坡,你是李警坡吧?”

    “您眼神真好。”李警坡是白玉堂演过的一个角色,在民间反响很不错。

    “你真是这学校毕业的?”师傅扒在小窗户口兴奋地问。

    “是,好多年没回来了。看里面变化挺大,想进去看看。”

    “去吧去吧。”这年头,毕业的学生还有几个会回来参观母校的啊。这小伙子挺有心,说不定将来拍戏还会来这里取个景儿啥的。老师傅着看白玉堂轻快地走进校园,关上小窗继续听电匣子去了。

    悠闲地走在校园内,看着母校新建的教学楼和操场,白玉堂心里感慨万千。足球场那边正有一班同学在上体育课,看着他们奔跑跳跃的身影,不由想起过往的时光。放学后,他和猫儿经常会来这里和班上的同学一起踢足球,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一帮男生挥舞着汗珠,场上暴土飞扬,一场球踢完,一个个跟泥猴一样脏。那时候,他什么都喜欢和展昭争,不分出个先后胜负来,他就浑身不舒服。就连水管,他都要抢着先用。开始的时候展昭还和他争,弄到最后两人谁都占不到便宜,到了后来,展昭不和他争了,他反倒觉得没劲儿了。

    离开校园后,他又去了几个地方,一下午晃晃悠悠,很快就到了傍晚。短短几年,这座伴有他许多记忆的城市正在悄悄地改变着,看着那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他的心头涌起一种自豪的开心,却又有种难掩的惆怅与失落。摇摇头,白玉堂暗叹,从何时起,他竟也悲春伤秋庸人自扰起来了。掏出电话,想了想,又放回兜里,白玉堂拦了辆出租车,向久违的家进军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华年

    太阳西斜,半个小时后,白玉堂站在自家大宅前,按响了门铃。

    “二少爷?”开门来的吴姨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吴姨。您怎么还这么叫我?”白玉堂笑笑。

    “叫惯了,改不了口了。快进来。”吴姨说着,扭头扯着嗓子冲房里喊了声:“太太,二少爷回来了。”

    大学毕业后,父亲买下了这幢小洋楼,想想他已有两年多没进过这个家门了,房门口还摆放着给他准备的拖鞋。白玉堂心里不由涌起股内疚,尤其是对他的母亲江宁。

    吴姨蹬蹬蹬跑进客厅,顺着半圆形的扶梯边往楼上跑边喊:“太太,二少爷回来了。”

    “听见了。”江宁笑呵呵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儿子叹了口气,抱怨道:“春节也不说回来打个晃。”

    “妈。您身体还好吧。”白玉堂刺溜一下跑到母亲身旁,嬉皮笑脸地拉着她进了客厅。

    “好着呢。”江宁往沙发上一坐,扭头仔细地瞅了瞅儿子。“倒是你,整天一个人在外面奔波,身边也没个人照顾。”

    “您看我这不是挺壮实的么。”白玉堂说着攒起拳头伸出胳膊一绷劲儿,然后撩起袖子用另一只手指指小臂上的肌肉,挑着眉毛说:“怎么样?”

    江宁被他这皮猴儿样逗得一笑,伸手打了一下儿子的头。“多大了,还没个正行。”

    “这不是想您了么。”

    “你呀,这张嘴也不知道随谁。就你这点小心思,还想瞒我?”江宁宠爱地撇了儿子一眼。“这次呆几天?”

    “后天就得回去。”

    “你忙,我知道。可连你哥也见不到你的人影。你们俩在一个地儿,妈还指望你们能彼此互相照应。”

    “妈,我哥拖家带口的,我没事儿去凑什么热闹啊。”

    “那是你哥,他都不嫌弃你,你倒还挑三拣四的了。你嫂子也不是挑刺的人,云瑞又那么喜欢你,没事儿了,就过去看看他们。”江宁见儿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摸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知道了,妈。”白玉堂不耐烦地答了声。

    “等会儿让吴姨做几个你爱吃的菜。”

    白玉堂冲着老娘一笑,然后左右望望,问:“老爷子呢?还没回来?”

    “怎么这么喊你爸,皮又痒了?”江宁瞪了儿子一眼。“他出差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站起身,白玉堂摩拳擦掌地道:“妈,不用吴姨,今儿我给您露一手,新学的,等着瞧好吧。”说着去自己的房间换了身休闲装出来,大阔步走进厨房。

    晚上吃完饭,江宁和儿子唠了一会儿磕,然后回房给学生批试卷去了。白玉堂坐在厅里百无聊赖,拿起外套,和吴姨打了声招呼,走出大门。马上就要进入三月,天气已经慢慢转暖,但是早晚依旧较冷。走在大街上,寒风吹过脖颈,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手将衣领竖了起来。这片洋楼的对面,是河堤,和两年前光秃秃的景象不同,现在这里种上了一排排树木。穿过马路,轻踏在河堤的青石子小路上,他慢慢走着,最后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皎洁的月光倒映在水面上,映射进他的眼中,闪着点点清亮。掏出一根烟点燃,他深吸了一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烟雾,昏暗中烟头上的火星忽明忽暗,将他的思绪带回到从前。

    第一次吸烟,是在他读初三那一年,那时候正值青春年少,许多新鲜事物对于他来说都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初试之后,他并没有走上吸烟之路。第二次碰烟是在三年之后,临近高考之前,他已满十八岁,那时候被他一起拉下水的,还有展昭。还记得那一天特别的热。

    “猫儿,我要吃冰棍儿。”白玉堂躺在展昭的单人床上,不停地用手呼扇着给自己降温。

    展昭看看白玉堂四仰八叉的懒摸样,无奈地望了望天翻了个白眼。“自己去拿。”

    “冰箱那么远”白玉堂翻了个身,支起下巴,一边继续扇风一边对着展昭咧嘴笑:“猫儿,就让你帮忙拿根儿冰棍而已,这么一点小忙,你不会拒绝的吧。”

    无奈地叹了口气,展昭从书桌前站起身,蹬蹬走进厨房。过不一会儿空着两手而归。“没了。”

    “骗人,明明就是不想给我拿。服侍我一回就这么难。切”摊开手,白玉堂又一头仰倒在床上。

    展昭撇了白玉堂一眼又坐回到书桌前。他明明记得前两天才刚买了一箱菠萝蜜来着,可刚打开冰箱看了,确实是一根都没剩下,他都没吃几根的,八成都让这老鼠给啃了。“切什么啊,都让你吃光了,还好意思切。”

    扭头看看,白玉堂见这么大热的天,展昭仍旧坐得笔直,心里直怀疑这家伙对外界的温度感官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猫儿,你都不热的么?”

    “本来没那么热,让你嚷嚷的也热了。”

    白玉堂一听,哈哈一笑,一骨碌爬起来,往展昭后背一趴。“走,买冰棍儿去。”

    “快起来,热死了。”展昭叫道。白玉堂的身子像个小火炉一样,带着丝丝热气靠在他身上,都快把他的背烤化了。

    “猫儿,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好比天然降温器啊”白玉堂说着嘿嘿一笑。

    “你给我下去。”展昭死命挣扎,想要挣脱赖在他背上的这条八爪鱼。白玉堂见他眉头渐渐蹙起,在就要挨爪子之前乖乖地松开了圈在他脖颈上的双臂。

    就在快要出家门时,白玉堂突然想起什么又跑回屋里,不一会儿走出来,冲着展昭神秘的一笑。展昭不知道他又搞什么鬼,无奈地撇了撇嘴,锁上门,两人一起走下楼去。

    看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展昭悠悠一笑。“这么晚了,批发冰棍儿的地方估计关门了,咱去拐角的超市吧。”

    “嗯,好。”

    买了冰糕和饮料,两人边吃边走。白玉堂提议去展昭家门口的小公园里先坐会儿再回去,展昭欣然同意了。

    盈盈夏日中,天色虽然已晚,但仍不时有人成双成对的在这里漫步乘凉。娱乐设施旁不远处有两架秋千,白玉堂走过去,叼着冰棍儿扶着绳索坐在左边的秋千上。展昭跟过去,在右边的坐下。他穿了件白色的t恤,下面配着条黑色齐膝的五分裤,裤边卷起的黑白小方格让他看上去很清纯,又带着点傻乎乎的可爱。两人也不说话,不一会儿,冰棍儿就吃完了。展昭双手抓着绳索,向后退了几步,脚下一蹬,秋千荡了起来。徐徐夏风吹过,鼓起了他白色的汗衫,扬起了他覆在额前的黑发。白玉堂望着他,眼睛随着秋千地晃动扑捉着他的侧脸。笑了笑,也跟着荡起来,只不过他可要比展昭荡得高多了。

    待秋千停下后,白玉堂突然扭头对身边的展昭说:“猫儿,和我一起考传媒大学吧。”

    展昭看看他,两条细长的腿晃了晃。“我要考武警大学。”

    白玉堂捏捏手上握着的秋千绳索,虽然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但是面对即将的分离,总觉得郁闷难当。他轻轻晃动着秋千,突然想起什么,伸出右手在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然后捏出来两根,一根自己叼了,一根递向旁边的展昭。“拿着。”

    愣了下,展昭伸出左手接过烟。“我不会。”

    “总有第一次,试试看。”

    “你抽过?”在展昭的印象中,从没见过白玉堂抽烟,突然见他这么说,不禁有些好奇。

    “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白玉堂说着掏出刚在超市里买的廉价打火机点燃了嘴上的香烟,然后将打火机递给展昭。过了一会儿,却见对方没有任何动静。他叹口气一边想,真是个木讷的家伙,一边掏出自己嘴上的烟抵到展昭的唇上。“张嘴。”见展昭撇头往后躲了躲,他一下有点生气,从秋千上站起来,也不管展昭愿不愿意,把烟嘴用力往他嘴巴里塞。“笨蛋,叼着。”

    “我不喜欢抽烟。”展昭也急了,一把推开白玉堂的手。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我讨厌烟味。”

    “真的?”白玉堂见展昭脸色微怒,皱着眉头,好像真的很讨厌烟。

    “嗯。”展昭轻声答了一声,解释道:“我真不喜欢。你自己抽吧。”

    白玉堂兴致缺缺地坐回到秋千上,叹口气说:“大刘他们说,抽烟能缓解压力,我还想让你试试的,没想到你这么讨厌烟。”说着拿过展昭手里的打火机,看看自己手里闪着点点火星的香烟,一下丢下地上,用脚踩了踩,那点橘红顿时消失不见。

    哪想到白玉堂是为了这个,看他一副不快的样子,展昭心里也颇觉过意不去。“我爸爱抽烟,有段时间家里总乌烟瘴气的”他淡淡说着,慢慢低下头去。

    “原来是吸二手烟吸怕了啊。”白玉堂说着一笑。“猫儿,我和你说,自己抽的感觉和那个不一样的。”指指展昭手里的烟。“不信,你闻闻。”

    疑惑着将香烟放在鼻下轻轻细闻,淡淡的烟草清香从指间传来,展昭抬起头,眼睛闪亮。“真挺好闻的。”

    “就是说。”白玉堂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要不要试一下?”

    展昭被他挑拨的也生出些兴趣来,笑着应了声:“好。”

    白玉堂见他将烟叼在嘴上,凑过去帮他点燃了,见他像模像样的吸了两口,竟然没被呛到,很是奇怪。“你真是第一次抽烟?”

    “是啊。”

    “你再吸两口我看看?”

    看看手里夹着的香烟,展昭也有点纳闷,不是说第一次吸烟都会被呛到的么?他又吸了两口,轻轻吐出薄薄的烟雾。“假烟?”

    “哈哈哈猫儿,你可真逗。假烟也会呛人的啊。”看展昭皱着眉挠额头,白玉堂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你刚才那叫「抽假烟」,烟没过肺,在嘴里转了一圈就吐出来了,当然不会被呛到。看着”说着,他掏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了一口,停顿了几秒钟,才慢慢吐出。“像吸空气一样吸进去再吐出来。”

    掸掸烟灰,展昭将烟放进嘴里学着白玉堂的摸样恨恨地吸了一口,这一下不要紧烟雾直冲进嗓子眼,他一紧张,喉头一动,咕咚一声就把烟咽了下去,鼻孔里跟着喷出一股呛人的烟雾。他马上咳了起来,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手压着胸口,鼻涕眼泪全出来了。

    第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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