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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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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际]玫瑰之名 作者:成于乐cyber

    第2节

    饭吃到一半,薛垣接了个电话。翌日有一场媒体见面会需要他出席,副官来向他确认行程。

    薛垣一边翻看日程表一边交代:“明天九点你去接我,九点半到多媒体大厅——靠!”他从玻璃上的影子看见,祁涟正在从他的碗里偷辣椒吃。

    薛垣匆忙挂掉电话冲过去,用手指撬他的嘴:“吐出来。”

    祁涟把牙关闭得紧紧的,像一只不肯松开玩具的狗狗。

    薛垣不敢硬夺,只好打叠起软语温言来哄骗:“乖,听话。你看,要是你吃了辣椒,他们就会找我的麻烦。他们那些人都很坏的,我这么娇弱,他们揍起我来一点都不手软。你想让我被他们揍吗?”

    祁涟摇头。

    “那就乖乖吐出来。呐,你要是听话,我明天送你一件礼物。——送你一瓶香水好不好?你身上也会有好闻的味道啦。快点,吐出来。”薛垣把手掌摊开在他的唇边。祁涟犹豫一下,把一小块辣椒吐进他的掌心。

    “好孩子。”

    “真的有礼物?”祁涟不放心地确认。

    薛垣还没说话,电话再次响起,又是副官:“长官!出大事了!!”

    确实出大事了,虽然是意料之中迟早的事。

    红巨星太阳开始吞噬内侧轨道的行星。水星、金星相继陨落,接下去,马上就要轮到地球。

    薛垣来到监控室。这里已聚集了上百个人,气氛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神色黯然地观看人造卫星传递过来的地球影像。

    地球上所有国家的官方机构都已停止运作,人们以各种方式消磨最后的时光。只有分布于地球同步轨道上的人造卫星们仍在兢兢业业地以光速向沃特希普传递实时影像讯号,直至被相继气化,为人类工作到了最后一秒钟。

    沃特希普舰队的人类幸存者们目睹了最后一次地球凌日。

    地球在被吞噬之前就已灰飞烟灭。朝向太阳一侧的地壳在到达近日点之前就被完全气化,由东向西推进的晨线成了收割生命的死神。它所到之处,仿佛《诸神的黄昏》,燃烧的天穹动地而来。地球像一个正在被削皮的苹果,晨线以东的部分,大气层、陆地、海洋,全都不复存在。

    来自地球的最后讯号是一位不知名人士所说的话:

    “先生们,女士们,我爱你们所有人。早安,再见。”

    频道里再无人声,只有电磁波的杂音还在持续。三十分钟后,地球与沃特希普的联络永久中断。

    地球失去了所有的外层物质,像一颗没有了皮肉的果核,在烈焰中炙烤。最终,碳化的地核在太阳的引力场中分崩离析,碎片坠入日冕。

    沃特希普舰队距离地球670亿公里,现在展现于他们眼前的实况影像,其实已是62小时4分钟47秒之前的事了。然而这情景带给人们的冲击力,仍像它正在发生一样。

    地球朝着红巨星太阳炽热的外围滑去之际,许多人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试图拦截那毁灭的轨道。这颗人类的母星看起来如此渺小和无助,如一粒木炭坠入洪炉。

    实况影像被关闭了。

    没有人发布全体默哀的命令,凝重的气氛自发地在人群中扩散。谁也不知道,面对此情此景,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回到住处时,薛垣意外地看见有人在门口等他。

    “伊万!”

    昨天晚宴上的娇滴滴小姐巧笑嫣然向他招手。

    薛垣换上应酬专用的微笑:“有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啦。昨天听你说,你收藏了很多二十一世纪的香水,刚好我也是古董香水爱好者,想看看你的藏品,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若是往常,薛垣也许会爽快地接受对方的要求。香水是他的一大爱好,很乐意跟人聊聊。他常跟别人说,假如没有做技术官,他可能会去当调香师。

    然而此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爬过他的心头,令他忽然连虚与委蛇的兴致也失去了。

    他尽量放缓了声线:“真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只是回家取个文件,马上还要走。”

    “这样啊……”娇滴滴小姐面露不甘。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薛垣进了房间又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文件夹。

    娇滴滴小姐见状,无计可施:“那,你先忙吧,我改天再约你。”

    晚间的办公区冷冷清清,与生活区的活色生香迥然相异。四周阒无人声,节能灯发出惨淡的白光,映照着金属坚壁。

    透过玻璃墙,他看见祁涟躺在折叠床上。他的身体是经过改造的,比自然人类强韧得多,更适合宇宙环境。然而在苍白的灯光下,他的身体看上去如此脆弱而无助,对周围的一切毫无防备。

    直到薛垣在他面前俯身,他才吓了一跳睁开眼睛。

    “早安,技术官先生。”祁涟惶惶坐起。还从没有人在晚上来看他,他不知道这个时段该如何打招呼。

    “现在要说晚上好。”薛垣顿了顿,“另外,以后不要再说‘早安’了,从今天开始,‘早安’就是再见的意思。”

    “可是……”

    薛垣不想告诉他,就在不久之前,地球没有了。即使说了,祁涟也不一定真的会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对他来说,地球和成千上万其它行星也许并无区别。

    所以薛垣只是耸了耸肩:“世界每天都是不一样的。”

    祁涟还想说什么,忽地住了口,看向外面。

    薛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迟采蘩站在走廊里盯着祁涟。她在看着他,又不在看他。她的目光穿过此时此地,投往别的什么地方。

    祁涟不解地问:“她为什么一直看我?”

    薛垣叹一口气:“因为,你的‘爸爸’是她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你的样子,和他很像。”

    祁涟似懂非懂点了一下头。

    薛垣拍拍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明天见。”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差点忘了,说好送你的礼物。”

    随着话音,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物体向祁涟飞来。祁涟本能地抬手接住,是一只精致的长方形玻璃扁瓶。

    薛垣转身回眸,送出一个飞吻:“香水,给你的。”

    by kilian的一款香水,刚才他借故进房间拿文件夹时,顺手拿上了它。

    他并不特别中意它的味道,却很喜欢它的名字——

    &ion,甜蜜的救赎。

    返回生活区的途中,薛垣与迟采蘩十分有默契地一起走进吸烟区,各自点起一支万宝路。

    这个年代吸烟的人已经很少了,然而此时此刻那种如鲠在喉的情绪,似乎唯有借助一根烟来细细打磨。

    “你在地球上有家人吗?”迟采蘩问。

    “我和他们不怎么亲近。”薛垣吐出一个烟圈,“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父母带着我弟弟回莫斯科老家去了,之后就再也没跟我联系过。”

    他冷嗤一声,“现在看来,这简直是一种仁慈。”

    “你的弟弟,有没有登舰?”

    “我试着查过数据库,没看见他的名字。不过你也知道,如果他是以难民身份登舰的,不一定会被录入系统。”

    迟采蘩明白,“难民”这个看似普通的字眼背后,有着何等惊心动魄的事实。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各国平民争相逃难,在后世资料中留下了无数触目惊心的血泪记载。然而与沃特希普舰队从地球起航时的混乱与惨烈相比,历史竟还算得上温柔。

    由于舰队规模太大,总体质量几乎相当于一颗小行星,强行脱离地球时造成了引力场混乱。大陆板块松动,地震和海啸席卷全球。

    被留在地球上的五十亿人,在那时就已经遭到了一次毁灭性的重创。不是来自于红巨星太阳,而是来自于急于逃命的同胞。

    可以说,如今舰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充当了屠戮同胞的凶手。

    又各自抽了一阵闷烟,薛垣转头看向她:“你到底还是来看他了。”

    “嗯。”迟采蘩捋了捋耳后的发丝,“因为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已经忘了他。”

    祁涟的“爸爸”曾是他们共同的朋友,也是迟采蘩当时痴痴暗恋的对象。

    六年前,沃特希普联邦舰队从地球起航前夕,他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些年以来,把薛垣和迟采蘩联系在一起的纽带,就是这位共同的故人。对他们而言,他已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对一段旧日时光的怀念。

    所谓忘记一个人,不是真的把这个人从记忆中抹去,而是你回想起他的时候,内心不再有任何波澜。

    迟采蘩缓缓道:“你知道吗,刚才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他’和他那么像,可我看了那么久,觉得只是在看一个分别很久的老朋友。当初那种感情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她微微垂眸,看着自己擎烟的手指。“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这件事,但始终不敢去确认,宁愿相信自己还在喜欢着他。对他的感情一直是我生活的动力,如果没有了,我可要怎么办呢?”

    就像一个被人扶着练习骑脚踏车的人,怀疑身后扶持自己的那只手其实早已经放开了,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因为害怕一旦确认,会突然之间无所适从。

    她继续说:“也许我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给自己一个放下他的理由。我想,今天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透过舷窗凝望地球曾经所在的方向。

    意大利作家埃科曾写道:“昔日的伟人、闻名的城市、美丽的公主,一切都会消失殆尽,而所有消逝的事物给我们留下的只是名字。”

    昔日的玫瑰仅存其名。

    从今天开始,消逝的地球,远去的爱人,都仅仅只是日渐褪色的记忆中,那个永恒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我家小天使们,久等了≈gt3≈lt亲爱的们五一快乐~~~

    这个文是隔日更,下一次更是5月2号w

    贴一个太阳系的图图,跟正文关系不太大,有兴趣的亲们随便瞄瞄~~

    在这个文里,人类现在的位置是在图的最右侧,柯伊伯带更右边一点,就是奥尔特星云的位置了。太阳现在膨胀到了地球(左边数第三颗小行星),并且还会继续膨胀下去qwq

    ☆、驯养

    第二章、驯养

    〖狐狸沉默下来,久久注视着小王子。“请你……驯养我吧。”他说。——《小王子》〗

    办公室的格局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早晨一上班,薛垣就注意到了异变:他的办公桌旁多了个座位。

    整个技术部都在同一间大办公室里,秦焕独占一个隔间,薛垣独占一张桌子,其他人则只能几人挤一张桌,跟图书馆自习室似的。

    现在,原本独属于薛垣的那张桌子被两张崭新的名职牌一分为二。一张是薛垣的,另一张是乔伊的,职务同样是代理首席技术官。

    薛垣没有感到意外。那天晚宴上秦焕说“空降部队”的时候,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年度大戏。

    名职牌中英文对照,细看之下,中文同为“代理”二字,英文却有着微妙的差别:薛垣是“deputy(副的)”,乔伊是“ag(起作用的)”。

    秦焕大概是担心薛垣对此有不河蟹的想法,踱过来说了一句:“上一任的迟部长在任时,我的职务也是deputy,挺怀念的啊哈哈哈。”

    秦焕是职场老江湖,时常在看似无意之间抛给下属们一些很难轻易接口的话。若回答得不够谨慎,就暴露了内心的小九九。

    比如他现在这句,就很难接。表示异议当然不行,果断附议也不大合适,稍显司马昭之心。

    野心侧漏的下属通常不太容易被上级喜欢。秦焕时常敲打自己手下这一帮自命不凡的年轻精英们:“你们这些年轻人哪,有干劲是好事,总想着升职是要不得的。”

    所以薛垣不予表态,微微一点头,随即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了马上要召开的媒体见面会上。

    这场见面会是关于人工超智能的,技术部要向媒体和公众解释“人类软件计划”存在的价值。

    对于把人类与人工智能相结合这种设想,公众普遍表现出了极大的反感,认为这有悖伦理,不够人道,也没有实际意义。

    薛垣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好的纸递了过去:“部长,我拟了一张单子,列了一些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您看看还需要补充什么。”

    “哦,哦。”秦焕一手接过,一手抚摸着自己光亮亮的脑袋,“我看这些就很好,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你应付媒体是老手了,自己随意发挥就行。”

    十点钟,薛垣准时出现在多媒体大厅。他穿了笔挺的军官礼服,左肩披挂着长穗饰绪,上尉衔黄金玫瑰领章熠熠生辉。

    每场媒体见面会的提问环节,都有一些事先安排好的“群众演员”提出事先安排好的问题,把时间占用得七七八八。不过若是运气不太好,便会遇到那么几个真刀真枪的提问者。

    前半程进行得很顺利。马上就要临近尾声时,发言权被一个记者抢去了。

    “薛先生,据我所知,即使是在技术部内部,对于是否要研发超人工智能,意见也并不统一。比如最近新任代理首席技术官的乔伊先生就是坚决的反对派。请问您打算如何协调这种矛盾呢?当您看到您的同僚都并不支持这个计划的时候,您是否还坚持认为,人类应该被当作软件来规划呢?”

    薛垣心中暗愠。混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拿手戏之一,就是把几句没有信息含量的话绕来绕去,说成似乎挺有深度的样子。等对方发觉通篇都是废话时,提问时间已经结束了。

    他稍稍沉吟一下,说:“马克斯·韦伯有一篇演讲《学术与政治》,我想您或许也知道。里面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所有自然科学提供的答案,都是回答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希望在技术层面支配生活,我们应该怎么做。’如您所见,我是一个技术官。我被预设的前提就是‘技术能做什么’。至于应不应该这么做、这么做是否有终极意义,那不是我要问的问题。”

    薛垣想以此收尾,忽然感觉到副官悄悄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这是个暗号,表示提问时间还剩最后一分钟,想办法把时间拖过去,别让人再提问了。

    薛垣会意,立刻把话题拉扯回来继续绕:“此外还有一句话,也是我个人非常认同的:没有哪种道德可以同时用来调节性|爱关系、商业关系、家庭关系和政治关系。对我来说,判断一件事的道德很简单:当归技术的归技术,当归政治的归政治,当归上帝的归上帝。我不能为上帝代言,也不谈论政治,我只能从技术的层面回答您的问题,而技术本身是无所谓善恶的。所以,结论仍然是那句话,我只考虑技术能做什么。至于其它,另有别人来裁决。谢谢大家。”

    他把语速计算得刚好,堪堪卡着提问时间的最后一秒钟说完。

    记者被他的车轱辘话绕得有点晕,稍稍迟疑了一秒。等醒悟过来他根本就没有回答问题,想要再次追问时,副官上前一步宣布:“提问时间到此结束,非常感谢诸位的参与。请到外面的茶歇区用一些点心,稍事休息。”

    待摄像师和录音师撤去了场内的器材,薛垣站起身,径自从主席台侧面的通道离开。特勤拉动一排铁马,阻挡住后台入口,防止粉丝突围。

    一进后台休息室,薛垣立刻扯散领带,松开外套的扣子。副官赶上来,替他除去饰绪和皮带。

    军官礼服是收身款型,衬里之中有一大排收束加固带。任你大腹便便虎背熊腰,也能硬给勒成猿背蜂腰的九头身模特。

    薛垣的身材原本足够俊俏,但副官生怕他上镜后不够出彩,每次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腰带扣进最里面一个扣眼,把薛垣活活勒成二胡卵子状。所以每次刚一完场他便火速撤退,名义上是回避粉丝,实际是怕腰断而死。要在镜头前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真心不容易。

    脱了外套,薛垣站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幽怨地对副官说:“我的身材越来越像双节棍,我怎么想都是你的错。”

    副官毫无认识错误的自觉:“长官,古谚有云,上镜胖三斤。为了您的公众形象,您就忍了吧。据我观察,您的努力已经收到了良好的回报。”

    “什么回报?”

    “联邦的姑娘们都在传颂您的镜头形象啊。(唱)我想要一个像伊万这样的男人~昨天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是那么有魅力~使我不禁想要……”

    “让我静静。”

    “那我今天下班以后还能去找您喝酒吗?”

    “我说了,让我静静。”

    薛垣和副官的私人关系不错,没事的时候经常一起喝喝小酒、打打小牌。

    但今天下班以后,他不想受任何人打扰。

    回到自己的住处,薛垣打开电脑,登上一个网站。

    这个名叫“荒芜之花”的网站是为了掩盖黑客事件而制作出来的幌子,主页就是那幅配诗火山图。

    短短几天工夫,这里被打造成了一个诗歌爱好者翻译交流论坛,很多人发帖留言,其中有一部分是技术官们披着马甲来充人气。

    薛垣登录这个网站另有目的。他要钓鱼。

    他在网页上挂了个隐蔽性很强的木马,每个在线id的地理位置都会出现在他电脑里的一张电子地图上。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id是“蔷薇骑士”,发帖时间固定是晚上六点。帖子内容都是长诗《金雀花》中的某一段,自然,还是出自薛垣的译笔。

    这个id警觉性极高,每次在线时间极短,很难被电子地图追踪定位。最近这两天,ta觉察到了薛垣在捉ta,没有出现。

    薛垣是故意让对方觉察到这一点的。敌人暗藏我方明,他必须逼得对方有进一步动作,才会露出破绽。

    他用伊万这个名字注册了网站,对自己的ip地址也丝毫不加掩盖,公然大模大样蹲守在“蔷薇骑士”的主题帖里。

    这完全就是在用嘲讽脸拉仇恨。如果对方是一个心气高傲的人,绝不会对这样红果果的挑衅无动于衷。

    果然,六点刚过,一个新帖子飘在了主题列表最上方。依然是一段译诗:

    你这从容的金雀花啊,枝叶芬芳

    默默点缀着,这荒芜的风光

    不久之后,你也将同样

    在残酷的地火中,走向消亡。

    不过这一次,蔷薇骑士没有立即下线,而是转跳到了站内短消息界面,在那里停留了稍许。

    几秒钟后,ta所在的地理位置出现在了薛垣的电子地图上。

    与此同时,“叮”的一声,网站提示薛垣有新短消息。

    发信人是蔷薇骑士,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场景薛垣再熟悉不过,就是他现在所看到的自己的房间。从视角来看,拍摄者差不多就站在他旁边的位置。

    “…………”

    薛垣做了个深呼吸,后退一步,以尽量小的动作环顾四周。

    室内陈设简单,全部家具一只手就数得完: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把座椅和一个三层置物架。每个角落都一目了然,哪里也没有藏着人。

    至于会不会存在着隐藏摄像头之类的东西,要等明天拿了探测仪来才能确定。

    今晚暂时不要待在这里为妙。思来想去,既能陪他聊天解闷,又完全没有作案嫌疑的,就只有一个人选。

    祁涟竟还没睡,破天荒在玻璃温室内转来转去,似有所待。

    薛垣用虹膜和指纹刷开门禁。听见开门声,祁涟开心地跑过来。

    “你是在等我吗?”

    “嗯。因为昨天晚上你来了,我想,说不定今天晚上你也会来。”

    薛垣不知该说什么,走近他两步,忽然蹙起眉:“你怎么还是一身消毒液的味儿,我给你的香水呢?你没开始用吗?”

    祁涟有点不安地瞟了一眼床角的香水瓶:“嗯……我打开闻过了。”

    “不喜欢?”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挑剔。

    “跟你的味道,不一样。”祁涟小声说,语气隐隐有些倔强。

    “我用的香水是自己调的,给你的是品牌货。”

    “…………”祁涟不做声。

    薛垣有点哭笑不得。地球时代的香水奇货可居,但凡是个有点知名度的品牌,就有可能在拍卖行炒出个天价。若他把这瓶香水送给别的什么人,对方必定会像中了彩票一样兴奋。

    但祁涟不喜欢它的原因居然是,跟薛垣的味道不一样。

    似乎在祁涟心里有着这么一个定式:薛垣的=好的。

    无论是食物、香水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跟薛垣的不一样,不管到底好还是不好,反正就是不行的。

    跟一个涉世未满100小时的家伙相处,你没法较真。

    “行啦,我下次给你带我用的。”薛垣哄他,“这个你也留着吧,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说着,他往自己手腕上喷了一点。

    这瓶香水制造于2011年,虽保存得很好,经历了一百多年的香氛还是有些走样了。前调中橙花明亮的香气已变得模糊不清,反而有一丝稍显苦涩的清芬淡淡地凸显了出来。

    金雀花的香味。

    它本是这款香水中一个若有若无的陪衬,甚至不会为人所注意。谁知经过了上百年的岁月淘洗,芬芳半褪,独独它的味道完整地留存了下来,恬淡而纯净。

    by kilian的调香师卡丽思·贝可儿曾说:“情|欲不生的爱意,便是甜蜜的救赎。”

    那或许就是金雀花的救赎吧。

    但薛垣的思绪马上又转向了不愉快的方面。黑客,网站,还有刚才收到的照片。

    他把香水扔到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细细研究起那张照片。

    照片被软件处理过,exif信息中的各项参数都被抹去了,无法得知拍摄时间。

    但薛垣有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判断日期:照片中书桌的一角摆着一只俄罗斯套娃。它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装饰摆件,似乎从来都没被移动过。但事实上,它的位置每天都在变化。

    薛垣在这个套娃的底座上选取了一个点,把整个桌面精细划分成一个坐标系平面。每天设置一个坐标点,把套娃放在相应的位置上。

    书桌的面板是可活动的。要拿桌肚里的东西,只能掀开桌面,也就必须先移走桌面上的套娃。

    如果有人动过它,即使小心地回复原位,也不大可能完全与他之前所设定的那个坐标点相吻合。

    这个习惯源于他的小学时代。他常常担心父母会趁他不在家时偷翻他的东西,就用这种方法设置了一个检验机制。那时他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一把游标卡尺,每次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去测量套娃的位置,不然不能安心。

    薛垣一直把自己这个举动视为受害妄想症的一种表现,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派上用场。

    他很快就在电脑上建了个模型,计算出照片上套娃的坐标点。是他六天前设置的坐标参数,分毫不差。

    这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他的书桌没被人打开过;

    第二,这张照片拍摄于六天前,即是网站遭入侵、无形之墙被发现的那一天。

    为什么这些事全都发生在那一天?

    “蔷薇骑士”又为什么要发这张照片给自己,仅仅是为了回击他的挑衅吗?

    薛垣合上电脑,托着下巴沉思。

    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的住处变得不安全了,会干些什么呢?

    应该是在第一时间确认和转移最重要的东西吧。

    或许这就是蔷薇骑士的其中一个目的。薛垣的房间里有种ta想要的东西,但ta没有找到,于是就用了这么一招,想让薛垣自己暴露那件东西的隐藏处。

    如果对方打的是这种算盘,那么ta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他的房间里隐藏着的那个秘密,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或者说,那个秘密就隐藏在屋子里那些普通至极的物件之中。就像桌上那个俄罗斯套娃一样,即使呈现在旁观者眼中,他们也意识不到,他们真正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可能是看出他的神色过于严峻,一直乖乖不做声的祁涟终于忍不住询问:“出了什么事吗?”

    薛垣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活物。

    “你的《小王子》呢?已经看完了?”他转移话题。

    “还没有。”祁涟摇头,“我特别喜欢现在这一章,就停在这里了。”

    《小王子》翻开倒扣在床上,薛垣顺手把它拿起。这一章的故事讲的是,小王子遇到了一只漂亮的狐狸,想和他做朋友。但狐狸告诉小王子,要做朋友,就必须先驯养对方。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去捉鸡,人来捉我……所以我有点腻了。不过,要是你驯养我,我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

    ——故事里的狐狸如是说。

    这本书薛垣小时候也读过,如今重见,忽而又萌生起了一点点当初的童心。

    他半开玩笑看着祁涟:

    “我说,你喜欢我么?”

    “喜欢。”祁涟无比认真。

    “想跟我做朋友?”

    “想。”

    “嗯,老实说,我的生活也很单调。我黑别人,别人黑我,我也真是有点腻了。所以……”他欠了欠身,凑近祁涟的脸,“请你驯养我吧。我也会驯养你,这样,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就都会充满阳光了。”

    后来薛垣明白,这话不能随便说,因为它是一个魔咒。

    就在他不经意说出口的那一霎,这个魔咒已悄然加诸于他和他身上,与命运难解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

    ☆、驯养

    虽然只有一张单人床,两个人侧身躺着,也能容得下。

    睡觉前,薛垣把外套脱了下来,铺平放在旁边。明天一早他直接从这里去办公室,制服弄得皱巴巴的不好。

    他只穿着衬衫上了床,钻进薄薄的被子,与祁涟相对而眠。

    “你睡觉会不会踢人?说不说梦话?”他问祁涟,“我睡觉很轻,还有起床气。如果你吵醒我,我会狠狠打你。”

    “一定不吵醒你。”祁涟像作出保证似地说。他对这种情形很新鲜,兴奋得像第一次去郊游的小学生,不停冒出问题:

    “在‘外面’生活,是自己一个人睡觉吗?”

    “不一定。有的人自己一个人睡,有的人和别人睡一起。”

    “像我们现在这样吗?”

    “差不多。——呃,有时也会做些其它的事,你以后就会懂了。”

    “哦。”

    祁涟安静了不一会儿,又继续发问:

    “你在外面的时候,会和别人睡在一起吗?”

    “会啊,不过已经是十七八年以前的事了。”

    薛垣回忆起遥远的童年时代,他和弟弟每天晚上都不好好睡觉,打着手电钻在被子里玩扑克,输的人被对方弹jj。

    弟弟总是输,被弹得嗷嗷叫,薛垣严肃地训斥他:“小声一点!被妈妈发现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带你玩了!”

    弟弟薛域比他小两岁,和他一样有一头金发。他依稀记得弟弟长得挺可爱的,露齿而笑的样子也算得上好看——如果不考虑他当时正在换牙,豁着嘴巴的话。

    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微微的触痛。

    那家伙,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二十四岁了。他会长成什么样子?和小时候相像吗?

    在这些纷乱的念头里,困意渐渐涌起。薛垣沉沉闭阖了眼眸。

    ……隐隐约约,有被注视着的感觉。

    很像几天之前在宴会厅里那两道满怀恶意的视线,但又似乎有所不同。

    薛垣在一瞬间驱散了睡意,凌厉地陡然张眸。

    并不是梦境。他切切实实捕捉到了那两道视线。

    就在温室外面,隔着玻璃墙,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站在那里。

    乔伊抱着双臂,好整以暇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人,像在观察笼子里一对很有趣的动物。

    薛垣看了看表,已经是早上了。

    不论谁被人这样观瞻,感觉都不会太愉快。如果匆匆忙忙跳起来整理衣服,气场上立刻就输了对方一大截。

    如果含羞带怒高喊“你看什么看别过来雅蠛蝶啊啊啊”,从此以后妥妥的是万受之王。

    薛垣当然不是受。

    他坐起身,对乔伊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慢条斯理穿起衣服。

    乔伊本想让薛垣尴尬,薛垣不领受,这份尴尬便像回旋飞镖一样打回到了乔伊那里。现在的情形不再像是他隔着笼子看动物,倒像是静候在上级的门口准备汇报工作。

    衣物穿戴妥当,薛垣正了正领带,又调整了一下袖扣。转过身的时候,忽然发现祁涟居然醒着,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外面那家伙,什么时候来的?”薛垣小声问。

    “很久了,一直站在那里看我们。”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会狠狠打我。”

    “…………”

    薛垣按下墙上的指纹锁打开了门,对乔伊勾了勾手指。

    乔伊在门边站定,没有往里面走。

    “我听了你昨天的发言,很精彩。”他用右手指尖在左手掌心里轻击几下,“你现在是身体力行,到这里来‘深入’研究技术问题了?工作到了如此公私不分的地步,真令我肃然起敬。”

    薛垣微微一笑,无奈地摊摊手:“所以大家都说,称职的技术官是没有私生活的。不过没关系,你以后或许也能慢慢学着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工作。”

    乔伊不接他的话,四下环顾一番:“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killian,你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满意吗?你的技术官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工作,会很辛苦的。”

    薛垣知道,乔伊想诱导祁涟说出“不满意”,好拿去人权委员会上做文章。不等祁涟开口,他便出声制止:“killian,你不需要回答。”他转向乔伊,“他的直属上级是我,直接对我负责,不允许与无关人员接触。另外,这个地方——”他指一指门外的金属牌,“是人工超智能项目的实验室,只有项目组的人可以入内。这一次没关系,你想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以后还是注意一点为好。”

    祁涟安静地坐在床上,听着这两个人和颜悦色地对掐,还以为他们确实是在谈论工作。

    薛垣回过头对他交代:“我现在要去办公室了,晚一点再来。如果有别人来看你,不要理他们。”

    “好。”祁涟点头。

    薛垣走向门口,彬彬有礼对乔伊做了一个“请走开”的手势,把门重新锁好。

    “早安,killian!”

    如往常一样,安娜准时出现在了屏幕上。

    祁涟对她点点头。

    薛垣跟他说过,“早安”是再见的意思。虽然他发现这个词在别人那里似乎并没有这种意思,但既然薛垣这么说了,他就很听话地不再使用这个词。

    祁涟没什么心理问题,也没有需要向人倾诉的事,于是每天的辅导都变成了聊天。话题的主角,就是那个唯一与祁涟和安娜都有交集的人。

    就这样,薛垣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爆了许多料。

    “你有很多时间和他在一起吗?”祁涟有点羡慕。

    “不瞒你说,我们交往过一阵子。——唔,‘交往’就是指两个人彼此喜欢对方,花很多时间在一起相处。不过,我们没有交往多久就分手了。”

    “为什么?因为不喜欢了吗?”祁涟问。他还没有“隐私”这种概念,想到什么就无所顾忌地说出口。

    安娜笑了笑:“不完全是。至少从我单方面来说,还是挺喜欢他的。不过呢,喜欢对方但不能在一起,这种情况也是很多的。原因很难解释,只能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祁涟沉默了一下,无法理解“各种各样的问题”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安娜温和地看着他:“killian,你现在所看到的,还有我对你讲述的,都只是他身上好的那一部分。如果只是普通的相处,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但如果是和他交往,就必须连他身上有问题的那一部分也接受下来。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至少我没做到。所以,我放弃了他。当然,反过来说也是一样,他也放弃了我。”

    “就没有可以不放弃的办法吗?”

    “也许有吧。”安娜叹了口气,“我只希望,有人可以找到那个办法。”

    虽然目的地是同一间办公室,但是刚刚同行了不到十步,薛垣和乔伊就各自找了个理由分道扬镳。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倒是默契十足。

    薛垣到餐厅喝了杯咖啡,一直磨蹭到时间差不多,才往办公室走。

    走廊里迎面来了一位女子。薛垣觉得她面熟,却一时对不上号。

    女子也看见了他。工作时间不方便聊天,她没有说话,只在擦肩而过时妩媚一笑。

    薛垣这才想起,原来是娇滴滴小姐。

    他们打交道的次数也不算太少,但薛垣从来记不住她的名字,也记不清她具体的长相。偶尔想起她来,脑海中只有一张似是而非的模糊脸庞。一来是因为她的彩妆总是过于浓艳,二来是薛垣自身的缘故:他有轻微的脸盲症。

    对于跟他相处过的绝大多数人,他都记不清他们的容貌。

    那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在电视上看见自己不怎么熟悉的演员。看着屏幕时会想起:“啊,我知道这个人。”一关掉电视,那张脸便也随之消失了,不管怎么努力回忆,也无法清晰地浮现出来。

    狐狸说,「母鸡全都长得一个模样,人也全都长得一个模样。」

    这样的世界,真的很腻啊。

    整整一天,薛垣和乔伊像两尊佛,彼此相隔三米远正襟危坐。要是桌子足够长,他们不介意坐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以他们为中心,气温骤降二十度。除了秦焕,一屋子人都承受着恐怖的低气压。

    薛垣盯着工作方案,脑子里呈现的却是一张电子地图。

    “蔷薇骑士”,此刻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那个家伙,此时一定也正在揣测着薛垣的心思。

    两人昨天如电光石火般交了一下手,便再次各自藏剑入鞘。对方很谨慎,用了虚拟机和代理ip双重掩护。但薛垣的木马直接侵入了ta的网络配置,获取了对方真实ip所对应的地理位置。

    那是技术官俱乐部。

    下班以后,技术官们都习惯去那里休闲片刻。娱乐活动很丰富,网吧、酒吧、棋牌室、台球室应有尽有。那里没有监控设备,也不需要任何登记,谁都可以凭着证件自由出入。

    虽然薛垣可以找到蔷薇骑士发帖的那台电脑,却没有办法查出当时究竟是谁在使用它。唯一的信息就只有“对方也是技术官”这一点而已。

    现在的问题是,蔷薇骑士究竟是由于过度自信而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还是故意为之,让薛垣怀疑身边所有人?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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