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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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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际]玫瑰之名 作者:成于乐cyber

    第11节

    于是薛垣过了一段白天工作、夜里寻人的奔波生活。每天只能在飞行途中勉强小睡两三个点钟,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说。

    比辛苦更折磨人的是绝望。他跑遍了每一处弟弟可能在的地方,全都无功而返。

    误打误撞,他偶然找到了一个与弟弟重名的十六岁孤儿:同样是混血,同样是中文名薛域、俄文名米沙。

    这就是乔伊现在找到的这个米沙。

    但是,薛垣当时并没有带走这个少年。

    太空联邦政|府严格规定,每个登舰的军官只许带一名直系亲属。这规定固然不近人情,但也实属无奈。

    考虑再三,薛垣最终还是放弃了孤儿米沙,继续去寻找自己的弟弟。

    直到登舰的日子来临,依然遍寻不着弟弟的影子。不仅如此,家属最后的报名截止期限也已经过去了。整个地球的人都在等待起航,不可能为了一两个人延期。

    最后在莫斯科疯狂而徒劳地搜寻了一夜,薛垣沮丧地放弃了希望。离开前一秒,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也叫米沙的孤儿少年。

    那一瞬间,薛垣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历程,孤儿米沙不得而知。

    或许是为了弥补找不到弟弟的缺憾,也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先前见死不救的愧疚,又或许纯粹是出于恻隐之心。

    总之,他在那个瞬间作出的决定,彻底改变了孤儿米沙的命运:他要带那个孩子走,不计一切代价。

    可是,带着米沙搭乘穿梭机回北京容易,带着他登舰却难比登天。要是那么容易就混得过去,每个人都带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了。

    薛垣想出了一个偷梁换柱的奇招。

    他是负责运送磁盘阵列的,这些东西的大小与一只中型保险柜相仿,就其体积来说,完全可以藏得下一个体型瘦小的孩子。

    他伪造了一台磁盘阵列。

    它的外表看上去与普通的阵列毫无二致,实则里面是空膛的。孤儿米沙虽然十六岁了,但因为营养不良,体型如同十三四岁的少年,藏身其中刚刚好,重量也差不多。

    布置好了一切,薛垣将这个伪造品混入上千台磁盘阵列当中,藏叶于林。

    又是靠着迟采蘩帮忙,薛垣轮值当天的检查官,亲自为这批“树林”签字放行。于是,那片伪造的“叶子”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被运进了主舰的数据室。

    此举冒着巨大的风险。一旦被发现,薛垣和米沙都将失去登舰的资格,无异于双双被判处极刑。

    但幸运之神眷顾了他,他居然成功了。

    再后来,找了个机会,薛垣把米沙放了出来,藏进自己的房间。

    可问题依然存在:下级军官的宿舍会被不定期检查,并不安全。

    薛垣再次想出一个奇招:他打通了房间的舱壁,让米沙在墙里面安家。

    舱壁里面是置放通风系统的夹层,24小时不间断循环新鲜氧气。里面的氧气很充足,空间也比较广阔。洞口做好伪装,用桌子挡住。桌子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被人挪动的可能性极小。米沙待在里面很安全——只要不停电。

    所以之前舰队的供电场中断时,薛垣那样心急火燎地试图恢复电力,他怕米沙窒息。

    此外,薛垣还偷来了足量的压缩食品。把米沙运上舰时,它们用来补足重量差;现在则是米沙的粮食。

    他很清楚,米沙这一躲,不是一年半载,而是要整整六年。等时效成立,才可以重见天日——虽然这个“日”已不是真正的太阳,而是舰队的人造太阳灯。

    为了确认米沙的情况,薛垣与他约定了一个暗号:每当薛垣独自在房间里时,就在熏香灯里滴入玫瑰精油。他喜欢玫瑰香氛,这一点人们都知道,谁也不会对他的房间总是香喷喷的感到奇怪。

    被蒸气挥发出来的香氛会被空调机抽入通风系统,米沙无论在哪里都可以闻到。

    一闻到这味道,他就爬到桌子后面的入口处,“笃笃笃”敲三下舱壁,告诉薛垣“一切安好”。如果需要什么,就多敲一下,表示“我有话要跟你说”。

    反之,如果薛垣点起的精油不是玫瑰,那就意味着“有情况,别出声”。

    经这么一说,乔伊回想起来:那次他去找薛垣询问失眠的疗法时,薛垣屋子里点的是檀香。当时他虽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未深想其中的玄机。

    随后关于压缩食品的那一出戏码,现在想来也是那只狐狸的自编自演。薛垣深知,做事认真的乔伊迟早会发现他偷压缩食品的事。与其隐瞒,倒不如顺着乔伊的思路给出一种解答,打消对方的疑惑。乔伊越是坚信他所发现的“真相”,薛垣真正所要保护的秘密就越安全。

    与其说是薛垣骗到了乔伊,不如说是乔伊自己欺骗了自己: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以至于一旦找到了一种还算合理的解释,就无比期望事实的确如此。薛垣只不过是看穿了这一点,拿来加以利用罢了。

    看见乔伊若有所思的表情,米沙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欲言又止。算算年纪,他已经22岁了,可依旧羸讷得像个孩子。

    “你想说什么?”乔伊想象着当年薛垣见到这个孩子的情景,忽然有点理解了那只狐狸彼时的心情。有时候,柔弱也是一种强韧的力量。这个孩子因着他的柔弱,令人不忍辜负。

    “别怕,现在由我接管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他和颜悦色道。

    “伊万……他还好吗?”米沙眼中流露出关切,像在打听自己亲人的下落。

    乔伊神色一黯,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能不能再回来。不过你放心,时效成立之前,我会继续照顾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子

    第十章、小王子

    〖死亡仅仅意味着抛弃遗骸、抛弃外表,向着一颗星星,向着爱情,向着自己的使命升去。——《小王子》〗

    薛垣想象过很多次,假如“墙”那边的确存在着一个可以生存的世界,那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是神奇的四维空间,也许是一个坍缩中的宇宙,也许是一颗到处喷发着岩浆的星球。

    但现实与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恢复意识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身下是某种泥沙一般柔软的东西,有土壤的腥腐气息。

    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是澄湛的天空,以及一轮正在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这地球上最普通的风景,在他看来却已恍若隔世。六年里,目力所及,不是幽暗无垠的太空,便是冰冷的金属舱壁。

    薛垣试着坐起来,发现自己的确躺在一片土地上。土壤是纯黑的,但并不粗粝,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稠滑,向四面绵延开去,只有他雪白的紧身太空服是这大片浓黑之中唯一的异色。橘红的夕阳沉到了与他视线相平的高度,一些细碎的光在泥土上跳跃。

    薛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部,太空服的头盔依然完好。按动腕部的按钮,氧气面罩变成了显示屏,出现一组数据:

    【当前坐标:未知

    大气成分:氮78,氧21,二氧化碳003,其它成分097

    大气压强:08x105n/㎡

    地表重力:099g

    地表温度:265c】

    几乎与地球的环境完全一样。

    难道……这里是另一个宇宙中的地球?

    薛垣惘惑地举目四望,周围都是黑色的旷野,空无一人。

    他记得清清楚楚,进入“墙”之前的几秒钟,“阿尔戈号”探测器与“恋人号”都在他目力可及的范围内。但这里却不见他们的踪迹,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打开无线电设备,只有吱吱的噪声,接收不到信号。

    面罩上亮起一个红色的警示标识:太空服的氧气所剩无几。

    犹豫了一下,薛垣脱去手套,试着接触空气。有微凉的风轻轻拂过皮肤,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他打开面罩,小心翼翼地呼吸。

    空气是正常的。

    这是件令人极度安心的事。薛垣摘下头盔扔到一边,柔柔的风马上凑了过来,像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轻拍他的脸颊,撩起他肩头的金发。

    天光慢慢暗了下去,暝色四合,繁星渐次缀满了夜幕。

    仰面观察了一会儿星空,薛垣很快判断出,这里不可能是地球,因为天空中找不出任何一个熟悉的星座。既没有北半球标志性的北斗七星,也看不到南天极附近的南十字座。这个天球是全然陌生的,布满璀璨而不知名的星辰。

    安全起见,他决定今晚就待在原地过夜,等天亮了再去寻找其他人。

    原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这一夜居然睡得很踏实。这些软滑的黑泥没有黏性,不沾皮肤,让他觉得自己好像睡在一大块半凝固的巧克力果冻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在充足的光照下极目远眺,薛垣发现了一些昨天没有观察到的细节:远方的地平线上有一处起伏的轮廓,仔细辨认,似乎是一座火山。那么,这些黑泥应该是火山泥了,难怪躺上去很舒服。

    火山脚下,一个闪着金色光芒的亮点引起了他的注意。薛垣为之一振:这么高的反射率,人造物品的可能性很大,八成是“恋人”号坠落到了那里。

    他立即向着那个亮点出发。看起来很近,谁知走起来才发现极远。这颗星球很荒凉,地表没有植被,沿途的风景单调无比。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大体能看清那个亮点周围的环境。

    令薛垣吃惊的是,那里似乎是一片农田。地面平坦而整饬,被不同的颜色分割成几个井然的小方格,有金黄,有碧绿。

    亮光是从田边一座不大的建筑物顶端发出来的,那建筑的样子很怪,呈半球形,材质看起来像是金属,但已经很旧了。

    很明显,这里是一处生活居址,而且应该是人类建起的。

    薛垣有点失望。虽然在这样一个地方见到同类是好事,但他更想找到“恋人”和“阿尔戈”的下落。

    又走了半个小时,他来到了那座半球形的小屋前。金黄的是麦田,碧绿的是菜地。如果那座小屋的样子古典一点,倒是颇有“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的农家乐味道。

    菜地里有一个俯身劳作的人影,大概是在收菜。

    “请问……”薛垣下意识地说出了中文。

    那个人直起身子,回眸望过来。薛垣不禁诧愕:那居然正是祁涟。

    祁涟身上穿的并不是机师驾驶服,而是极普通的衬衫和牛仔裤。袖子高高挽到肘部,祼露的小臂上沾满泥土。

    看见薛垣,他丝毫也不吃惊,只微微点了点头,就好像薛垣只不过去别处串了个门刚刚回家。

    “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薛垣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祁涟好像变了。

    不是说他的样子变了,而是他的气质。眼前这个人,仿佛是一个跟祁涟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格截然不同的双胞胎兄弟。那种孩子般的明朗活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沉静。只有被岁月沉淀过的人,才会有这种沉静。

    祁涟扯了一块布擦掉手上的泥,起身向薛垣走来:“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昨天……嗯,昨天傍晚。”

    祁涟点点头,“你饿吗?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他当然是饿了,可他眼下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左右看看,没见到其他人的踪影,薛垣又问:“阿尔戈号呢?考察队那五个人到哪里去了?”

    祁涟一脸平静:“他们都死了。”

    “……死了?!”薛垣骇然失色,“飞船撞毁了吗?”

    “不是。”祁涟轻轻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令薛垣十分困惑的话:“他们过完了他们的一生。”

    这算什么回答?薛垣不解。死了,不就是过完了一生吗?这和没回答有什么两样?

    祁涟指了指田地旁边那座半球形的小屋,“这个房子,就是用阿尔戈号的材料建成的。”

    “怎么可能?”薛垣的震惊比刚才更甚,“看这种磨损的程度,这个房子至少也应该已经使用了好几十年吧?”

    祁涟沉默少顷,叹了口气:“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尽早让你知道比较好。——你记得旅行者1号吗?”

    “当然,怎么可能不记得。”

    最初那一天,就是为了去寻找失踪的旅行者1号,薛垣在偶然之间发现了无形之墙。那个瞬间的意义,直到现在才终于显现出来:即使不说关乎人类的生死存亡,至少也改变了人类历史的走向。

    祁涟说:“它携带着一块浓缩铀238,在这里被找到了。”

    铀238的衰变物是铅206。阿尔戈号考察队里的地质学家通过测定两者之间的比例,确定了旅行者1号来到这里的时间。

    “那个时间是,”祁涟注视着薛垣的眼睛,“六千五百万年前。”

    “…………”薛垣以为自己听错了。

    六千五百万年,那是从侏罗纪到公元世纪、从恐龙时代到人类时代的距离。

    可是,旅行者1号入“墙”的时间,明明只比他们早三个月而已。

    祁涟虚指了一下天空:“这个宇宙,有独立的时间线。跟我们原来宇宙相比,时间流速的比率是二点六亿比一。我们原来宇宙的1秒钟,在这里大约是8267年。阿尔戈号比你早来8秒,我比你早来06秒。”

    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薛垣错愕无言。他努力转动大脑,消化祁涟刚才所说的话:“26亿比1的时间速率……那就是说……阿尔戈号到这里已经……”

    “六十六年。”祁涟还是那样平静,替他把话说完,“它来到这里,已经是六十六年前的事了。”

    薛垣终于理解了祁涟所说的“他们过完了他们的一生”是什么意思。

    墙外一秒,墙内八年。

    在薛垣进来之前,包括安娜在内,考察队的五个人已经在这个星球上生活了半个多世纪。

    “他们……”薛垣觉得喉咙干涩,发出声音都变得困难,“他们活了多久?”

    “安娜活了九十一岁,其他人都比她去世得早。”

    五年前,祁涟来到这个星球,在这座小屋里见到了安娜。那个时候,她已经八十九岁了,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进来的时候只有28岁。六十一年的时光,让她从金发红颜的女郎变为鹤发苍颜的老妪。

    半个多世纪里,考察队利用火山喷发,改善了这个星球的大气构成;开垦了农田,用火山灰当肥料,把“阿尔戈号”带来的粮食作物种子播种下去。

    由于生活条件艰苦,考察队的成员相继过世。只有安娜执拗地一天天等待,害怕会错过薛垣。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三年前,安娜以九十一岁的高龄去世。临走那一天,她拉着祁涟的手交代道:“如果将来有一天,他问起我老了以后的样子,不要告诉他。没有哪个女人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年老的模样,更何况那个时候他还依然年轻。”

    祁涟答应下来。

    安娜微笑着:“killian,命运多么奇妙啊。你的生命开始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他,但他不知道。我的生命结束的时候,我们还在谈论他,而他还是不知道。”

    他只迟到了8秒,但她等候了一生。

    祁涟引着薛垣绕到屋后。

    薛垣讶然看见,这里竟有一个小花园,围着一堵矮矮的白墙。那墙很明显是手工筑成,不太齐整,仿佛稚嫩孩童歪歪扭扭的手绘。走近一些,依稀看见墙面上密布着细小的花纹。到了跟前才看清,那些不是花纹,而是一个一个汉字“垣”。

    祁涟指着白壁解释道:“这面墙有名字,安娜叫它‘薛墙’。把‘垣’字右边的‘┐’拆成两笔,整个字刚好是十划。每过一天,就在墙上刻一划。她就用这个办法记录天数。”

    考察队计算了这个星球的公转周期,约为三百六十个恒星日,即一年有三百六十天。于是安娜用一个6x6的点阵来代表一年,只不过点阵中的每一个点都是一个“垣”字。一边刻字,一边筑墙。六十六年过去,墙上有了66个点阵,两千三百多个“垣”字。

    这面墙立于背风之处,免受风化作用侵袭。就连上面最初刻下的字,如今也清晰可见。

    薛垣以手轻抚,默然无语。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恒星都可以在转瞬之间死去,遑论如此微渺的生命个体。全人类所有的波澜起伏、所有的生死歌哭,都不过是上帝在桑田沧海中,一次不经意的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子

    在那个小小的花园里,薛垣徘徊了很久。

    入目皆是金雀花,一大片澄丽的莺黄。这种花通常生长在阳光强烈的干旱之地,能适应这个星球的环境此时正值这个星球的夏季,花枝繁茂,在火山背景的天空下微微摇曳。

    薛垣想起曾经翻译过的那首莱奥帕尔迪的《金雀花》。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却恍如隔世:

    fragrant broo, t with deserts

    芬芳的金雀花,安于荒漠

    &he arid slope of vesuvi, that foridable ounta,

    寸草不生的维苏威火山,这残暴的毁灭者

    &royer, that ree or flo>

    你却在它贫瘠的山坡

    you scatter your lonely bhes all around

    绽放寂寞的花朵。

    写下这首诗时,莱奥帕尔迪独居于维苏威火山脚下,已然重病缠身,不久于人世。这个终生悲观的诗人,曾经吁叹“如果生命就是不幸,为什么我们要一直活到死?”在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里,是否从金雀花身上得到了温柔的慰藉?

    祁涟蹲下,轻轻抚摸那些生机勃勃的植株。

    “原本也种了玫瑰来着,可惜最后都没成活。”他有些心疼地叹息着,“玫瑰太娇嫩了,不适合在这里生存。”

    开辟这个小花园也是安娜的主意。她跟薛垣学过调香水的方法,收集了花,提取出精油,跟酒精混合在一起,装入“甜蜜的救赎”瓶子里。

    “抱歉,里面原来的香水被我擅自用掉了。——呃,你不会生气吧?”如此说着的安娜,依旧如少女般俏皮又无辜地眨着眼睛。

    祁涟当然不会生气。他喜欢陪着安娜做这些事,听她絮絮讲起她以前的生活:念过的学校,穿过的制服,擅长的科目,讨厌的科目,暗恋过的学长……

    她原先的专业是分子生物学,为了解决跟弟弟安迪之间的沟通问题,转向了心理学方面的研究。

    回顾往昔,安娜摇头叹息:“我的人生真是失败啊。明明在舰队里做着心理医生的工作,可是就连对我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安迪和伊万,我都始终没能理解,到死也不理解。”

    有一次,她对薛垣抱怨说:“我真羡慕你们这些做计算机的。一个程序出了错,只要能找出原因在哪里,就总有解决的方法。可是我们对人却无能为力。比如面对一个患有抑郁症的人,就算知道致郁的原因与5烃色胺有关,也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感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正确的。我讨厌那种无力感。”

    当时,薛垣是这么回答她的:“计算机也不是总能解决所有问题。算法理论里面,有很大一部分内容,专门研究‘可计算性’和‘不可解性’。我想,跟‘人’有关的问题,大概都是不可解的,不存在可行的算法。”

    如今回想起来,薛垣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回答很可恶。很显然,安娜并非指望他对她的专业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而是委婉地向他表明:我希望能够理解你。

    ——假如可以回到当初那个时刻,如今的自己将会怎样对她说呢?

    或许会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其他人的问题。你看,人类一起经历了世界末日,可还是各自为政。我相信,人与人的隔阂到死也不会消除,但那也没关系。即使不能相互理解,一代一代的人们也都这样走过来了,彼此相濡相契,相爱相生。”

    就这样彼此交谈着,他们在花园里坐了一整天,如两位古稀老者在庭院中回首往事。

    落日低垂,天空渐由玫红转为深紫。

    薛垣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个星球到底在哪里?”

    祁涟抬头望着星空,微笑了一下:“我们在玫瑰里。”

    这不是一句比喻,而是事实。

    通过对比星图,考察队弄清了这颗无名星球位于宇宙何处:它是疏散星团ngc2244中一颗恒星的行星,距离地球5200光年。巧合的是,它孕育于“玫瑰星云”之中。

    “玫瑰星云”是一片巨大的电离氢区,包含着形成恒星所需的物质,是星星们的子|宫。

    由于恒星风和宇宙射线的作用,气体尘埃云形成了花瓣般艳丽的形状和色泽,仿佛绽放在宇宙深空中的一朵玫瑰。天文爱好者们给它取了一个动人的名字:宇宙情花。

    薛垣无数次用望远镜观望这个遥远而浪漫的天体,不曾想有朝一日竟置身其中。

    祁涟手臂上一个腕表似的东西忽然发出“嘀”一声,表盖啪地弹起。他低头看了一眼,把表盖合上,对薛垣说:“月出时间到了。你别害怕,没有事的。”

    只见东南方向的地平线以下,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半圆。确切地说,是一个半圆最上面的一小部分,被地平线切割成了弓形。这个弓形实在太长,几乎横跨目力所及的地平线两端。

    很快,随着半圆上升,弓形的面积越来越大,占满了整个天穹,光芒莹澈如冰雪,把整个世界映得一片清明。它的立体感也随之凸显出来:球面平滑的“腹部”向着地面高高隆起,仿佛触手可及。

    由于距离近,它与地面的相对速度极高,简直像是能听到车轮疾驶般的风驰雷动。视觉上的效果是,一只比天空还大的巨球压着头顶碾过,像要碾碎整个世界。倘若毫无心理准备突然看见这么一幕,必定会吓得三魂附体七魂出窍。

    薛垣盯着那皎皛的球面,辨认上面的山脉地形,甚至还发现了一块形状极似“宁静之海”的暗影。

    他突然真切地意识到:这是独属于他的世界,独属于他的月亮。

    “墙”外的第二支考察队将在24小时后出发,彼时,“墙”内的这个宇宙已经过去了七十万年,后来者只能在地质层里找到他们的骨骼化石。

    而且,很可能再也不会有第二支考察队了。

    太阳已经变成了沉寂的黑矮星,不会再吞噬人类。虽然舰队还无法离开太阳系,但至少可以喘口气,在奥尔特星云之内寻找可以暂时移居的小行星。除非好奇心太旺盛,否则他们没有必要再到“墙”里来。

    此生此世,这是他和祁涟两个人的星球。

    薛垣拍一拍自己身侧的地面:“killian,你坐过来一点。”

    祁涟顺从地照办了。薛垣替他解衣时,他也乖乖的。

    薛垣身上,两天前——对祁涟来说是五年前——留下的“草莓”仍历历可见,痕迹宛然。祁涟轻柔地摩抚它们,但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这样子的祁涟太过陌生。以往的他,所有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一颦一笑都不加掩饰。现在的他却似一潭散尽了涟漪的深水,再也不起波澜。

    薛垣担心起来,摸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祁涟怔了怔,若有所思地自语:“原来是这样。我也觉得自己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但没想出来是为什么。现在我明白原因了:我好像感觉不到快乐了。”

    薛垣一时愕然。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祁涟失去了感情。

    安娜曾说过,祁涟是先天的“促肾上腺皮质素释放因子受体缺失”,不会感受到焦虑。而现在这个范围又进一步扩大了:他感受不到忧愁,也感受不到快乐。

    这是他身体的自我保护。独自在一颗无人星球上守望了三年,普通人恐怕早已精神失常。极端的孤独触发了他大脑中的“进化”机制,以失去情感为代价,换取生存的几率。

    当狐狸终于找回了自己驯养过的小王子,小王子却失去了感情和爱|欲。

    薛垣不由回忆起了祁涟的“爸爸”:那是一个异常寡言少语的人,对外界封闭了内心,永远沉默着接受命运加诸他身上的一切,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现在的祁涟,和那人很像。就连薛垣自己都觉得残暴地“吃”掉他的时候,他也依然沉默而平静地接受了。

    薛垣本不想过于暴烈,但他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这莫名失去的五年时光。对祁涟来说,他们分离的时间,已经远远久于他们相处的时间。

    他很想问问祁涟,你还喜欢我吗?

    或者,干脆问得更加露|骨一点,你爱我吗?

    但他不敢说出口。祁涟不会撒谎,他很怕他会坦诚地回答:“我已经没有感觉了。”那样他会受不了的。

    所以,就放弃那些无谓的追问好了。他能把握得住的,只有当下。

    ━━━天亮了的分割线(≧︿≦)━━━

    如果以的题材类型来归纳自己二十五年零八个月的人生历程,大体是这样的:

    最初的十年,是童话;

    接下去的十年,是军旅文;

    再接下去的五年零七个月,是太空歌剧;

    从这个月开始,今后都是种田文。

    ↑↑↑以上,是薛垣蹲在厨房剥西红柿时总结出来的。

    没错,是蹲着。

    放在以前,打死他他也不会做出这样不高冷的动作。但现在完全用不着在乎形象了。就算天天出去豪放地祼奔,也没有谁会拦着他。

    在他和祁涟所组成的这个二人小家庭里,祁涟主外,薛垣主内,男耕男织。

    如此分工的原因很简单:这个星球的地面本底辐射比地球高一些。薛垣的身体抗辐射能力远不如祁涟,尽量减少户外活动比较安全,只好做起家庭煮夫,学着做饭。

    这间用飞船改造的屋子虽小,却干净舒适。生活用电来自于“阿尔戈号”的核聚变发动机。屋顶上那个闪亮的东西是“恋人号”的一个金属部件,晴天在阳光下很显眼,用以给远方的人当路标,此外也可以当避雷针。

    原子炉上架着一口小锅,水“咕嘟嘟”地煮沸了,薛垣用笊篱把热腾腾的面条捞进盘子里。——这个笊篱是用飞船上的一个轴流风机罩做的,也真是物尽其用。

    做蔬菜色拉的时候,天色变得有点阴沉。

    薛垣从厨房里探出身子,用手搭了个凉棚,望向天空。浓浓的乌云在地平线尽头翻滚堆积,看起来是要下雨。

    薛垣丢下正在切的莴苣,抱起家里所有能找得到的瓶瓶罐罐。

    祁涟告诉过他,这个星球地表温度高,淡水资源不多,但全年多雨,所以下雨时尽量多储备一些水。

    祁涟在田里收小麦,为快要到来的秋冬季节贮存粮食。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他的皮肤却几乎一点也没受到损伤,容貌也毫无改变。这是因为,他的基因经过了优化,细胞老化的周期比普通人慢得多。

    薛垣远远看着他,觉得他是凝固在流沙画里的一尊小雕塑,时间的沙砾只会从他外部冲刷过去,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仿佛感觉到了薛垣的凝视,祁涟转身向他看了过来。薛垣把双手拢在唇边:“回家吃饭了!”

    这句话他喊得无比自然,就好像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大半辈子老夫老夫的农家生活。他看不清祁涟是否微笑了一下,但却真确地感觉到了自己心中升腾而起的温情。

    不论那个高维文明究竟怀有什么目的、又想要借助这个宇宙对人类做些什么,都已无关紧要了。他惟愿ta们再给这个宇宙8秒,让他和祁涟在这里安稳地度过一生。

    浓云酝酿了一天,到了夜晚,大雨如期而至。

    因为害怕麦子被雨水泡坏,祁涟去打谷场连夜收场。薛垣不会干农活,帮不上忙,只好独自待在家里。等得久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到了几点钟,一阵轻微的“咚咚咚”把他扰醒,是从门的方向发出的。

    薛垣的第一个反应是:祁涟回来了。

    正要去开门,脑中倏地打了一道闪电:不对,不可能是祁涟。

    屋子的门是用“阿尔戈号”的舱门改造的,并未安装锁闩之类的东西。金属门板在电磁力作用下合拢在一起,按一下旁边的按钮便会自动打开。

    如果是祁涟回来,他不但不会敲门,还会尽力放轻动作,以免惊动薛垣。

    那…………门外会是谁?

    一阵寒意直蹿上薛垣的背脊。他想起一篇只有一句话的科幻:地球上最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无声地打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有一把老式军|用|手|枪,点四五口径的勃朗宁1911,是考察队的一名成员带来的私人藏品。为防止走火,平时拆卸散了收在木盒子里。

    薛垣迅速把手|枪拼装起来。其实他很怀疑门外是某种非人类的东西,枪|械可能根本没用。但出于特|种|兵的习惯,手里拿着武|器总会稍微安心一点。

    装好了枪,头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薛垣把子弹压入膛中,紧贴墙根快速潜移到窗边,双手持枪背靠墙壁,以最小的动作侧目探视。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子

    外面空荡荡的。

    门上一盏小灯发出微弱的光,照亮黑夜中飘洒的雨丝。廊下整整齐齐摆着一排容器,是薛垣白天放在那里接雨水的。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是风,刚才的声音一定是风。薛垣这样自我安慰着。

    忽然,一只广口玻璃瓶摇晃了一下,咣当一声翻倒在地上,看上去就像被谁不小心踢了一脚。

    ……雾草!是风是风,一定是风!(≡д≡|||)

    然后,那只瓶子又重新站了起来,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它扶起。

    ……是风是风是风……奶奶个熊不带这么玩的啊啊!!老子最怕灵异事件好吗!!(〒▽〒|||)

    牙一咬心一横,薛垣猛地按下门边的按钮。两扇金属门“唿啦”一声倏尔开启,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正举着枪确认四周的动静,偏巧空中“咔啦”一个炸雷落下。薛垣一惊之下,条件反射般对着广口瓶附近连扣扳机。“砰砰砰”一阵乱响,瓶子应声爆裂,玻璃碴和水花四处飞溅。

    安静了片刻,那个要命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声源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门板传声时的震动。只是,这一次声音变得极有规律,一直缓慢而清晰地重复着相同的节奏,很像莫尔斯电码。

    薛垣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在心里默数着长短间隔的频率:

    vanya(万尼亚)

    薛垣呆住了。

    叫他“万尼亚”的人很多,但会用莫尔斯电码这样跟他交流的人,就只有一个。

    “父亲?”这个称呼一霎脱口而出。对他而言,这已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词语。

    敲击声仍在继续,并开始变得时远时近,像在引导着他走出去。

    薛垣定了定神,收起手|枪,循着声响的指引迈出房门。

    冰冷的雨水倾洒在他身上,但只有一霎。

    他发现,自己的视角变得奇异:他正在从一个从未见过的角度回望自己刚才置身的房间。

    他小的时候,常在画报上看见一种叫“考眼力”的儿童画:各种姿态各异的小人儿被铺陈在一幅很大的画面上,但没有前后遮挡或近大远小的透视关系,可以看到每一处细节。幼儿园的老师总是给小朋友们看这种图,让他们比赛谁先找出画里正在做某件事情的某个人物。

    从四维空间看三维空间,就有点类似从三维空间看这种画。习以为常的透视关系消失了,每个物体都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毫无遮蔽地祼裎,失去了内外之分。

    他明白过来,这里是四维空间,他正处在那个多出来的维度上。

    他看不到第四个维度,就如画在一张纸上的小人无法穿透纸面看到三维空间。但他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纵深。

    佛教《维摩诘经》记载,维摩诘居士的房间很小,仅有方丈之地,然而“其室广博,包容无所妨碍”。

    现在想来,那个方丈室可能就是四维空间吧?

    薛垣小心翼翼地朝房子挪了一小步。周遭恢复了正常的景观,他站在房门口,雨水落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退出了第四个维度。

    敲门声随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加急切:万尼亚,万尼亚,万尼亚。

    薛垣再次进入了第四个维度。

    “万尼亚,你好吗?”有人在他身后说话。

    那种别具特色的抑扬声调,薛垣绝不会错认。父亲的一大爱好是诗歌,常常在家里打着拍子分析音韵,以至于母亲笑他“连讲话都是五步抑扬格”。

    回过头去,看见父亲在对他招手微笑。“这个宇宙里有一些点,可以与四维空间直接相通。我不能到三维空间去,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把你叫来,希望没有吓到你。你现在看到的我是一个数据体,所以我可以呈现出三维的样子。”

    “……数据体?”

    “是的,我接受了‘上传’。唔,那大约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说出“十几年”这几个字时,父亲的语气明显充满了不确定,就好像时间跨度对他来说是个很陌生的概念。

    他紧接着解释了这一点:“抱歉,我对时间跨度的感受已经很模糊了。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薛垣发现自己一直在重复父亲的话,除此之外便不知该说什么。

    “哦,这么说也不准确。”父亲笑了笑,那神色令薛垣油然感到亲切。“时间还是有的,但不是线性的。这是一个六维时空,四维空间加二维时间。”

    人类的世界是四维时空:三维空间加一维时间。

    空间可以在前后、左右、上下三个方向上延展(x轴、y轴和z轴),构成我们每日生活于其中的世界。

    而时间则只有一维(w轴),永远沿着一个方向延展,一去不复返。因此,人类的历史是线性的,抓住一条时间轴,就可以串连起所有的事件,犹如一根绳子穿起的珠链。

    如果时间增加一个维度,那样的时间就不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平面。在这样的时间里发生的历史不是一条珠链,而是一张网。

    “……我没办法理解。”薛垣摇摇头,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他无从设想,那样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一个时间平面上的时间线是无数的,可以在每一个时间节点同时做出无数种选择,将会有无数种历史并存——不是以平行时空的方式,而是在同一个时空内并存。

    “用不着理解。”父亲说,“这很难依靠单纯的想象去体会,必须亲自到这样的世界里才会明白。我得承认,对于生活在三维世界里的我们来说,这是很具有诱惑力的。当初ta们就是这样说动了我,让我同意上传。”

    又是“上传”。

    薛垣稍稍平复的好奇心再次被这个词勾起,忍不住探询:“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沉吟一下,“打个比方好了,就相当于把一份实体文件扫描进电脑,获取它的pdf电子版本。那之后,实体书依然存在,只是多了一份电子版的复制本。”

    当年脑中那个声音出现时,薛父并没把它当回事,甚至是带着几分游戏的心态与ta们对话。ta们提出希望扫描他、获得他的“灵魂复制本”,并再三保证,这对他的本体没有任何影响。于是薛父同意了。

    如ta们所说,扫描的过程极快,没有任何感觉。那之后,薛父实际上分裂成了两个版本:生物实体版仍旧在地球上过着原来的生活,什么都不曾改变;电子复制版作为样本被传送到高维文明的世界,与ta们共同生活。

    后来,生物实体版的薛父精神失常、抑郁而终,而电子复制版则没有这一段记忆。

    父亲指了指他来的方向:“这个宇宙是一个程序,一个批量上传的扫描软件。它设定了一个运行周期,在一段时间内是开放的,接收从外部进来的实体——也就是你们。时间一到,整个程序就自动关闭,开始扫描。对你们来说,就是这个宇宙坍缩了。然后,这个宇宙会把你们的质量归还给原先那个实体宇宙,电子版的灵魂上传到赛博空间。”

    薛垣并未感到特别讶异。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他的神经已经有些麻痹了。

    他只是思索着父亲的话。在实验室里,他长年累月做着这样的事:建一个模型,设定一些基本参数和规则,让它自由运行。那种自组织形式,与生命的产生与进化惊人地相似。

    如果说人类所生活的宇宙也是一个模型,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物理法则就是程序的参数。光速之所以是每秒30万公里,是因为输入的参数就是“c值=30万公里/秒”。

    类似地,也可以用计算机来解释为什么“墙”内外的时间流速存在差异:处理器时钟频率不同。

    与“墙”外相比,“墙”内的宇宙显然拥有更高效的处理器,运算速度提升了26亿倍。

    他猛然想到,太阳原本50亿年的演化历程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个速率之比也是26亿比一。

    他忍不住把心中的猜疑问了出来:“我们原先宇宙,难道也是一个程序?”

    “是这样的。我们宇宙中所有的一切,地球、太阳、星系,都是程序里不同的模块。ta们觉得原来的处理器工作太慢,想在新的高频处理器上运行我们的宇宙。没想到负责这工作的程序员弄出了一点小差错,忘记把太阳系模块整体迁移,只把太阳模块单独移了过去。所以ta们又设置了一个相似的运行环境,希望把人类迁移过来。”

    “…………”薛垣无言以对。人类的世界天崩地裂,原因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技术失误。

    他紧接着想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上传之后,我们会怎么样?可以回到原来的宇宙了?”

    父亲的表情变得紧张:“不,批量上传与个体上传的程序不一样。我刚才说了,扫描结束后,这个宇宙会把你们的质量归还原本的宇宙,以保持质量守恒。但仅仅是质量。你的实体会被还原成基本粒子,而不再是生命形态。”

    薛垣恍悟。简言之,这个宇宙是一个扫描仪≈粉碎机。

    进入这里的人,将在未来某个特定时间被批量扫描,复制数据体的“灵魂”,上传到赛博空间。

    上传之后,数据体“灵魂”确实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了永生:在量子层面上,数据作为一种信息,是永不湮灭的。

    但那种永生已经与生物实体毫无关系了。

    第1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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