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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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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不科学 作者:五色龙章

    第19节

    沈老师轻轻一笑,小脸上满是女性最喜欢的纯真之色:“那样可就介绍不了小千世界的风土人情了,圆光卖不出去,广告岂不白打了?何况长老这本书可不是给我们做广告的好处,而是补偿我与清光的清名的,文华宗若不想予以补偿,我也没法可想,只有在节目上讲清经过,请观众来评理了。”

    文华宗女长老们被两个元婴萌得不分东南西北,差点忘了刚才打了他们长老的也是这俩。想起许钜子被身长不过他腰的小元婴打得满殿躲,至今还没能出他的笔椽殿,云舒长老就轻咳了一声,重谈了植入广告方式。

    沈老师对往圆光里插广告特别熟,短短几句话便主导了谈判方向,敲定了万仙盟能接受的方式:“我们在拍摄途中如果遇到战斗,可以使用《春秋》并由主持人亲口介绍其来历,并有三次以内机会提到文华宗之名。”

    三次提名换一本灵宝级的《春秋》,着实让人心痛。可是如果再加上他们笔掾殿长老以后少挨几顿揍,这个代价就也值了。

    这两个妖精被人远远送出文华宗,许钜子才从蒲团上爬起来,叫学生们取来笔墨,铺开一卷千里传影笺,当场给千蜃阁写了一段新剧情。

    “清白?哼,你们俩要真清白,能千里迢迢上门来打我?”

    他运笔如飞,立刻又编出了一小段曲折委转的情感故事:太初一族之所以要杀害应清光,是因为世子太初诚也爱上了沈九!可沈九的真爱另有其人,太初诚满心嫉恨,又不想在沈九面前表现出自己黑暗的一面,于是努力掩饰妒意,交好应清光,一边忍受着心上人和情敌在自己面前秀恩爱,一边又设计各种计谋拆散他们……

    写着写着,连他自己都感动得不行,用衣角擦着眼泪,同情地叹道:“我跟他置什么气呢?他和应龙经受了多少波折痛苦,那么多人想拆散他们,最后果然阴阳两隔,就连爱慕他到不惜扭曲黑化的太初世子也隐居避世,简直太凄凉了……”

    传影笺上的东西都是同步传送到千蜃阁的,粹玉长老与弟子们读着读着,也是说不出地伤感同情,连夜给这段故事加配画面。不过与沉浸在沈、应旧情里的许钜子不同,维护游戏的这群女修都知道沈屏山梅开二度,老鸟吃嫩蛇的事,所以整个故事的基调在遗憾伤感之余还留了一丝积极向上的希望。

    索性就在旅游版里把这段新感情也加进去吧,以后修仙、战斗版再升级,就和旅游版合并,让玩家看到这场万年绝恋的后续。

    整个《元泱苍华》游戏都经过了一遍修整,使得画面更精致逼真,npc的力量和性格更贴近原形,唯一不变的就是不人道的考试制度。

    公测开始后,粹玉长老便去了趟游戏里的执天阁,寻找应该还在里面应付月考的清景和沈屏山。可这回她寻遍游戏,竟也没找出那两人的下落,只好又从现实中传音万仙盟,问他们怎么没进游戏。

    她还得多问些细节,好把两界第一痴情奇男子沈屏山移情别恋的情节编得更真实感人呢!

    可她终究也没得到回覆,诸天万界之旅仅有的两位工作人员早在游戏公测开始前就已经收拾包袱下小千世界去了,纪实司空无一人,她的消息根本没能递到沈屏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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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了网游剧情在心头蒙上的尘垢,沈老师就带着蛇精回了万仙盟,重启传送阵,转道小千世界做节目。这座小千世界比他们以前去过的都要远得多,光是传送到此方宇宙便花了大半天工夫,再从宇宙膜落地,又是整整半天。

    传送阵光落尽之后,他们便落到一片灵气十足的田野上,身旁便是黄土铺就的大道。顺着这条路前后看过,一边是座环抱田地的温润小山,山脚下有一辆乌篷马车正朝他们驶来;另一边再远些是一座半隐林中的宽广山庄,上横一块乌木牌匾,刻着“荧惑山庄”四字。

    沈老师眯起眼望了望周围灵气,便赞了一声:“这个世界灵气充足、气运稳固,天道压制之力也不算强,正适合元婴历练。把身体收起来吧,就这样做完一期节目,收视率肯定能达新高,你的元神也够凝练了。”

    “哦!”清景一向听他的话,元婴当即从顶门飞出,化作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落到地上。沈屏山挥手将他的肉身收进自己开辟的小世界温养,然后拿出尚贤阁赞助的小衣服,朝着元婴温柔一笑:“过来,我帮你穿上。”

    他手里拿的是一套按着比例裁小的飞鱼服,色作深红,腰间系着宽玉带,带纽雕成狮子蛮,穿起来本该是很威严的。可惜清景这元婴还太小,长得又白白嫩嫩的,一双眼圆溜溜的含着水光,下巴上还带点婴儿肥,再有官威的衣服也给他穿成了萌萌的小裙子。

    沈老师手里提着发簪、发网和小帽子,一遍遍换发型和配饰,比划着怎么弄更可爱。这么拆拆挽挽之中,小山那头头驶来马车便不知不觉靠近了他们,很快就能到达人类视力极限,看到他们两人了。

    清景被折腾得够呛,看到那车就跟看到救星一样,连忙按住沈屏山的手:“别弄了,再让人看见你。难道这期你也跟着现身采访吗?”

    实际上被人看到也无所谓,只要剪掉这段就好了。可是看到小清景这么不乐意了,沈老师也只好收了手,在他发间插上一枚千蜃阁赞助的赑屃簪,爱怜地摸了摸蛇头,化作一只雏鸡般幼小的双足金乌窝在他肩头。

    小小的沈老师萌度和口感直翻倍,大小搁在过去正好可以一口吞掉。清景没忍住,把他从肩膀上弄下来,照着肉厚丰美的背部和腹部狠狠啃了一顿,啃得他羽毛湿哒哒地沾满了口水。

    蛇精一边舔着,沈老师就无奈地伸长脖子够向腹背,把湿淋淋、乱糟糟的毛发梳理整齐。偶尔舔到不该舔的地方,沈老师也会在他舌尖上轻轻啄一口,却不敢用真火烘干,生怕不小心烫了他的舌头。

    两人正蹲在路边舔毛,那辆过路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拨开车帘,从车内传来一道微微带笑的低沉声音:“那个孩子,你是饿了吗?可不能随便抓到什么就吃,想吃东西就到我车里来吧。”

    “拐骗犯”三个大字顿时在清景灵台中飞舞起来,他猛地回头,目光穿透车壁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人。

    那个身上气血旺盛,体内有一股特殊气息在运转,其中掺杂着少许灵力,识海也比常人宽广。而给他驾车的车夫看着就比地球人强不了多少,至多就是天天体力劳动和人不锻炼的差别,身上没有半分灵气。

    那人撩开车帘,露出一副俊雅风流的面容,眼神亮若寒星,另一只手里托着个黑色方食盒,笑道:“来吃吧,那只鸟儿是生的,哪能当饭吃。”

    清景从来就没有过“不食嗟来之食”的意识,托着小金乌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仰头望向那个人类。

    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倒不像拐骗儿童的。

    四目相对,车上的人脸上浮现出一片惊叹之色,翻身下了车,空着的左手探向清景,控制不住地要去摸他的手。清景连忙抱着金乌倒退了几步,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我可报警了啊!”

    “抱……什么?”那人伸出的手晾在空中,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观小公子根骨绝佳、灵气内蕴,想问问你是哪家的子弟,拜了师父没有。我是云州陆平原,若你没拜师,我倒想收你做个徒弟。”

    这个世界的群众还是蛮和气的嘛。清景也和善地对他笑了笑,仰头答道:“我叫清景,是出来旅行看风景的,不需要老师。不过相见也是有缘,你能告诉我这世……这附近有什么比较新鲜、比较特殊的事发生吗?”

    陆平原差点被他这一笑萌化了,忍不住跳下马车,把食盒打开递给他,笑眯眯地说:“那边的山庄里就发生了些新鲜有趣的事,我正要去见识,只是不知道你家里人同不同意你和我一起去。”

    那座“荧惑山庄”?清景扭过头看了一眼,郁郁苍苍的茂林中半掩着一片古朴高大的建筑,看外表倒还不错,只是有点阴冷,不像能吸引游客的地方。

    他本想摇头,伸到鼻子底下的食盒却硬生生地把这个动作扳住了。食盒里盛的都是他喜欢的肉食,香气厚重,光看着就引人食欲:有烤得焦黄香脆的羊肉馅饼,有切成小块的麻辣兔丁,带着点甜香的酱板鸭,酿着肉馅的口蘑……

    一双淡黄的象牙筷也递到了他手里,清景这下就客气不起来了,伸筷先夹了兔肉丁。他从没吃过这么辣的东西,辣得直吐信子,可又香得舍不得往下咽,连骨头都嚼碎了才吞下去,结果辣得直流眼泪。

    他揉了揉发涩的鼻子,正在考虑是吃块肉饼还是鸭肉压压辣味,一个水囊就出现在了面前。清景毫不怀疑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然后立刻喷了出来,委屈地传音沈老师:“呸呸呸,太难喝了,沈老师我要喝可乐!”

    “有人看着呢,不能喝,忍到没人的地方我给你弄出来。”沈老师伸出小翅膀摸了摸他的耳朵——现在他的体形也是圆滚滚的,小翅膀比身子还短,再想摸蛇精的头顶却是怎么也够不到了。

    看到沈老师这样,清景就觉着喝点难喝的饮料一点也不要紧了。他扔掉水囊,接着夹肉吃,陆平原却及时伸手抄起了水囊,摇着水囊说:“这是消食去火的清凉饮子,你小小年纪不该吃太多辣,最好喝点祛火。”

    清景嫌弃地看了眼水囊,接着吃肉,边吃边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肉的?那座山庄是什么地方,你去那儿干嘛?”

    当然是因为看见你要生吃那只鸟了。陆平原看了金乌一眼,含笑答道:“荧惑山庄是铸剑的地方,我收到庄主的帖子相邀,去他们山庄观礼,还可以挑一柄剑带走。你喜欢学剑吗?要是喜欢,我便带你也去挑一把,你家人在哪儿呢?”

    清景从满嘴肉块里挤出一句:“我没家人,自己同意就行。”

    他本想吃完了再爬到车上,陆平原却从背后抱起他,把他连饭盒一起搁进了车里。前头车夫再度扬鞭,马车颠蹬颠蹬地跑了起来,没多久便进入了那片山庄的范围。

    越靠近山庄,清景便越清楚地感觉到一丝丝凉气向身上涌,吃饭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些。

    吃完最后一块肉饼,马车恰好停在了荧惑山庄大门口。从敞开的大门往里看,面前是一片宽敞的院落,还有几个当地群众站在院中迎接他们。

    跟着本地人走,待遇就是不一样。

    清景搁下饭盒,正要跳下车座,身后的陆平原便先出手抓住了他,把他夹在腋下带出了车外。车夫和他打了声招呼,便驾着马车往来路去了,山庄里剩下的人便都迎上来跟他们打招呼。

    一名穿着粗布短衣,腰挎长剑,露出一带肌肉结实的胸膛的大汉首先迎上来,含笑问道:“在下江左吕思,不知贤父子怎么称呼,可是收到‘落星笺’,来观星皇剑出炉的?”

    他身后还有一名布衣老者,一名窈窕少女,一名带剑少年,一对中年夫妻,都迎上来招呼陆平原。那名少女大胆地给他抛了个媚眼,娇俏地问:“妾身华山闻玉英,阁下莫非就是剑骨侠心陆平原陆大侠?我倒不曾听说陆大侠成亲,这孩子是你的么?”

    陆平原一边跟人见礼,一边给清景介绍:“那位是磨剑老人封竹生,那对夫妻是江北大侠孟藏风、白慕香夫妇,那位少年的剑身微含金丝,应当是文侯剑赵初鸣,都是用剑的高手。”

    又向众人介绍道:“这孩子是清景,我看他根骨奇佳,有意收作弟子。”

    这群人似乎都是本世界的名人,互相吹捧了一阵,大汉吕思便说:“我们也是今天才赶到荧惑山庄的,可是直到此刻也没见到主人,就连仆人也少见。刚才有个老头子把我们撂在这里,说是主人正在炼剑的要紧关头,让我们别进去打扰,过会儿有人来安排我们住下。”

    陆平原便点了点头:“既然是主人家有事,我倒不介意等一等,不过这孩子吃不得苦,希望他们能早安排下处吧。却不知之前到的客人都在哪儿,大家若能凑在一起讨论剑道,也是一大快事!”

    吕思也不知道之前来的人在哪儿,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唯有那位白夫人踌躇一阵,答道:“我夫妇有一位好友也曾说过接到了荧惑山庄的帖子,不知如今到也未到。不过他家离此地比我家更近,或许已经到了。”

    只是他们来到这儿之后,却没能联系上主人和客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又等了一会儿,天色渐晚,庄后林间吹过阵阵凉风,似乎能穿透衣裳,寒意刺骨,众人都微觉不适。清景这个冷血动物更是不喜欢冷风,却是众人当中表现得最无所谓的,因为这风并非节候之风,而是一道道至阴之气。

    闻玉英穿着纱裙,最不耐冷,环抱着双臂打了个颤,问众人:“也不知这么大的山庄,下人都去哪儿了,那老管家竟也不安排个坐的地方就走了。咱们不去打扰主人,要不要先随意找个房间坐下?”

    众人都想答应,又有些顾虑,陆平原看了清景一眼,附和道:“那边厅门正开着,咱们只进去休息一阵,不碰山庄里的东西也就是了。”

    他抱起清景率先走向正厅,其余众人也跟随在了他身后。却没人注意到,在他们背后,荧惑山庄的大门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缓缓关上,最后悄无声息地合到了一起。

    清景肩上的金乌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头,看了那座牢牢关紧的大门一眼,眼中金光流转,却未发出声音,扭回头重新伏在了蛇精肩头。

    ☆、第99章

    厅堂宽阔明净,外面吹进来的寒风也弱了不少。闻玉英关了半扇厅门,坐在门后那排交椅上,总算是避开了阴风的直吹。可是厅里虽然无风,却也有种透骨的湿凉,坐久了就从脚底刺进来,众人不得不运功抵御。

    又过不久,厅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名穿着酱色茧袍的老家人托着一个木盘进了大厅,盘上有七盏茶水,进门便闻得香气四溢。

    闻玉英等得最不耐烦,见他进来便抱怨道:“罗管家,你可算来了!我们在这院子里等了一下午,又冷又饿,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主人家若是真有事不能招待,我们去找家客栈先住也行啊!”

    罗管家谦卑地笑着,点头道:“方才客人没来齐,我荧惑山庄又着实抽不出人手,怠慢了贵客。如今陆大侠和这位小公子也到了,荧惑山庄自当好生招待诸位。”

    清景忽然“咦”了一声,眯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老管家,自言自语般赞叹了一声:“这家真有钱啊,居然用得起……当仆人。”

    他肩上的金乌扇了扇翅膀,那个最重要的词便被抹掉,无人能听到。陆平原含笑伸出手去摸他的头顶,逗他说话:“你家里有仆人吗?我看你打扮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个官宦子弟。”

    闻玉英也歪过头看着清景,好奇地问:“陆大侠不是这孩子的师父吗,怎么不知道他家中情形?”

    陆平原的手被清景拍开,可惜地落到他肩膀上,轻轻拍着,解释道:“我也是在山庄外遇到这孩子,看他根骨资质极佳,又合眼缘,才动了收弟子的念头。他说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大约是附近哪个大户的小公子吧。”

    那对中年夫妇也很喜欢孩子,夫人白慕香从荷包里掏出几块松子糖,朝清景招了招手:“到姨姨这里来,姨姨给你糖果吃。”

    老管家恰好将茶送到陆平原桌上,黑黝黝的眼睛看向清景,脸上的雏纹慢慢挤成一团,也含笑夸了一句:“小少爷白白嫩嫩的,真是可爱。”

    放下茶之后,他还从盘子上拿出了一盘热腾腾的桂花糕,凝白如玉,浇了香气扑鼻的桂花酱,看着就引人食欲。

    清景倒是不那么爱吃点心,又刚吃了一盒肉食,只闻了闻糕饼里没什么不好的气味,就把桂花糕推给了陆平原,大方地说:“你刚才请我吃饭,我就借花献佛,也请你一顿。”

    “清景真懂事,师父不爱吃甜的,你自己吃吧。”陆平原推过点心,抓住他的小手按了按,心里比吃过还满足。他家里虽有一堆子侄,可都是从小就淘得要命的疯猴子,吃个饭能种一院子,哪儿见过这么可爱贴心的孩子?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到清景面前,看他吃得两腮鼓鼓地,满心满眼都是笑意。白夫人也忍不住偷看他,直到罗管家送茶过来,才终于想起自己的朋友也收到庄中请帖一事,当场问道:“罗管家,主人有事不能出来待客,那之前来到山庄里的客人们呢?我夫妇的好友徐方礼也受邀来山庄观礼,不知到了没有?”

    罗管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缓缓点头:“徐大侠已经到了,只是这两天他观家主炼剑,也耗费了不少精神,正在休息。大约晚上就能来和贤伉俪相见了。”

    白衣少侠赵初鸣冷笑道:“徐大侠和孟大侠夫妇齐名多年,三人都受了荧惑山庄之邀来,一个能看铸剑看到累得起不来床,别人连想见见贵庄下人都不见不着,荧惑山庄的待客之道真是别致。”

    孟藏风轻咳一声,起身说道:“我们夫妇倒不是要攀扯贵庄,只是进来之后就见不到人,心里实在有点不安。”

    罗管家脸上的皱纹顺着嘴角流下来,抿成了个十分愁苦的神情,唉唉地叹了几声:“少侠说得是,既然孟大侠夫妇想早见友人,老朽就替二位通报一声。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庄主吩咐老朽好生招待诸位,不如等用过饭再到房里见面吧?”

    众人等了一下午,的确也都是又冷又饿又累,罗管家送饭上来,便都围坐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山庄虽然环境阴冷,管家也不是正经人,吃的东西倒还不错,都是新鲜的肉类菜蔬,煎炒烹炸,做得十分地道。

    江湖中人也不讲什么礼节,吃饭时仍然在议论荧惑山庄的古怪之处,清景也跟着灌了一耳朵关于这个山庄的八卦。

    这个小千世界灵力比其他世界充足,所以虽然没有正式的仙道,武道却特别兴盛。就连皇室、世家也都有一项压箱底的武学传承,江湖高手辈出,这个荧惑山庄庄主就是有数的高手之一。而他们山庄最出名的还不是武功,而是铸剑,炼出来的剑据说能和主人心意相合,提升剑者的剑法和真气。

    就在今年年初,这座荧惑山庄庄民种地时忽然掘出了一枚剔透似水、温润如玉的陨星碎片,庄主罗知信便决定用沧州乌铁与这枚星屑铸造一柄前所未有的剑中皇者。

    那柄剑从年初开炉,历经半年却始终没能铸成。听说这位庄主为了这剑不吃不睡,甚至还曾把血投入剑炉,想用人类精血融合星屑,结果大病一场,却仍是没有进展。可是从十几天前的九月初开始,武林中却陆陆续续有人接到了落星帖,帖上写明荧惑山庄的星皇剑很快就能出炉,请他们到庄中观礼。

    清景忽然问了一句:“送信的是什么人?”

    陆平原本想叫他不要插嘴,可是看到那张粉嫩嫩的小脸就舍不得说什么重话,低着头答道:“就是个普通仆人。”

    闻玉英也笑道:“是啊,就是荧惑山庄的仆人,和武林一般豪侠的家仆差不多,没什么特别。”

    孟藏风夫妇和赵初鸣也是一样的回答,少年虽然傲气,对上还不到他腰高的元婴却也板不起脸来,说完话还偷偷看了清景几眼。唯有封老剑客没拿他当孩子哄,而是很认真地问:“难道你这小孩子也觉出什么不对了?”

    的确是太不对了。偌大一座荧惑山庄竟然无人出来迎接他们,之前先到的武林同道也不见人,都让人心里不安。

    封竹生正想再说些什么,罗管家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厅里,厅门大开,带起一阵细细的凉风。封竹生缓缓闭上嘴,只是双眼一翻,锐利的目光在罗管家身上扫了一圈。

    罗管家恍若不知,恭敬地低头道:“天色已晚,请各位随老朽到客院休息。”

    不知是光线阴暗还是角度不同,他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比白天少得多,人也似乎有了点精神。

    等了一下午,终于能进客房了,闻玉英激动得第一个跳起来,振臂高呼:“走走走,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已经够累的了,正想好好歇一歇。”

    赵初鸣也坐得无聊,立刻跟着起身,剩下的几人跟着起了身,随罗管家出了客厅,从廊下三绕两绕,便绕到了一处桂树飘香的宽阔院落。

    院里坐北朝南,共五间宽敞明亮的青砖瓦房,每间都隔成了一暗两明三间,东西两侧是仆人住的小房子。光正房就能容纳他们一群人住下还有富裕,可这么大的院子里空无一人,连虫鸟的叫声都听不到。

    罗管家咧嘴一笑,声音带着森森寒气:“天色已晚,各位进去后最好不要再出来走动了。孟大侠伉俪也不要着急,就在房中稍等,徐大侠会来找你们的。”

    陆平原伸手按住清景的头,把他紧紧拢在身侧,问罗管家:“罗管家,不知我们何时才能拜见庄中主人?”

    罗管家低头掐算了几下,摇头道:“还不到时候,剑炉刚封,这一炉还要消化一阵,诸位安心等待,到时候敝庄主必定亲自来迎接你们。”

    清景甩开陆平原热烫的手掌,目光始终牵绕在罗管家身上,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好奇,仿佛有许多事想问又不知问谁,又像是已经得到了解答,却又不满足于已知的答案。

    陆平原虽没刻意看着他,却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微挑起来,带着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宠溺和纵容说道:“一会儿咱们让封老爷子先挑房间,然后再让孟大侠夫妇挑,清景是好孩子,得懂得礼让长辈对不对?”

    清景轻咳了一声,没告诉他们自己才是这院里辈份最高的长辈——沈老师虽然年纪比他大点,可他们前世是朋友,这辈子又睡过,辈份是一样的。

    尊老爱幼的问题可以不论,跟谁睡这个问题可是关系到他这些日子的性福,必须坚决反对!罗管家走后,他就主动开了口:“我要自己住一个房间,房子不要太大,床够大就行。”

    自从沈老师被封印,平常只能啃啃小鸟过瘾,在盟里还被人事部监视,干什么都不方便。好容易离了万仙盟,在这小千世界里就能痛痛快快地吃胸脯肉!大腿肉!三角肌!八块腹肌!

    当然,还有更久没吃到的,热乎乎滑嫩嫩还越吃越大的小金乌……想想就要流口水。

    他很自觉地抬手擦了擦嘴角,眼珠往右转,余光扫过沈老师,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幸的是,他现在实在太矮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不光陆平原,就连其他几个人都看到了他对着金乌抹口水的样子,被他贪吃的小模样逗得喜不自禁。

    陆平原强忍笑意,板着脸道:“不行,你一个小小孩儿哪能独自住一间屋子!咱们师徒还是要住一起,师父在外间,让你睡里间自己一个床就是了。”

    小孩子自己睡容易踢被子,他半夜得多跑几趟给他盖上。

    封竹生年纪最大,就住了正中那间,孟藏风夫妇和陆平原师徒分别住了左右两间,两个年轻人就住到了两翼。房里陈设整齐,干干净净,床上已经铺设好了铺盖,桌上摆着灯烛和茶具,门口盆架上还摆着水盆和手巾。

    清景元婴之身,不沾尘土,自然不需要这些,进门就奔向里间的大床,迈着小短腿一蹦就蹦了上去,在软软的被窝里打了个滚,抓着沈老师压在胸口下。

    陆平原被他气笑了,过去就拎着他的领子命令道:“快下来洗漱、换衣服,哪有这么囫囹着就上床的!今天一天也累着你了,早点睡,明天我教你习武。”

    清景无奈地放开沈老师,就着温水胡乱洗了把脸。陆平原自认当了人家师父,就主动要照顾弟子,拿布巾拧了热水给他抹脸,又给他抱到床上,脱掉鞋袜,解了外衣。

    再往下脱清景就死活不让了,陆平原也拿他没办法,笑骂了句:“人不大,事还不少,真是小人精。”

    清景翻了个白眼儿,传音问沈老师:“我要是说我其实比他还大,就是脑垂体瘤长不高,他能信吗?”

    当然不能,这个世界历史较短,人类连脑垂体是什么都不知道。金乌伸出短短的小翅膀拍了拍他,鼓励道:“忍忍吧,等他走了我就把你肉身拿出来,你现在这样有些事也不方便做。”

    可不方便了,让人说抱就抱的,要不是为了凝实元婴,他非得回到身体里再也不出来!

    陆平原拿过被子给徒弟盖上,吹了房里的灯火,自己去院子里打水洗澡。仲秋天气微冷,井水本应稍暖一些,可不知为什么这院里的井水竟有刺骨之感,要不是他习武多年,气血旺盛,这个澡险些洗不下去。

    正在擦身时,他忽然看到一个身影缓缓挪进了院子里,走得极慢,脚步轻飘飘地全无声音。他本想拦下那人,可借着透过窗户的灯光看到那些的面容,正是孟藏风夫妇正在等的中州剑客徐方礼。

    陆平原放松了全身肌肉,拱手作揖,和他打了个招呼。徐方礼仿佛没看到他似的,径直走向孟藏风夫妇所在的房间,抬手敲门,发出软绵绵的响声。

    陆平原也不想和他计较,摇了摇头回到房里,先进屋看清景有没有踢被子。房里没有灯火,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他只好伸手去摸,摸到床中间该是小徒弟肚子的地方,指尖却忽地摸到一片冰冷滑腻。

    那绝不是人身体该有的温度!

    陆平原厉喝一声:“清景!”

    房中并无回音,门外院里却响起了一声高亢的惨叫。

    ☆、第100章

    陆平原的手指冰凉。

    他刚用井水冲过身体,体温本就比平常低,摸到那片冰冷的皮肤时,心更是比手还要冷。

    可床上那具身体却比他的心更冷。仅仅触摸了一下,就能感觉到刺骨之寒,如同外面的石头木器一样,哪儿还感觉得到半点热乎气儿?

    他的手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院外有凄厉的叫声响起,更给这森寒的天气凭添了一丝阴森鬼气。声音是从孟藏风夫妇那边传来的,凄厉高亢,像是妇人的声音。刚刚他看到徐方礼敲了孟氏夫妇的房门,这一转身就传来惨叫,这叫声必定与徐方礼有关。

    徐方礼和孟氏夫妇交情深厚,怎么会伤害他们?刚刚他在院子里已经看出徐方礼有些古怪,早知就该多问一句。可是清景人在房里也出了事,那边或许也和徐方礼无关,而是有人潜入……

    他脑中乱糟糟的想着,弹到空中的手又被意志强压着落下,稍稍上向,摸向了该是清景胸口的地方。这回他没再被寒意吓住,手稳稳地落到那具冰凉的身体上,手掌随着肌肉起伏游走,想摸摸他心口还有没有热气。

    掌心下的皮肤有着幼儿特有的柔嫩,骨骼却有些对不上——他的手本该稍稍错开就能摸遍清景的胸骨,可是顺着柔软的肌肉挪了几寸,指尖却还摸不到胸膛圆润的外廓。

    这具尸身不是清景!

    一道电光从他脑海中闪过,陆平原屏住的气息终于松动,轻轻吐了口浊气,然而下一刻又浑身僵硬起来。

    如果这具尸体不是清景,那他还没正式收到手的徒弟上哪儿去了!

    他的手下意识握紧,指尖陷进了那片冰冷柔软的胸膛里。正欲抽手,掌下柔软的肌肉忽然颤了一颤,一只和胸膛同样凉滑的手握住了他的腕子,用不容反抗的力道推开他的手。

    诈尸!

    陆平原再想不到别的可能。若不是他自幼习武,见惯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较常人大胆、沉稳得多,这时候只怕也要像间壁那个女子一样叫起来了。

    门外灯火渐明,同住的几个侠士都被吵了起来,去孟藏风夫妇家看热闹,依稀还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这一晚上尽遇到乱力乱神的事,陆平原恨不能立刻出去,又怕惊了床上这具不知哪来的僵尸,犹豫了几息,一个更要紧的念头却冲到脑海中,让他忘了诈尸的恐惧。

    他反手握住那只凉滑的腕子,眯起眼盯着床上半抬的人体轮廓,冷声问:“你是何物,怎么敢睡在这里?我徒儿呢?”

    床上那个赤条条凉冰冰的人影终于出了声,声音清越如泉水,吐息也带着丝丝寒意,低声说道:“陆大侠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清景……的父亲。”

    他坐起身来,上半身就被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得显出了轮廓,似乎是微微低着头的,身上也没穿衣裳。陆平原忆及刚才的手感,也确定他身无寸缕,自己在人家胸口摸了半天,似乎有点……

    他站在床边,手晾在半空中正不知该不该道歉,床上那人却比他还心宽,摸着衣裳披到身上,极自然地命令他:“开一下灯,这么说话有点怪。”

    陆平原略作思索,才想通“开灯”的意思,回身点亮油灯。灯芯火光摇曳,昏沉沉地照着房间,并没驱散方才那种诡异的气氛,浓重的影子反而加重了阴森感,再加上门外传来的惊叫声,更是让人心冷。

    他忍不住问道:“孟大侠夫妇那边,也是你的人去闹了吗?”

    说话间,他的头转向床上,便看到了那个身体冰凉,被他当作鬼的人。

    他身上披着白色中衣,满头长发垂落下来,整整齐齐地拢在脸侧,略掩住了一点脸颊,显得脸更小、下巴更尖。他的肤色在黑暗中也显出透白来,灯光照应下又泛起一层暖黄,眉眼压得极近,眼窝比常人深些,鼻子也格外高挺,竟是极漂亮的小伙子。

    而且细看五官面貌,和他今天才拐到手的徒弟确实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陆平原盯着他的脸细看了一回,还要往下看时,却在他雪白的颈子上见着了一块铜钱大的红斑,胸前衣襟的阴影里也暗藏着几点浓艳的色块。他顿时就看不下去了,强忍着找那个留下印痕之人下落的念头,沉声问道:“不知阁下怎么称呼,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我那徒儿清景在哪里?”

    清景当然就在这里。

    被人错当成厉鬼的蛇精拢了拢衣服,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地往外挪了挪身子,露出床里侧一个背向他,蜷着身子正睡得香甜的小孩子。他摸了摸那个孩子的背,对陆平原笑道:“我儿子就在这儿,你不担心了吧?这孩子老是不听我的话,今天又自己跑了,我找着他就想跟着睡一会儿,吓到你了。”

    他人物风流、谈吐温柔,跟白天那个俊俏的红衣幼童一脉相承地讨人喜欢。陆平原不知不觉疑心尽去,就连他冰冷的体温都自己找了个借口——江湖中有修阴寒功法的,也有人手是这么凉的。

    再说,一个死人身上,哪会有那么鲜艳的红痕……

    “咳,”陆平原清咳一声,清掉心头杂念,看着床里侧那个孩子说:“在下陆平原,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我与清景这孩子有缘法,想收他当入室弟子,还请阁下允许。”

    清景紧抿双唇,嘴角用力往下压,眯得弯弯的双眼却泄露了真正的心情。他摸着床里化成幼儿形象的沈老师,连声音里都带着笑,喜滋滋地答道:“我是他父亲,嗯……应清光!陆大侠不知道,我这个儿子不太听话,拜师的事我也管不了他,还是等他明天自己决定吧。不过我工作比较忙,平常不能总看着这孩子,我不在时,就拜托陆大侠多照顾了。”

    陆大侠也不知道他美什么,想来想去也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认定他是因为儿子有了好师父才这么高兴。

    这么爱笑,这么好亲近,不像是故事里的鬼魅模样,倒有点像……传说中的狐狸精?陆平原到底还是觉着他出现得太突兀,没法完全放下顾虑,提出想要看看孩子。

    清景推了推沈老师,暗地里传音问他:“你能变成我,把这人糊弄过去吗?”

    沈老师呵呵一笑:“我又不是千蜃阁的修士,专修幻术,想捏什么脸就捏什么脸。除非我吃了炼形丹重塑骨骼,可是我手又生,万一塑坏了就要一辈子带着难看的整容脸过下去了。”

    清景想象了一下顶着整容锥子脸的沈老师,差点吓出冷汗来,索性抓住陆平原的手,狠狠心咬咬牙,带着那只手往沈老师元婴的小嫩脸上摸了一把。

    光滑如丝绸的触感、微热的温度,无不说明这个孩子是鲜活娇嫩的。可是他的手只摸到了脸颊,并没摸出那孩子的五官轮廓,更不必说看到了。陆平原还有些不放心,想把那孩子的脸转过来,嘴唇上却点上了一支冰冷修长的手指。

    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有点像森林里清新的空气,后味又隐隐带了些野兽的骚气,还带着种令人迷醉的感觉,让人仿佛陷入了妖灵神怪的世界里。

    陆平原的嘴唇仿佛被粘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连连倒退,被那根手指和那股香气逼得离开床边几步外才停住,无奈地说道:“我并无恶意,只想看看清景睡得好不好。”

    清景嘴角微勾,僵着脸笑道:“这孩子有择席的毛病,我陪他躺了半天他才睡着呢,陆兄不要打扰他了。对了,刚才我听到外头有人尖叫,似乎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先去看看,让他小孩子好好睡吧。”

    一向以来都是沈老师占他便宜,自称是他爹地,这回蛇精可算是找着了讨回便宜的好机会,一口一个孩子,一口一个儿子,心里不知有多爽。沈屏山好好一顿蛇肉给人打断了,现在又被小蛇不停占着口头便宜,于是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双腿朝后伸着,脚尖在蛇精修长的大腿上划来划去,非让他也跟自己一样难受难受。

    两人反正也在一个被窝里,你勾我一脚我逗你一下,暗潮涌动、情意绵绵。只陆平原懵然不知他们私下的动静,还以为清景因为下半身也没衣裳,又不好当着外人更衣,才泡在被窝里半天不肯起床。

    他莫名地有点心虚,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先去看看孟大侠夫妇,应公子换好衣裳就出来吧。”

    他一转身,清景就把沈老师捞到了自己腿上,揉了揉小小的金乌,趁着他不方便反抗狠狠过了把手瘾。

    不像话!这条蛇真是人来疯!沈老师一边接受着蛇精的揉捏,一边暗暗想着应该怎么教训他,反应到行动上时却是拉下清景的头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陆平原快步走出了那间充斥着原始刺激香气的房间,出门被风一吹,头脑顿时清醒过来,向围在右侧厢房门外的众人打听:“刚才是出什么事了,我依稀听到白夫人的声音?”

    离他最近的正是带剑大汉吕思,也是一脸迷惑的样子,摇着头说:“好像也没什么事吧。刚才封老前辈和闻姑娘出来得快,他们一出来就见着了徐大侠带着孟大侠夫妇往院子外头走,闻姑娘问白夫人为何尖叫,白夫人却说没事,是别人听错了,她就是见着徐大侠高兴的。现在三人要去花园里叙旧。”

    “大半夜的,去什么花园?”陆平原自己跟遇了狐仙似的,那种诡异的感觉还没完全甩掉,再加上对徐方礼一直心中存疑,怎么看怎么觉着他们现在的行为有古怪。

    他追到院门口,呼唤孟藏风夫妇:“天色已晚,孟大侠、白夫人何不留徐大侠禀烛夜谈?陆某也有些关于荧惑山庄的事要问,徐大侠可愿给我个面子?”

    那三人却听而不闻,依然迈着一致的步调朝院外走去。身后那几人也听出了不对,不管回房没回房的,都朝他们这边看来。他伸手拉住孟藏风的袖子,想阻止他离开,可是孟藏风前行的力量实在太大,反倒把他带了个趔趄。

    他身子一栽歪,没处扶手,往前走了几步才找平衡,反倒走到了徐孟白三人前面,一抬头便看到了三人的模样。三人走路软绵绵地全无精神气,孟氏夫妇脸色木然,眼神空落落地盯着院外黑暗,徐方礼一张惨白透青的脸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脸上是一片僵硬诡异的笑容。

    陆平原呼吸一窒,脚下的步子不知怎地竟迈不动了。

    那三人继续前行,眼看就要出了院门,背后却传来一声微含笑意的悦耳声音:“你要带他们去哪儿?”

    这声音听起来平平常常,硬要说出什么不同,也只有嗓音略低哑,似乎是春睡未足就被匆匆叫了起来。声音的主人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直裰,肩头停着只金色的大鸟儿,脚下踩着轻盈的丝履,走路全无声息。那一张脸在月下清美如昙花,嘴角微含笑意,正像个娇生惯养的公子王孙。

    他仿佛只是随意跟人打了个招呼,可是被陆平原拦了几次都不肯停步的孟藏风夫妇便停了下来,就连带着他们俩离开的徐方礼也不得不停下,脸上的笑容掺杂了压抑不住的惶恐,显得格外扭曲。

    ☆、第101章

    月色惨惨,树影幢幢,这么个比月色更苍白的年轻人忽然出现,顿时引得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清景当主持人当惯了,十分适应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微笑着跟众人摇了摇手算是打招呼,然后吩咐徐方礼:“人鬼殊途,他们承受不住你的阴气,容易伤身,你别再回来了。”

    他才说了几句话,徐方礼的身体就透明了几分,脸孔扭曲得更厉害,却颤抖着不肯出去。

    院中众人惊讶道:“你说什么?徐大侠怎么会是鬼?”

    “你是哪儿来的,什么时候进到这院里的?”

    “阁下莫非是道门高士?”

    众人议论纷纷,清景那边却忙着解救孟藏风夫妇,根本顾不上解释。陆平原只好代他答道:“这位是我徒儿清景的父亲,名叫应清光。他是为了寻子偷偷潜入荧惑山庄的,我当时在外面沐浴,都没发现应公子潜入,可见他武功卓绝。”

    众人都自诩是江湖中绝顶的高手,可是谁也不知清景何时潜入山庄的。甚至在他开口之前,没有一个人查觉到了他从房里出来,这样的轻功直可算作神乎其技。

    今晚已经见到了状若鬼魅的徐方礼,再有这个天外神仙似的人物,似乎也不用太惊讶?

    这群武人凑在一起议论着徐方礼三人这撞了客似的鬼样子,捎带着也说了清景几句。清景却似什么都没听见,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一卷柔软的皮革古书,准备用这书驱鬼。

    若搁在平常,他就一剑砍过去了。他的飞剑是阴阳二气和着本身精血炼成的,不管是人也好鬼也好都能砍得连渣都不剩。可现在沈老师收了文华宗的好处,答应给他们做广告,他再收鬼就不能搞那么暴力,而是要像文化人一样拿那卷《春秋》施法。

    这种文化人的高级东西他还不太会用,掏出来之后摊开文卷,将真元凝入声音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念到:“元年春王正月。”

    随着他的诵读,一股金光便从纸面上冒出来,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孔。读到王正月的时候,清景眼中的世界就像被割裂了一般,一边是现在的院落,另一边是古朴的宫殿,殿中高踞一名身着狐裘的年轻王者。

    历史的尘埃扑面而来,满载着旧墨书香的气味。隔着时光长河,那座宫殿的虚影渐渐与这个院落相重合,宝座上头戴旒冠的王者长身而起,朝着徐方礼的鬼魂伸出了手。

    圣言与王者之道叠加,历史沉厚的伟力压到徐方礼与孟氏夫妇头上,压得三人双膝发软,当场跪倒。徐方礼的融体在金光下渐渐凝固,转实为虚,与书卷金光、帝王宫殿一同消失;而孟藏风夫妇呆滞的眼里却渐渐添了活气,总算能再度感知外界了。

    可是一醒过来,他们就面对了和知交好友的死别,眼睁睁看着徐方礼消失。白慕香略好些,孟藏风却恸哭一声,冲到徐方礼面前拼命去抓他。

    清景手捧卷轴,看着它慢慢卷起,将空中虚幻殿阁和王者收回墨字。徐方礼也随着大殿一起被吸进《春秋》里,化作第一句下面的一行小字注释:“王降于庭,收镇徐方礼。”

    龙皮宝卷卷起,庭院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孟藏风从头到尾看见了徐方礼被收的过程,像疯子一样冲向清景,叫他把徐方礼不回来。

    他的夫人倒是理智得多,在身后啜泣着低喊:“藏风,你理智些!徐兄的样子的确有些不妥,你别为难那位公子!”

    陆平原不得不出手把孟藏风拉开,拦在清景身前,替他解释道:“两位节哀,徐大侠恐怕已经不在了。方才他领着两位出去,我等都阻拦不得,还是这位应清光应先生救了你们,你们千万别误会了。”

    白慕香哭着说:“是是是,徐大哥今天的确奇怪,我本来看出来了。可是不知怎地,他朝我一笑,我就什么都忘了,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就走……”边哭边朝清景这边抱一抱拳,行了个江湖上的礼数。

    老剑客封竹生算是这里见识最广的人,挤上来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先生是幽师一脉还是天一脉?”

    幽师和天一是什么?

    清景微张开嘴,世外高人的气质差点打破了。幸亏他已经装到炉火纯青的水准了,手握《春秋》,张到一半的嘴抿了起来,淡淡一笑:“在下只不过是个读书人,这本《春秋》是在下自文华宗得来的宝物,收鬼的是它,却不是我。”

    广告打得如此隐讳又有格调,观众肯定不会反感!

    封竹生肃然起敬:“先生是世外高人,怎能与那等凡俗道士并论,是老朽孟浪了。”

    众人敬畏地看着他和他手里的书,孟藏风也被妻子和别人劝明白了,走向清景抱了抱拳:“多谢应公子救了我夫妇,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清景连忙一摆手:“你想救徐方礼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不会复活。”

    “那、那能否把他的魂魄放出来,让他魂魄返乡,至少是能入九幽轮回?”

    “我还不太懂怎么用这本书,你要是不着急就再等我适应适应。不过照我看,徐方礼已经成了害人的厉鬼,你再记挂他也没用了。”清景摇了摇头,将书揣进了怀里,反过来劝他:“刚才听到你夫人惊叫,你不如关心关心她是否吓着了。”

    孟藏风低叹一声,回头扶住夫人,众人便都去了他们夫妇房里,听他们说这趟撞鬼的经过。

    晚间徐方礼在外面敲门,是孟藏风出去开的门,开门后只见徐方礼对他笑了笑,之后的事就都不记得了。白慕香擦了擦眼泪,主动说道:“我当家的当时就被他迷了心窍,我在他身后却看出了不对,只是他们一起回过头对我笑了笑,我也就都不记得了。”

    她记性甚好,说话口才又便给,利落地说了这一晚上所见。徐方礼进门的时候她还在房里,因为要整礼衣裳见客,出去的就比孟藏风晚了一步,一出门正好看到两人面对面站在门槛内外。

    白慕香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颤微微地回忆道:“当时我看到,徐方礼和藏风嘴对着嘴,徐大哥的嘴唇还不时动一动,像在吸什么……”

    封竹生年纪最大,经验也最老到,一听就变了脸色,低声道:“难道他是在……”

    清景也变颜变色,讶然道:“人鬼情未了?”

    六个人五双眼睛都看向他,只除了孟藏风又是激动又是羞愧,没脸见人。陆平原自认和他最熟,又见他年少俊美,难免要多维护点,便伸手按向他的嘴唇,同时打了个眼色,叫他别胡说。

    制止了这个八卦源头,还替他跟别人解释:“清光是世外之人,不懂这些,说话也是有口无心的,两位莫怪。”

    白慕香连忙摇头,强笑道:“应公子救了我们夫妻,我们怎么敢怪他?唉,我接着说罢。那时我看到徐大哥的举动实在太怪,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他和我当家的就一同转过头来,两人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僵硬笑容,好像两个嘴角被线吊上去了似的。看到那笑容之后,我迷迷糊糊只知道跟着他们走,就走到了院子里。”

    孟藏风拭掉眼角的泪,忽然起身给清景跪下了。

    清景脑中马上浮现出天桥、路边、医院门口等人流较大环境中常有的那种,写一幅血书铺地上,找过往行人要钱的乞丐的形象,吓得往后跳了一步。这人难道想找他讹钱?

    别闹了,虽然代言费拿了不少,万仙盟也按月给他发工资,可他身上一分凡人用的钱都没有,要不然谁要留在一个闹鬼的庄子里吃饭啊!

    他伸手拉过了陆平原挡在身前,双腿微曲,生怕孟藏风看见他,非得冲上来找他要钱不可。

    他的手还是像院中的空气一样冰冷,陆平原却没了之前的恐惧,反而有点享受这轻柔的寒意。陆平原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回过头低声劝道:“孟大侠不会强人所难的,现在徐大侠的魂魄已经在你书里,早一会儿放出来还是晚一会儿放出来都没关系,要紧的是找出杀他的人,给他报仇。”

    孟藏风低着头说:“陆兄说得是,我和徐大哥相交多年,他如今给人害死,肯定是来带我们去找线索的。应先生能通阴阳,能否帮我们查查徐大哥究竟是怎么遇害的?”

    清景这就不紧张了。他极有高人风范地眯了眯眼,从陆平原身后走出来,微笑着向孟藏风伸出了手:“孟大侠快起来吧,就算你不说,我也要解决这桩荧惑山庄杀人事件,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孟藏风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想再给他磕一个,然而被那只看起来纤秀无力的手轻轻一托,他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起来时,全身上下轻飘飘如同被风吹起来,唯有掌心那只冰凉绵软的手才能让他确定自己还是清醒的。

    可这只手真凉啊,握起来就像握着满把凉水,清凉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下意识又看了清景一眼,只见他的脸在月色下白得几乎透明,全身上下只有头发和眉眼是黑的,就连指甲也没有常人该有的淡粉色。

    他连忙撒开了手,脑中闪电般转过一个念头,又被自己生生压了下去。为了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亵渎恩人,孟藏风深深压低了头,拱手央求:“请应公子帮我找到害徐大哥的人,我夫妇日后定有厚报。”

    清景微微抬起下巴,嘴角露出一丝笃定的笑容,目光投向院外空中,沉稳地说道:“不用急,有人比你还急呢,再等等就有人来见咱们了。”

    孟藏风心头一跳,也跟着看向园外。陆平原却看了清景一眼,关切地问:“咱们这群人都在外头,留下清景一个人在房里不要紧吗?我去把他抱出来,这山庄怕是有些诡异,还是把孩子带在身边比较安心。”

    他上哪儿变个孩子给他们哪!

    清景斜着眼瞄了沈老师一下,肩头的大金乌把身子一趴,小脑袋翻过来和他对视,装作个没事人的样子,一点也不晓得替他着急。眼看着陆平原要回房抱他“儿子”,清景实在是没办法了,一伸手扣住他的腕子,强拉着不让他回去。

    陆平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他为什么拉着自己。清景哪儿能说出来他根本没儿子,床上那孩子现在已经趴他肩膀上趴窝了,只能接着装神棍,朝着门外微微一笑:“不用折腾孩子,马上就有人来接咱们了。”

    陆平原闻声也朝院外看去,只见黑漆漆的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着湖丝长袍的老管家,脚下全无声息,微弓着背走了进来。月光之下,这个老人显得越发神秘古怪,可他的脸却比白天看着丰润了些,那些如干枯田地上的裂缝似的皱纹也像是被水滋润平了。

    罗管家朝清景一拱手,咧开嘴阴森森地笑道:“这位公子是何方高人,竟能算到老朽要过来?还请公子随我去见一见蔽庄主人,庄主要亲自问问你是如何进了我荧惑山庄的。”

    陆平原反握住清景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挑起嘴角问道:“白天罗管家曾说,徐大侠到晚上会来拜访孟大侠夫妇,怎地到现在也不见人?想来是罗管家一个人安排不到这么大的庄子,手下没人催促,也难保不懒散,应公子潜进来又有什么难的。”

    罗管家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木然,笑容却像刻在脸上一样精准,点点头道:“陆大侠说得在理。那就请陆大侠也随老朽走一趟,和这位应公子一同拜见蔽庄庄主吧。”

    “不必了。”

    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罗管家的声音。

    众人都愣神的工夫,门口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穿着灰白袍子,两袖挽起的中年人。他脸色极白,颏下一部乱蓬蓬的胡子,神情十分憔悴,在看到院里这些人时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惊喜,嘴角挂上浅浅的笑容,缓缓抱拳。

    “在下是罗於工,乃是荧惑山庄庄主,白天忙于铸剑没能迎接各位,现在方抽出时间。若各位不弃,我在正屋设下了茶果,请各位江湖同道随我去喝杯热茶消消食,我也好跟各位讲说这柄星皇剑融炼的进度。”

    ☆、第102章

    没人招呼他们时,这群江湖侠士心里都存着些被人轻视的不快;可是这位庄主亲自出来邀请他们赴宴了,众人心里又有些惴惴,不知到底该不该出席。

    他们心里甚至在担心,这座山庄还能不能住下去。

    这个时候,刚才读书降恶鬼的清景就成了他们的指路明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期待他能给大家出个主意。

    唯有孟长风一心惦记着不知是人是鬼的徐方礼,双眼死死盯着庄主,面红耳赤地问道:“罗庄主相邀,我夫妇敢不赴宴。我还有一事相求,我的好友徐方礼了在府中做客,望庄主也能将他叫来,与我们夫妇聚一聚。”

    罗庄主的眼仁缓缓转了一圈,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那好,我这就派人去请徐大侠。各位请随我来吧。”

    他双手在空中合了下掌,声音轻得根本听不见,院外却涌上来一圈奴婢,低着头分成两排列在门外,娇声软语地请他们去正房喝茶。罗管家恭恭敬敬地站在庄主身后,此时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孟长风阴恻恻地一笑:“老朽之前已通知徐大侠来找贤伉俪了,莫非他还没到?老朽这就亲自去请,务必让三位早些团聚。”

    闻玉英不知什么时候摸到清景身边,双手颤悠悠地抓着他的袖口,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我不想去。”

    她越抓越紧,手指触到了清景冰凉如水的手腕,毫无防备地就被吓了一跳,连忙撒开手倒退了几步。

    借着空中皎洁的月色,她再度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清景一回。他的肤色简直比衣服还要白,手腕冷得像冰,看似乌黑莹润的眼仁当中隐约闪动着一抹红光,深衣包裹下的腰身也异常纤细,完全不像这么高大的男子应有的体态。

    方才忙乱中没注意到的细节点滴汇入眼底,她才觉出眼前这个人并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么可靠,甚至也不那么像……活人。

    寒风吹来,闻玉英打了个寒战,又悄然往后退了几步,用力摇着头,僵硬地笑道:“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就不过去了。对了,清景不是还在房里睡着吗?总得有个人照顾他,我就留下来看着院子好了。”

    清景心虚地瞟了眼屋子,对她这种自由主义的态度十分无奈,摸着鼻子低声自语:“果然来了!这种美女非要单独行动,结果在阴暗处被害的烂俗桥段……”

    陆平原也觉得分不如合,走到闻玉英身边劝她和大伙儿一起过去。她却是真怕了这庄里的人,也怕清景会突然化身怪物,恨不能立刻回房。

    少年剑客赵初鸣却主动站出来,抱着剑对陆平原说:“陆大哥不必再劝了,玉英是女孩子,大半夜的去吃什么茶也不合适。不如我留下来陪她,万一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

    “可是……”陆平原下意识看向清景:“万一再有孟大侠夫妇那样的事,毕竟还是跟着应公子更安全。”

    清景胸有成竹,朝着陆平原笑了笑,抬手止住他下面的话:“赵公子和闻姑娘留在这里也好,我们可以分镜头拍,回头交插着放更有气氛。”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他也懒得解释,从怀里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宝石,搁在掌心上递给闻玉英,和颜悦色地说:“这个镜……宝石你留着,万一这边出了点什么事,我就能感应到,赶过来援助你们。”

    沈老师舍不得让他把贴身带的东西给别人,回头梳了梳毛,想拔根新的下来。清景却按住了他又硬又滑的小圆喙,拿眼角夹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犯原则性错误——刚拔下的新鲜毛只能给他,戴得没了鸟味儿才能给别人!

    清景一边跟沈老师打着眉眼官司,一边晾着手掌,等闻玉英收走镜头。可她迟迟不敢碰清景那只冰凉的手,赵初鸣便代为收下镜头,抱着剑略一低头:“先生放心,有我在这儿,一定照顾好闻姑娘和小清景。”

    小清景已经变成大清景了,哪儿还有人给他照顾!清景嘴角抽搐了两下,连忙朝他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看他。我这个孩子和一般孩子不一样,睡觉时最怕人打扰,有那只小黄鸡陪着他就够了,不用去看他。”

    肩头的大黄鸡顿时不高兴地在他耳垂上啄了一口。清景吃痛地歪了歪头,金乌又低头蹭了蹭他,伸出尖尖的舌头当众舔了啄得发红的耳垂,把蛇精的不满抚平于未生时。

    清景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他的讨好,伸手挑开他的翅膀,抚摸下面不停轻颤的柔滑脊背。

    拍摄团队留下了照经验看来注定要撞鬼的两个年轻人,跟在罗庄主一行身后,朝大宅正厅走去。

    不知是不是入了夜的缘故,越走越觉得空中寒气逼人,这群江湖人武功已练到寒暑不侵,那阴风却还能刺进他们骨头里。老剑客封竹生年纪略长了几岁,就不如年轻人耐冷,于是从腰带上解下一杆烟枪,自荷包里抓出一把烟丝填上,压实后又拿出火镰火石打火。

    烟丝点燃,深吸一口便是满肺清苦的烟气,随着呼吸吐出,在眼前弥漫出一片白色烟雾。他急急吸了几口,感觉骨子里都暖了起来,被这一晚上妖魔鬼怪弄得发懵的脑子也变得灵活,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寒月中天,这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传得极远,更显出种荒凉气氛。他刚才又是打火又是点烟的,落后了几步,现在终得痛快了,就抬头看向清景所在方向,打算加快脚步赶上他们。

    可是他目力所及,只有一片寒风飒飒的庭院,不远处地面一片亮光,是一处波光荡漾的的湖面,临湖边一座水阁,却哪儿还有众人的影子?

    封竹生心里“咯噔”一声,便知道自己刚才走得慢了,离开了那位应公子庇护的圈子,遇上了鬼打墙。

    他毕竟是跑老了江湖的人,到这时候也不慌乱,左手托着烟袋继续吸着,右手却按上了腰间宝剑,凝神留意着周围环境,一步步往前走去。

    一道寒风吹过,风中夹杂着细细的啜泣声吹进他耳朵里,仔细分辨,却是从水边一座小楼里传出来的。封竹生年纪虽大,胆气还未衰,反正已经和那位能降妖伏鬼的高人走散了,到哪儿也避不开庄主的手段,索性遇见什么是什么,朝着那小楼笔直走去。

    ……

    封竹生失踪,头一个发现的便是原本跟他走在一排的吕思。他走着走着就觉着右边忽然变得空旷许多,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老剑客不在了,便高喊一声“封老剑客不见了”,想叫众人跟他一起回去找找。

    这一声远远地传出去,却没有一个人肯回头看他一眼。他又喊了一声:“封老剑客失踪了,我得去把他找回来,大伙儿可愿和我并肩子去?”

    他的声音更响亮了,可还是没人理他:陆平原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清景;孟藏风则把罗管家当成杀人凶手,半刻也不肯错开眼睛;而他夫人白慕香则是既怕鬼怪又来,又怕自己的丈夫冲动惹事,死死抱着他的胳膊不敢放松,竟没一个发现队伍里丢了人的。

    他叫了几声都叫不动人,一怒之下索性自己回头去找封竹生。才往回走了没几步,风就猛然吹了起来,不知是灰尘还是什么东西夹在风中迷住了他的眼。

    吕思闭着眼往前走了一阵,眼里泪水直流,把灰尘冲了出去。再睁开眼时,他却像走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院子,脚下地砖陈旧开裂,有几个地方不知是被踩的还是重物压的沉到了泥里,大片荒草从砖缝里长出来,映着不远处青石屋窗隙里露出的点点火光,显出一种妖异的淡红色。

    他“咦”了一声,又揉了揉眼,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屋里有人低叹了一声,声音喑哑低微,还带着股难言的惆怅:“这里是炼剑的剑庐,你来这里当然是要炼剑了。”

    “阁下是谁?在下江左吕思,阁下可曾见过封竹生封老剑客?”吕思深吸了口气,对着剑庐高声喝问,下意识握紧了腰间长剑。

    ……

    荧惑山庄的正院是传统的三进大宅院,他们这些客人原本住的是花园外加盖的小院,走到正院里这一路就花了一顿饭的工夫。

    一路上夜色凄凉,草木森森,除了清景和沈老师之外,随行的每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远远看到院落里橘黄的灯火,哪怕明知其地不善,众人心里还像是游子望见了归家的路般,松了口气。

    正院上房就在眼前,房门大开,里面仆从如云,出出入入地忙碌着。一个年轻男子从台阶上走下来,迎上来深深施了一礼,僵硬地笑道:“在下罗漠,各位贵客远来,我等却因星皇剑正在锻打的最后关头,没能好好款待诸位,实在失礼了。”

    罗庄主冷哼了一声,右手一挥,皱着眉头命令道:“做事这般啰嗦!我还要回剑庐盯着,你在这里替我管待客人,务必让每个人都满意!”

    罗漠偷觑了他一眼,唯唯喏喏地点头答应着,伸臂一引,请众人进屋。

    他这一起身,房内灯火也跟着他亮了起来,灯光透过半开的窗扇照出来,在众人身后拖出了长长的影子。清景头一个走向房间,孟藏风却踏前一步拦在罗庄主面前,执意逼问他徐方礼在哪儿。

    纵然徐方礼人已过世,魂魄也被仙长收镇在书里不得复生,他也要带着他的尸身回乡安葬!

    第1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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