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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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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不科学 作者:五色龙章

    第20节

    “孟大侠既然这么说,那老夫就陪你到徐大侠所住的院子里走一遭,让你亲眼见见他。”罗庄主嘴角勾了勾,声音比之在外院时更有力了几分,脸色不知是被火光映的,还是又有别的神异,也略显出了几分红润。

    白慕香也走到丈夫身边,坚定地说道:“你我夫妻一体,你要跟他走,我也着陪你。若真有什么变故,也落个生死在一起,不负你我夫妻一场了!”

    陆平原本想劝他们留下来,有清景在的地方才比较安全。那位罗公子却苦着脸走下台阶,拱手挡在了他身前,哀苦地说道:“我听说过陆大侠的名声,你是江东第一流的剑客,我父亲这些日子行事颠倒,我当儿子不敢有违父命,请陆大侠……”

    他忽然屈膝跪了下去,当着满院仆人的面恳求:“请陆大侠救我一家!”

    陆平原未及防备,实受了他这一跪,只得上前去掺服他,一面放柔了神色劝慰道:“贵庄的事我未必能插得上手,公子若真有意相告,便从徐方礼徐大侠的事说起吧。应公子……”

    他知道只有应清光通阴阳之术,刚才也镇压了徐方礼的魂魄,若有人能解决这座山庄的事,必定只有这个人,便回头叫他一声,想让他过来一起听听罗少庄主想说什么。

    可是回过头去,哪儿还有应清光!哪儿还有刚才挤挤挨挨的一大群人!

    满院子的仆人都已随着老庄主离开,就连院里的光芒都像是被带走了,整片天地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屋里一片火光,温暖得叫人忍不住想进去。

    他和罗少庄主一起进了正院,清景却被罗管家拉到了院落一角。

    这一路上他都只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怀里的金乌,就好像那鸟变成了真金打的,怎么看也看不够。罗管家连叫了几声,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还胶着在金乌身上,只用眼角余光扫了管家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有事儿?”

    罗管家眼神阴冷了几分,嘴角却堆上笑意,朝他低了低头,笑道:“正是有些事要请公子解惑。”

    清景仍是只管低头看鸟,完全不在乎他说不说。罗管家从没被人这么轻视过,越发恼恨他,索性凑到清景耳边,压低声音问道:“老朽若没看错,公子应当也不是人身吧?”

    ☆、第103章

    越到晚间,秋风吹得越紧。

    院里的芭蕉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有几片大叶子随风拍到窗棂上,颇有节奏感地一下下敲着,就像有人在外头耐心地敲门。敲击声像鼓点一样奏在闻玉英心里,震得她坐卧不安、难以入睡;倒是留下来保护他的赵初鸣已经阖眼靠在桌边,呼吸轻缓匀净,似乎已陷入了沉眠。

    她死死盯着桌上的灯火,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这火被吹灭了,像徐方礼那样的鬼怪也会闯进这间房里。

    窗外敲击声越来越响,当中渐渐掺杂上了细细的抽泣声,仿佛有人在低声叫着她:“闻姊姊,闻姊姊……”

    闻玉英毛骨悚然,站起身轻轻叫了赵初鸣几声,可他睡得太沉了,怎么叫也不醒。桌上的灯火摇摇晃晃,黑灯在空中盘结成诡异的形态,门外那声音倒是越来越高,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响在她耳边。

    “闻姊姊,小妹是荧惑山庄庄主之女罗萍,今日夤夜来访,实在是有一桩事关我山庄生死存亡的大事不知向谁求助,只得厚颜上门来求姊姊了。”

    她的声音温柔娇弱,夹杂着低低啜泣,格外引人怜惜。闻玉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房门口,伸手抬起了门闩。

    细细寒风迎面吹来,房门“咣”地一声被风拍开,露出了幽暗荒芜的院落,和房门口一名满面忧愁的黄衣女子。那女子看到门开了,立刻伸手抹了抹眼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向闻玉英道了个万福。

    桌上如豆灯火被寒风一卷,灯芯猛地爆了一声,火焰倒长出两三倍,照得屋内烛光满满,阴影浓浓。

    闻玉英下意识还了一礼,张开干涩的双唇问道:“罗姑娘要说什么?”

    “星皇剑!”罗萍咬紧牙关,悲愤地吐出这三个字。

    “星皇剑?”她们这些人都是为了观看宝剑出炉而来,难道这剑出了问题,山庄中种种灵异之事都是这剑在作祟?

    罗萍绕过闻玉英进了房间,坐在灯光下娓娓讲起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姊姊可知道星皇剑之所以名为‘星皇’,就是因为家父在荧惑山庄后山里捡到了一块碎陨石?”

    闻玉英道:“江湖上都这么说。”

    罗萍脸色漠然,悲痛地说:“自从捡到那块碎石,我爹爹就变了。他将那块石头带在身边,短短几天之内人就像是年轻了十岁,容光焕发,数年没有进益的武功也突破了。他就觉得那枚陨石是天外神石,若是能打造成宝剑,必定是天下第一的神剑,能将我荧惑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再推上一个高峰。”

    闻玉英惊讶道:“世上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罗萍冷笑一声:“如果没有这神奇的东西,我们荧惑山庄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子了!我爹想要拿那珠子炼剑,就谁也拦不住他,从那之后,他就日夜把自己关在剑庐里,一次次融炼,一次次失败,脾气越发暴躁,就连有人从剑庐门外走过,叫他听见了脚步声,都会被打出去打一顿棍子。

    “两个多月前,我爹忽然夜半三更从剑庐回来,狂笑着说自己知道了怎么才能淬炼成宝剑。我已经好久不敢跟他说话了,那天难得见他心情好,便上去问了他一句要怎么炼。”

    “他跟我说……”罗萍打了个寒战,仿佛至今心有余悸似的:“他要仿效古代的铸剑大师,以活人投入剑炉炼剑!”

    “啪”的一声,大门被狂风吹开,那一点黄豆大的火苗被风吹灭,只余下满室烟火气。月光从房门照进来,映得罗萍脸色惨白,神情阴戾,细弱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从五月开始,我家的仆人就一个个地消失,消失数日后再出现,就都变得鬼气森森。我母亲和兄长也变得好怕人,我不敢去见他们,中好躲在闺中,每当有外人来到荧惑山庄便求助他们帮我……可是他们都被父亲带走了,至今竟没有一个人能完成我的心愿……”

    闻玉英花容惨淡,用尽力气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去剑炉,破坏那把星皇剑?”

    “不,不能去,你们不能去……”罗萍以手掩面,不停摇着头,目中爆出幽幽光芒:“你们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们,怎么能让你们再去那里……”

    闻玉英略觉感动,起身问道:“妹妹好意我记下了。只是这种涉及鬼神之事非我等寻常江湖人管得了,等明日我们便离开山庄,去请有法力的大师过来驱除邪祟,还荧惑山庄一片安宁。”

    黑暗之中,她看不清罗萍的神情,自顾自地说着:“陆大侠爱徒的父亲就是位能降伏鬼怪的高人,我们离开时正好带你一起走……”

    凄厉的喝声骤起,打断了她的话。

    闻玉英只觉着寒气扑面,一股力道朝自己击来,连忙拧身后退几步,抽出宝剑往前斩去。惨惨月色映照在剑身上,反射出的光芒暂时照亮眼前环境,倒让她看出了袭击自己的不是什么暗气或者掌风,而是罗萍整个人撞了上来。

    她的剑恰好从少女的肩头切下去,划到了小腹位置,将她切成两半。

    长剑剖开了罗萍的身子,露出两爿苍白的诡异的断面,平滑的断面不断生出细小的枝芽,寸寸交织着补上伤口。可她却半点没有受伤的样子,晄白的脸对着闻玉英,凄厉地问道:“姊姊为何如此对我?我被父亲扔进剑炉,受尽痛苦,好容易借着陨星之力重活了过来,却也只能夜晚出来,白天都不敢叫太阳照到。我等了几个月才等到姊姊,你为何不肯怜惜我的痛苦,将身子借予我用!你怎么能想抛下我逃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脸孔扭曲,纵身扑向闻玉英。

    闻玉英害怕到了极点,反而麻木了,看自己的剑对罗萍也有效果,狠狠心抽出剑来,又朝她划去。连砍几下,紧张到昏昏沉沉的脑子也转起来了,高声叫着赵初鸣,请他快去找清景。

    罗萍忽然娇笑起来:“姊姊别叫了,他醒不过来的。我虽不要男人的身体,我哥哥却需要这么个俊俏少年,等我得了姊姊的身体再把他带回去给哥哥……唉,爹爹发疯,他也受了不少苦。”

    闻玉英后悔得肝都疼了。若非她要把应清光当成鬼怪,非要留在这院子里,也就引不来这个女鬼,更不会害了赵初鸣了!

    她一抹眼圈,抽回长剑,拼命一样冲向罗萍,惨然喝道:“是我错疑应公子,是我害了赵兄,可你今天要杀赵兄也要先踏过我的尸身!”

    霎那之间,她便攻出十三剑,将家传的寄柳剑法运用得炉火纯青,比之平常练习时还要熟练几分。然而她现在面对的毕竟不是人,而是不怕受伤的鬼魅,十三剑一剑不错地落到对方身上,也只将她稍稍逼退了几步。

    趁这空档,她退回赵初鸣身边,狠狠心一剑刺向他左臂,想借疼痛唤醒他。

    剑尖刺破衣袖,顶到皮肉上,压出一道浅浅的印子。还没等划破血肉,一道金光便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把沉眠之中的赵初鸣唤醒。

    他手托镜头,环顾四周,借着淡淡的金光一下子看清了面前二女,连忙站起身来对着罗萍清叱一声:“你是何人!”

    罗萍阴森森地一笑:“我和姊姊要好,要和她亲近亲近。你敢管我的闲事,我就先剜了你的心!”

    闻玉英却叫得比厉鬼还要尖锐:“快跑!带着孩子跑!去告诉应公子,她是鬼,这个山庄里的人都是鬼,罗庄主拿人殉剑!”

    交待罢了,她就持着剑撞向罗萍,用自己的身体给赵初鸣铺就一条逃出屋子的路。罗萍仰起下巴冷笑:“你们以为自己跑得了吗?纵然跑得出这小院,也跑不出荧惑山庄……”

    她一把抓住剑身,任由纤手被剑刃割得四分五裂,脖子前伸,咬向闻玉英的脸颊。她苍白的唇落到闻玉英脸颊上,便像是被胶沾住了一样怎么也甩不脱,唇瓣渐渐融合到粉腮上,接下来是挺翘的鼻尖、人中、眨眼间小半张脸就融进了闻玉英脸上。

    闻玉英不停惨叫着,长剑在空中乱划,伸手去推罗萍,然而手陷入对方的身体里就像那张脸一样融合成了一体。这场景恐怖到了极点,赵初鸣曾见过不少杀人场面,却仍是被这一幕震憾得喉头发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而他并没有逃跑,而是握紧手里那枚宝光灿烂的镜头,瞄准罗萍用力一扔。

    宝石落到她似真似幻的身体上,顿时发出一道明亮的金光,照得她厉声惨叫,被打到的地方像是烧着了似的泛起一道青烟,发出令人恶心的尸臭。

    那道金光散开形成一道光幕,渐渐显出一个颀长秀挺的身影,金光散尽,那人也露出了本来面目:眉眼秀美如画,肤色冷若霜雪,宽肩窄腰,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白色直裰,肩上停着一只精灵的金色乌鸦,分明就是随着罗庄主离开的应清光。

    赵初鸣惊喜地叫道:“应公子,快救救闻姑娘!”

    纵然闻玉英已经痛苦到快要失魂,看到他出现,心里还是涌出一股希望,满怀渴盼地看着他,求他救救自己。

    清景轻轻颔首,又从腰间摸出了那卷龙皮古书,翻开最前端,接着那句“元年春王正月”之后念道:“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

    众人眼中的世界再度割裂,狭小的屋宇化作一座古朴宽阔的厅堂,厅中陈列着青铜礼器,一名戴着九旒平天冠的王公正和另一名带皮弁的公子行礼。两人的身影从虚幻渐转为真实,直起身来,看向胶着在一起的闻玉英和罗萍。

    那个带冠冕的向着那他们招了招手,带皮弁的朝着她们虚推了一下,几乎融合成一体的人鬼便同时感觉像是身陷沼泽中,却被人用力拔了出来。

    闻玉英欢喜得大哭了起来,罗萍却恐惧得尖叫着,充满怨恨地看着清景,厉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拆开我和闻姊姊!你明明也不是人,为什么要替这些人强出头——”

    带王冠的男子右手向下一压,便将罗萍的头按到地上,堵住了她的惨呼。上个元会的时光与眼前的时间同时流动,虚幻的会盟大殿带着女鬼一同被收回《春秋》里,在那句话下面又多添了一条注释:“隐公擒罗萍于内室。”

    清景依旧摆足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收起书卷,回头朝两人笑了笑,和蔼地问道:“我身为剑修,却诵读文华宗的《春秋》宝卷退敌,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闻玉英捂着被融合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留着被鬼怪侵入的恶心感觉。这回她再也不敢因为清景不是人而怀疑他,拼命摇头,感激涕零地说:“我只知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别的都不用知道。”

    赵初鸣将剑撂在桌上,也朝他深深行了一礼:“公子两次救了我们,我若还怀疑公子用心,苍天也不容我了!”

    被人当英雄捧着的感觉,不论经历多少次都这么爽!清景深吸一口气,悄悄把身子拔高了一点,后背挺得笔直,右手弹亮灯火,好让他们看清自己仙风道骨的形象和胸有成竹的笑容。

    两人都快给他跪下了,清景却还不只满足于展现一下如云端仙人般的身姿,而是运用真气,将自己的声音广传到了整个山庄:“我已经两次靠读《春秋》诛灭鬼魂,接下来还有一次机会,再之后就要用回我的剑修手段了!我的剑是由自身神魂炼成,鬼魂沾之就会化作尘埃,而被收到《春秋》里,或许还能有机会进入轮回,所以接下来……”

    他抬手打破房顶,脚下生云,带着如探照灯般光明灿烂的沈老师升到空中,朝下方淡然说道:“我只给一个鬼重入轮回的机会,看谁能抢到被《春秋》收的机会。剩下的敢再作孽,唯有——”

    “魂!飞!魄!散!”

    字字如黄钟大吕震荡人心,打断了正要剜出封竹生心脏的水阁妇人;吓退了等着吕思入彀的老人;荡开了抓向孟氏夫妇的罗庄主;更震得觊觎陆平原的罗漠心惊胆战。

    这场猎杀在更高等级猎人的掌控下悄然变了个方向,这群合作猎杀人类的鬼魅变成了竞争者,竞争失败的结果就是被这片绝境的新掌控者打得神魂俱丧。

    ☆、第104章

    空中明月在水波中摔成无数碎光,寒风吹送来一片水腥味,夹杂其中的啜泣声时断时续,引诱人前往一探。封竹生右手倒提长剑,运起真力护住周身,缓缓步向那座水阁。

    阁中燃着昏黄的灯光,烛光摇曳,照应出一道浓浓的影子,宝髻高耸,纤腰束素,似乎是一名妇人。

    他也不敢因为对方是女子就放松,握着剑朝门上轻敲两下,喝问道:“阁中之人是谁?”

    阁中的声音忽然断掉,过了一会儿,那女子的影子便趴到门口,从里面用力敲着门,高呼道:“救我!救救我,我是荧惑山庄庄主夫人,只要你救我出去,我必有厚报!”

    “这倒奇了。”封竹生吸了口烟,半倚在门上,用剑柄顶着门,左手摸着一枚宽厚的铜锁,怀疑地问道:“你若真是这座山庄的女主人,谁又能把你锁在这里?难不成你要说这座山庄进了贼,你们一家子都被人害了,这庄子也给人占作了贼窟?”

    那女子在房里呜咽道:“锁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丈夫罗罗於工!老先生不知,老贼自从要铸星皇剑,人就如疯了一般,和我夫妻反目,又害了我一双儿女,还骗人来给他做人祭!我一个弱女子和他争执不得,只能日夜哭泣,老先生定是江湖中的前辈大能,求先生放我出去,我带你去看那铸剑的地方,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封竹声问道:“你说他骗人祭剑,是什么意思?”

    罗夫人悲泣道:“那老贼说什么星屑有灵,只要有人跳进炉里,星屑便会闪动光芒,肯定是能炼化。这些日子他发落星帖请来的,都被他骗去殉剑了!”

    “不可能!”封竹声寒从心头起,牙关轻颤,想起江湖中最近传得轰轰烈烈的观星品剑之约。光是他知道的,就有几十名各派高手到了这山庄,几乎都是武功绝高,剑法臻至化境之人,罗於工罗庄主武功再高,总杀不了那么多高手!

    除非他……能驱使鬼魂!

    封竹声想起徐方礼,腮下须髯微颤,沉声问道:“那枚星屑可是有役使鬼神之能?”

    罗夫人说道:“我不知道,那老贼害了我一双儿女之后,就把我囚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若非我不懂武功,他嫌我祭剑无用,怕是早就把我也投进剑炉里了!”

    为了炼成神剑,竟失了为人之心……封竹声心里默默长叹,右手挽了个剑花,把那道铜锁削断,推开了房门。

    房间虽小,却收拾得清清静静,整整齐齐。当中有一道八幅木屏隔开内外,外间博山炉里燃着清香,雪白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百宝阁中都是文玩古器,还有一支黑色高颈瓶,插着几枝半含苞的玫瑰。

    荧惑山庄的女主人便站在房中,朝他福身道谢。这位罗夫人外表看来只有三十余岁,比丈夫年轻丰润得多,看得出身上全无真气,不是武林中人出身。

    封竹声心里最后一点担忧落下,向她点了点头,说道:“请夫人为我引路,去剑庐走一遭。”

    罗夫人施了一礼,低着头往门外走,封竹声往里退了几步,让出门口好让她先出去。然而这一下方位变化,屏风后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从他视线中掠过,又隐没于另一个柜子后。

    他“咦”了一声,想要倒回去再看一眼那是什么,身后的罗夫人却尖着嗓子催促道:“去剑庐才是正事,前辈快随妾身走吧!”

    封竹声本也无心看人闺房,只是被她一催促,反倒生出一丝警惕来,悄然扫视屏风后面。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刚才那件东西,可是把这房间重看了一遍,却觉出了几分不对。

    水阁中关了一个人,据这位夫人说还关了不短时间,怎么会这么清净爽洁?

    一个儿女皆亡,被丈夫囚禁起来的女子竟还有心思点香插花?她被囚禁在这阁里,恐怕窗子也常开,怎么桌上看不到吃喝之物?这花根本不是应季能有的花卉,又实在太新鲜,这么深更半夜地怎么还像刚摘下来时一样含苞待放……

    封竹声越想越不对,右手长剑在身前横扫一圈,锐利的剑气割断屏风,露出了里面那半个房间。

    屏风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那半个房间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烛光都照不进去,灰沉沉地像是许久没人住过。地上有一片打烂的盘子,盘里滚出来些不知什么菜饭,都已经干成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米饭上铺了一层白毛,还有细小的黑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

    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刺激得老剑客的眼泪都从眼窝里滚出来了。他眨了眨眼,又朝刚才看到异物的地方看了一下——

    那里挂着一个脏兮兮的、枯瘦伶仃的……人。

    一个女人。

    她的脸大半儿已经掉到地上,粘在骨头上的血肉枯皱纠结,黑得发绿的肉上粘着脏黑的血,眼窝只剩两个黑洞,从里面爬出一条细长的肉虫。

    屏风倒地,恰好拍到了那具尸体,拍得它来回摇晃了起来。顶上拴的绳子风干了几个月,已经有些枯朽,晃了几下便从中间断开,那具干尸咣当一声落到地上,砸起一地污秽恶臭的尘地。

    封竹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往后退去,耳后却吹来了一道细细的寒风,那位庄主夫人的声音也幽幽响起。

    “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收了你的性命,老剑客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非要看到妾身这副枯朽之身?既然你看到了,就留下来陪我吧……”更锐利的阴风从背后袭来,封竹生及时打了个旋身,避开那迅捷无比的一击,眼前却对上了一具和地上干尸一样恐怖的骷髅。

    “你!你也是鬼!”封竹声倒退两步,脚心忽然踩到一片黏糊柔软的东西,另一只脚却被略高的骨架磕了一下,想退都退不开。

    罗夫人那张鬼面逼到他面前,幽怨地说道:“其他人都是被活生生投入剑炉里的,尸身烧成了灰,死后面目也和生前没有区别,唯有妾身变成了这副模样,又被锁在阁中出不去,只能日夜号哭。”

    她的声音凄厉,令人闻之心酸,那张脸却狰狞恐怖到了极点,站在整洁明丽的房间里,相形之下越发诡异可怖。

    封竹生汗毛直竖,拼力运起内力,苍老的身体里猛地爆发出比年轻人还强的力道,一剑劈向眼前的罗夫人。同时他以左脚为轴向门外转了半圈,纵轻功奔向敞开的房门,打算先逃出这房间。

    然而他的剑劈到骷髅头上,却像劈进泥里一样顺畅地滑了下去,被胸骨紧紧夹住。脚下踩的那踩柔软烂肉像胶一样粘住他的鞋子,蠕动着裹上来缠住他的脚踝。

    老剑客身子一下失衡,左膝狠狠跪到地上,剑也脱了手。

    他右手支地,正要将上半身拔起,一只枯黄脏污的骨爪便抓住了他的两腮,微一用力,便抓破皮肉。伤口却没有血滴落,流出一丝便被那鬼身吸收一丝,罗夫人的脸也渐渐生出了点好肉。

    她抓着封竹生站起来,呵呵冷笑:“我本想让你帮我的身体搬到剑庐烧了,现在看来倒不用,吃了你的血肉,我就能恢复不少了。”

    她黑黢黢的两人排牙齿张开,颌骨上还缠着未烂尽的血肉,右手五根长长的手指岔开,搭在封竹生心口,指尖稍一用力就捅破了皮肉。

    封竹生心口一阵冰冷,脑中走马灯一般闪过这辈子起起落落的无数画面,最后咧嘴一笑:“你庄里就算都是鬼,至多也就杀我一个老头子,那位应公子算无遗策……”

    才说到应公子,空中就传来一道宏大清良的声音,正是清景在给全庄的鬼讲他的植入广告注意事项,要他们争取最后一个无期机会,自恃争不到的就老老实实中止犯罪,不然他就要杀鬼祭剑了。

    封竹声朗声大笑,对着罗夫人那张算不得脸的脸狠狠啐了一口:“听到了吗?有应公子在,我等生人就不会被你们这群鬼魅残害!你有本事杀了我,自己也难逃一死!”

    他也有几分见识,知道清景肯定是用什么秘法传音,并不是真的在近处说话,这声音虽然传到耳朵里,人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过来。

    但从这段话里能听出来,除了徐方礼之外,他又除了一鬼,而且有余力将整个山庄里的鬼魅斩尽杀绝。如此一来,就算他这个老头子死了,知道同来的那些少年人能有活路,他也死而无憾了。

    罗夫人却没有这见识,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已经是世上最神奇的事,那个声音的主人不过是空口说白话。她对着封老张开颌骨,阴惨惨地笑道:“什么硬公子软公子的,他就算有点本事,还能比得过佛道两派那些高人?老剑客还是莫再挣扎了,乖乖地助我恢复身体,好去找罗於工那老贼算帐!”

    她五指一发力,指尖枯骨就深深陷进了封竹生的胸膛里,那跳动着折新鲜心脏就在她指尖,再往前伸一点就能抠出。她享受地抽取着胸中精血,指尖正要再加一点力道,那道刚刚响起过一回的,如金石相击般动听的声音便响起在她耳边。

    “恭喜这位夫人抽到了最后一次机会,剩下的鬼们如果不停手,就要面临我的飞剑追杀了。”

    一股清冷的阴风从门外吹来,带着点冷血动物特有的腥气,灌入了罗夫人已没有血肉的鼻腔里。她全身上下都像被什么压制住一样,魂体化成的骨头寸寸被压弯了下去,艰难而缓慢地转过头。

    门外黑沉夜色中,站着一名如玉像般俊秀的年轻人,他肩头金光闪动,伏着一只形似乌鸦的金色大鸟,鸟眼中燃着两道火光,正冷冷觑着她。

    罗夫人喉头咯咯作响,在那扑面而来的沉重威压下,竟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屋子,可是右手被老不客的肌肉锁着,那身血肉已经长到了她身上,哪还有那么容易脱身?

    飒飒秋风随着门外白衣人的脚步拂到她身上,夹着她许久未能感觉的湿气,让她在一瞬间似乎活了过来。可活着的感觉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死,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死神一步步接近的恐怖。

    就如她吊死时尝到的,不论怎么用力也吸不到一口空气,只能感着自己的身体在那绳子上摇晃着,摇晃到颈骨折断,心脏停止跳动。

    她下意识捂住咽喉,死死盯着来人。那人衣袂飘飘,露出小片白皙的胸膛,手里拿着卷不知什么皮鞣制的古书,右手捻着最前端缓缓展开,动作优美得堪描入画。

    他的脸在屋内烛光映照下染上了一层暖黄色,仿佛有光华流转,乌黑的双眸微垂,看向手中卷轴,缓缓启唇。

    “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小小的水阁被她看不到的力量撕裂,她恍忽觉着自己成了穿皮弁的武士,而她对面的老人化作了俊秀的年轻公侯,握着自己伸入他胸口的手轻轻一拉,那只手就被拉了出来,带着鲜红滑腻的血垂落下去。

    老人的威仪忽然强盛到她难以忍受的地步,整个神魂都要被压散了,仿佛若是不跑就一定会死在这里。罗夫人艰难地迈步转身,目光望向敞开的房门,那个如粹玉凝雪般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到了她面前,正微垂着头看她。

    看她,也不是看她,在那双眼里毫无感情。没有一般人见到她惊恐或厌恶,也没有好奇,就像看着一片地砖,一枚落叶,那种空荡荡毫无感情的目光反而比封竹声威严的瞪视更可怕。

    似乎有无数无形的斧钺加到她颈上,压得她不得不跪下,将枯槁的头骨顶到地砖上。

    她的世界就此凝固。

    时间长河另一头的景致被收入书卷,只留下一行注释:“郑伯伏罗陈氏。”

    清景收起书卷,从法宝囊里找出一枚药丸塞进封竹生的嘴里,笑道:“老剑客受惊了,幸得我借了文华宗道宝《春秋》一卷在手,不然真要放那女鬼逃遁了。”

    封竹生这一晚受尽惊吓,还差点被人掏了心,已经听不到他说什么了,捂着胸口只情道谢。他一错眼看到了地上那具枯骨,心里又是一阵乱跳,想起罗夫人说的话,连忙跪倒哀求清景:“这座山庄里的人都是鬼,庄主是个用活人祭剑的怪物,应公子,老夫看得出来,你不是一般的人物,求你救救庄里这些人!”

    清景一翻掌,便有一股力道托着老剑客站了起来,裹着他走出那间水阁。他呆呆地站在外面,就看到清景从掌心抽出宝剑,眼含浅笑,将那剑化作一把比房柱还粗的巨剑,朝下轻轻一挥。

    那把剑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但那座水阁就像被大锤砸了无数遍,眨眼间化作一地残砖碎瓦,掩埋了那具腐烂枯槁的尸身,那间遍地蝇虫的藏尸室,更埋掉了另半边用来招引受害者的整丽厅堂。

    他肩头的金乌一回首,吐出枚烛火大小的暖黄色火苗,落到那堆碎屑上,霎时间将那里烧成白地。

    封竹生震惊得像根木头般杵在那里,结结巴巴地叫着:“应、应公子,难道你是神、神仙……”

    清景微微一笑,将巨剑剑柄像玩具一样在掌心转了几圈,温声说道:“神仙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学得比常人多,走得比凡人远些罢了。你若也想学做神仙,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将来有人到这世、这里兜售《元泱苍华》,你只消买一份,就能体验真正的神仙生活。”

    咚!咚!咚!

    强力的跳动声从封竹生不再年轻的心脏中传出来,他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也给自己风烛残年的人生推开了另一扇通往更广大世界的大门。

    ☆、第105章

    罗漠待陆平原十分客气,进门就让侍女泡茶,把他引到了正厅客座左手,自己却也不坐堂上,而是捡了右手第一副座头,与他对坐说话。

    这位少庄主满脸悲伤,手托着茶盏不停摩挲,叹了一声又一声。陆平原一来惦记着不知是不是还在睡着的徒儿,二来也惦念徒儿的爹,就不那么照顾少庄主的情绪,端起茶盏问道:“不知罗管家会将应公子带去何处?怎么我只一个转身的工夫,他人就不见了?”

    罗漠叹道:“陆大侠只担心别人,便不担心自己了吗?我父亲这些日子倒行逆施,闹得庄里人心惶惶,朝不保夕,我等做儿女的更是生死都操于他手。陆大侠惊彩绝艳,是江湖中绝顶的人物,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头上了。”

    “哦?”陆平原不动声色地低了头,透过袅袅烟雾细看他的神情动作。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这位少庄主的脸色略苍白了些,动作也有点迟缓笨拙,不像个习武十多年的少年英雄,反倒处处有着徐方礼鬼魂的影子。只不过这屋里灯火明亮,那位少庄主的影子在烛光下也映得出来,又和故事里的鬼魂不大相符。

    他专心想着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并没立刻回答罗漠的话。那位少庄主却等不及了,放下茶盏催促道:“大祸将至,陆大侠还要想到什么时候!”

    这一声几乎叫破了音,却因为没有真气支持,只有尖利高亢而不见浑厚。陆平原越发觉得奇怪,只是不动声色,放下茶盏问道:“我等受庄主邀请,持落星帖来观剑,又怎么会有大祸临头?难道是荧惑山庄招惹上了强敌……这也不对,就算有强敌,这些日子前前后后也有几十人收到落星帖了,难道这么多人也敌不过那对头?”

    罗少庄主急得脸色煞白,暖黄色的灯光浮在他的脸上,却衬得他的气色越发枯杭颓败。他急得伸出手去抓陆平原,将要触到那片温暖的肌肤时却又缩了手,拱手说道:“我怎敢对陆大侠撒谎?我既是来求救,也是来救你的,不信你到我这山庄门口试试,这座山庄现在是无人能出去的!”

    陆平原终于动容,问道:“罗庄主为何要将我们关在这庄子里?少庄主既然要求我相助,就不要吞吞吐吐,把这庄子里发生的事——辟如说徐大侠的下落——都说出来,咱们好一同参详。”

    罗漠横下一条心,说道:“他已被我父亲拿出祭剑了!不瞒陆大侠,来到这庄子的前辈高人前后也有三四十,都已成了那座铸剑炉中之鬼了!就是你所说的应公子,现在怕也是同样下场,陆大侠也不必去管别人,只管自己逃命吧。我也没别的要求,只有一件信物要带给边关一位好友,求陆大侠出庄之后替我将信捎到,让他知道我不是故意失约,而是实在有心无力……”

    他声音微颤,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却又用袖子揩抹了一把,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擦完眼皮,他一翻掌便亮出一枚黑黝黝、乌涂涂、像是炉渣又像是炼坏的铁块的东西,递给陆平原。

    “此物请陆大侠收好,我这就送你出庄子,望陆兄信守承诺,替我把这石头交予好友。”

    他强行把石头塞进陆平原手里,朝门外一指,道了声:“陆兄请随我来。”

    陆平原回头看向房门,方才还关着的人不知何时敞开来,正对着条干干净净的青石大道,远处一带两人高的院墙,在月光下映出雪白的墙壁,铺满蒺藜、铁钉的瓦顶。高墙当中镶着双扇的朱漆大门,闭得紧紧的,从形状上依稀看得出是他们进来时的那座大门。

    他不知不觉起身走了出去,到那座大门前面伸手一按,一股震动神魂的波动忽然传到他脑海中,差点把他震昏过去。那扇大门不知是从外面锁上还是有什么法术在,从里面看着并未上锁,可他推那一下之后却连动都不动。

    身后忽然传来罗漠的声音,急迫地催促他:“快点打开门,别等我父亲来,等他来了你就走不掉了!”

    在他的催促下,陆平原心中变得一片混沌,懵然抽出剑,朝着那扇大门狠狠劈去。

    罗漠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满脸都是期待,但看向那扇大门时又隐隐带了几分畏惧。

    剑一次次落下,大门也被砍破了几处,透过洞口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夜色,犹如那座朱漆大门睁开了一只只诡异的眼,比之前更为诡异。陆平原心里却一片空茫,只知道要打开大门出去,他的虎口被剑上的反冲力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去,自己却恍若未觉,仍是用尽全身力气劈向大门。

    罗漠死死盯着他腕间的鲜血,在一旁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把头扎过去,又怕打扰了他开门,硬生生把脚步拘束在他三尺之外,悄然弯下身子,伸手去碰他落在地上的鲜血。

    正在此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如金钟玉磬般摇动神魂的声音,正是清景踩着云霭升到房顶上,劝导庄中众鬼珍惜最后一个被收的机会。他身上的长袍仿如月华织成,流动着淡淡光芒;右肩一只金乌明艳夺目,脚下踏着一片淡淡云光雾气,活生生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罗漠心气发虚,更怕这声音震醒了陆平原的神魂,连忙朝他的脸上吹出一道鬼气,再度迷住了他的心。长剑劈砍的声音越发急促,大门门拴与挂锁的那小块包铁木板都被砸断,一道寒风呜咽着吹向院内,将大门砰地一声吹开。

    门槛高耸,切开一地如霜月色,也隔开了这座鬼宅与人类世界。罗漠欢喜得脸都扭曲了,拧身投进那枚炉渣里,催促陆平原赶快离开。

    陆平原收起长剑,抬脚迈向门槛,耳边却忽然又传来一道击金敲玉般的声音,说是已经伏了庄主夫人,要剩下的鬼好自为之。他的神魂被这声音略略唤回来一点,脚步微顿,落在了门槛内。

    罗漠却受这大宅限制,无法自己走出大门,又怕陆平原清醒过来不再出去,连忙又从那石头里探出半个身子,一张苍白枯槁的脸对上陆平原的,从腹中鼓荡出一口阴气,朝他的口鼻喷了过去。

    陆平原果然不再挣扎,眼神蒙胧,再提步迈向门外。

    那只脚就要跨出院门之际,一只冰冷滑腻的手臂忽地从背后缠上来,修长白皙的手掌按在他小腹处,用力一勒,将他的五脏六脏压得几乎变形。陆平原张口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就弓了起来,垂着头狠狠咳了一阵子。

    他怀里的炉渣被阳神期大妖的凶煞之气一冲,摇摇晃晃地就从他袖子里滑了出去,骨碌碌滚了几圈,仍是落在门内。

    藏身其中的罗漠不敢出去,清景也不需要他出去,只朝着石头微微一笑,温柔地说道:“我刚才说了,三次广告机会已经用完,接下来要用剑诛鬼,你怎么还非要作死不可呢?陆兄与我的因缘比别人都深,你非要害他,我也只好杀你了。”

    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柄宝剑,轻轻一抖便有满地清辉洒落,剑气刺骨深寒。罗漠的神魂被他逼得受不住,连忙从石头里钻出来,惨号哀求道:“求仙长饶小人一命,小人再也不敢附仙长的朋友的身了。只要你饶了我,我就悄悄带你去剑庐取那宝剑……”

    陆平原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的遭际,连忙劝清景:“应公子不可放了他!这人看似懦弱无胆,实际上却存着夺舍的念头,今天没能夺我的舍,若是不除,翌日定要祸害他人!”

    他匆匆忙忙说了一大段话,才发现清景的手正放在他腰间,看似纤弱柔软,实则力大无比,紧紧把定他的身子,不教他落到山庄门外。

    陆平原这才想起尴尬来,伸手虚按到那只冰凉的手上,却又想起晚上给清景盖被子时碰到的滑腻肌肤,手指便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往下落。

    反倒是清景主动握住他的手,指尖稍稍用力,安慰似地捏了捏,笑道:“别怕,这些都是普通的鬼,只是沾染了一件宝物的气息,稍有点活气而已。这种鬼我分分中就能砍一座山的,不会让它们伤到你。”

    陆平原身体僵硬,手指半弯不弯,不知道该不该回握。他甚至能感到自己后背贴在一副软绵绵凉冰冰的胸膛上,小肚子那里还有点软肉,身材在男子中算不上好。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倍,差点因为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软了脚。

    清景将他拉到离门槛远些的位置,嘱咐一句:“等我杀了他再出去。这鬼的执念就是离开山庄,你要是现在出去,他的执念容易附在你身上,将来没准会乱你的神魂。”

    陆平原老老实实地倒退了几步,看着清景提剑一挥,一道灿烂至极的剑光从剑身上爆出,霎时逼出了藏身石中的罗漠鬼魂,剑光一卷,就如火焰缭冰,烧得它化成丝丝雾气消散在空中。

    罗漠似乎还有话说,却已没人想听了。

    清景朝陆平原一拱手,笑道:“陆兄可以回去了,剩下的人我会一个不落救出来的,不必担心。”

    陆平原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走:“我知道应公子本事非凡,可是我那徒儿还身居险地,哪有师父就离开的?你只管去诛灭恶鬼,我回去看着清景,有危险也能阻挡一二。”

    沈老师还在肩上趴着,这肉身也不能离了元神独自行动,清景哪儿再找一个儿子给他看!眼看这位陆大侠要走,他连忙抬手拦下,坚定不容反驭地说:“陆兄分不清一个孩子重要,还是一群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江湖前辈重要吗?你要是不走的话就跟我来,咱们去闯剑庐救下能救的人,男子汉大丈夫,哪儿能动不动就要抱孩子!”

    陆平原吃他这么一激,果然也不要去看徒弟了,豪情万丈地说道:“好!那咱们就先去救人,回头再看清景!”

    清景呵呵一笑,托着他乘云气飞到空中,趁着没见过世面的人类享受飞一般的感觉,转过头传音埋怨沈老师:“都是你非让我用元婴的身体主持节目,这人怎么打发啊?明天难道让我肉身躺床上装死,元神再给他当徒弟?”

    沈老师圆圆的小眼微眯,精光流转,假意叹道:“我的元婴比你大几岁,太容易漏馅,不然我就包上头脸装你了。你也别太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我总能想法给你遮掩过去。”

    真的假的?

    沈老师这眼神怎么不对呢?看着一点都不像真心要帮他,反倒像是要看他热闹的样子。上回给他系蝴蝶结就是这个语气,哄他化元婴主持也是这态度,不会是又要坑他吧?

    自从被迫装成小女孩,沈老师的信用度在蛇精心里就一跌再跌,要不是还有一副诱人的身体,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都够清景好几年不理他了。

    沈屏山显然也明白蛇精这弱点,软乎乎的小身子凑到他脸侧,用生着翘毛的头顶蹭他的耳朵,圆钝的喙不时在他唇上轻啄,滚烫的舌尖扫过唇瓣,留下一片蛇精无法抗拒的香气。

    清景被他勾…引得心荡神弛,化出细长的舌尖缠住他的脖子好一阵猛舔。要不是陆平原就在身边,要不是还有好多人类等着他解救,他一定就地正法了这个老妖精!

    幸而沈老师站的那处肩头旁边无人,清景的脸又稍稍朝他侧了侧,蛇信贴着脸颊伸出去,并没被身边的人类查觉什么异常。

    云气飞得不快不慢,等到了那座剑庐门口,沈老师的羽毛都已经湿淋淋地粘成一缕一缕的,蛇精的唇上也沾湿了一大片,萦绕着鸟类鲜甜的肉味。

    他面对陆平原时竟还能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脸不红气不喘,一手挡着湿身的沈老师,一手按落云头,端然吩咐道:“这里鬼气冲天,看来被害人的冤魂都聚集此地,陆道友跟紧了我,以免被鬼迷了。”

    ☆、第106章

    徐方礼已经死了,魂魄不存。

    孟藏风心里极清楚这点,可是他们俩相交三十年,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经历不知凡己,有几次游历时遇到魔门仇人都是徐方礼舍身救他,左手都差点废了。若非为此,或许他在江湖上的地位比今日还要高上一线,也不会为了把剑陷入这种鬼地方了。

    孟藏风强忍心痛,跟在不知是人是鬼的庄主身后——但凡有一线机会让他再见徐方礼一面,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肯去闯,只是未免对不住贤妻了。

    他含着歉意看向白慕香,却见她也正看向自己,神色温柔,含笑道:“你我夫妻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咱们这样的人,本也不该老死床间,能生在一起生,死在一处死,也就足够了。”

    她是用传音入秘的法子把声音送到丈夫耳朵里的,孟藏风正要回答,前面的罗庄主却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说得好,贤伉俪夫妻情深,老夫又怎么舍得让你们分开?你们既有些觉悟,就一起去为老夫化炼星皇剑吧!”

    两人心头一冷,一股阴风便透骨而来,前面的老庄主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幽冷藏白的面孔,腮肉丰满、眼神锋利,伸手便按向孟藏风的胸膛。

    他身后的侍女们也齐齐围了上来,困住了白慕香。灯笼中摇曳的黄光自下而上打在她们脸上,形成了上暗下明的奇异光影,眼中皆流露出赤果裸的贪婪谷欠望,令人心惊胆寒。

    罗庄主尖尖的手指化作五柄利剑,刺得孟藏风的胸膛。

    然而一道响彻全庄的清越声音响起,声音中犹如饱含法力,将庄主的五指化出的长剑荡开,更震得困住白慕香的侍女坐倒在地。这对夫妻久历江湖,遇到绝境的次数亦不少,早练成了一身相互配合的功法,乘着这个空隙抓住对方,双双向外逃去。

    眼前的道路蒙着层层迷雾,他们夫妻运起一身真气向前逃去,也不分东西南北,遇到什么阻碍都是硬闯而过。背后始终有一股阴风紧紧咬着,茫茫黑暗之中也分不出逃奔快慢,体力也流失得极厉害——

    清景第二次警告全庄鬼物时,他们的呼吸就已经乱了,脚步也十分沉重,恨不能一头栽到地上,不管背后追击的人要对他们怎样。

    背后的阴风逼得越紧,男仆女侍的幽魂紧随起后,发出呜呜咽咽的悲泣,时不时便有一股冰凉的触感掠过两人后颈。正当二人几乎陷入绝境时,一道焦急的声音忽然从前方响起,指点他们:“不能走那边,快上这儿来,快点,不要让那些厉鬼抓住!”

    那声音越催越急,幽幽地似乎喊到人心里,让人无意识地跟着声音走。

    “快来,快来。”

    “就等你们了。”

    “还有两个,还能进来两个……”

    一声声似虚似实的声音回荡在孟氏夫妇脑海中,把他们引到了一座寂静的空院子里,满院荒芜,当中只建着个低矮的砖瓦小屋,房门紧闭,却是连扇窗子也没有。

    两夫妻气吁吁地跑到那小屋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道有多少人齐声呼唤,让他们“快来”。

    孟藏风夫妇慌不择路,伸手去推那座小木门。岂料那门看似闭得严实,却根本没有锁上,轻轻一推便开,露出窄小明亮的内室,一股燥热气息扑面而来。

    “好热!”

    孟藏风被热浪冲得倒退了几步,白慕香从背后轻轻托了他一把,两人站定身子重新看向屋内,才发现那里挤挤挨挨地不知站了多少人,都伸长了脖子巴巴儿地望向他们。

    那一声声的“快来”“就差两个了”就是从这房里传出,声音飘渺浑雄,不知是有多少人在同声呼唤,那么一间小屋,是怎么挤下这么多人的?

    孟藏风想到这里,脚步便稍稍一顿,背后那股逼得紧紧的阴风吹过他脸侧,罗庄主的声音低低响起:“呵呵,这里就是老夫炼剑之所,也是各位客人最想见识的地方,两位既已到了,为何又踯躅不前?”

    寒风阵阵,把那间屋里冒出来的滚滚热气吹散了些许,孟藏风心头一清,终于看清了屋中那些人的模样。

    他们都是一色苍白的脸,衣裳打扮各具特色,细看竟能辨认出其中几个人的身份:“衡山云燕潘玉泽,湘西血剑宁知我,紫宫仙子于衡凤,大罗寺传功长老行渊大师……”

    这些人个个都是江湖中有来头的人物,此时却像风中扬柳般轻轻摆去,边摇晃边发出“快来”“快进去”的声音。

    小小的屋子里一片明亮,有火光从后面的地穴中冲起,可他们的眼里却是一片死灰色,没有半分光点,活像是木架子上披了层人皮。

    孟藏风抓着夫人的手,心里手上都是一片冰凉。白慕香的手微微发颤,却拉着他朝前一指,道:“夫君你看——”

    顺着白慕香所指方向看去,那层层灰糊糊的人影背后赫然露出一个极熟悉的身影,只不过那人影不是站着,而是双手扒住地面尽力趴着,下半身拖进地上一座巨大的深坑里。

    那火坑是个半天然的剑炉,这些日子以来,星皇剑的剑胚就是在这坑里融炼,这座小庐的存在只是为了掩饰天炉。这房里所有的火光烟气,都是自那坑里冒出来的,被拖到坑里的人正拼力挣扎着,满脸是泥灰污血,颏下胡须不知蹭掉了多少,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可他哪儿可能认不出!

    才刚刚和自己分手不久的人,再相会竟是在这种地方,差一点就是万劫不复了!

    他连忙冲上去救人,坑里的吕思反倒高叫道:“别进来!去请应公子,不能进来!”

    白慕香强撑着喊道:“吕兄弟莫怕,应公子能杀了那两个鬼,自然也能收拾得了这些,咱们都不会死在这儿的!”

    孟藏风已先行踏进了那间小屋,朝着吕思走去。他本以为周围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会阻挠他救人,特地掣出了长剑在手,谁料想那群人不仅不阻他,反倒争着上来抱腰牵腿,要把他往火坑里弄。

    白慕香惊叫一声,急忙上前去救丈夫,罗庄主在旁冷笑道:“不要急,星皇剑一次也吃不下这么多血肉,一个个慢慢吃,总会轮到你们。那个应公子不来则已,来了也要喂给他……”

    空中一声轻笑乍起,打断了他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了笑声响起之处,只见一片轻云拂着屋顶低低地飞来,云上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是他们都曾见过一回的应公子;另一个窄袖青衣,顾盼神飞,却是本该留在正院里的陆平原。

    罗庄主脸色丕变,骇然喝道:“你们怎么会在这?罗管事和我那儿子呢?”

    清景一翻掌,便有一片云托着他落到地上;再一挥袖,一道龙卷风便从燥热的剑庐中鼓荡而生,卷起吕思和孟藏风落到院子里。秋风拂去吕思一身火气,镇得他烧焦的腿也不那么疼了。他也不顾伤痛,当场跪下叩了个头,谢道:“公子救我一命,以后但有吩咐,吕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他的腿脚都给炼炉烧坏了,自忖以后再也习不了武,也就不敢自荐给清景当手下仆从,弯下!身子去磕头。清景一抬手将其托了起来,顺道又托起了跟着行礼的孟氏夫妇,从腰间取出一枚药丸扔给吕思,温言笑道:“不用多礼。你们带我见识到了形式多样的鬼修生态,说起来是我受了你们的好处才对。”

    吕思连连谢恩,将药放入口中,那双烧得焦黑的腿上便骤然脱了一片黑皮,露出光洁粉嫩的新生皮肉。

    罗庄主怒道:“你用的什么妖法将我的祭品都抢了出来?若星皇剑炼化不成,皆是你的罪过!”

    清景仔细回忆了一下,答道:“是执天阁流体道法学第二卷第三章第12个案例乾坤罗袖的变体之一,虚空敛物。还有乾坤一掷、虚空挪移、掌上森罗等变化方式,考试时出题重点一般在不同变体引起的灵气流动方式上……”

    “什、什么?”罗庄主准备了一肚子大道理,却被这个从没听说过的理论给堵回去了。

    “果然是仙人……”白慕香拉着丈夫跪拜在地,聆听清景的指点。唯有陆平原还站在那里,抬头看着空中侃侃而谈的俊秀仙人,默默记下他说的原理。

    罗庄主听得不耐烦,伸手在空中拍了两下,厉喝道:“剑伥起来,替我拿下这些人祭剑!”

    清景从掌心抽出飞剑,冷笑一声:“剑伥?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他们只不过是得了一丝生气维持着形体不散的普通幽魂罢了,算个什么剑伥?你倒是把剑炼出来给我看看啊!”

    “你……混帐!罗管家呢,叫罗管家过来给我拿下这小子!”

    清景低头一笑:“不要喊了,杀他时做不了无痕植入广告,所以我当时就一剑给他劈散了。”

    “罗管家也是死人?”陆平原眯了眯眼,抬头问道:“敢问应公子,这位罗庄主是怎么把人变成鬼,又能驱使那些鬼的?难道他也是修行之人吗?”

    这位陆大侠真会垫话,现在正好该是主持人介绍的时间了!

    清景按落云头,伸入当地群众中,放开声音,含笑宣布:“各位观众朋友,诸天万界的道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诸天万界之旅节目,我是主持人清景。”

    清景?

    清景不是、不是他的儿子吗?这个人不是叫作应清光吗?

    陆平原讶然盯着他,试图从那张精致无伦的瓜子脸上寻找出和小清景不一样的地方,然而没有。

    除了那张脸略尖一些、眼睛细长些、鼻子更高些、没有双下巴,这张脸和他亲手抱回来的徒弟一模一样,活脱脱就是一个人小时候和长大之后的模样!

    他们是父子,还是这位应公子有什么特殊法术,白天变小,晚上才能变成大人模样?

    不不不,他之前看到了应公子父子睡在一起的模样,还亲手摸了那个软软热热的小身子,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陆平原满心杂念,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一边听着清景抽丝剥茧地还原这座山庄闹鬼的真相:原来这位罗庄主早在当初炼剑时就已以身殉剑,可那柄剑里有什么灵物,保住他魂魄不散,成了鬼修的状态。

    他死后只存着一道炼剑的执念在,将庄里的人都骗进地上那座深坑里祭剑,最后连亲生儿女都没放过,妻子也因为阻拦他而被锁在水阁,自缢而亡。但这庄子里的人都因为宝物之力成了鬼修,离那宝物越近的就越有法力。如罗庄主和罗管家这样日夜守剑,守了数月的,已经能达到阴极生阳的境界,是以白日也能出来见人。

    而这庄子里死的人越多,全庄上下阴气就越重,越适合鬼魅修行。若是无人来管的话,少则三十年,多则百年之后,这座庄子里就能诞生出真正的鬼修。

    他见识广博,光考试考了几百回,鬼修相关的题目做过没有上百也有八、九十道,随便讲讲题干就哄得这群没见识的鬼不知东西南北。罗庄主甚至忘了被他夺走人祭之仇,放下身架请教:“要怎么才能‘浸润九幽,化阴抱阳’?怎么才是‘魂收精气,魄吐明珠’?”

    清景将剑身在掌上轻拍了几下,笑容标准又可亲,说出的话却嘲讽无比:“我学过鬼修之法,可是为什么要指点你这手上沾满鲜血的老鬼呢?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鬼也是一样,所以你看——”

    他将剑一挑,深吸了口气,那座天坑里的火焰猛然蹿上几米高,里面跳出一把烧得通红的剑胚,剑身当中突兀地镶着一块似明珠美玉一般的宝石,在雄雄烈焰中闪动着润泽的光芒。

    清景又伸手一招,那宝石便主动向他投来,带着艳红的铁水和灼人的烈焰,一起投入他苍白冰冷的胸膛。

    陆平原厉喝一声:“小心!”

    罗庄主惨叫一声:“住手!”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却阻止不了那枚碎星屑融进清景的胸口。烈焰在他胸前跳动,衣领被过高的温度灼得发黑,唯有那片肌肤依旧柔腻如鹅脂,就连被烧到的地方也没有半分红痕。

    吕思和孟氏夫妇畏惧地看着这神异的景象,罗庄主则狠狠扑上来,嘶声尖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抢老夫的星屑!你怎么敢破坏星皇剑的炼制!”

    清景雪白的脸上忽然涌起一片嫣红,目光迷离如醉,身子轻轻摇晃,扶着头朝罗庄主身后轻轻一点。

    那群守着炉子的新鬼眼神蓦然灵动,渐渐蕴生出憎恨之情,几十双眼睛牢牢盯向罗庄主,试着伸展肢体,僵硬地朝门外走来。

    陆平原想去扶清景,却被他一挥袖甩上云端,剩下的几人也是如法炮制,地上空落落的只剩一地阴魂,悄无声息地走向门外的罗庄主。清景一跺脚,脚下亦是云雾自生,盘膝坐在云端上指点下方众鬼:“我借你们一丝真阳,却是给你们报杀身之仇的,不得滥杀无辜。待杀了这庄里害你们的人,便自转生去吧!”

    那群鬼无声无息地点点头,眼里凶光暴长,伸出凝实灵活的手抓向庄主。

    清景的云头飞到空中,挥手带着那四人飞向原本住的客院,背后是罗庄主及手下厉鬼的惨号,与被害武林中人的呜咽悲声。

    那鬼语越来越低,终至消散,云雾也落到了客房门外。他便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钻了进去,回头一瞥,滟潋的目光扫过陆平原,切切嘱咐:“我要炼化那枚珠片,你们千万不要进来打扰。若是想走只管离开,这庄里的鬼是出不去的。”

    他只来得及撂下这么句话,便纵身飞入内室,在床上盘膝坐好,凝神观真。

    他小腹元婴手里,那枚碎裂的龙珠终于镶上了最后一块碎片,合拢成了一个圆满完整的宝珠,其上宝光流转,灵气氤氲。随着最后一枚珠片拼合,无数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点点滴滴,拼合成了那个他一直想再见一次的,是他又不是他的应清光。

    不是在时光的另一端,而是在记忆的另一端,那个应清光看破时光,看着未来将会投身为蛇妖的自己,含笑对沈屏山说:“我觉得我就算不是应龙,也一定是个很好的妖精。”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预知结局,并竭尽全力走好这条不归路。

    ☆、第107章

    清景这一入定便不知岁月。沈老师都把这个世界的圆光剪好送回万仙盟了,他还沉浸在十数万年的记忆洪流里。那记忆对他来说太长太繁杂,即便经历时光筛选,只剩得一些印象最深刻的,也至少有几千集电视剧那么长。

    他在定中天天观看那些记忆,倒像是报了个暑假冲刺班,把前世练过的功法一一重练了一遍,还有自己本人掰开揉碎地给自己讲解内中关窍。除了这些学习的东西之外还有少宫闱秘辛之类,打打杀杀勾心斗角地,看起来还不如《xx秘史》过瘾,他也不过就一扫而过。

    前生是前生,今世是今世,就算有记忆灌注,他也不可能完全变成那个已经故去的应龙。而且前世的应清光想做的就是他这样一条简单的黄金蟒,两世都是甘心情愿,何必再改变自己的性情?

    他一向想得简单,却好在心底通透,万事不萦于心,正如浑金璞玉,乃是上好的载道之器。

    转眼间数月过去,清景终于消化掉了前世的庞大记忆,也重新整理功法,体悟了时光大道,从入定状态清醒过来。一睁开眼,便看到化成人形在旁边给他护法的沈老师。

    沈老师正趺坐在他对面,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垂下去形成了个漂亮的扇面,肤清如玉,神仪端庄,有股不可接近的肃穆感,却偏偏一身都是诱人品尝的香气。蛇精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从高挽的道髻到宽大潇洒的仙衣,再到透着粉嫩血色的指尖,简直无一处不合心,无一处不可爱,就连略有些严肃的神气都叫人喜欢。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去碰那张脸。

    指尖刚感到那身热气,对面的沈老师便立刻睁开了眼,紧张地问道:“感觉如何,想起从前的事了吗?融合龙珠之后你的本体可能也会有变化,过来让我查看一下!”

    伸过去的手指被一只灼热的大手裹住,暖意从指尖涌上心头,清景顺势反握住他的手往回一拉,却不起身,而是将那手按到了自己膝头,撒娇地说:“打坐时间太长了,腿麻,给我搓搓。”

    第20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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