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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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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人天下 作者:夜无眠R

    第16节

    没有回报传来,就说明那人始终不曾松口。

    他思虑着,神情不由愈发清淡。这份淡漠,却教人猜不透其心中所思究竟为何。

    “静王虽龙非池中物,是不可多得的贤才,但此刻时机未到,不宜争锋、违抗王令……”风之痕略一迟疑,仍是如此道,“请殿下三思。”

    楚翼神情幽思,无喜无怒,漠然不语。

    他抬手端起茶杯欲饮,不料茶水撒出些许,溅落在手指上,低头一看,溢出些许的一杯茶,依旧是满满的,茶面还在荡漾不停。

    倒太满了……

    沈雨潇将这幕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微微抿直,却未言语。

    “亭轩何以静默不语?说说你的看法吧。”楚翼放下茶盏,掏出丝巾优雅地拭了拭手指。

    “此事是大王子极力促成,但想来王亦有此意,否则断不会轻易将静王下狱。”叶亭轩略略沉吟,“姑且不论大王子的做法别有用意,单看王的用意,似更在于对朝阳的二度举兵,又有前次对战失利,恐怕更容不下异国王爷。更甚者,静王风骨虽令人敬佩,然难保没有异心……殿下此番需谨慎行事。”

    “亭轩的意思也是放弃?”

    叶亭轩未作明确答复,只是微微弯了身,其态度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楚翼抬眸从窗口望出去,天边将明未明之际,依然一片混沌之色。

    随着时间越趋往后推移,他看上去再怎么神色自若,举止间也微有沉不住了。溢出的茶水,已经透露了他内心的不稳。

    如果要保静王,势必与大王子正面对上,从此牵引而出的,可不止一两方势力,难免不会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权力之斗,隐藏最深的,永远是最后的赢家。

    丢车保帅的道理,谁不明白?但那个人,却不是车啊……

    “敢问,殿下可是在等什么?”叶亭轩察言观色着,思量再三,问道。

    楚翼还未有所表示,已有人前来传报。

    “殿下,有消息传来,静王被刑讯彻夜。一切果然如殿下预料,大王子自表请愿问刑,实为徇私而来,却于子时怒气冲冲离去后未再回去。不久前,狱官已开始新一轮拷问。”

    楚翼微微笑了,笑意未展,复又垂眸一叹,终于动了。

    他起身,斗了斗衣摆:“静王三逢牢狱之灾,真是命中带劫,不可不谓与天牢渊源深厚啊!”

    略带调侃的语气,化解不了沉闷□□的气氛,莫测的神态中,却似乎已下了某种决定。

    他轻浅说完,毅然旋身欲走。

    “你想做什么?”沈雨潇身形一闪,已挡在了他前面。

    “何必问。”

    “你考虑清楚了!”

    楚翼扯了扯唇角,也不多话,直接绕过他就往门口去。

    “楚翼!”“殿下!”

    前方的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直出了门,转眼就消失在院口。

    叶亭轩未置一词,若有所思。

    适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殿下一直在等的,原来就是这么一个信息!不是没有决断,而是早已作了决定,所缺的不过是那人的做法,然后才有殿下的做法。

    如果静王真应了大王子的要求,那么想必殿下就会如当初所说的毁之。

    恐怕昨日的引荐,也是一个局。

    果然,翼对那个人,只是存了降伏的心么……

    种种,不过皆为算计,连这次也是……

    那么,那个人,会不清楚这些么?以后他们又将如何?

    “我前去看看情况,各位请便。”叶亭轩不自禁凝了凝眉,告辞众人出去后又召集了连恩和索望聘,低声吩咐了几句,就追着楚翼而去。

    巍峨王宫内,马不停蹄赶至的楚翼要求觐见,天沛王却避而不见,他冷冷一扯唇角,竟就此双膝跪地请柬,言明若不放人他就此长跪不起。

    内侍急匆匆入殿禀告,天沛王不由皱了眉头。

    一旁的大王子闻言暗中观察着他的神色,兀自寻思对策。牢中的人,决不能放!

    “他还是不肯说么?”

    “启禀父王,那静王委实硬骨,不管如何严刑拷打,竟是一字不吐。”

    “喔?”

    “父王,此人杀我天沛兵将,不能姑息,更不可轻放!六弟被蒙蔽心智,竟将他礼遇为上宾,此番又来胡闹,全然无视此人居心叵测!”

    天沛王目光望着殿门方向:“王儿意欲为何?”

    “儿臣恳请父王将牢中之人交由儿臣全权处理!”

    天沛王略一沉吟:“准。”

    “谢父王。儿臣不日定让他开口。”

    “暂留他性命。退下吧。”

    “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大王子一犹豫,终是退步离去。

    到得殿外,看见直挺挺跪在雪地上的人,他嘴角一勾,背手缓缓踱过去:“不过一阶下囚,老六你又何必?”

    楚翼目不斜视,直直看着大殿门口,并不理会对方的挑衅。

    大王子也不以为意,轻笑了声,就下了台阶,往地牢而去。

    不管那时的情景,静王有没有看见,既然已经挡了路碍了道,便是铲除的对象,遑论若放了他,无疑让老六如虎添翼。

    思虑间,大王子已经一脚跨进了牢门,一眼瞥过浑身浴血却不为所动的人,心底也不得不赞一声好气魄,只可惜仍旧必死无疑。

    时间流逝中,两度金乌沉落,又是月上树梢之时。

    两天一夜,徐子煦面对酷刑不曾松口,楚翼长跪雪地也不曾动摇。

    “……事到如今,还不肯招供六王子谋逆的事实吗?”

    徐子煦笑,对方说得如此煞有介事,神志不清中还真差点信以为真了。

    “姓徐的!”得不到回应,大王子面容一沉,厉声喝道。

    这么长时间下来,竟然一无所获,他已难掩焦躁,来来回回踱了几次,复站到刑架前,微微倾身,转而又软了语气,好言劝慰:“本殿也激赏静王傲骨,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么?那六弟对静王所做的,也并不光明磊落,难道王爷不想回敬回敬么?眼前正一大好机会哪!”

    徐子煦闻言只是一径轻笑,不慎扯动了伤口,微微皱了皱眉,略略收敛笑意,依然一派山高水远的淡定无波。

    “听说王爷有一幼子,乖巧可爱,聪明懂事,莫非静王不想与爱子团聚?只要你肯指认六王子谋反,静王便可从此隐退,去找小世子,共享天伦,岂不美哉?”

    “怎么?天沛王不是令大王子向徐某问出朝阳兵力情况么?怎的大王子反而处处针对您自个六弟不放呢?”两天两夜的刑讯,让他神色疲惫,声音沙哑,狼狈脏污,气韵却犹然从容自若。

    “你——”大王子瞬间神色暴戾,站直身躯,衣袖一甩,冷声下了最后通牒,“徐子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殿给你最后的机会,可别轻易放弃了,再要后悔可就——”

    “让大王子在此陪伴徐某整整两天一夜,真让徐某受宠若惊、过意不去啊!”

    大王子已经不知几度被对方激怒,冷笑一声,突然抽出腰间匕首,慢腾腾移近他脸侧,轻轻比划着,目光中透出残忍:“世人称颂静王温文尔雅、斯文俊逸,本殿突然好奇,若没了这张脸皮,静王可还有这般清尘脱俗的风姿……”

    徐子煦神色不动,嘴角噙着抹气定神闲的淡淡笑意。

    大王子也温柔一笑,手下毫不犹豫一个使力,一条血痕沿着脸廓延伸,手腕一翻——

    “启禀大殿下,王旨急召觐见。”

    “嗯?”大王子手下微顿。

    “王说要大殿下即刻觐见,不容耽误。”那通传之人低着头,小心翼翼复道。

    大王子哼了哼,缩回手,看着失去外力支撑的头颅低垂着微微歪向一边,他一哂,迈步出了牢房。

    徐子煦脸色苍白,侧脸破皮处血流不止,滑入颈侧,再沿着锁骨一路往下,与全身的血迹融合,慢慢滴落至地。

    随着大王子的离去,他再度陷入了昏迷。

    大殿内,天沛王立在窗前,目光落在外面远处久跪不起的六子。

    大王子进去时正看见这副景象,心中不由微动,毕恭毕敬上前行了礼,斟酌着率先开口:“儿臣已用尽方法,却始终不得回应,看来已问不出什么……以免夜长梦多,儿臣恳请父王宣旨先处决了那朝阳囚犯,永绝后患!”

    天沛王不语,视线不离那抹倔强的身影。

    下午天际又飘起了雪花,一片银白世界中的一点黑,就显得尤为醒目。

    那孩子,自小就一副傲骨,何曾对人低声下气过,就连对他这个父王也仅止乎于礼,不曾开口求过任何事,此次居然为了一个区区俘虏甘愿遭受此罪!

    天沛王心底一叹,今次虽有求于他,那副跪地的模样,依旧不减平素狂傲的气势,风雪也似乎不在眼内。两天一夜来,背脊挺得直直的,不曾弯过一分一毫。和他母亲简直一模一样啊……

    思及此,不禁微微怅然。

    “父王不用担心,六弟身怀绝技,区区几天能耐他何?倒是这朝阳俘虏万万不能留!请父王当机立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六弟糊涂,父王可不能听之任之,为我国子民招来灾祸啊!若真应六弟要求放了人,更如何向战场牺牲的众臣民交待?”大王子见王始终不表态,不由情急,迈进一步再度柬言。

    “此事再议。王儿辛苦了,歇息去吧。”天沛王终于开口了,却是一下就驳回了大王子的进言,旋身离了窗边。

    “父王——”

    “嗯?”

    大王子还待再劝,不料天沛王威严十足的一记眼神扫过来,心中一凛,不得以躬身退下。

    天沛王虽驳了大王子之意,却也并未就此顺遂楚翼的意,只下令严加看管犯人,未再施刑,却也迟迟不肯放人。

    大王子出了大殿,远远瞥了眼静跪于地的人,眼中利芒一闪,冷哼了声,径直走了开。

    又过片刻,一内侍捧着热茶,不知几次噌噌跑来:“殿下,好歹也喝口水吧!”

    他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偏生楚翼无动于衷,手动也不动。

    内侍哭丧着脸,这下回去又要被王责罚了。两天来,六殿下跪在外面,里面王的脸色就不好,王一不高兴,他们这些侍奉人的就遭殃。

    “殿下……奴才求您了!喝一口也好啊!这不吃不喝的,可怎生了得啊?”

    “殿下既然没有胃口,好歹也让奴才为您挡挡风雪吧。”内侍无奈放下茶碗,展开大氅就要为他披上去。

    “拿开。”

    冷冷的声音顿时令内侍僵住了举动,举棋不定,六殿下不可得罪,但源自里头的王令更不能违逆啊!英明神武的王啊,既然担心六殿下,那就干脆同意了请求不就好了嘛……

    连撑个伞披件衣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斥回,更遑论替他拍掉身上积雪,只怕未及沾身,已被一掌打飞出去。

    半天下来,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将近成了个雪人,也难怪王会心急如焚了。

    这边内侍正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直毫无反应的楚翼突然浑身一震,抬头往天牢方向望去,只见一朵冲天焰火霎时照亮了夜空。

    他噌地起身,步履微晃,咬牙撑住了,忙纵身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15卯ǎo时:早上5时整至早上7时整。

    ☆、第二十章 杀身之祸(6)

    “六殿下,您这是——欸?六殿下!六殿下!请留步!留步啊!”

    楚翼二话不说,长剑指地,本着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修罗气势,一路闯进天牢深处。

    狭隘昏黄的空间里,两个黑衣人正在激烈缠斗。

    随之而入的侍卫见之一愣,仿佛不明白怎么还有两人在里面。

    厮杀中的两名蒙面者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人视线不经意扫过楚翼,手下虚晃一招,逼退对手,即刻抽身离去。

    楚翼不容对方喘息,手臂一动,利芒划过,一剑结果了杀手,脚下步伐不停,直往吊架而去,目光从进来后就直直锁住刑架上的人,未曾偏移分毫。

    一步步接近,身体不禁微微颤抖,他握紧手中利剑,运起内力挥手砍断铁链,左手伸出接住了软倒的身躯。

    昔日白衣不染纤尘的天之骄子,再也不见其挥洒间气宇轩昂的丰姿,如今映入眼帘的,只有满身的血污,遍体鳞伤,意识不清。

    楚翼的眼底是震惊,亦是冰寒,再不复平时面不改色的从容自若。

    视线落到他僵硬地举过头顶的双手,瞳孔不由急剧收缩,手掌血迹斑斑,掌心可见白骨森然,是被施以酷刑铁钉穿透而造成的伤口!尽是想废了他这双手吗?

    由于不曾得到治疗,已隐有脓水渗出,入目处惨不忍睹。

    “徐……子煦……”楚翼声音沙哑,不敢随便放下他双手至于身侧,就着他僵直的身体直接揽过腰身将人抱起,未再言语,旁若无人就往地牢门口走。

    侍卫们搞不清楚状况,一部分去追脱出的黑衣人,另一部分留在天牢里,愣愣看着六殿下的举动,阻也不是,不阻也不是。

    怀中依稀有了动静,楚翼低头一看,那人微微醒转,似是恢复了片刻的清醒:“来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让楚翼心头犹遭重击,手下不自觉用力抱紧他。

    徐子煦嘴唇又蠕动几下,楚翼不明所以,一边阔步前行一边俯身细听,才听得他模糊不清的呢喃:“当日刺客……是大……王子……”

    声音粗糙如沙砾般,不复往日自信潇洒,听得楚翼心中又是隐隐一揪,温声道:“少说话,一切有我。”

    徐子煦似是听见了,神情一松,挂着几不可见的笑容,头无力地微微歪向一边。

    楚翼看着他嘴角这朵未展的笑容,心中一紧,不做迟疑,加快脚步。

    “六殿下!这人是重犯,殿下不可——”眼看人就要走出牢房,侍卫终是战战兢兢上前阻止。

    “挡路者,死。”

    楚翼头也未抬,冷冷而言,语调未有起伏,浑身散发的凌厉冷意却足够冰冻三尺,令人退避三舍。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迟疑间已经亦步亦趋跟着他出了地牢。

    “有人劫狱!来人哪!有人劫狱啊!”

    突如而来的呼喊声响彻暗夜的静谧天空,侍卫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待得看清竟然是他们无比敬畏的六殿下,再定睛一瞧看清其怀中的是血迹斑斑、不知是生是死的重犯,纷纷惊异对视,定立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谁敢对天沛战神六殿下刀剑相向?

    重重人墙围拢而来,楚翼视若无睹,抱着怀中之人一径往前疾行,包围着他们的人流纷纷往后退去,却依然成包围之势。

    “六殿下,请莫要为难末将!”侍卫统领率人拦上去,横挡于前,不容再进一步。

    “让开。”楚翼步伐微顿,神色冷厉。

    “恳请六殿下三思!”

    僵持间,大王子火速赶来,喝斥:“都愣着干什么!有人劫狱还不快拦!重犯脱出,王若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侍卫本来正犹豫,对方可是六殿下,但大王子一发话,而且的确是劫狱,若王问起,众人可是吃罪非轻,互看一眼,手中刀剑一紧,一哄而上,却毕竟不敢真朝六殿下身上砍,只望能从他手下夺回犯人。

    楚翼寒着脸,闪身躲避间,纵然下盘微有不稳,步履稍显踉跄,却如何肯将人交出?对峙间,念及怀中之人伤势刻不容缓,他杀气陡增,手腕一动就要一路杀出重围。

    “身份……不……可……子、民……”

    怀中又传来声响,楚翼闻之心下巨震。

    徐子煦说得断断续续,语意不清,他却听分明了:作为天沛六王子,他不能为此斩杀恪尽职守的守卫,因为他们也是天沛的子民!

    楚翼垂眸瞧去,那人毫无血色的干裂嘴唇翕合几下,静止不动了,这回却是真的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人,竟在这种时候还保持着冷静!挣扎着要对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心中不由一片难解的复杂。

    “请六殿下放下犯人。”

    楚翼仰天长叹,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重复道:“让、开。”掷地有声,是不容错辨的坚持!

    那目光威严慑人,带着修罗地狱般的决绝,被扫过的兵士莫不感觉一股寒气自背脊升起,不禁微微战栗。

    “老六,身为六王子,你竟以身作乱吗?眼里可还有王法!”大王子冷笑一声,手一挥,又一波侍卫跑步上前,将人团团围在了中心。

    楚翼面容冷峻,低头看向昏厥之人,终是一叹,将人小心翼翼放下,在周围众人的诧异中,半蹲下把人往背上一背,左手托着他,右手利剑一抖,低鸣声过,竟摆出了对战姿势。

    “六殿下,万万不可!”统领神情一凛,急唤。

    无奈楚翼无动于衷,执剑再度迈步前进。一步一稳重,一步一绝然。

    侍卫又退了一小步,却在大王子一声怒喝下定在了原地。

    楚翼已凝气剑上,森冷的剑芒反射出一张张如临大敌的肃穆面孔。

    剑拔弩张之势,扶摇直上。

    忽而,有人动了,却是大王子带来的人马,甫一交手,楚翼心下惊异,这些人并非普通守卫,皆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背着一个人,先前又长跪两天一夜,不曾吃喝,四肢也略有僵硬,一时应付起来,倒显得吃力,反观对方身手矫健敏捷,招招直取他和背上之人,看样子竟是痛下杀手。

    为了顾全无法自保的徐子煦,无疑在一定程度上他受到了牵制,眨眼间手臂平添一条血痕,尚未喘息,杀机又在眼前。

    就在逼命一刻,一列队伍浩浩荡荡由远及近。

    是王驾!

    众人纷纷停手,跪了一大片。

    天沛王上前,见得眼前景象,惊怒交加:“你一堂堂王子,竟然——竟然……成何体统!”

    楚翼长身而立,淡漠道:“父王若是来让人收兵的,儿臣就先谢过了。”转身就要走。

    “站住!你眼里还有孤王吗?”

    愤怒的质问得到的不过是声不轻不淡的冷哼,连步伐都未停。气氛霎时紧绷。

    “放肆!真以为孤王奈何不了你吗!”天沛王厉声喝斥。

    楚翼顿步,说了句:“您看不惯的话,就像当年对待母妃那样对儿臣便是了。”说完,抱着昏迷的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你!”天沛王震怒不已,瞪着倔强冷厉的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却是发作不得。

    八个子嗣里,独独这个王儿,他从没有看透过。因为其母妃的关系,曾经想予以弥补,不料这孩子十岁时不声不响就跟随他师傅离开,十五岁那年好不容易回来却是要求带兵踏平蛮国,他因担心气安危而不同意,不曾想这孩子异常固执,竟避过他派来的眼线,私自再度离宫,音讯全无……待十七岁归来,已脱胎换骨。

    因为愧疚,所以对他宽容,甚至可以说是放纵;也因为这孩子的出色,所以对他更为喜爱有加,一提到六子,心中就无比自豪,连带他的狂傲,在做父亲的眼里,也成了可爱之处。

    这孩子,有着他当年的霸气、果敢与睿智,是帝王将相之才。

    只是,却为何会对那个朝阳王爷,如此执着……

    天沛王怒气勃发中,又有了层忧虑。该不会同二子一样吧……

    楚翼疾步如飞回到王子府,叶亭轩一见他马上迎了上去:“你总算回来了!”

    “人呢?”

    “早已在墨竹楼侯着了。”

    两人说话间,脚步一刻也没停,急匆匆直奔往墨竹楼。

    整幢楼,灯火通明。内室中,热水药物均已备妥,寒邪一见徐子煦情况,神色愈发凝重,指挥楚翼将人放到床上,只留了童子,其余人全被赶了出去。

    楚翼一言不发,在屋外负手定立,望着院里萧瑟冬景,面无表情。

    叶亭轩站在廊道里,看着前面几步远的人,表情幽深。

    “这里寒邪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你可要先去换了这身湿衣服,再吃点东西?”

    楚翼仿若未闻,一径沉默。

    “殿下——”

    楚翼淡淡一抬手,轻声道:“让我一人静静。”

    叶亭轩一愣,望着他凛然挺拔却透着孤绝的背影,忽然觉得此刻,他们的距离似乎很远,很远……

    扭头望向紧闭的房门,心中一叹,无言退了开。

    之前还以为只是利用,但光光利用的话,有谁会冒如此大风险?

    劫狱!可是藐视王法,要杀头的重罪!

    殿下此举,究竟是出于降服之心,惜才之意,还是惺惺相惜之情?叶亭轩迷惑了,也许殿下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吧……

    夜色浓重,飘了大半天的雪花,到下半夜终于渐渐弱了。

    房门却一直紧闭着,楚翼不言不语不动,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外,任融化的雪水湿透了衣衫,任发丝被风雪吹拂得乱舞,随着时间的流逝,眼底越见沉痛。

    终于东方露出鱼肚白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寒邪满脸疲色地半倚在门边,淡淡道:“进来吧。”说完又往内室走了。

    楚翼闻言快步跟上,还未开口询问,寒邪已自动自发说明了情况。

    教之前两次牢狱之灾的有惊无险,这番却天壤地别,真正是一条腿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不论其他,光浑身近百条鞭伤,三处严重烙伤就已触目惊心,又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已经化脓出水,若再延误些时辰,只怕大罗神仙也难救;加之胸口骨折两处,严重脱水和饥饿导致的异常虚弱,器脏受损不轻。

    楚翼静静听着,神色越趋冰寒。

    寒邪不看他,径自说下去:“脸上的划伤虽然看起来恐怖,却最是不要紧,受伤时间也最短,只要处理妥当就没有后遗症,倒是双手——”

    “手如何?”楚翼一震,盯着寒邪急问。

    “他长时间被吊着,双手不但承受了全身重量,手腕处破皮极其厉害,又因长时间高吊造成手臂肌肉僵硬,往后一段时间内复原会很慢,甚至出现手臂无力、没有感觉等的情形,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最为棘手的是双掌被铁钉贯穿后造成的伤口,伤及了筋脉,情况不妙……”

    “你的意思是,他的手没法完好如初?”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你究竟能不能治好?”

    “我不能说肯定行,唯一能给你的保证是我会尽最大努力。”

    “寒邪——”

    “好了,这边目前暂时告一段落,该做的我也都做了。离他清醒还要段时间,这期间内需要注意的是反复的热症和寒症。”寒邪挥手打断他,以着不容置辩的口吻命令,“如果还想我为他疗伤,现在你就坐下,让我看看你双腿。”

    楚翼一顿,终是依言坐了。

    寒邪两三下撩起裤管,入目处一片可怖的红肿,红肿中又透着青紫死白,这光景,怕再晚些处理,在徐子煦的手废掉前,这双腿就先废了。

    很难想象他就是凭着这么一双严重冻伤的腿,将人从天牢里一路带回来。

    “太乱来了!实在是太乱来了!”寒邪摇头叹息,手下开始熟练动作,处理妥当了又转向其他伤势,“还有这手臂,本也不是很要紧的伤口,顶多流点血,死不了人,可你放着它不管,还浸了这么久雪水,是想让它溃烂得快点好和那人作伴么?”

    楚翼难得安静地任人指滴奚落,视线早就瞟向内室那人所躺的方向。

    “你杵在这,不给自己伤口上药,不换衣服也不吃东西,是想怎样?赎罪?”寒邪冷笑,“楚翼,认识你这么久,就属这次你最蠢!”

    他奚落完了,洗洗手就推门出去。

    “你去哪?”

    “睡觉。”

    “不行——”楚翼话语未落,他人早晃了出去,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终是闭了嘴,起身走到床边,那人脸色依然惨白一片。

    在天牢里,乍然看见他时的情景,反复在脑海里浮现,从不曾设想过会以这般凄惨的模样再见……

    楚翼静静坐在床头,看着昏迷中的人,沙哑低语:“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伤你的人,都将付出百倍千倍万倍的代价!”声音虽然低微,却带着不惜一切的决绝。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楚翼伸手一一轻抚过他的眉眼,裂唇,再到包满绷带的胸口,最后停留在手臂上,不敢再往下去。

    记忆中修长有力的一双手,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好琴,舞得一手飒然潇洒的好剑,如今也缠满了绷带,哪还有昔日风采?

    可还能恢复昔日风采?

    如若,如若这双手,真——

    楚翼俯低身子,脸贴着他的,哑声道:“如果这双手废了,我赔给你。”

    叶亭轩刚要进来,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啥时愣在了门外,震惊得不得动弹。

    这话,是什么意思?

    翼他,竟是认真的……

    叶亭轩静等片刻,才推门而入:“吃些东西吧。”

    “放着。”

    叶亭轩没再说话,多说无益,谁也勉强不了六殿下。

    徐子煦接下来的情况,确如寒邪所说,反反复复的高热和寒症,人始终没有清醒的迹象,偶尔的呓语也是语意不清地叫唤着几个人名。

    叶亭轩问:“影卫已经再度有了小公子的行踪,可要将人接回?”

    楚翼沉默良久,方低哑道:“他没这么娇弱。”

    不管何种情景下,他的希望都是那孩子远离一切是非。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清晨情况稳定了下来,人却还在昏迷中。

    深夜,华灯高照,墨竹楼主屋内只放了盏琉璃宫灯,光线不刺眼,也不致太暗。

    被褥下的人微微动了动,眼睫轻掀几下,终于缓缓张开。

    “你醒了?”

    耳边响起道异常低沉沙哑的声音,徐子煦转头看去,豁然唇上一热,湿暖的物体轻轻摩挲擦过,滑到脖子处,眼中映入的是一颗黑色头颅,他一愣,回过神来。

    不由瞠目结舌,这人竟然——

    刚要驳斥,对方先一步开了口。

    “别动,我不会做什么。”楚翼在他耳边呢喃低语着,又移了回来,反复厮磨着对方的唇,“就一会,一会就好。”依稀带着丝祈求的味道。心中涌动的一腔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尽数在这一吻中宣泄,却又流露出一股疑似小心翼翼的珍惜。

    徐子煦怔愣了,唇上的物体,似激烈澎湃,又似温柔缱绻。

    感受到那人的压抑,他不禁沉默了。

    夜无眠r

    2011年4月20日夜

    《谁人天下》第二部:初联手——归顺篇完结;待续第三部:共患难——约定篇。

    作者有话要说:  【ps:呃……那啥~突然觉着大家的反应冷淡了许多……莫不是某夜写得又退步了……默默~如果哪里大家觉得不好,希望能提出,某夜会思索,然后尽量改进~谢谢~】

    ☆、第二十一章波涛暗诡1

    王族权贵,一朝荣华富贵,万人之上,一夕风云色变,镣铐加身。

    天沛大王子争权夺势、密谋策反,证据确凿。

    一道王旨,封了府邸,削了爵位,散了家仆,终生流放关外,不得进城,一旦违令,杀无赦。

    “大王兄偷鸡不成摸把屎,弄得一败涂地。啧啧!真可怜啊!”深夜密林处,响起一道隐含幸灾乐祸的声音。

    “对手是他的话,倒也败得不冤。”另一道圆润嗓音淡淡接口。

    “说到底,还不是你略高一筹?只要暗中推波助澜,大王兄就与老六正式对上了。哈哈!这次不但除掉了一个对手,还把老六的弱点也暴了出来,更让父王对他起了不满之心,这下有意思了!”

    影在暗处的人,似乎微微侧过了身,地上斑驳树影旁,依稀可见一条人影仰头望向夜空那轮明月,手中折扇有节奏地轻轻敲了胸口几下,低低笑了声:“你以为那真是他的弱点?”

    “难道不是?”

    只听一声低笑,却是不置可否,另辟了话题:“想要笑到最后,切记不可小觑对手啊!成大事者,真真假假,权力感情的取舍,心中自是清楚分明。也不可忘却劫狱一案,他最终不过是被禁足一个月罢了,并未有其他任何实质性的处罚。”

    “嗯,雷声大雨点小么……看来父王对老六的宽待,着实不言而喻……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老六这次不惜工本将那朝阳俘虏救出,是不是真能将他收为几用?这两人如果联合,恐怕不好对付,我们是不是要先一步下手?”

    “按耐不住的人,自然会有行动。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的意思是继续静观其变?”

    “有人甘愿身先士卒,为我们扫除障碍,坐享其成,何乐不为?”

    “嗯……哈哈哈!妙!等他们互相消磨掉实力,我们正可坐收渔利、一网打尽!”

    “不过,不可麻痹大意,那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密切留意他们各方的行动,同时顺其自然,暂不用做任何牵引,以免打草惊蛇。”

    “我明白。”

    “还有那件事,有结果了么?”

    “这……虽然一度掌握了对方的行踪,但关键时刻总受到一波人马的干扰,是以至今还——”

    “哼!再派人手过去,只要擒住了他,那人就等于囊中之物笼中之鸟,我方手里筹码就多一个。”

    “那我回去就下令。”

    六王子府。

    徐子煦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碗里,微微挑眉:“天沛过元宵节也做汤圆?”

    “这是厨子遵循你们的习俗尝试着做的。”楚翼笑,“试试甜味可正好?”神态竟是久未曾见的惬意自在,眼底温和坦然,不含任何算计,那是真正放松的表情,而非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总带着优雅从容面具的六殿下。

    徐子煦闻言一怔,以前也有个人这么问过他……

    那是昔日还在静王府的事情了……

    楚翼看着他突然的失神,微微疑惑,略一思索便明白定是自己哪里勾起了他的回忆,心中不由一沉。以前曾有一次,也是这样的情形……

    再看他恍惚却瞬间柔和的神情,分明是对待最亲密的人才有的表情,一股无名火就此窜起,刚要发怒,转而又克制住了,只是神色淡了许多:“若凉了,味道可就变了。”

    徐子煦一回神,没注意到对方的微妙变化,抬眼看向还在水中微微浮动摆荡的水嫩圆子,伸手去拿汤匙。

    楚翼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不甚灵活地握住汤匙,心里莫名一抽,方才的莫名怒意瞬间烟消云散了透。

    十三天下来,有神医寒邪的妙手,他复原良好,下床走动已不成问题,但依然缠着绷带的双手,却始终不能动作自如,曾几次不经意中看见他独自一人静坐,手下轻轻抚摸着佩剑剑鞘,流露出一个人时才有的迷惘,每当这时,自己心中的感觉就不可名状,几番犹豫下终究只是默默退离。

    这人,有他的清傲,不容许别人的怜悯。

    “为什么那时没照大王兄说的做?”楚翼喑哑问。

    徐子煦一愣,顿住了舀汤圆的动作,淡淡道:“照了也是死。”

    “但不照更是死。你难道不恨我么?如果当时说了,便可借刀杀人,再不然也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不都正好可以雪恨么?为何却一字也不说?说了,便不会受这么多罪……”楚翼目光灼灼盯着他,不肯放过其神态间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徐子煦沉默良久,方道:“我不知道……”语气依稀有丝沙哑。

    楚翼心中一动。

    不知道,是不知道么……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比回答其他什么都更好。

    徐子煦的神情很微妙,楚翼的神情也很复杂。

    是真情,是试探,是迷惑,是计谋?

    也许都不重要。

    “膝盖,没事了么?”徐子煦问得颇有迟疑。

    楚翼一震,抬眸看着他,轻轻微笑:“没事。”这一笑使他看起来温润如玉,不复棱角。

    徐子煦微微一愣,却见他起身走过来,一触及对方炙热的眼神,不由一惊,嚯地站起来急速后退。

    没退出两步,手腕已经被抓住了,对方温热的体温从指尖传递过来,不断缩短的距离,逐渐交融的气息,一股暧昧就此升腾弥漫。

    本来那次亲见他的春宫,徐子煦心中已略为放心,但醒来时的那一吻却又让他深感异样,到得现在再见这人的炽热,如何不警钟大响?

    “你——”

    “是你先挑逗我的……”楚翼靠近他耳边,以唇轻轻摩挲着耳廓,呢喃低语。

    “你哪只眼睛看见、又哪只耳朵听见我……我……那个你了?”徐子煦脸一黑,那两个字在舌尖上绕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侧过头摆脱耳际的瘙痒,伸手横挡在两人中间,阻止他进一步靠近。

    楚翼不依不饶贴近他,左手轻放在自己胸口,喑哑道:“这里……”

    “莫再胡言乱语。放手!”

    第16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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