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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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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秘闻录 作者:长安十年

    第24节

    自乐坊镇星云阁中,冯七掀了秦远岫的底,江湖中便风起云涌,各门各派声称要讨伐望川宫。凌九重安插的人,居然差一点控制了整个正道,实不能忍。

    而江南秦家,也已破败,秦远岫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秦家毕竟是大户,从前也有些交好的门派,同族亦有在江湖中能说得上话的人,所以勉强撑着,只是秦远行一个人住在后进,哑了声,又失了武功,难免要受许多罪。他从前勾上过许多人,又仗着自己秦家大公子的身份,穿上裤子就翻脸不认,这一落难,谁还顾忌。晚上总有人潜进秦府,糟蹋得整个人死去活来。有一回,三五人都来找他,在屋顶遇到了,相视一笑,随后一整夜,轮番上阵,人哑了亦有好处,怎样弄都无声无息,倒是这几个人,呼天抢地骂骂咧咧,小厮们吓得不敢靠近阁楼。

    第二日,秦远行在自己的房中自缢,直到四五日后,才被人发现。

    冯七那一场戏,让所有矛头都指向望川宫。而凌九重此时,正站在缥缈峰顶,一个人吹了许久冷风。

    月光清寒,他往山下看,深不可测。凌九重吹了一声哨,便有只秃鹫盘旋而来,他掏出怀中的鹿皮,让秃鹫衔着:“带去给他罢,你也不必再回来。”

    秃鹫扑棱翅膀,衔走了鹿皮纸,上面是一幅山水画,圈圈点点。但它却迟迟不愿走,只肯低低在凌九重头顶徘徊。

    凌九重也不理它,吹了片刻冷风,便下天梯,走回殿中。

    白望川正在榻上休息,见了他回来,撑起身子问: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只是老朋友有难,帮他一把。”

    白望川没有再问,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心思各异。

    冥王不是没有派人找过黎素,但全都一无所获。他的易容天下无双,就算因为内力锐减,幻术无法施展,易容也总算是最后保命的法子。

    但是,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望川宫的左使黎素,一个好端端的男人,竟怀了孩子!他初闻也是震惊无比,黎素的肚子看起来也不过五六个月,日子算起来,不该是别人的。况且裴云奕为了保他,竟愿意拼命,他心下已有了计较。裴云奕当着众人的面,说孩子是他的,依黎素的性子,竟没有反驳,那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这件事,他又如何敢跟主公开口。他提前出关,冥王料想如今这个时辰,应当已经到了浮屠山脚下,天高云淡,此事暂且还可瞒上一瞒,待攻下望川宫,再提不迟。

    于是他自作主张,在给主公的信中,对黎素只字未提,只道自己会带大批人马,立刻赶到浮屠山支援。

    十多年的心血,总不能毁于一旦,当年族中老小数千条人命,堆砌成山,只为了保阿东。在阿西眼里,他的主子只有一个,除了阿东,旁人都可做他脚下的石,手中的剑,棋盘上的一颗子。

    而这颗棋子,跌跌撞撞走了许久,久到自己也辨不清身在何处的时候,才敢停下歇息。

    他实在是太累,阳光洒在身上,暖和得他微微有些晃神。裴云奕不知怎样了,身中数刀,必然要及时救治,他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很不安心。

    黎素又饿又冷,浑身没了力气,在一处农户前停了,倒在他家场院的草垛上,这一刻,竟觉得不如就此睡去,一觉不醒。

    肚子又隐隐约约有了动静,他抚上去,温柔地自言自语:“乖,不要踢我。”

    仿佛能摸到那双小脚的位置,他仰着头,微微蹙眉,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同它说着话。

    两三天没有进食,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黎素藏在草垛后,等到天黑,留着一口气不肯晕厥。不知道为什么,出来这些日子,他渐渐有了一些嗜血的冲动,一开始还勉强可以抑制,现在头晕目眩,四肢发软,整个人快要飘起来,空荡荡的,那种饮血食肉的欲望就更加强烈。

    他躲在草垛上听那一家三口吃得正香,普通的农户,并不富裕,晚饭只有一锅白粥,咸菜,配着蒸好的大白馒头,不知道为什么,黎素心生羡慕,他倚着草垛,弯着身子抱紧了肚子,才觉得好一些。

    怕惊动了农户一家,直到月亮出来,他们都睡下了,黎素才慢慢起身,掸干净衣裳上的枯草,巡视一周,这户人家的后院,养了鸡鸭等家禽数十只。

    黎素觉得自己越发像一个怪物,他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的。非人非鬼,行走在茫茫夜色中,好似一头临产的母兽,为了活下来,睁着猩红的眼,一头乱发,打着畜牲的主意。

    被人发现的时候,地上已经有四五只鸡,全都扑棱两下翅膀不动了,死得透透的,被喝干了血。

    “啊!……”

    农户家的孩子七八岁的年纪,晚上起夜,看到了这一幕,呆了片刻,禁不住放声大喊。黎素丢下手里的活禽,擦了擦嘴边的血,食指靠近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孩子看到黎素,傻了许久,这样好看的人,眉目像是一幅画。该是个男人罢,可肚子却大得很,就像他娘一样,可娘是要给他生妹妹……

    这孩子的叫喊惊动了村里人,屋子里有了穿衣走动声,大概是他爹娘吃了一惊,要出来一看究竟,远处有人举了火把,慢慢挨近。

    黎素察觉到不妙,小孩开始捡地上的石头扔他:

    “怪物,坏人,偷鸡贼。”

    黎素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他是绝不忍心伤害孩子的,走上前捂住他的嘴,飞快点了他的睡穴,趁着人还未到,翻了院墙,从一条小道上逃了,因为不敢走大路,只好在稻田里穿梭,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

    第二日,集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馄饨李同烧饼王说着话,锅里的汤滋滋冒着热气,发出馋人的香。

    “哎呀,不好,又来了!”

    老王眼尖,看到不远处的黑衣人,三五十个,都配着剑,走到了城门口,正一个个盘问。

    “这回不知又为了什么事。”

    “唉,这年头,生意难做。”

    黑衣人中留下十人守着城门,其他人三三两两,各自分散,有人向这头走来。

    那挑选胭脂的佳人和铺子里试衣裳的小姐们,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欲走不敢走。

    “我问你们,可曾见过一个顶漂亮的男人,生了怪病,肚子有些大,爱吃生禽,爱饮生血?”

    这一句话,问的馄饨李瘫坐在地上,差点碰倒了身后的滚烫汤锅。

    “不,不曾见过。”

    那包子铺前,坐了个衣着朴素,相貌普通的村妇,肚子微微突起,脸色黝黑,身边还放了一担刚采的芹菜,水灵灵的十分新鲜,想必是想趁着早市,卖个好价钱。

    “是么?”一把刀架在馄饨李的脖子上,他闭着眼点头:“句句属实,绝不敢骗二位爷。”

    “这个人,染了恶疾,先前一个村的人,都被他害了,若是见到,立刻来报。”说罢,展开手里的画卷,画上的人气质出众,眉目含情,怎么看也不像个茹毛饮血的怪人。

    众人只得点头答应,又看后面来了人,追上那黑衣头子,道:“刚收到信,天一教正在去往浮屠山的路上,主公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冥王让我们不必纠结于此,支援主公要紧!”

    第一百三十三章

    修缘睡在卧房的外间,当中隔了一道琉璃屏风,因明日一早就要赶路,莲花生让他在楼里歇息,一来方便,说走就走,二来若有意外,也可互相照应。

    修缘想起他说的话,与那日在乐坊镇,冯七口中透露出来的,大致也能对的上,然而心里却是百转千回,郁结不已。他睁着眼睡不着,死死地盯着屋顶,忽然有一种心似浮萍,半生蝼蚁的错觉,不敢相信,更不能相信!

    若是信了,便是对前二十年的遗忘和鞭挞。

    无端却想到秦远岫,江湖上如今流传的关于他的种种,不堪与耻辱,修缘只觉得比他自己的身世更离奇。从莲花生以襁褓相要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跟天一教大概脱不了关系,只是没想到,秦远岫也未能幸免。

    若他真是宋进的遗孤,说起来,宋进也是为了保护谢青夫妇,才客死异乡,而谢青夫妇与他……修缘不敢再想,转身面对着琉璃屏风,却发现上面有淡淡的黑影,笔走龙蛇,一点一点挪动。

    他本是背对着屏风的,忽然这一转身,似把那黑影吓了一跳,立刻便不见踪影。

    而屏风后,莲花生的手慢慢垂下去。他方才,以指尖游走在屏风上,一点一点,一隅一隅,画出一个人的轮廓,当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修缘并未多想,闭上眼,却觉得耳边窸窸窣窣,痒得厉害,似有个毛茸茸的物件,顺着侧脸扫到了颈项间,睁眼一看,竟是红狐狸!

    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喜忧。

    若一切如莲花生所说,他与沈君联起来骗自己,是为了让他心中被爱恨纠葛,那又与这无辜可怜的小东西有甚么关系。

    修缘想到此处,忍不住抓起红狐狸的尾巴,将它倒提着放在自己身上,抚住毛团的脑袋,动了动唇,无声道:“刚才的黑影,是你么?”

    火红色的毛团动也不动,乖乖趴在修缘身上,四肢伸直了,脑袋埋进他颈肩,蹭了两下,安心睡了。

    一夜无话,清醒到天明。

    莲花生带了六七个心腹,以及百余教众,浩浩荡荡出发了。

    修缘骑着马,跟在莲花生身后,叶蓉与沈君一辆马车,其余的人尾随其后。

    万重光在前方等着他们,天一教分坛密布各地,当然不会凭百余人之力,就妄想杀上望川宫,拿下凌九重。一路上每经过一处分坛,都有教众加入其中,默默跟随,为了不惹人注目,各自分开行动,只待汇集与浮屠山下后,一鼓作气冲上去,让对方措手不及。

    一路平安无事,直走到距浮屠山百余里的苏州府河畔,莲花生抬手,命所有人就地扎营,歇息一晚。

    众人忙着搭帐篷烤火,野外虫多,叶蓉等人一早就躲进了帐篷,还伸出头来望了望,对着莲花生道:“教主早点歇息。”

    然后便看向修缘:

    “你也是,看你最近脸色,不大好呢,待会煮一碗红豆莲子汤,过来喝!”

    修缘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看样子,这姑娘跟黄岐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心下苦恼不已。

    莲花生却淡淡道:

    “都早些睡下,明天赶路。黄岐与我一个帐篷,若万重光回来,与陆恒天挤一挤。”

    叶蓉拉下帘幕,有教众送了烤好的刀鱼和野山鸡去,修缘一个人朝着河边走了两步,坐在河畔,忽然草丛里有动静,红团子蹦上他的腿,坐在修缘膝上,厚实光滑的毛发被夜风吹得轻轻浮动。

    修缘抱着毛团,一言不发看向对岸,星星点点的渔火,洒在江上,明明灭灭,三五个人家,早已经熄灯,看不到河这头的热闹景象。

    几个教众坐在一边,觉得稀奇,烤了些兔腿给他送去,嬉笑道:“赤仙使今日好生奇怪,以往只黏教主一人,如今竟对首领也另眼相待。”

    修缘接了兔腿和鸡脯,一点一点撕了喂给狐狸:

    “大概是它吹风怕冷,要缩在我这里取点暖。”

    毛团子哪里还像众人口中威风凛凛的赤仙使,简直就是一只听话的乖狐狸,就着修缘的手将一整个鸡胸脯吃完了,末了,还舔了舔他的手,用身子蹭了蹭他的脚脖子,然后又嗖地一声跳进他怀里,睥睨着去看刚才说话的人。

    修缘吹够了冷风,回到帐篷里的时候,暖和得他脚步轻浮,毛团则呜咽一声,差点在他怀里打滚了。

    他学黄岐的言行其实还不到位,所以为了防止出错,尽量少说话,在莲花生面前,只推说身体抱恙,嗓子不舒服。

    莲花生倒是不在意,他用完晚膳就回来了,倚在帐篷角落读经书,见了他,只是略抬眼,伸手指了指:“叶蓉送来的红豆汤。”说完,翻了一页纸,若无其事继续看下去。

    修缘倒是渴了,一声不吭捧起碗,一碗热汤下肚,甜得他心头熨帖,眉眼也不自觉弯起来。

    莲花生大概是用余光瞥到了,不知为何,将经书一扔,脸上虽然平平淡淡的,但明显情绪低落。

    修缘偷眼去看他,白发散落在颈肩,衬得紫色罩衫愈发鲜艳,他用手撑着头,也在看修缘,看了半晌,却对狐狸道:“阿呆,过来。”

    狐狸歪着脑袋消化片刻,却始终不肯离开修缘身边,最后摇了摇伞状的红底白尖大尾巴,以示抗议。

    莲花生起身,拎了它的尾巴,作势要把它扔到帐篷外,修缘忙一把抱住狐狸,胡乱编了个理由道:“教主莫与它计较,赤仙使又冷又饿,冻了一整日,现下累了,只想歇息,未能领会教主的意思。”

    莲花生看了他一眼,熄灭了蜡烛,二人在黑暗里躺下来,只有红狐狸睡得最香。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万重光在距浮屠山不远处一座村落与莲花生会合,而冥王则与他分道扬镳,直接前往山脚下找他的主子去了。

    “教主,冥王与我说好了,一个时辰后,在山下界碑亭相见。”

    莲花生将额前的碎发理好,虽然白如霜雪,冷冷清清,但他整个人看上去,却比从前更意气风发许多:“冥王的人驻扎在此地亦有一两日了,虽然行踪诡秘,不易察觉,但就怕百密一疏。越早行动,攻上望川宫的胜算就越大。黄岐,你随我去,一半教众跟随;重光,你善后,待我们顺利上了山,自会派人引你与剩下的人一道上去。”

    万重光担心莲花生的安危,觉得他只带了一个心腹跟随,并不是明智之举,还想反驳两句,却被莲花生阻止了。

    时值深秋,浮屠山脚下枫叶落了一地,将整座山染上艳丽泣血的正红色,而山顶巍峨,云雾缭绕,远远看去,竟不似人间,如同仙境一般。

    莲花生一行人,踏进了望川宫地界,东边是一片竹林,清幽深远,沿着小道看去,竟不知归处。

    西边水声汩汩,似有活泉,众人又走了一段路,甚至有细密清凉的水滴从天而降,打在他们脸上。

    奇怪的是,走了半日,也不见水源。倒是飞鸟走兽,落英缤纷,百草丰茂,万物丰盈,根本不像个秋天模样!

    “莲花生教主,请再往西行。”

    有人用传音秘法同他说话,莲花生看了看身边众人,个个茫然,显然并未听到只言片语。与他武功相当的,看来只有冥王的主子了。

    又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见一处百亩见方的水域上,雾气氤氲,水面如同烧滚了的开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白汽蒸腾,鸟儿惊慌而逃,栖息在草丛里的小鹿,也惊愕失措,用稚嫩的角撞击母鹿,想要逃离此地。

    忽然之间,水面破开,水域中央如同被刀切割开来,整整齐齐的断面,众人惊讶之余,不由都倒退几步。天地霎时间黑压压一片,乌云遮日,雷声滚滚,修缘心下一惊,这样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

    莲花生的坐骑,陪着他南征北战,见惯了厮杀场面,如今却异常烦躁不安,前蹄不断甩动,甚至好几次仰头直立,差点将他从背上摔下去。

    忽然那被剖开的水面又迅速聚拢,水花像浪潮一般扑向众人,力度之大,几乎无法喘息,冰冷的水让他们浑身湿透,大家不约而同抹了把脸,哆嗦的同时,半空中出现一只蓝绿色水麒麟,龙首狮身,五丈余长,巨目鹿角,一身麟片做盔甲。

    “水……水麒麟!”有人惊慌失措,放声大喊。

    那神兽听见了,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怒吼一声,震得地面颤动,山间回响不已。它虽身形庞大,却异常灵活,在空中幻化无形,只能看到一道淡蓝色身影,随后众人往水域对岸望去,一队人马已经在那头驻足,水麒麟半蹲在地上,它身边,站了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这一眼望过去,就算是莲花生,也免不了一惊!

    昔日在望川宫中,他也只是左使的一个奴,没有正经名字,与其他三人分别以东南西北命名,想必还未脱奴籍。死了,也只是藏尸荒野,一抔黄土,连块佐证身份的碑墓都没有。

    如今,他竟与莲花生平起平坐,结盟而上,一道逐鹿浮屠山,铲平望川宫。

    阿东脸上没有遮挡,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一时间,议论的声浪渐渐散开。

    这几个月江湖格局的变化,莲花生全都看在眼里,之前也早耳闻阿东盗了凌九重的秘籍,逃离望川宫。但他绝不会信,一个新势力的崛起,只需要短短数月时间!

    如此精细、密不透风的强大组织,与天一教一样,遍布各地,但只要他们愿意,便一直无人知晓,隐姓埋名。莲花生几乎可以肯定,三足鼎立的情况,至少从五年前就已开始,而这个组织的筹备,少说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莲花生想起阿东的主人,黎素。说起来,也跟他交手几次,虽然单论武功内力,对方算不上绝世高手,但机关布阵和幻术,倒真是天下无双。

    只是不知道那人现在怎样了,看上去眉目如画,气质阴柔,却也算是个人物,乐坊镇前后一系列事件他都听说了,黎素咬紧牙关不肯透露浮屠山的地形机关图,比之名门正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倒更让他高看三分。

    莲花生又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青黑的发随着寒风扬起,五官深邃,面容冷峻,只是不知道,对待黎素,他会念在往日情分上,高抬贵手么?

    “莲花生教主,烦请率教众到对岸来,这里有一条小道,我领你们上山。”

    阿东对浮屠山当然熟悉至极,只是他虽了解地形,却始终不知道机关暗道设在何处,这也是冥王一定要从黎素手中要到图纸的原因。整个望川宫,除了凌九重,也只有他对机关一清二楚。

    整座浮屠山,布满了机关暗道,一旦发现有人擅自闯入,机关就会开启。到那时,一草一木,都极有可能要了人的性命。

    众人沿着河堤绕到了对岸,小道旁有几具尸体,口中还溢着血,刚断气不久,都是望川宫的守卫。看样子,是无意中发现了阿东等人,被一招毙命。

    自有人上前将尸体拨开,水麒麟闻了血腥味,怒吼一声,阿东并不在意,回过头用折扇点了点它,神兽忽然安静下来,摇头摆尾,乖乖跟在后头。

    冥王腿脚不便,这回竟抛开轮椅,一瘸一拐跟在阿东身后,暗卫随候左右,护他周全。而几位名门正派的掌门,亦跟在冥王身后,沉默不语,其中就有乐无涯,服下解药,他们暂无性命之虞,简直像是豢养在后院的狗,对冥王言听计从。

    莲花生携教众浩浩荡荡跟在后头,看阿东忽然仰头望向缥缈峰顶,久久不曾移步,他背对众人,表情无从窥探,只是他不动,后头的人也不敢妄动,都失了分寸。

    直到冥王开口:

    “主人……”

    他才如梦初醒,收回视线,握剑的那只手不觉紧了紧,沿着小道,一路向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众人避开了上山的大路,改走偏僻无人的小道,此处背阳,山路格外崎岖陡峭。

    莲花生频频回头去看他的暗卫首领,狐狸懒洋洋将自己盘成一只肥硕的腰果,从头到尾绕在首领脖子上,小爪子收起来,抱住他的肩,红尾巴一摇一晃,不时扫一扫他的背。

    看到莲花生这个正经八百的主人向它投以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目光,狐狸将尾巴团起来,从首领大人单薄的肩上垂下来,老老实实不敢再得瑟了。

    修缘觉得很痒,想要把狐狸扯下来,但摸到它柔软的毛发,又觉得不舍。它一定认出自己了,不得不承认,他对于这种无言的温情太过受用,狐狸是喜欢他的,并且一直记着他。

    修缘心里叹息,有时候,畜牲比人更长情。

    行了一盏茶工夫,众人感觉口干舌燥,停下来喝了水。当日天空一碧如洗,秋风习习,南飞的雁成群结伴掠过,已经是深秋,寒意森然了。然行至这一段,山路起始处的草丰林茂已然绝迹,一片光秃荒凉,杂草不生。

    而众人个个热似炭烧,心如火炉,焦躁不安。

    就连走在最前面的阿东,也需时刻想着一张脸,内心才能平静。

    莲花生这时又回头,先是对着狐狸呵斥:

    “下来!”

    呆狐狸吓坏了,缩着脖子跳下了修缘的肩,耳朵尖尖的,眼睛通红,委屈极了。

    修缘还想去捞它,莲花生又用和缓的语气开了口:

    “随它去罢,跋扈惯了的蠢团子。”

    狐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道是在表达不满,亦或单纯是饿了。

    修缘也觉得热,他卷起袖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再向前看去的时候,阿东似乎步履沉重。

    没有人在意,毛团刚挨了主人的训斥,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它甩了甩尾巴,跃起身子跑得飞快。

    毕竟心性贪玩,阿呆四肢并进,见把众人甩开了一大截,又得意起来,耳朵竖得尖尖的,在草丛里滚了两遭,看见栖在野花上的蝶,禁不住整个胖身子往前一冲,就要扑过去。

    修缘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眨眼,须臾之间,他几乎要失去红狐狸了。

    阿呆先是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它向来很乖顺,像这样擦破耳际直挠人心的叫法,是从来没有过的。等所有人向它那头看过去的时候,狐狸像是脚上着了火,一刻也站不住,它一瘸一拐试图走回来,但是脚掌一触到地,就“嗷嗷”直叫。

    它无助地踮起后肢,两只前爪翘起,像个直立行走的人,两眼泪汪汪,甚至有些濒死的绝望。

    “不要靠近,是地火!”

    地火,生于地下,无声无息,无形无色,只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鸟兽不栖。阿东从众人燥热之时,就察觉出不妥,但他没想到,凌九重已知道他们的行踪,而启动的第一道机关,竟是地火!

    它将小道阻断,从周围枯败荒凉的景象看来,地火遍布极广,想要避开小道另辟蹊径上山是不可能的。

    现下的局势,要么知难而退,要么硬着头皮前进——如果是这样,无疑个个都要被这股深不可测的暗火烧成灰烬了。

    然而,比这些更可怕的是,红狐狸处在地火边缘,虽然还未到达热度最高的中心位置,但它显然并不好过,小小的身子试图团成首尾相接的一个圈,以此来消散一些陌生的恐惧感,可它不能趴下,只能保持一个滑稽的站立姿势。

    而南飞的群雁中,有一只掉了队,受伤落下来,离阿呆有一段距离,众人先是闻到一阵焦味,再去看,那只雁已经烧成黑炭似的一团,形容难辨,周围还发出滋滋的声响。

    阿呆已经吓傻了,修缘看着小家伙如此无助的模样,觉得五脏都要焚烧殆尽了,脚下生风要去救它,被莲花生拦住了。

    即使一个人外貌再如何变化,他的眼神永远不会变,千疮百孔还是初心依旧,看一眼就知道了。

    莲花生被这惊鸿一瞥震慑住,不是他熟悉的那双桃花眼,但眼底映出的人,连同眸子里氤氲的水汽,都是从前模样。

    他愿意为此奋不顾身,推开修缘,才要上前,却见阿东唤出了水麒麟。

    这庞然大物摇头晃脑大步向前,众人脚下震感剧烈,勉强稳住身形。它却像不怕烫似的,走到狐狸身边,大口一张,狐狸瑟缩两下,几乎以为水麒麟要张口把它吃掉,临行前还抱住美丽的大尾巴,尖耳朵默默垂下来,一副准备好了随时受死的样子。

    谁知水麒麟张了口,怒吼声如滚雷,响彻云霄,霎时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不息,从水麒麟的口中涌出,直接浇在红狐狸身上,打湿了它火红漂亮的皮毛。

    阿呆整只狐缩小了一圈,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现在它是一只淋了水失去美貌的小兽。水麒麟又向前走,不停将肚子里的水吐露出来,然后咻地一声,飞速跃起,用它的血盆大口衔住毛团,跳回了阿东身边。

    修缘立刻上前,水麒麟本还不想松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玩物,怎么能就此放过。

    亏得阿东沉沉呵斥了它,修缘才顺利抱回红狐狸,小家伙已经奄奄一息,被吓了个十成十,眼睛都不敢睁开,只得眯着一条缝儿,眼珠儿骨碌骨碌地打转,闻到它熟悉的味道,才放下心来。

    修缘摸着狐狸湿漉漉的毛发,仔细查看了一遍,直立的时间太久,它的前爪烧伤了,不过不严重,倒是屁股连同尾巴那一处,原本水滑光亮的毛发,被烧秃了一大块,只是位置偏僻,狐狸沉浸在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尚未平复,加之浑身缩水,愁得呜呜直叫,并没有发现这件叫人更加心碎的小事。

    水麒麟司万域之水,凡事相生相克,地火经过这一遭,自然已被扑灭,凌九重大概没想到,他自己豢养的神兽,有一天会倒戈相向,冲锋破阵,头一个破了他设的第一道机关。

    第一百三十六章

    修缘小心翼翼将狐狸身上的水都擦干了,将它揣进怀里,红狐狸把头伸出来,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绿宝石似的眼睛四处张望,忽然看到莲花生回过头,立刻竖起耳朵,讨好似地摇了摇尾巴,那尾巴藏在修缘袍子里,扫得他胸口直痒痒。

    莲花生见状,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它的滑稽模样,不过很快收敛了,转过头去。

    众人随着阿东,踏过了这块寸草不生的地界。那几位正道人士,被冥王的人暗中盯着,倒也安分。他们不过是顺理成章讨伐望川宫的一个幌子,同是魔教,总不能出师无名。

    此去望川宫,有阿东带着,自然比漫无目的横冲直撞好得多,但遍地机关,武功卓绝的几个人大概能行到最后,时运不济的,中途做了替死鬼,也未可知。

    又走了一个时辰,草木渐渐丰茂,不受地火之苦,树木遮天蔽日,鸟儿栖息于上,百花隐隐绰绰,缀于林间,香气四溢,正是个世外桃源。

    冥王渐渐放慢了脚步,扶着他的人,亦被他打发走了,他落到了队伍最后,脸色有些难看。

    “真是个怪人。”叶蓉转过头,低声念叨,被修缘一个食指贴唇的动作止住了。

    “百兽困于林,神仙亦绕行。”莲花生低声念了这两句,阿东也察觉到不妙,回过头来看了众人一眼。

    修缘怀里的狐狸不大安分,爪子轻轻挠他,嘴里发出若有似无的呜咽,似乎有些害怕。

    “你不是赤仙使么,怎如此不经吓。”修缘一边笑话狐狸,一边安慰似地抚着它毛茸茸的脑袋。

    “前面应当就是百兽林了。”阿东的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虎啸,那声音绵长悠远,毕竟是百兽之王,就连尾音,都横扫秋风般震慑四方。随后,大大小小,数十种不同兽类的吼叫声接踵而至,凄厉的,带着嗜血的调子,所有人似掉进了可怖的深渊,停步不前。

    百兽林,一朝误入,无人生还。武林中人一直有所耳闻,在浮屠山有这样一处地方,百兽豢养其中,喂以人肉、鲜血,因此异常凶猛狠戾,有擅闯者,必死无疑。

    这些人浩浩荡荡一同上山,身上的气息如何也掩盖不掉,阿东后退一步,听到林子深处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似是众兽被激怒,整整齐齐向这边走来。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绷紧了一颗心,随时做好了死的打算,无人顾及走在最后的冥王。

    “啊!”他叫了一声,等有人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他手臂上滴着血,站在一个平缓的斜坡上方,周围花草丛生,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方才电光火石间,他似将一团黑色的大物件一脚踢了下去,顺着斜坡滚到了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怎么?”

    “一只兽,饿极了,扑上来就咬。”

    阿东环视四周,对身边的黑衣侍从道:

    “火折子。”

    随他上来的黑衣侍从三百人,都唤作影子,按一到三百编了号,递给他火折子的,是影子中的带头人,也是壹号。

    阿东接了火折子,靠近了轻轻一吹,然后迅速拿远了,不知道加了甚么药粉,他手上的不同于一般的火折子,火势竟越烧越旺。

    “带了火折子的,都点上。”

    几乎是瞬间,火光冲天,百兽已经越过林子,站在与他们相隔不到半里的地方,放眼望去,个个凶猛异常,面目狰狞,跟他们遥遥相望。

    修缘心里亦是一惊,虽然百兽怕火,但这样僵持下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进退不得之际,他望向莲花生。

    却见那人从怀里拿出一盘细丝线,以内力将丝线一头扔掷到远处的树干里,另一头深深掷进对面石壁上,距离极长,却只有这两处着力点,末了,他用手上的剑鞘拉扯丝线试了试,修缘却是一惊,剑鞘上即刻出现一道深深凹进的划痕。

    一切都是一气呵成,时间之短,不留心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

    “退后。”莲花生一声令下,众人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倒退着走。

    对面的兽早已看得不耐烦了,毕竟是畜牲,在经历最初的恫吓之后,立刻又恢复了嗜血的本性,有一狼一虎已经迫不及待抻开四肢,纵身一跃,恰好撞在莲花生布下的银蚕丝上,当场被削得一分两半,骨肉分离,眼珠子溜溜地转,还未明白发生了甚么,血已流了一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很快死了。

    又有几头蠢畜牲自投罗网,看到同伴死了,狂性大发,要冲上来食肉拆骨替它们报仇。阿东看得仔细,那根丝线虽然削铁如泥,着实厉害,但瞬间经历各种横冲直撞,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虽然银丝极细,若不是莲花生让众人退开,凭着肉眼,也无几人能看到。但这些畜生中却不乏有灵性的,已经意识到有东西作怪,使得众兽血溅当场。其中一头豹子,跃跃欲试,变换着角度探了好几次,正打算矮着身子避开银蚕丝一路奔过来。最终,它被几声尖利的吼叫止住了。

    阿东随着吼叫声看过去,只见林子尽头,隐隐约约有一只母豹,始终不肯前进,趴在地上,低低地哀嚎。

    周围一只兽也没有,它落了单。

    那只雄心勃勃的公豹子即刻走到它身边,低下头蹭了蹭它的脑袋,似觉得不够,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母豹的眼睛。

    方才还狂性大发双眼发红,迫不及待品尝血的滋味,如今这头漂亮的公豹,竟也趴了下来,挨着母豹,守在它旁边不动了。

    母豹站起来的时候,腰腹浑圆,肚子下沉,走路缓慢,阿东大概明白它为何不愿与百兽为伍了。

    他在望川宫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宫内有人被百兽误食,即使这片林子在山的背面,偏僻难行。

    阿东断定,百兽平日一定被豢养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凌九重大约知道他们走了这条道,才开启机关,放了这群畜牲出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阿东料想机关的入口处,应当就在母豹周围,它有了肚子,不愿意走远,大概被放逐出来后,就一直徘徊在原地。

    而那只公豹,亦步亦趋跟着它,不时与它交颈厮磨,似已经忘了这边人与兽之间胶着的战况。阿东盯着它们出了神,有人递了一把弓过来,道:“主上,那两头畜牲孤立无援,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阿东收紧手臂,将弓拉满,面无波澜,看一眼左前方,情况危急,已经有一头兽避开了银蚕丝,跃出莲花生暂时隔下的小圈子,被天一教几个武功高强的教众合力斩杀了。

    然而越来越多的兽跃跃欲试,要循着那只刚断了气,血还温热的畜牲跳过的轨迹,一并冲出来。

    进退两难,一旦畜牲都破了界,这些人就要被当做祭品。阿东皱了皱眉,鸠占鹊巢,无疑是自投罗网,让凌九重瓮中捉鳖。但若再迟疑下去,恐怕绝大多数,都要成为百兽的盘中餐了。

    更何况,黎素曾在无意中透露过,百兽林是整个浮屠山的机关起承转合之处。若找到其中的关窍所在,未必会受制于人,也可能别有洞天。

    远处那两头豹子仿佛被隔离出这场血的争斗之外,在杂草堆里翻滚嬉戏,那公豹子含情脉脉舔了舔母豹的肚子,然后便半趴在草丛里,背对着众人,将脑袋搁在母豹的颈间磨蹭。

    心之所向,身之所亡。

    阿东将箭对准了那头四肢健壮的公豹,它还徜徉在醉心的爱意之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十步开外的危险气息。

    眼看弓越拉越满,箭就要离弦,忽然,阿东转了方向,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眯起眼,半个身子迅速左转,慢慢松手,箭头划破苍穹,快得几乎燃烧成一团火焰,嗖嗖穿过林间,擦过好几个教众的耳边,最后射向了乐无涯。

    乐无涯惊异之际,那箭已经从他腹中穿梭而过,血溅了一地,而箭却没有停息,继续行进,力道太大,乐无涯倒下后,它又直直射向崆峒派掌门,似有人操纵,不知停歇,一连四五个人一并倒下了,都是白道上有头有脸的,跟着上来,也不过是求一颗解药暂时缓住性命,没想到关键时刻却做了替死鬼。

    阿东只说了一句:

    “把他们扔进去。”

    有机灵的影卫,离乐无涯极近,立刻将人举起,扔进一线之隔的兽群之中。

    百兽闻了血的味道,兴奋不已,个个虎视眈眈。乐无涯还未死透,中了箭元气大伤,挣扎着要爬出百兽的地盘。他跪在地上,每移动一寸,血就滴滴答答连成一线,不过,容不得他再抵抗,转眼之间,百兽围住他,张牙舞爪,一个活生生的人,即刻被啃咬分食,最后只留下一副骨架。

    影卫又如法炮制,不理会剩下几人的苦苦哀求,将他们扔进百兽群中,只片刻工夫,个个消失殆尽。

    修缘站在人群中,不忍再继续看下去,转过暗卫首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只觉得一股晕眩感直涌上来。

    跟着他们一道上来的名门正派,也只剩零星两三人了,全都战战兢兢,嘴里喊着饶命,哪里还有个正道掌门的样子。

    却见那分食了活人的兽,先前还威风八面,仰天长啸,只片刻工夫,几步路却走得歪七扭八,腿软无力,不久,竟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箭里有毒!”有人低低喊出声。

    不仅有毒,毒早就迅速扩散到人的四肢百骸当中,因此那一头头分食了活人的兽,也不能幸免。

    然而,依旧有小半尾随在后的兽,没有品尝到血腥的美味,毫发无伤,此刻目眦尽裂,正瞪着他们,似要等人一过来,就将他们撕碎了吃个干净。

    毒箭只有几支,方才都用尽了。

    阿东当机立断,道:

    “莲花生教主,烦请将蚕丝斩断。”

    莲花生心领神会,利刃出鞘,蚕丝断裂的一刻,阿东一声令下,众人跟着他极速前进,影卫形成一堵人墙,隔绝了几欲扑上来的兽,最前面的人以刀剑相挡,在虎狼扑上来时,跳出去与其博弈,将这群畜牲引开,有武功卓绝者,费力砍死了一二只兽,但很快就被其他兽咬住,贴身相斗。

    血拖曳了一路,阿东经过那两头豹子面前,有人绕到公豹身后,提了刀就要砍下去,被阿东喝止住了,那母豹似受了惊,躲到一边的草堆里,公豹一路护着它,也转身不见了。

    穿过林子,才知前方被石堆隔绝,严严实实挡住了去路,现在当真是进退不得,阿东在林子里逡巡片刻,于那对豹子原先蹲守的树下,发现了一块石板,上头干干净净,一片杂草也没有。

    阿东料想,机关开启之时,草叶都落尽了。这群畜牲,大概就是从此处被放上来的。

    时间所剩不多了,一二十人与兽相博,越发处于下风,就在此时,那块石板忽然慢慢移开了。

    诡异的静谧之后,阿东果断道:

    “随我下去。”

    莲花生并不赞同:

    “现在下去,岂不着了凌九重的道?”

    阿东随手捡了一块石子扔下去,探了深浅,随后道:

    “若不下去,难道还有退路?”

    地下很大,众人沿着陡峭阶梯下行,足足花了一炷香时间,尾随善后者看着远处人与兽厮杀染红的大半竹林,只觉胆战心惊,随即将青石板推上,严丝合缝,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初入密道,一股腥臊味扑面而来,那百余只畜牲日夜关在此处,难怪味道挥散不去。又走了许久,渐渐有了光亮,前头是一道很阔的石拱门,过去之后,连阿东也惊叹。一座桥横亘在众人视野之中,对面草木茂盛,瀑布从顶峰飞流直下,站在桥上望下去,万尺悬空,下头郁郁青青,群山环抱,溪水淙淙流过,叮咚作响。

    山灵毓秀,这是浮屠山的另一座峰,与缥缈峰相望相守,而站在对面的人,一身素衣,纤尘不染,正是白望川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难怪阁下成竹在胸,原来有高人指点。”莲花生随手理了理额边的发,方才匆匆忙忙下密道,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阿东却摇了摇头,朝对面看过去。

    众人一致随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不看还好,这一看,比方才更加细致,人群中有人失声道:“白……白家二公子!”

    修缘心里亦是一惊,他从小在灵音寺长大,地处江南,白家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当年凌九重初次离开浮屠山,与八大门派约战,受了重伤,为白望川所救,他并不识得这个武林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只当是寒门子弟,多加照料。白家二公子文采人品皆是世间一流,更重要的是,自小不能习武,因此当时的武林盟主秦山将诸多武学典籍放心交由白望川保管。偏生此人记忆超群,有几本禁书虽被焚毁,却被他牢记心中。据说凌九重当年使计,骗他默下了《昆仑易》,不出一年工夫,凌九重就将神功练至大半。而白望川却因此受到牵连,不仅被白道中人耻笑,淹没在众人的口水中,还被他大哥软禁,不久之后就病死了。

    这谪仙一样的人物,如今怎么又重现在众人眼前?

    阿东却不惊讶,似早已预料到一般,仍然走在最前头,这座桥很长,即使桥身用汉白玉石雕砌而成,远望壮阔如临仙境,近看细腻微泛光泽,但众人脚踩上去,稍向下看一眼万丈悬崖,仍不免心惊胆战,只怕摔个粉身碎骨,回天无力。

    众人一个挨一个,恨不能闭着眼过了桥。

    离白望川更近一些,惊异也就更多一分,直到他开口讲话:“请随我来,有个上山的捷径,可以避开机关。”

    众人虽然不言不语,但心中简直沸反盈天,猜测纷纷,各自佯装平静,随着白望川绕到那座山峰的背面。

    此处地势开阔,前方有一条小道,蜿蜒开来,仰头看去,上到山峰的三分之二处,挂了一条摇摇欲坠的索桥,可以直通缥缈峰。

    然而现下这条小道是走不通的,不知何时,凌九重已带了人,守在入口处。

    白望川腿脚不好,走得很慢。当旁人看到凌九重,惊魂不定,全都下意识退一大步的时候,他依旧缓慢前行,离他越来越近。

    “他定是凌九重派来的,要把咱们一网打尽!”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然而阿东没有理睬,莲花生静观其变。

    凌九重神色黯淡,只是一双眼栖在白望川身上,寸步不移。

    直到白望川跛着一只脚,费力在他身边停下来,凌九重甚至伸出手去,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扶住他。

    “大概是我下的药不够重。”

    “不是,我没有喝,你忘了加糖,很苦。”说完,凌九重弯了眉眼,对着他微笑,二人如闲话家常,语气平淡,却看得旁人心急如焚。

    峨眉派的老尼姑慧霖最看不得世间情人亲亲我我,更何况还是两个男人,她抽了剑便上前道:“凌九重,你当初勾引白家这庶出的下贱胚子,为的不过是那本秘籍。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你要的东西,可都得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掌门老尼的剑已在瞬间送至凌九重颈边,却被他堪堪躲过了。

    白望川离他极近,他本不想大开杀戒,但这咄咄逼人的老尼惹怒了他。

    凌九重平生最恨别人说白二公子的不是,尤其当着他的面,戳他的心窝子,死不足惜。

    他冷哼一声,以右手中食二指夹住慧霖的剑,稍一用力扭转,这老尼整个人便被他甩出五丈远,踉跄跌倒在地。

    然而她却不肯就此收手,朝着凌九重的方向“呸”了一声,整个人弹跳而起,似用了毕生功力,借了一棵树的力量,猛蹬上去,整个人似一根开弓不回头的箭,顺着反弹的力量,直直地横冲出去,双手合十,置于头顶,手中是一柄抹了毒的匕首,她要用这匕首刺杀凌九重,速度之快,如狂风过境,势不可挡。

    然而凌九重却似早已预料到一般,随意将地上一根小树枝用脚踢起,手接住了,迅速向慧霖投掷过去。他的内力常人如何能抵,只怕秦山在世,如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慧霖如同飞蛾扑火,血溅三尺,那树枝不知被蕴藏了多大内力,戳向老尼的时候,比刀剑快了一百倍,直直刺入她的胸腹,众人只听“嚓”的一声脆响,她连话也说不出,嘴角溢血,看向凌九重,唇边却染了一抹怪异的笑。

    她笑,是因为,自己死的同时,还有凌九重陪葬。

    他掷出树枝的那一瞬间,有人从他背后袭击,一柄剑刺穿了他的心肺,剑尖滴着血,从他胸膛扎出来。那人当真心狠,又迅速将剑抽回,血淋淋漓漓滴下来,流个不止,拔剑的一瞬间,也溅了他一脸热血。

    这世上除了白望川,还有谁能伤得了凌九重?

    他回过头,怔怔去看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即使已经在他身边同床异梦许多时候,他依旧看不够。

    心尖上的人,戳他的心,也不觉得疼,他现在不能对他笑,一笑,气血就要上涌,满嘴猩红,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他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摸白望川的脸,可五指上都沾满了血,摸得他左边脸颊血迹斑斑,凌九重讷讷地将手收回,在外衫上使劲擦了擦,万般虔诚,仿佛现在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白望川眼里明显已经蕴了泪,他大概想不到,这么容易就伤到凌九重了,他可以躲开的。

    凌九重却出乎意料地,握住了他的剑柄,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狠狠地反手给自己的心窝补了一刀,血浸透了衣裳,溅到白望川眼睛里,混着他的泪水,炽烈的、温热的;鲜艳的,通透的,杂糅在一起,毫无预兆滚落下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要哭,从前我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你哭。”凌九重费力地抬起手,用指腹擦去他淌下的的泪水。

    “什么时候知道的?”白望川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喑哑中带着湿意。

    “比你想象的,还早一些。”

    “所以,你让白昕改造我……”

    “只是顺水推舟,你就是你,何来……何来重造之说。”凌九重每多讲一个字,嘴角就多溢一分血。

    白望川看向他,眼中全是困惑,过了许久才道:

    “我知道有一个人,住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的小木屋在半山腰,每日早起劈柴烧水的时候,都能看到遥遥相对的山顶,雾霭茫茫,什么也望不到,但那个人就在浓雾深处的宫殿里,或者寻欢作乐,或者大开杀戒。随后,收拾妥当,我就去云踪阁整理经书,暗无天日,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有时候,我会突然从梦里醒来,汗湿了一身,你知道么,大哥的刀很快,我后来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时候,心里头也感谢过他,听说,动作慢了,只有死。每一次梦境过后,我就像又死了一遭,所以每次醒来,我都只想做两件事,杀了他,或者杀了你。”

    凌九重拉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心冰凉。

    “后来,他给你杀了,我从此的目标,也只有你一个了。”

    凌九重苦笑出来,说不出是喜是悲,这一笑,却引得气血上涌,唇齿间的血色又染深了一些。

    “让你在我身上花费了十年心思,也算求仁得仁。”

    白望川慢慢扒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第2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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