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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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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案强强]杀青 作者:无射

    第18节

    “有没有受害者们的照片和身份信息?”里奥问。

    “有,都在档案里,需要我帮你找吗?”

    “不用,谢谢,我可以自己来。”

    霍尤警长客气地告辞,里奥坐在档案室的桌边,开始仔细翻阅那份老旧泛黄的档案。他看完五名儿童惨不忍睹的被害现场,把另外三名被解救者的照片抽出来,并排放在桌面上,都是些长相端正的男孩,其中有一名是亚裔。

    里奥从包里取出一张相片,那是在杀青现下照片的基础上,虚拟合成出的七八岁左右的容貌,信息服务科的同事用电脑技术帮了忙。他将合成照片与桌面上的照片详细比对,试图寻找两张脸之间的相似点。

    许久后,里奥收回目光。他仍无法肯定两张照片是否是同一个人——他们都是很清秀的亚裔男孩,但杀青那张的五官似乎更立体、更漂亮些。

    “还有清楚当年内情的当事人吗,比如,那些被解救出的孩童,现在也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里奥走出档案室,又去找了霍尤警长。

    对方皱起眉:“有是有,但你知道,20年前民风有多保守,一个被强奸过的男孩会面临怎样的流言与歧视,即使他是无辜的受害者。我记得结案后没多久,那三个受害者家庭都搬离了本城。”

    里奥沉默片刻,霍尤忽然说道:“对了,克里斯·苏克的儿子,小苏克也知道内情。懂事后他对当年的罪案深感愧疚,十几年来一直在福利院免费做义工,用以补偿当初父子俩对无辜者的伤害,或许你可以问问他。”

    里奥二话不说,立刻驱车赶往霍尤所说的那家福利院,找到了才三十二岁就老态丛生的小苏克。说起当年的事,他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深愧疚:“打那以后,我没有一个晚上能睡个安稳觉,那些孩子痛苦的脸和哀求的眼睛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就算我干一辈子的善事,也不能弥补当初对他们和他们的家庭造成的伤害。我只能一刻不停地干活,让自己永远处于无法思考的疲劳中——法律没有惩罚我,但我要惩罚我自己。”

    “那时你也只是个孩子。你最大的错就是拥有那样一个父亲,而那并不是你能选择的。”里奥说着,递给他一张照片,“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那三个被警方解救的孩子,或者还有更多不在档案里的?你能否辨认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

    “我记得所有的孩子,十几年来他们的脸就刻在我的脑子里。”小苏克沉痛地回答,接过那张照片,端详了一下,“不,他不是当年的受害者。”

    “你能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小苏克肯定地说。

    线索就此断了,里奥在遗憾的同时,又感到深深的庆幸——他不用承受那么大的伤害与痛苦,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但是,又是什么造就了他扭曲的信念、坚定不移的行动力与超凡的身手?他是否有一段比之更为黑暗的过往?

    黑发探员不愿意去深想,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想。

    “还有哪些你觉得重要、但被警方漏掉的细节吗?”临走前,里奥出于职业谨慎又问了一遍。

    “应该没有了,我所知道的当时都告诉警察了。”小苏克说。

    在里奥走出十几米外后,对方突然在背后叫起来:“等等,探员,等等!”他快步跑过来,“有个细节,我不记得有没有跟警察说过,当时我还年幼,没觉得怎样,现在回想起来,有点不正常。我的父亲有个神秘的笔友,他称对方为‘我的心灵导师’,那人经常跟他通信。在警方介入调查绑架案后,有天我看见父亲把那一叠信纸全部丢进火里烧掉了。其实还有一封最新寄来的信,我刚从邮箱里取出来,正准备给他,可我觉得他也会烧掉,这太可惜了,都是些质量很好、有香味的信纸,于是我就把它藏在储物箱里。现在我还住着当年的老房子,那封信如果没被虫蛀掉的话,应该还在阁楼的储物箱内。”

    “可以麻烦你去找来给我吗,或许是很重要的线索。”里奥说。

    小苏克同意了。半个小时后他开车回来,将那张尘封的信交给里奥,它甚至还没有拆封。

    里奥戴上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拆开它,里面有些句段吸引了他的注意:“……你可以先练胆子,练手,但要知道,如果只把狩猎的目标锁定在幼兽上,那可有些无趣了,要知道好的猎手一般都是连窝端……你听过母鹿的悲鸣么?如果你在她面前处决她的孩子,她会掉下珍珠一般漂亮的眼泪,那副场景真是凄美到令人心碎——我的心都要因为兴奋过度而碎掉了,还能有什么快感比这更强烈呢……”

    他咬牙看完这些含义深刻的字眼,又重新检查了一下信封,邮戳显示它是从洛杉矶奥兰治县的某个邮局寄出的。信纸末尾的署名是“enjoyer”,但这肯定是个化名。

    “谢谢,你说不定帮了我的大忙。”面对这个终身被负罪感折磨的男人,里奥诚恳地说。他不知道对方失去颜色的人生会不会因此而稍微明亮一点,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再次马不停蹄地赶往洛杉矶,追逐这封信背后的身影与真相。

    ——他总是为了别人、为了法律与正义而追逐真相,但这一次不仅是为了杀青,也是为了他自己。

    雷克斯岛监狱。

    “喂,李!”一个声音粗鲁地叫道。杀青从操场边的长椅上抬起头,看见一名陌生的狱警站在两米外,手里警棍指着他:“跟我过来。”

    “什么事,长官?”

    “你的心理评估报告出来了,跟我去医务室签字确认一下。”

    杀青起身,跟随他穿过放风的操场与迂回的走廊,进入一个类似更衣室的房间。“这里不是医务室,长官。”他说。

    “等一下,我去倒杯咖啡。”狱警说着,走出去,反手锁上了门。

    杀青双手插在裤兜里环视四周,七八个身影从衣柜后面闪现出来,为首的一个黑人体型异常肥胖,下巴上的赘肉几乎遮住了脖子,正是瘸帮老大马尔沃。

    “你以为找到个好靠山,万事大吉了?”马尔沃笑得阴鸷,饱含下流意味的目光舔舐着杀青,仿佛要穿透衣物,一直舔进血肉里,“告诉我,狼棍是怎么操你的?他的‘凶器’可祸害过不少人,其中有一个直接死在床上,血把整张床单都染红了。你的小身段能受得起吗,美人儿?”

    “这与你无关,马尔沃,识相的就离我远点。”杀青毫不客气地说。

    马尔沃的笑容消失在下撇的嘴角,这一刻他看起来仿佛一头凶兽,饥渴难耐地想要撕碎什么:“嘴很硬,新人,这让我更加期待接下来的事,你会怎样哭着舔我的脚趾头,求我给你个痛快……”

    “这里没有监控探头。”杀青扫了一眼天花板,打断了马尔沃的话。

    “所以你别指望有人会看见——狱警,还是你的新主人,他们只会看到你赤裸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马尔沃的手下们目露凶光地围过来,宛如一群饥饿残忍的野狼围住一只落单的绵羊。

    “没人会看见——这正是我需要的。”杀青微笑,将两只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

    “听说了吗,马尔沃和他的那群跟班吃了大苦头。”基尼格一边往嘴里塞汉堡,一边眉飞色舞地描述他耳闻的场面,“狱警打开更衣室的门时,看见他们鼻青脸肿地晕在地板上,浑身上下被扒个精光,像香肠一样被捆成一串。据说狱警割绳子时,马尔沃嘴里还叼着手下的老二呢,他们是在搞什么淫乱派对吗?这下死胖子什么老脸都丢光了,整个监狱又多了一年的笑料,哈哈哈!”

    狼棍狐疑地瞥了杀青一眼,后者正坐在他身边,安安分分地吃着晚餐,活像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是你干的?”他不太肯定地问。

    杀青无辜地挑眉:“一挑九,你确定?而且我那时在医务室签字呢。”

    狼棍也觉得可能性不大,耸耸肩说:“不管是谁,总之瘸帮这回脸丢大了,用来洗刷屈辱的最好东西就是鲜血,恐怕战争要提前了。”

    “什么战争?”

    “红蓝之战。也许就在周四感恩节,因为那时警力薄弱,也许更早一点……我们得做好开战的准备。基尼格,通知我们的人备好武器。至于你,埃尔,这可是你学习怎么成长为一名合格帮派人的好机会,至少干掉对方两个人,作为你的投名状,怎么样?”

    “没问题。”杀青说,咽下最后一口蔬菜汤。

    “现在最大的变数就是你的意大利邻居。”狼棍说,“上一次开战他虽然明面上不插手,暗地指使手下为马尔沃提供便利,估计对方承诺给他不少好处,以至于我们陷入被动境地。这次我们得抢先拉拢他,就算不能成为援军,也得让他彻底保持中立。埃尔,我要你盯紧他,如果瘸帮那边跟他有什么私下接触,你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杀青想了想,说:“也许我能做到更多。”

    “小心点,他可比马尔沃难对付多了。”狼棍搭上他的肩膀,大拇指趁机摩挲着他的颈窝,半是警告,半是调谑,“而且他‘直’得很,可不会因为你的脸蛋就对你怜香惜玉。”

    “我会让他知道我有的不止是脸蛋。”杀青满不在乎地回答。

    狼棍低低地笑起来:“我很期待你的本事,也包括床上的……你确定晚上不跟我来一炮吗,我技术高超,保证会让你爽上天。”

    “不了,谢谢。”他的新手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把你的炮管留着对付外人吧。”

    第61章 盟友与访客

    利用晚餐后短暂的透气时间,杀青走到了1316号囚室的门口。

    蒂莫西正倚坐在床架边,跟地板上的两个白人大汉玩扑克牌。“你挡到光线了,滚开。”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来找你谈些事,”杀青说,“单独地。”

    蒂莫西抬起深晦的灰蓝眼瞳,审视了他几秒钟。“你最好别浪费我的时间,新人。”他说着,示意另外两个人出去。

    杀青走进来,后腰靠着钉在墙上的长条桌沿,双手插在裤兜,在他面前站定。“刚才我看见马尔沃的手下从你的房间出来,是为了即将发生的战争?”

    “你倒是直截了当。”蒂莫西左手捏着扑克牌,右手指尖在牌面上一张张滑过,似乎正准备挑选出即将被抛弃的那张,脸上的神情喜怒莫测,“狼棍派你来当说客?看来他还真是信任你,或者说是……宠爱?现在整个区的人都知道他有了个新宠,恨不得每分钟都栓在裤腰上。”

    “我和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杀青平静地回答。

    “不管是不是,对此我都毫无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办到的,一个人放倒了对方九个——别试图否认,”蒂莫西竖起一根食指,眼神如手术刀般剖割骨肉,将藏在对方体内的秘密血淋淋地拖出来,“有人看见你被狱警带进那个房间,后来单独离开。别忘了这里可是监狱,眼睛无处不在。我好奇的是,既然你能轻松搞定马尔沃那一伙,为什么要委身狼棍?你混进血帮,究竟有什么企图?”

    杀青盯着他,嘴角慢慢挑起一丝浅笑:“真不愧是‘教父’,什么都瞒不过你。实际上,我今天来找你,为的并不是什么愚蠢的红蓝之战——谁在乎两拨黑鬼的输赢?”

    这话倒是说进了蒂莫西的心里:谁在乎两拨黑鬼的输赢?他追求的只有自己的利益,实打实的利益,一贯如此。

    “那你在图什么?”

    “利益,我可是个实用主义者。”杀青俯下身,从领口里抽出一条链子,将末端吊着的方形金属牌递到他面前,“你认得这玩意儿,不是吗。”

    “……老沃根的血牌?”蒂莫西眯起了眼睛,“我以为它们早就跟随那个可笑的老头子一起入土了。听说他给七个养子一人一条,就跟栓狗的狗链似的,他要他们从身到心都成为附属品——顺便说一句,他就是被其中一个养子割断了喉咙,就像成语说的什么,‘养虎为患’。”

    “这是外界人的看法。实际上,这玩意儿不止是狗链,还是钥匙。”

    “钥匙?”

    “开启血腥帝国的钥匙。老沃根一辈子老谋深算,却连个有血缘关系的后代都没有,他是有心要在七个养子中挑选出继承人,在他死后继续统领血帮。他给七个养子各自布置任务,规定了完成的时间,想要挑出其中的佼佼者,这个幸运儿就是拉法尔·斯托克。但他并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他和其他五个兄弟都遵守游戏规则,只有一个家伙无视规则、破坏秩序,割断了养父兼老板的喉咙,最后得到了那个位置。直到现在,胜利者与他的家族仍牢牢占据着西海岸,跟他比起来,狼棍不过是血帮众多分支中一个不入流的小头目。法拉尔被追杀得躲进监狱,宁可蹲一辈子大牢也不想落在他手上。而我,我是从老沃根另一名养子肖恩·塞维利亚的儿子,夏尼尔的手上得到了这块血牌。”

    蒂莫西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血帮秘史,语带讽刺地说:“利益呢?我好像没有从一大段废话中听见这个字眼。”

    “就在牌子上,但不是我这一块。你知道篡位者在杀死老沃根后,一直在苦苦寻找他的秘密金库吗?即使算上通货膨胀,也有足足五亿美金。想想吧,断子绝孙的老沃根会把这笔钱留给谁?”

    蒂莫西的眼睛乍然亮起来,仿佛在阴霾的海面上投射下一道炽热的阳光:“拉法尔·斯托克?难道,遗产与他那块血牌有关?他自己不知道吗?”

    “我想是的,老沃根死得太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告诉他。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投靠血帮,我会借此机会接近拉法尔,将两块血牌掉个包,再仔细研究关于遗产的秘密。遗憾的是,我原以为拉法尔在第五区,但这几天我没有打听到关于他的丝毫消息,我想只有狼棍知道他在哪儿。”

    “五亿美金。你就这么大方地告诉我,这令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真实用心。埃尔维斯,你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蒂莫西起身,脸上浮现出优雅而危险的笑容,将空着的那只手悄然探向身后。

    “一个席位。”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杀青耸耸肩,“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独吞不下这笔钱。如果我不想后半辈子都活在血帮的追杀下,就必须给自己找个足够强大、足够可靠的后台。那就是你,‘教父’先生。”

    “我们的席位很宝贵,不能浪费在一个没有贡献值,也证明不了忠诚度的外人身上。而且你还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介绍人。”蒂莫西说。

    杀青微笑:“噢,刚巧这些我都有。如果拿到这笔钱,我只要五分之一,其他全归帮派,够不够贡献值?至于介绍人,他叫阿莱西奥。阿莱西奥·贝拉尔迪。”

    有那么一瞬间,蒂莫西的眼中闪过的幽光令人不寒而栗,但它很快就消失无踪,仿佛那一秒的森冷只是个错觉。“我的亲弟弟,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轻声说,声线中压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隐怒。

    “我们是朋友,比普通朋友更亲密的那种——‘密友’。”杀青用一种“你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端上台面说”的语气回答,“在时我们住同一间。”

    “那你就应该知道,在他两边膝盖上有一道旧伤疤。”

    “你是指两边脚踝上吗?”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在一次街头斗殴中留下的。”

    “我想应该更早一些,十五岁,而且也不是街头斗殴那么简单。他遭受了巨大的折磨,以至于精神一度几近崩溃,但我很庆幸他熬过来了,并将那些伤害他的人丢进了绞肉机。他对我说,他一直没把这伤疤消掉,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如果你被某人伤害,很简单,做掉他。他办到了。他比看起来的要坚强得多,不是吗?”杀青依旧微笑,但在那令人目眩的笑容背后,一股充满爱怜的悲伤缓缓释放出来,这股情绪隐忍而又浓郁,多到仿佛整个躯体都盛放不下,不得不满溢而出。

    蒂莫西紧绷着身体,如同一座面无表情的雕塑,片刻后他开口道:“我没想到他连这段往事都告诉你。他看着虽然温和,却从不与任何人交心,也许在我们还小的时候,他什么事都会告诉我,但现在……”他没有再说下去。短短几秒钟后,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初,显得严厉而倨傲,之前的温情如同一阵清风吹过湖面后荡起的涟漪,短暂而一无所存。

    “我可以腾个位置给你,不是边缘打杂跑腿的那种,而是真正的家族一份子。但要等到你上交那五分之四的贡献值后,这个承诺才会正式生效。”蒂莫西淡淡地说,“现在,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让狼棍说出拉法尔的下落?”

    杀青伸出右手,指尖在对方手中那排扑克牌的背面弹奏般滑过。他轻巧地从中抽出一张,用两根指头夹着,正是最大的鬼牌:“那还得借助你的力量,‘教父’。”

    蒂莫西一把拽住对方脖颈下的金属链牌,拉近自己。两人鼻息相闻,近得似乎能嗅到彼此灵魂深处散发出的腥甜气味。他熟悉这种味道——那是对金钱与权势的极度渴望,不管包裹在哪张皮囊之下,它们的本质都是相同的。“你知道我最痛恨什么行径?欺骗,背叛。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还有阿莱西奥,”黑手党党魁在杀青耳畔低语,轻柔如情侣间的呢喃,“你会死得非常缓慢、非常痛苦,我保证。”

    “你搞定他了?你是说,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结盟’?”狼棍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你是怎么办到的?”

    “准确地说,是‘不稳定的临时结盟’。我跟‘教父’好好谈了一番,让他明白,比起马尔沃,我们能让他得到更大的利益。为此我自作主张地许诺,不论瘸帮给他什么好处,我们都能多给一成——这点没问题吧,boss?”杀青看着狼棍,征询的眼神里露出一点儿忐忑。

    狼棍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当然。如果打赢这场战争,我们声威大涨,收获的好处可不止这些。实际上我也曾派人跟蒂莫西谈过,但他总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我很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打动了他?”

    杀青耸耸肩:“个人魅力?我想是。”

    狼棍咧开厚嘴唇,笑出一排白森森的牙:“也许我不该再让你和他接触了,宝贝儿,我现在很担心那个意大利佬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直’。”

    杀青无所谓地回答:“我也不想跟他面对面说话时,还要时刻警惕他别在后腰上的那把锯齿刀。相关事宜他会亲自跟你谈,我猜除了我们说好的条件,他还会索要额外的好处,如果太过分,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这个不用你操心。”狼棍说,“我会把意大利佬拉上船,然后踢爆死胖子的屁股。”

    午后的放风时间,犯人们在操场上打球、聊天、玩健身器械,或者懒洋洋地晒太阳。

    杀青和狼棍的手下们在玩跳棋。他已经跟这群人混得很熟,逼着对手使用车轮战,然后不留情面地赢走了两包烟、一盒巧克力豆和一把自制的小刀。

    狱警赛门走过来说:“埃尔维斯,有人探监,跟我来。”

    已经过了集体探监的时间,杀青猜测又是这个好说话的狱警给他开了后门,回给对方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长官。”

    赛门朝他点头示意,带着他穿越操场,进入开放式探监室。

    访客很有些出乎杀青的意外。他原以为是律师坎宁。虽然已经认罪判刑,但坎宁仍在负责一些相关的法律文件,以及非常不务正业地充当他与出版社、媒体大众之间的对话窗口。

    但今天来探监的却不是坎宁。

    来人是个精悍的高个儿,打理得宜的金褐色短发下,一双墨绿色眼睛狭长幽深,鼻梁高得有些刻薄,嘴唇又薄得有些凌厉,但总体看来,依旧是个风度翩翩、富有魅力的男人。

    “——哟,夏尼尔。”杀青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地招呼。

    夏尼尔在真正看到杀青的瞬间,打了个生理性的激灵。那段在孤岛上疲于奔命,又被这个疯狂杀手戏弄驱策的经历,在他记忆中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后来与那些长相俊俏的亚裔小情人们(没错,他就是故意挑容貌相似的)上床时,时不时会臆想到一柄利刃从下方悄无声息地割断了他的喉管,从而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自虐狂吗?当然不!夏尼尔对自己说,当时你没有钱,没有权势,不得不受制于人,但现在不同了,时移世易,你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成功人士,而他却成了阶下之囚。你干嘛不能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事呢?

    这么想着,他的脸上浮现出虚伪的、居高临下的笑容,每根头发丝都向外散发出优越感:“好久不见了,杀青。在‘坟墓’里住得还习惯吗?哦,或许刚开始挺困难,每个监狱都有个共同点,爱欺负新人,毕竟这里随手抓一把都是杀人犯、毒贩、黑帮分子,身为连环杀手杀手也不是那么出挑,对吧?”

    杀青神色自若地回答:“的确不太习惯。但比起在这里苦逼地蹲了七年零四个月出去后众叛亲离、穷困潦倒的过气淘汰者而言,我觉得我还算是活得挺滋润的。”

    嘴炮依旧犀利,对此夏尼尔恨得牙根痒痒。他往前倾斜了身体,从肢体到语言都向对方传递出威胁的信息:“今时不同往日了,杀青,我现在有的是钱,正用仇人的血清洗曾经弄脏的靴子——那个叛徒告密者是第一个,他已经死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紧接着将是那些忘恩负义、落井下石的小人,还有那些窃取了我的地位与权势的无耻小偷……”

    “你尽可以杀人如麻,跟我有什么关系。”杀青慵懒地抻着腰,几乎要把双脚架到桌面他的鼻子底下,“在我眼中,你永远都是那只虚张声势、倒霉透顶的小狼狗。”

    夏尼尔倒噎了一口气。他忍无可忍地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揪着过去那点破事不放!我已经不是那个连嫖资都付不起的失败者,我重振旗鼓了!你不能还用这种态度对待我!”

    “有什么问题?”站在门边的赛门手按警棍,戒备地走过来。

    杀青抬手阻止了他:“没事,长官,他只是有点歇斯底里症,特别是在不堪回首的环境里。”

    “松手,否则会面到此结束。”赛门警告似的瞟了一眼来访者,转身走开。

    夏尼尔悲愤地松开手,嘀咕道:“这狱警是新来的,要是这里的老人,绝不敢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得了吧,我的小狼狗。”杀青十指交叉,手背托着下颌,笑得性感而危险,“说吧,你到底来做什么,叼回飞盘后找我要奖励的骨头饼干吗?”

    夏尼尔差不多已经放弃他衣锦荣归的原计划了,无可奈何地说:“我想要回我的项链。”

    杀青修长的手指按在锁骨中间,沿着胸口的布料慢慢下滑:“你指的是这个,你送给我的‘纪念品’?”

    对方重音强调的最后一个词,令夏尼尔心虚得脸上微热。他当然不想干这么丢脸的事,但想到那块血牌里隐藏的巨大利益(他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即使他对杀青依然存有某种混合了畏忌与欲望的感情(真可悲,他想),那也无法跟这利益抗衡。他下定决心,不要脸地说:“没错,我现在反悔了,想要回来。”

    杀青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夏尼尔从未见他笑得如此肆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开心了。“哦,哦,你可真是个极品,夏尼尔。”他笑着弯起中指和拇指弹了弹对方的眉心,像在并不严厉地呵斥一只咬了主人的小狗:“我不会还给你的,有本事自己抢吧——要不你就再进来一次,怎么样?”

    夏尼尔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其他办法?几个小时前我刚从洛杉矶飞过来,你猜我在那边机场看到了谁?没错,你的fbi姘头,孤身一人,行色匆匆。你觉得如果有个枪口在暗处指向他,会有第六感帮他躲开那颗不知何时射出的子弹吗?”

    洛杉矶?杀青心底一根隐秘之弦被拨动,发出一声尘封已久的酸涩轻响。他不动声色地回答:“因为当初他把你送进监狱,你要报一箭之仇?很好,把我这份也一并报了吧。但别指望我会感谢你,我还等着举报这个消息立功减刑呢,然后你也可以快乐地进来跟我做狱友了。”

    夏尼尔觉得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悻悻然地转身走人。他不会就此放弃,反正杀青关在监狱,他有的是时间与手段,拿回那块属于他的血牌。

    “他有点神经兮兮。”赛门走过来,准备送杀青回监区。虽然他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内容,但对访客说话的神态印象深刻。

    “的确,但挺解闷的,不是吗。”杀青哂笑着回答。

    在他身边,年轻狱警刻意放慢了脚步,冬日暖阳从走廊另一头的铁门外斜斜地照进来,他们就这样并肩而行,一步步踩在阳光的格子里。这样也挺好的,挺好的,赛门想,有些事情,就让它来得再慢一点吧。

    第62章 蓝色通缉令

    里奥从奥兰治县的一家邮局里走出来,虽然对这结果早有心理准备,但仍掩不住失望的神色。毕竟时隔二十年,当年的邮局经办、邮差、街头邮箱、监控录像等相关证据都已无从查验,信纸的厂家与销售商也早已物是人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封信拍完照传给总部,希望行为分析科的同事能从笔迹中给出一些疑犯侧写。

    街面布置的感恩节装饰品,并不能为当日阴霾的天气带来一丝暖意,零星落叶被风卷起,濒死蝴蝶般扑打着长风衣的衣摆。里奥忽然有种被暗中窥视的危机感,像一根尖锐的钢针顶着后背,如影随形,不怀好意。他职业性地警惕起来,环顾四周:不是拐角处那群叽叽喳喳偷拍的女高中生,也不是街边停着的那辆大众里边打电话边偷瞄他的家庭主妇……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描,像一台精密运作的仪器,突然转头望向侧后方的一栋高楼。就在他回头的那一刻,针刺般的危机感陡然消失,之前的异样仿佛是精神压力太大下产生的错觉。

    但里奥知道这不是错觉——的确有那么一瞬间,他成了某道视线盯上的猎物。这种感觉在他八年的职业生涯里并不陌生,毕竟他曾将那么多的恐怖分子、变态杀人犯送进监狱,如果那些暴徒仇恨的目光和报复的念头形成实质,他早已千疮百孔。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来,他一边按下通话键,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汽车。

    “嗨,里奥,你还在奥兰治?我这里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意外的消息,你希望我先说哪个?”他的搭档在北美大陆的另一头说。

    “按逻辑顺序说。”

    “啊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信封和信纸上没有指纹,显然对方很谨慎,仅靠笔迹,行为分析科那边只给出了模糊的侧写,那并不能帮助我们缩小多少侦查范围。”

    “有多模糊?”

    “年龄18到50岁之间,右撇子,性格自信狡猾,意志坚定,喜欢加剧冲突——像这样。”

    里奥微叹口气:“我希望另一个意外是惊喜。”

    “我不敢保证,但听上去有点古怪。昨晚我和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酒吧喝酒——”

    “你还有空喝酒?知不知道这几天我一觉都不超过6小时?”

    “噢,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眼红,只是我跟他旧日交情不错……他是个常驻欧洲的国际刑警。”罗布心虚地说,“昨晚我跟他边喝边聊,不知怎么就扯到‘连环杀手杀手’身上,你知道就算判了刑,这个案件热度依然没有消退。维喝得有点醉醺醺的,跟我说起几年前一个‘蓝色通缉令’(注1)的事,说他办案时认识个线人,专门给富豪、暴君、武装政权之流牵线搭桥,找一些专业人员替他们解决各方面麻烦……”

    “雇佣兵组织与客户的中间人?”里奥言简意赅地概括。

    “没错。那家伙油滑得很,典型的‘两头靠’,维有次跟他一起吃饭,电视屏幕上正播放‘连环杀手杀手落网’的新闻——那是首播,那人看着电视上杀青的照片,失声说了一句‘他不是——’,接着似乎意识到失言,就不再多说。维当时猜测他之前就认识杀青,但疑犯已经归案,就没放在心上,昨晚要不是刚好谈到这个话题,也根本不会提起。”

    国际刑警、蓝色通缉令……里奥意识到局里在调查杀青身份的时候遗漏了什么——或许他根本就不是记录在档的美国公民;或许他拥有多重国籍;或许这些国籍全都不是真实的:他游走在各个政权间的罅隙里,对国家法律不屑一顾,有着一套自己的生存规则与行事方式,仿佛处于整个世界的另一个位面——他是个(或者曾是个)真正的自由职业者,一个国际雇佣兵!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出色的身手、惊人的伪装能力、惯用的三棱军刺与部队式的格斗风格,以及对各种专业技能的精通。唯独无法解释的是,两年前,也就是他为自己取下“杀青”这个代号,并开始有计划地狩猎连环杀手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忽然脱离唯利是图的雇佣兵组织,走上另一条同样血腥、但毫无利益可言的杀戮之道?

    里奥久久地沉默着,以至于罗布以为信号出了问题,一直呼叫没有回应后挂断了通话。

    回到酒店房间,里奥拨打了手机联络簿里的一个号码:“凯利蓝,是我,有件事麻烦你。我知道你在icpo(即国际刑警组织)里有关系,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两年前,国际哪些雇佣兵组织发生过变故……较大变故,至少影响到核心人员变动,对,两年前,也包括私营军事公司和承包商……谢了,回头资料传我邮箱。”

    想了想,他觉得最好双管齐下,又拨通了罗布的手机,吩咐他从老同学那里套出关于那个线人的身份信息。

    “这恐怕不太容易。”罗布有些为难,“你看,我们都爱护自己的线人,就像钓鱼者爱护鱼饵一样。”

    “没错,但我们是钓友,鱼饵有时也是可以互相借用的。告诉他,如果咬钩的是他要的鱼,我会让给他。”

    “好吧,我尽力。”

    纽约,雷克斯岛监狱。

    除了午餐和晚餐的食谱上多了罐头火鸡肉和南瓜泥之外,“坟墓”里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或许是狱警们觉得让这些无药可救的亡命徒学会“感恩”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队长艾力克在点名训话时说:“你们唯一该感激的是联邦政府取消了死刑,以至于纳税人的血汗钱还得用来供养你们这群社会的毒虫。感恩节快乐,渣滓们,现在,滚回你们臭烘烘的窝里去吧!”

    就在他转头的时候,狼棍朝身边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立刻疾步冲上前,朝着各自选定的目标扑去,从袖口中滑出的自制刀具迅速捅进对方腹部,拔出、再捅,一下一下凶狠异常,场中顿时哀嚎响起、血光飞溅。

    如同一桶鲜血泼进大海,受到刺激的鲨鱼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囚犯们纷纷开始起哄,发出狼一样的嗥叫,摇晃铁门发出此起彼伏的金属撞击声。更多的人接收到战争号角的呼唤,仿佛狭路相逢的兽群,奋不顾身地抽出藏在身上的“武器”,向着敌对帮派的成员与任何看不顺眼的家伙扑去。

    “干得好!上啊兄弟们,做掉他!”

    “割断他的喉咙!把他的肠子从肚子里扯出来!”

    “血!血!血!”

    甚至有人引吭高歌:“战争来来去去,我的战士们永存!”注2

    在场的狱警包括队长艾力克脸色乍变。由于节假日人手不足,他们的值守力量比平时要薄弱,而这样大规模的暴力械斗显然不是几个狱警腰间的警棍或辣椒水能摆平的。艾力克一边用肩上的通讯器呼叫支援,一边指挥其他狱警迅速退回值班室,并拉响了警笛。

    所有的囚犯似乎都被空气中的血腥味浸染,已经陷入某种癫狂的状态,兴奋的狂叫声与凄厉的痛呼声交织成潮水,与警笛、戒严广播声一起席卷了一切,仿佛整个监区都悬挂在地狱上空摇摇欲坠。

    在这杀戮的狂欢盛宴中,杀青的脚步向斜后方轻巧地移动,无声无息地闪进了1316囚室。

    蒂莫西正悠闲地坐在床沿看书,仿佛隔绝了几米之外的血腥战场,自成一界。战火已经从过道蔓延到囚室内,但没有任何一个犯人敢踏足他的领地。“不去投身战场吗,你也是血帮一员吧?”他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视线并未离开书页。

    “真正的战争不在那里,”杀青意味深长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这儿。可惜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

    “看起来你两种都很擅长。”蒂莫西说着,指尖探进书皮的夹层,拨出一团纸条,弹给他:“这是你要的地址。”

    杀青展开一看:“第六区?”

    “拉法尔·斯托克果然不在这座监狱,看来你无法接近他了。”

    “但他仍在这座岛上,不是吗?”

    蒂莫西嗤笑了一声:“你想打什么主意,转监到第六区?那可相当有难度,除非你把自己弄到精神分裂——那是关押精神病犯人的专区。”

    杀青垂下眼睑思索,旋即微笑起来:“不错的建议,我会考虑。另外,听你的语气,似乎对我面临的麻烦颇为乐见啊,你忘了我们现在已经是盟友了么?”

    蒂莫西起身,一步步向他逼近,直至对方的身躯被灯光投射下来的自己的阴影覆盖。“听着,小东西,是你在请求我的庇佑。如果不是牵扯到阿莱西奥,我完全可以捏住你的喉咙直到你断气,再自己去找那块牌子,这样我得到的就不止是五分之四了。或许你以为你可以在那些业余的、下九流的连环杀手群里称王称霸,但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他快意地冷笑,“明白了吗,连环杀手杀手?”

    显然对方查过他的底细,很可能也联系过阿莱西奥。但杀青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他所说的关于阿莱西奥的一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事实;而另外的百分之一,也就是“密友”的那部分,他知道阿莱西奥在心底隐隐希望它变成事实——他一贯对其他人的个人情绪洞若观火,并善加利用。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枚象征家族传承的重要戒指,阿莱西奥为什么没有向他的兄长提及?还是说,权力话题真是这对兄弟之间不能触及的禁忌?杀青心里念头纷转,面上却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浅笑:“明白,‘教父’大人。”

    蒂莫西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愿意低头受教。但这样更好,一个识时务的投机分子总比一个不识时务的危险分子好对付得多,他像奖励又像威胁似的,掸了掸对方胸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说:“那就去取回我应得的东西,以及,别让我的弟弟伤心。否则,你也就不再需要这颗心了。”

    加州,洛杉矶地区奥兰治县。

    里奥在酒店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一边解决晚餐,一边等待罗布或者凯利蓝那边的回话。这家店的牛肉干酪汉堡口味相当不错,但他心不在焉,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了,招手示意服务员来买单。

    那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不仅仅是窥视,尖锐的恶意与杀机像一条无形的弹道,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洞穿。里奥猛地起身,于此同时,女招待带着精心设计过的甜美微笑站到了他身侧:“285元,谢谢。”

    里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50面额的,塞给对方后匆匆离位。女招待手握钞票,一脸遗憾地凝视黑发帅哥的背影:比起21块5的小费,她更希望对方能把电话号码写在纸巾上。

    里奥追到店外,街道上车辆往来穿梭,人们三五成群地走过,夜色笼罩着华灯初上的城镇,那一点危机感仿佛又被茫茫人海吞没。

    究竟是谁?还是自己精神紧张、反应过度?里奥也不禁有些迷惑了。

    在他看不见的暗处,一支枪口缓缓缩了回去。在女招待无意中挡住目标时,它的主人知道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不过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可以继续等待。

    手机铃声响起,里奥避到一处墙角,接通对话。

    是凯利蓝,他从icpo那边弄到一些内部资料。实际上,国际雇佣兵组织形形色色多如牛毛,有黑有白,有个人组织、有国家政府暗中操控,还有些披着保安公司的外皮在战乱地区浑水摸鱼。但真正具有规模、实力强悍的也不过十几个,因为多数为精英,核心成员相对固定。按照里奥的要求,筛除那些由美国政府控制的(为数还不少),两年前,发生过重大变故的雇佣兵组织是“上帝武装联”,因为强掳儿童与少年受训被国际刑警严厉打击,第四任首领希特死亡,继任的女首领罗娜希珊带着主要成员隐蔽起来,从此销声匿迹。但警方怀疑该组织仍在不少国家地区秘密犯案。

    “不,不是这个。”里奥不假思索地说道,“还有吗?”

    凯利蓝犹豫了一下,“也许还有一个,我不太肯定,相关资料太少了……‘北极狐’,或许有人听过它的名字,但对它的具体信息却一无所知。一个相当神秘离奇的组织,成立于1984年,成员仅有34名,无论如何旧去新增,固定只有34名,大部分时候受雇于私人,有时也执行一些违反国际法的任务,绑架、暗杀,对政权首脑的斩首行动之类。据说——”他强调了这个词,“两年前在一次极端危险的行动中严重受创,部分成员战亡与脱离。”

    “部分成员,可以再准确一些吗?比如他们的姓名或代号?”

    “噢,亲爱的老朋友,就算你答应把我之前欠的人情全部结清,我也办不到这一点。”凯利蓝语调夸张地说,仿佛想象着里奥英俊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的样子,他嘿嘿笑起来。“据说——”他再一次强调了这个词,“‘北极狐’里曾有个亚裔成员,但现在如何,只有上帝知道。”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里奥握着手机,仔细咀嚼着这个信息里的每一个字眼,形状优美的双眉习惯性皱起。这个神出鬼没的雇佣兵组织,传言中的亚裔成员会是杀青吗?里奥无法确定。如果是,他在脱离组织后,为什么成为连环杀手杀手,这是否跟他幼年时期的某段经历有关?关于杀青的过去依旧迷雾重重,但里奥觉得,他正隐约从浓雾中窥见真相的只鳞半爪——他不知道,在揭开覆盖其上的重重伪装之后,将面对一个怎样鲜血淋漓或者溃烂狰狞的真相,但他相信,如果不揭开它、治愈它,它将永远沉沦黑暗,直至被扭曲失控的欲望深渊彻底吞没。

    注1:蓝色通缉令: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的七色通缉令之一。即“国际情报参照通缉令”,要求得到国际罪犯的所在地、身份、犯罪经过等有关情报。

    注2:“战争来来去去,我的战士们永存!”:“wars e and go,but y soldier stay eternal”著名涉黑说唱歌手tupac的名言。

    第63章 灰色地带

    因为群体暴力斗殴,导致犯人七死二十五伤,雷克斯岛监狱第五区进入了一级戒严状态。大规模搜查违禁物品后,狱长下令将全部犯人锁进各自的牢房,取消放风、洗澡,没有食物,只提供极少量饮用水,持续72小时,以示惩戒。

    忍饥挨饿的日子十分难熬,犯人们从开始的骂骂咧咧,到后面一声不吭节省口水,私底下用昂贵的代价向有藏货的狱友换取一点点果腹之物。

    相比起来,受伤的犯人在医务室的待遇还好一些,虽然医务人员人手不足、态度懈怠,但至少还能吃上饱饭。八名重伤患在监护区留治,其余十几名伤势较轻的,处理完伤口、开了药,就被狱警押送回牢房。

    狱医法莫正在处理一道肋侧的锐器伤,它从左腹环过腰身一直延伸到后背,长而鲜血淋漓,看起来相当严重,但其实只是较浅的皮外伤,甚至不用缝针,只要用消炎纱布和绷带包扎就够了。法莫潦草地包扎完伤口,正待转头朝守卫说声“这个可以送回去了”,手心里蓦地被塞进一团皱巴巴的钞票。

    “拜托,让我在医务室休息一天吧,回去连口饭都吃不上。”杀青低声说,黑发下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饱含恳求,面容因失血苍白而显得越发温良,“可以吗,您的账号在这周末前会多出500块。”

    法莫瞟了一眼钞票面值,不动声色地弹进外衣口袋里,对守卫说:“这个伤势严重,需要留治。”

    杀青朝他投了个感激的眼神,一脸虚弱地躺回病床上。

    晚餐过后,法莫例行公事地来给重伤患做检查。走到杀青床边时,他俯身在对方耳畔说:“小子,你知道在监狱里忽悠医生的下场吗?”

    “当然,你们是白衣天使,谁会蠢到去得罪天使呢。”杀青微笑着回答,“周末前一定会到账的。另外,如果我说每个月都能到账,咱俩是否能详谈一番?但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点,对吧。”

    法莫思考了几秒钟,很快就做出决定——狱警们广撒网多捕鱼,有的是机会赚外快,但狱医的油水却没那么丰厚,这可是个不错的机会。“他需要到里间做个过敏皮试,”他对值岗守卫说,在一名守卫懒洋洋地打算陪同时,又补充了一句:“没事的,我自己能搞定。”

    守卫巴不得清闲,趁机走到过道上去抽烟。

    法莫带着杀青走进里间,反锁上门,开口刚吐出个“你”字,就被一个手刀劈在颈侧,瞬间晕厥过去。

    “抱歉医生,虽然你是天使,但我不是基督教徒。”袭击者毫无诚意地说,弯腰从白大褂里搜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蓝星狼蛛,我的老朋友,最近生意好吗?”

    “还行。听说你在雷克斯岛度长假,我还以为你要修身养性了。”一个清冷的年轻男人的声音从彼端传来。语声异常清晰,却比常人少了感情波动,似乎经过某种技术处理。

    “相信我,这里可不是什么能‘修身养性’的地方。时间有限,不闲聊了,帮我查个人,”杀青翻了翻狱医的胸牌,“米歇尔·法莫,第五区狱医,我需要他的一些不可告人的把柄。”

    “简单,人人都有把柄。要多大?”

    “能逼他偷偷修改监狱医疗档案,把我转入精神病区那么大。”

    对方失笑:“那可不算大。我相信基于你为了打这通电话所干的事,他会很乐意把你绑在束缚床上。”

    “我想也是。”

    说话间,代号“蓝星狼蛛”的顶尖黑客已经获取到全部信息,言简意赅地告诉了杀青。

    “谢了,可以赊账吗,等我假期结束后再付?”

    “这次不收钱,你可以用一个建议来交换——我知道你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玩弄’可不是个褒义词,你可以说‘洞察’或者‘利用’。如果是这方面的建议,你问吧。”

    “怎么让一个……”黑客罕见地迟疑了一下,“一个天性喜新厌旧的人学会专情?”

    杀青无声地笑了:“天性?亲爱的,这可不好改。我只能说,要么让‘旧人’做个每天刷新的百变娇娃;要么就让他永远没有接触‘新人’的机会。”

    “我会考虑的。”对方说完,结束了通话。

    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面朝下趴着,双手僵硬地搭在桌沿,血泊浸透了案上的书页以及压在桌面的那张脸孔,再从弯曲的手腕处粘稠地往下滴落,像一条似断非断的红蛇。

    里奥走到书桌前,查看男人血肉模糊的脖颈。气管、食道与颈动脉被利刃割断,断口处没有多余的皮瓣,显然是一刀致命,凶手手法娴熟、干脆利落。他伸手摸了摸尸身,体温犹存,死神刚刚收割走这条性命。

    几个小时前,罗布打来电话,不负所望地从老同学那儿打探到那名线人的居住地址。黑发探员立刻乘机飞往旧金山,按图索骥进入这栋城郊的旧公寓,最后在空荡荡的书房内看到这一幕。

    有人抢先一步,在他赶来求证之前杀人灭口。

    房间内一片死寂,但里奥能感觉到,那个人仍在这栋房子里,用杀机暗伏的目光鸷视着他。

    “——我知道你就在这儿。”里奥环顾四周,扬声说道,“我知道你一路都在跟踪我,从奥兰治到旧金山。因为我正在调查的事情,触动了你的神经,让你产生某种威胁感是吗?但开诚布公地说,我并非针对你,相反的,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谈谈。如果能用什么我有的东西,来换取你的一些情报,我认为我们彼此不妨考虑一下,‘北极狐’。”

    周围毫无动静,他像是对着空气说话。

    房门悄然向内开启,老旧门轴发出呻吟似的微响,里奥望向门口,条件反射地伸手探向肋下。手指尚未摸到枪套,他感觉一条森冷的弹道瞄准了他的后脑勺,被变声器扭曲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举起手,探员,别做任何多余动作,你我都是专业的。”

    里奥缓慢地举起双手,“我们谈谈,可以吗?”

    “我们没话可谈。”对方冷冷道。

    “别这么满怀警惕,我并没有任何恶意,你们的案子不归fbi管——如果有案子的话。但我怀疑国际刑警那边要忙活的危害性更大的案子多得是,只要你们没做得像‘上帝武装联’那么出格,顶多就是个立档备案。”

    “那种垃圾。”对方不屑地嗤了一声。

    “当然,他们不能跟你们相提并论。我知道‘北极狐’一向行踪诡秘、深藏不露,人员稀少但实力莫测,要不是出了两年前的那档子事,你们可能还活跃在国际舞台上。”里奥字斟句酌地说。如果他推测正确,这将是对方唯一有所求的地方,也是他唯一的交易筹码。

    果然,对方问:“两年前那件事,你知道多少?”

    “目前为止,毫无所知。但你知道政府的力量不是任何一个人或组织可以媲美的,尤其是情报方面,如果你想查出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细枝末节,我认为我和我所处的机构能做得比你们这些幸存者更好。”

    短时间的沉默后,传来一声扳机半扣、保险开启的响动,在寂静空间里显得轻微而惊心动魄。“建议不赖,但很遗憾,我不认为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是因为杀青?”里奥趁热打铁追问,“因为我将你的昔日同伴送进了监狱。你在奥兰治差点朝我放黑枪,就是这个原因吧?”

    对方发出了一声冷笑:“你的运气不错,但不会永远那么好。”

    默认第二项的前提,就是先肯定第一项。这是我终于能确认的、关于杀青过往的一部分真相,里奥深吸口气,用前所未有的诚恳语气说:“知道吗,你为杀青而对我动了杀机,我竟还觉得高兴,因为这说明还是有人真正关心他、牵挂他,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孤独。”

    对方似乎被这句意想不到的话噎了口气,“你是个神经病吗?”他讽刺道,“是你逮捕了他,把他丢进那种鬼地方,回过头来又说这种话,就好像你对他——”

    “——没错。”黑发探员平静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内心,向其他人、向自己,亲口承认这一份不容于世的情愫,“我对杀青抱持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对手、陌生人、朋友甚至一般意义上的情侣,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激情’、‘爱恋’之类的,都太肤浅偏颇。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完整的个体,但当你有一天遇到某个人,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就不是完整的,因为矛盾挣扎而痛苦、因为残缺不全而渴求,于是你就会发现他的尖锐和脆弱、你的迟钝和坚硬,就这么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就好像你们天生就该是浑然一体的——如果哪天你有了这种感觉,就能理解我这些话的意思了。”

    “……我觉得你就是个神经病。”对方怔了好几秒后,忍不住又问:“那么他对你呢?”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逃避、否认,甚至刻意去歪曲、去伤害的地方。说实话,我并不清楚,”黑发探员自嘲地笑了笑,“因为他惯于深藏不露,正如‘北极狐’一样,我无法确定他的嬉笑戏谑下隐藏着怎样的真实情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从未恨过我。”

    “即使你把他丢进监狱?”

    “是的。”

    对方再次沉默了,片刻后开了口,语气怪异得连变声器也无法掩饰:“你俩之间的这点破事我管不着,但这似乎能解释为什么他拒绝了我们的援手,坚持留在监狱……他自有主张,一贯如此。”

    他肆无忌惮地在联邦探员面前透露犯罪企图,但在这种情境下,却奇妙地没有引起后者的反弹。“没错,他一贯自有主张、我行我素。”里奥无奈地轻叹口气,“他从小就是这样吗?”

    对方轻笑一声:“这就开始套情报了?如果你想知道关于他的过去,就拿两年前的那件事来交易吧,查出那次任务中,究竟是谁联合雇主、中间人和目标,使我们陷入四面埋伏的绝境;查出我们的队长究竟死在谁手里。”

    里奥立刻回答:“没问题,但你得先下个订金,别担心我不守信用,你的冷枪可一直在暗中瞄着我呢,不是吗。”

    对方思考了一下,“我可以先给你个地址,能查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他报出了一串地址,正是在离奥兰治县不远的洛杉矶。“我们就是在那儿遇上他的,当时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却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用我们队长的话说,‘他天生就是个战士’。”

    手机在里奥的口袋中响起,他慢慢放下一只手,摸出手机掐断铃声,又握着手机慢慢举起来,以示自己全然没有动武的意图——即使对话了这么久,背后的枪口依然戒备十足地瞄准着他。

    “成交。给我个称呼与联系方式如何?”

    “你可以叫我‘方阵’,联系方式就不必了。”对方冷淡地说,“等你有所收获,我自然会找上你。最后顺道问一句,你打算让他在监狱里待多久?”

    里奥不假思索地回答:“法律规定多久就多久。”

    “呵!这就是你所谓的感情?”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区别得这么清楚,不怕精神分裂掉么?”对方嘲讽道,“你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

    里奥听见身后极轻微的动静,仿佛远方的潮水趁着夜色退去,他知道‘方阵’已经悄然离开。

    放下酸麻的手臂,他回拨了那个被掐掉的电话:“罗布。刚才有特殊情况,不方便接……嗯,我找到那个线人了,不过,他已经死了。”

    “什么?死了?”罗布失声叫起来,“怎么死的?完蛋了完蛋了,我要被维骂死!你知道虽然他总是嫌那家伙口是心非、墙头草,还是个前科累累的混蛋,但毕竟是个经营多年的情报点,不能这么说没就没了!”

    “告诉他我很抱歉,愿意做出补偿。我这里有一段凶手的视频,如果他需要的话我就发过去。”

    “凶手的视频?你怎么弄到的?”

    “个人小技巧。”里奥说。

    在刚才掐断铃声,握着手机重新举起手时,他偷偷按下了摄像快捷键,摄像头从指缝间对准了背后的持枪者,录制下一段五十秒长度的视频。

    正如他自己所言,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跟“方阵”的交易是一回事;有人被杀,身为执法者必须追缉凶犯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一种既利己又不违背原则的变通,而在不久之前,里奥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杀青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似乎比他意识到的更多,这个世界不再非黑即白,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堕落还是进化,亦或许是对隐藏在灵魂另一面的能力的激发,但他知道自己已今非昔比。

    雷克斯岛的第六区依然是个监狱,如果非要说跟第五区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整个监区因为动静两极分化的精神病犯人,而显得更加癫狂与死寂。

    杀青逼着狱医法莫弄了个不轻不重的精神病名目,在戒严后的次日就转入第六区。当狱警赛门走进第六区的活动大厅时,见到他正坐在一群精神病患者中间看动画片《猫和老鼠》。

    赛门沉着脸走过去,对他说:“埃尔维斯,我们聊聊?”

    “他是个精神病人,我觉得你们很难聊得起来。”旁边一个护工笑着说。

    赛门瞪了他一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护工耸耸肩,无趣地走开了。

    赛门一把握住杀青的手腕,将他拉进附近的一个空房间。“这是怎么回事?我看过你之前的医疗报告,并没有精神类疾病,现在却忽然多了个应激性精神障碍,笔迹还很新,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有人想陷害你?”

    如果是其他狱警,杀青有的是办法应付,但这个年轻狱警一直以来都对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善意与关切,他不太想糊弄对方。“这是你职责范围以外的事,长官,干嘛要给自己惹麻烦呢?”

    “别这么说!”赛门皱眉道,“如果真的有人想折磨你,我不可能袖手旁观。虽然我只是个普通狱警,但这种事一旦捅上去,就算是监狱长也得顾及颜面,不会坐视规章制度被破坏得太离谱。”

    杀青被他一厢情愿的热心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你看,咱俩萍水相逢,没有半点交情,自然也不必产生什么瓜葛,你当你的狱警,我做我的囚犯,这样彼此不是都轻松吗?说实话,我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关心,你这么做,只会让我更加怀疑你的动机。”

    赛门愣住了。一种混合着惨痛、激动与悲伤的复杂神色涌上了他那张并不出众的脸,他翕动了一下嘴唇,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这世上确实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而你对我而言,也并不仅仅是个囚犯……还记得‘公园道屠夫’吗,那个变态人渣杀害了八名夜跑的少年男女,还将他们分尸,其中一名受害者就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她叫纱利雅,长得不像我,比我好看多了,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她一直都是我的骄傲,可警方叫我们去认尸时,我几乎认不出她来……”年轻狱警咬着牙,仿佛强忍着从喉咙口爬出的哽咽声,“从那以后,我和我父母唯一的心愿,就是亲眼看着那个残忍的魔鬼上电椅,可警方没能抓住他,受害者一个接一个地增加,直到……直到你逮住了他,让他像我那可怜的妹妹一样四分五裂!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知道当时我的感受吗,就好像审判天使从《圣经》里活生生地走出来!我哭着感谢上帝的仁爱与公正,感谢祂将使徒下凡到人间,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有忘记当时的心情。”

    “所以请不要说我们萍水相逢、毫无瓜葛,看在纱利雅的份上,让我做我能做到的任何事吧,杀青。”赛门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渗出来。

    杀青抬起手,犹豫着要不要放在对方肩膀上,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来自受害者家属的感激,不知为何有点尴尬,总觉得有些东西太过坦率和清澈,不适合自己去触碰。他想了想,说:“我能说出一大堆安慰的话,诸如‘她在天堂里也不希望看到家人哭泣’、‘过去的已经过去,人总要向前看’之类,但我现在不想说,因为那些都是废话。我那么做,并非要为某个人报仇,而是这就是我想干的事,而我又有这份能力。赛门,对你而言,我的行为是无心之举,你犯不着因此感恩戴德。”

    狱警擦去眼泪,沉默而固执地摇了摇头。

    杀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现在就别打扰我,让我安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对我的报答。”

    “……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赛门问。

    “很难说,也许我很快又会回到第五区。”

    “也许那时你会需要我的帮助——一个人总会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即使对方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赛门坚持道,“到那个时候,请务必要来找我。”

    “如果到那个时候的话。”杀青只得口头上接受。

    赛门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这是个新的变数,得将它也纳入通盘考虑中,杀青默默地想。

    第64章 黑暗过往

    他光着脚冲下门廊的台阶时,身后的建筑物已经不能称之为房子了,它熊熊燃烧、热浪蒸腾,仿佛一团巨大的焰火在黑夜中凄烈地绽放。

    他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汗湿的刘海糊在前额,身上还穿着充当睡衣的旧短袖短裤,狼狈得像只刚从水塘里挣扎着爬上来的小狗。他不知道方向,也没有目的地,只是狂奔,直至一头撞上一个正准备上车的男人,被反弹出去,摔倒在水泥地面。

    “小鬼,没长眼睛吗?跑这么快找死啊!”那人粗鲁地骂道。

    “算了,一个孩子而已。”旁边的另一个男人说。跟块头魁梧的同伴比起来,这个亚麻发色、五官刚毅的男人语调要平和得多,甚至上前把他扶起,随后看见他裸露在外的细瘦的胳膊上,那些新旧交错的淤青和伤痕。“受伤了?需要送你去医院吗?”出于人道主义,男人随口问。

    他缩回手臂,试图将它藏在背后,黑眼睛满怀警惕地盯着对方,“不用。”似乎担心被人追赶,他有些张皇地回首望了望,又转头说:“能不能给我一双鞋?”

    男人将视线移向他脏污的光脚,上面一些新鲜的划痕正渗着血:“我没有多余的鞋,但可以给你点钱,自己去买。”

    第1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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