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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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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2节

    他取而代之?

    然后呢?童简鸾眼中闪过了迷茫,脑子里忽然浮现当初容玖与他谈话,问他的抱负。

    那时候的他说,尊墨重法,以商富国。

    要改革,要变法,要有朝一日君临天下,要海清河晏,要四夷臣服。倘若是常人,会说一句大丈夫当如是,只有这样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然而,如果不死呢?

    一日和千年,就没什么两样了。

    没有起源之地,没有归途故乡;没有家,没有国;从来没有绵延千年的朝代,更没有永垂不朽的功绩;终有一日这滚滚红尘将掩盖所有历史,狼子野心也好,宏图霸业也好——

    终究不过是转头空,夕阳几度,青山依旧。

    便如人成年之后去观小时候的雄心壮志,挖坑玩泥巴,那时候过家家指挥得当,攻城略池,豪气冲天,成年之后却只是一笑。

    人生若有尽头,那在时代浪潮中做弄潮儿未尝不好,昨日仰天大笑出门去,今宵有酒今宵醉,爱也疯癫,恨也痴狂。

    然而若是没有尽头,终有一日,身边那些曾经陪同的人一个一个离开;终有一日,繁华锦绣付之一炬,旧时王谢堂前燕,也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忽然惶恐起来,从前避而不谈的问题如今浮现水面,终于露出矛盾的端倪,心,一下子就老了。

    “你这人,恁地年纪轻轻就说这些丧气话?有什么槛要这么垂头丧气自灭威风?罢了,我今天也给你说个我的故事。”那摊主一笑,也不管童简鸾是不是真想听故事,只管自顾自道,“我开始摆摊子,也是迫不得已。那时候娶了娘子,有了身子,家有老母,也生了病。那时候年轻,本想着读书博取功名,但脑子不好使,读来读去读成愁,家里竟然沦落到无米下炊的地步。”

    “我这个悔啊,读书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家也养不好,要读书何用?老母病的起不来床还要缝补衣服赚些钱,娘子十月怀胎,竟然还要劳作。”摊主说着说着好似也回忆的带劲起来,自己眼泪都逼出来了,拿手一揩,继续唏嘘,“那时候便放下书本,准备做些小生意来养家,没甚么手艺,只一日娘子吃了做的馄饨,觉得好,便心中一动,想着就这个吧。”

    “就算是小本生意,也没那钱去做资。这时候借钱,来来去去,那些同窗,无论穷富,都推诿没钱,生怕我拐了他们的钱不还。反倒是屠夫邻居和磨豆腐的我借了些银子,要知道,他们的日子也不宽泛,我心想,这生意,无论如何都得成功。”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童简鸾感慨评价了一句。

    “这生意最开始是来救命的,只能成,不能败,需得花心思在里面。”摊主说到这里颇为自豪,“你若是只想着糊弄,定然不会好吃。无论哪一行,都得用心。庄稼汉都知道,人糊地一茬,地糊人一秋。”

    “老板您说的在理。”童简鸾好像抓到什么头绪了,那种种子朦胧将至突破地面的感觉。

    “我哪里有你那时间发愁,成日里要想怎么把日子过得更好罢了。至于你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在我眼里屁也不是。劳什子困守一隅,总想着外边会更好,古时的月亮比今时圆,这是哪里的道理?这地方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这地方有什么不好?”摊主嗤笑一声,“老婆孩子热炕头,邻里相望鸡犬相闻,一日过得是一日,一生过完是一生,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童简鸾“嚯”地起身,脸上有顿悟之色,“我明白了,谢谢你,老板。”

    那老板虽然不知道他在苦恼什么,但看到他现在已经有所得得神色,想来自己得话已经解决了他的困扰,他自己也很高兴,多少年没有人会这样静静的坐下来听他说话。

    这一次谈话,说的人开心,听的人明悟,倒算是宾客尽兴。

    童简鸾从来时路再回去,此时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于刚才。

    “出来吧。”他忽然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喊道。

    一个青色的身影从拐角处缓步而出,容玖脸上是了然的神色,“你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童简鸾眼中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沉淀,“这一条路,我跟你走下去。”

    容玖微微一笑,童简鸾看着他的笑失神。

    夸父追日的时候想过自己最终也没有追上太阳,反而倒在了中途么?

    或许吧,但他还是追了下去。

    把酒狂歌,醉死当涂。

    容玖款款走来,像是从水墨画中出来的谪仙,他拉起童简鸾的手,神色间是敬意,“必不负君。”

    童简鸾笑而不语,心想:你开心就好。

    通常时候的狩猎应该放到秋天,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正是适合冬眠出来的动物繁殖生长的时候,但明德帝不喜欢夏天的炎热,秋天更适合炼丹,冬天又不会出门,所以把这一项运动放到了春天。

    对于这一点,言官在开始的时候提出过不合礼制,上奏谏言——可惜明德帝这辈子,最最厌烦的,就是礼制这回事。古时候嫡长子继承制,他都敢下狠手篡权上位,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狩猎?

    这么喜欢以死进谏,那就去死好了。

    反正你走了,还有新的人来顶替你的位置。

    皇帝从来不缺人干活,也不缺会说话的人。

    明德帝的态度便是如此,他在刚当皇帝的时候确实意思意思过听从谏言,可惜那些言官不懂得看人眼色行事,真以为这是个耳根子软的皇帝,忙不迭的把所有的想法都给说了。

    有不明就里的,连明慧太子的事情都掺和,终于把他惹怒了,发现这一干人都没什么用,整天就像八哥一样吵吵,直接发配到田地里,去“体会民间疾苦,以身效行”,这一番举动让很多人闭上了嘴巴。

    这一次春狩表面看起来照例是大前年的人选。

    蓝、韩、苏、傅四大家五十岁以下能上马的朝中人物,新贵右相严诚壁及其子严寇,太子律景乾,硕果尚存的宝亲王,在明德帝这个天下第一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往北边去。

    春狩三年一度,人选由容玖定下,上交皇帝御批,纪律由严诚壁组织,这一路也是由他来安排,其中贪墨多少无人可知,但皇帝舒服了是真的,所以就一直这么用了下来。

    这次去往的,正是皇家专用的上林苑。

    严诚壁早在开春的时候,便准备了很多猎物,大多温顺且没有什么攻击力,只要不进入深处的树林,就没有什么危险。

    为了以防万一,严诚壁查缺补漏,来来回回琢磨了好几遍,要在皇帝面前邀宠。

    童简鸾是一路被人当成透明人看待的,坐着破破烂烂的车,吃着白水煮白菜,伙食自理的情况下,他其实并没有想到这么苛责自己。

    只是容玖叫云锦传话,让他尽量低调点,这段时间容玖为了避嫌也不能过来看他。

    童简鸾恨恨的咬了口馒头,心想真是憋屈啊,不过为了刷皇帝的好感度,忍了,这时候看着越可怜,才能在之后唤起皇帝不多的同情心,让他从株连之罪中把自己给除名。

    那天来的很快。

    到了上林苑行宫,大家各自找地方住下,找不到地方的那就住在自己的马车上,童简鸾按照容玖给的路线,拎着一只雉鸡,和明德帝来了一场巧遇。

    如果不是身份不对年龄不对,这倒是称得上是邂逅——多少戏本里唱的好听又旖旎的艳遇,只是童简鸾已经从王水三千(女子叫弱水,男人就称为王水)中取得了最销魂的一瓢,喝下去心肝脾肺肾都腐蚀掉,也能留个“徒有其表”。

    且他喝的心甘情愿。

    童简鸾找了一处避风的巨石后头,开始了自制叫花鸡的过程。劈了点柴火塞了点料涂了点泥巴,将裹好的雉鸡烤起来。

    雉鸡的口感并不如何,肉质很粗糙,吃起来有点像是吃树皮,味同嚼蜡。但这时候没有趁手的材料,拿其他东西来冒充有被戳穿的危险。

    这时候有脚步声来,明德帝被味道给吸引过来了。

    童简鸾听到那脚步声,微微一笑,这笑容只停留了片刻,一闪而逝。

    “你这是在做什么?”淳厚的声音响起。

    童简鸾装作对食物太过于专注以至于现在才发现有人靠近的样子,懒洋洋的开口“我这是在做叫花鸡”,回头,惊讶,态度切换到恭顺,跪下,态度不卑不亢,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堪称影帝——

    “参见陛下!”

    ☆、第62章 马受惊

    “起来吧。”明德帝难得对除了炼丹以外的事情有兴趣,“你刚才是谁,你在做叫花鸡?”

    “回陛下,正是。”童简鸾拿一根木棍戳了戳泥巴涂的看不见毛的雉鸡,“快好了,陛下要尝尝么?”他说完又假作嘴快,自己轻轻掌了自己一嘴巴,“是草民僭越,陛下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哪里看得上这点微薄之物。”

    明德帝眼眸中是回忆之光,难得居然笑了一次,“你这话倒是猜错了,朕还真吃过这东西。”

    那时候他因母妃犯错,被先帝罚到北疆贫瘠之地当王爷,成日里吃素,想要吃肉,都要自己猎雁来烧着吃,商若言那时候就开始陪着他,这东西还是她烧给自己吃的。

    那时候他戏称叫花王爷叫花鸡,他的王妃笑着否决,说这鸡又叫富贵鸡,可见世间之事,否极泰来,此刻穷极,下一刻说不定便翻天覆地,在那之前,人不能先失了志气。

    明德帝此人,可以共患难,却不一定能同富贵,但商若言一直都是心中的明月光,因为她陪着他吃苦,最后却在滔天富贵临门时候死去,便再也没有人能与他的商皇后相提并论。

    此刻从这人口中听到这名字,前程往事涌上心头,连明德帝都有些恍惚,“朕便尝尝你做的这叫花鸡吧。”

    白吃还说的跟赏脸一样,童简鸾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一副被天上砸下了馅饼还是金馅儿的一般,颇为诚惶诚恐,“草民手艺微末,陛下倘使觉得不好吃,也万望不要治罪于草民。”

    这话说的却是调皮了些。

    明德帝却又被一阵恍惚的熟悉感给击中,看童简鸾的目光都带上了商若言的重影。也是那时候,商若言在火上靠着那团泥巴,一边烤一边说:“四郎,这东西待会就是不好吃,你也千万不要说出来,我的手艺不好。”

    “无……事。”明德帝道,“是朕抢了你的东西吃,哪有说东西不好吃的道理?”

    童简鸾看到明德帝的表情,心想容玖连皇帝这点心思都摸的清楚,当真奸诈似鬼。

    约莫着熟透了,童简鸾拿小棍把那泥巴团拨拉出来,将泥敲碎,清理干净,把最好的部分递给了明德帝,“雉鸡肉质不好,只当做抵饿之用,陛下莫要多食,浅尝辄止。”

    明德帝咬了一口,眉头皱起,但也没说什么,继续一口一口嚼碎,吞咽下去,看起来十分不好吃,搞得童简鸾也没胃口,还要装作很饿所以吃的很香的样子,内心痛苦极了。

    “你是怎么想起来吃这东西的?”明德帝为了修道,饮食早就变得素且清淡,为了不让身体里有多余的杂质,一年到头都不见桌上会有肉。

    “又穷又饿,便想着猎雁打打牙祭,没想到猎到这么个东西。”童简鸾自嘲道,“有什么吃什么罢了。”

    “你姓什么?”明德帝很想知道,这次随行的人,到底哪家会这么亏待人的,连钱都不带就出来。

    “草民姓童。”童简鸾恭敬道,“出永安侯府。”

    空气在那四个字出现的时候凝滞起来,只剩下未曾熄灭的柴火发出啪啪的声音,一颗又一颗溅起的火星四散开来,仿佛忙不迭逃离的命运。

    死寂。

    良久,叫花鸡只剩下骨头,鸡毛散了一地,被泥巴粘着,看起来狼狈不堪。

    明德帝声音响起,波澜不惊,初闻很是随意,“朕记起来了,你跟你母亲姓。”

    “是。”童简鸾的心此刻已经剑拔弩张起来,这是一处看不见刀光剑影的交锋,稍有不慎,他就要给蓝长钰陪葬去了。他打起全部的精神去对待这一场问话,因为他需要正大光明的站到容玖想要他站的那个地方。

    稍有不慎,虽不至于满盘皆输,却也会徒增颠沛流离。

    “你母亲呢?”明德帝问。

    “今岁早春病逝。”童简鸾说起来声音带着黯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没有跟你说什么?”明德帝问这句话的时候盯住了童简鸾的眼睛,看他的一举一动。

    被这样盯着,谁压力不大?

    童简鸾从容不迫的装,迷茫哀伤的小眼神,“陛下指的是什么?母亲临终一面未曾见到,草民痛心疾首……”说着说着涕泗横流,一边流眼泪一边哽咽道,“草民那几日被迫禁足,竟是连最终一面都未曾见过,兰音庵大火,烧了一夜,之后一场雪将一切都覆盖,再见只余骨灰,不配做人之子……”

    明德帝面色阴晴不定,心里觉得那些传言的可靠性读了一分,对童简鸾的经历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他当年不受先帝宠爱,也是因为相似的原因,生母贫贱身份低微,后先帝一次与皇后口角争执,大醉一场,临幸了他母亲。

    后来母亲有了身孕,封了个嫔。但不知是谁诬陷,说当年那件事是他母亲一手策划,便是为了爬上去。且因为他出生之后与先帝并不像,不知哪里传的一股谣言,说他反倒是像宫中一个侍卫。

    然而那侍卫只是与母亲有几面之缘罢了。

    心中有了疑窦,从此便像播下的种子,只会在适当的机会长成参天大树。他十四岁那年,母亲被人抓到与侍卫私会,夷三族,他被遣送到北疆,蛮荒之地,风吹草低见牛羊,其中辛苦自不必说。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太子明慧。

    怎能不恨?

    那明明是一场诬陷!

    皇帝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害了来年就要出宫的母亲,一夜临幸之后不管不顾,母亲辛苦拉扯他长大,其中遭受无数冷眉白眼。他暗中努力,素有贤名,却因此给母亲招来横祸,被人诬陷。

    难道皇帝不知道他母亲是被诬陷的?他只是为了取悦自己的发妻皇后,才这样将一个不入流的孩子,不当做他的儿子罢了!

    何其可恨!

    那之后他便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登临至尊之位。

    要么风光的活着,要么卑贱的死去。

    “陛下!”容玖匆匆过来,看见眼前一幕似是惊讶,“久寻不见,真是吓死臣了,回去定要将那些尸位素餐的侍卫给拉出去杖毙!”

    明德帝摆摆手,“不妨事,朕有心事,才出来走走。”

    容玖将大氅上来给皇帝披上,看起来贤惠极了——童简鸾内心酸酸的评价,回忆自己有没有得到过相同的待遇,答案很明显,没有。

    简直不能饶恕!

    容玖好像这时候才看到旁边幕布一般的童简鸾,好像才认出他是谁,“哟,这不是永安侯府的小世子么。”

    他声音戏谑且讽刺,如果童简鸾不是知道这人在他面前什么样,定然被这么一副没有骨头、没皮没脸的样子给骗过去,这人看起来像是一朵白莲花,实则就是一个芝麻汤圆,外表白白嫩嫩,里面一团乌黑。

    “见过贵人。”童简鸾姿态恭顺,装的好像只是第二次见这人一样——第一次还是骂自己厚颜无耻那次。

    容玖多余一眼都不会看他,转而劝说明德帝回行宫,明德帝有些疲惫的点头,童简鸾站着恭送,看容玖低声与明德帝说话,虽然声音很小,常人大约听不见,他却是听到了。

    说的正是童书桦大火一场意外死亡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的疑云之处转移到了蓝长钰身上。

    童书桦的死与当年明德帝的生母之死何曾相似,而蓝长钰的做法与当年先帝的做法也并无二致,这难免让明德帝有物伤其类的感触,对童简鸾也会有一些其他想法。

    这一方面将皇帝对于蓝长钰的看法更为不屑,另一方面也刷了明德帝的好感度,这种好感度在现在还没有落到实处,然而到了明天,一切便都会不一样。

    剩下的肉童简鸾一口也没吃,找了个地方直接埋了,躺在破烂的马车上等第二天的到来。

    翌日是一个大好的天气。

    “前朝太宗曾言,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天朝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朕深以为然。”明德帝说话大气磅礴,“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人皆有所长,今虽盛世太平,然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二者皆不可废,遂春狩之日,诸位便尽显身手,示我太殷江山男儿本色!”

    严诚壁这马屁精立刻屁颠屁颠跪下,口呼“陛下圣明,太殷江山,千秋万代!”

    这马屁拍的简单粗暴的童简鸾都想上去揍他一顿,好歹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又想到,不就是一个猴子拍骡子么?

    这么一想原来是出动物世界。

    明德帝说罢拿过来容玖手上的弓箭,策马扬鞭,行了一段时间之后仍在猎场外围,远远的便看到一只兔子,扬手就是一箭。

    结果没射到那兔子身上。

    兔子跑了,两条后腿蹬的飞快。

    严诚壁的脸都绿了,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只不长眼色的兔子,应该如守株待兔里那兔子一样,直接撞到皇帝的圣箭之下。他跟在皇帝身后,也不忘记张口刷存在感,“陛下仁慈!”

    童简鸾:“……”

    来狩猎,说一句陛下仁慈,你那之后箭箭虚发,都是仁慈咯?

    你怎么不早说,连狩猎都省了呢!

    明德帝本来脸色不好,听到这句之后那些阴翳消去了一些,“朕再寻大点的猎物,这东西太小了。”

    然后他继续往里策马,周围回护的人也要跟着上去,然而马踏林地的声音显然把大部分的生物都给吓到了,跑的跑,飞的飞,剩下那不飞不跑的,愣头巴脑,连抬头给它们一箭的兴趣都没有。明德帝显然被人跟的烦了,转头阴沉怒斥:“都跟着朕做什么?”

    他扬手就是一鞭,马飞奔着往里跑,剩下的人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严诚壁身为纪律的维持者自然要跟着上去,容玖也和明德帝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时候,童简鸾已经从右边包抄过去,跟明德帝走的不是一条道。

    但有一句话叫做条条大路通罗马,还有一句话叫做殊途同归。

    都不如守株待兔这句罢了。

    童简鸾脚程虽然不快,胜在他知道以逸待劳,能提前预知——明德帝那匹马没有问题,但那鞭子上有问题,如若他扬手抽马,鞭子上的药就会随着伤口进入血管,然后马就会发癫。

    发癫了之后呢,马就会失控,随心所欲,想跑哪里就跑哪里,这边有东西吸引它,所以马迟早会跟着空气中的味道跟到这里来。

    什么东西吸引它?自然是童简鸾血液的气味。

    林子里安静的要命,不多时除了童简鸾,鸟尽人踪灭,有什么危险的大型生物朝这边慢慢走来。

    童简鸾将身上弄好的香囊揉了揉,气味散发出去,会将一部分的野兽给阻拦在远处,而剩下一部分悍不畏死的,自然是用来做惊了圣驾的替死鬼。

    马蹄的声音踏踏响起,明德帝嘴上喊着“吁”却丝毫不当事,他脸上没有惊恐,大概当了帝王总归要有些王霸之气,沉着应对。童简鸾假装刚看到那匹马,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拿着的弓箭也放下来,口中惊呼“陛下?!”

    这边草丛甚是茂密,近乎有半人高的野草掩盖了一部分活物的踪迹,马好像闻到了什么令它害怕的味道,就要往后撤,两条前腿昂起,想要把马背上的人摔下去。

    ☆、第63章 可恶

    一条近乎一丈长的花大虫从草丛中扑出来,那马被它拦腰扑了一下,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明德帝骨碌碌滚到了一边,滚的离童简鸾只有两丈远。

    老虎将马脖子咬断,不知道是不是嫌弃马的皮厚,还是想要多攒点食物,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明德帝走来。

    在它的眼中,人,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大概只有肉多肉少、好吃与不好吃的差别,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是真龙天子,就会畏惧。

    童简鸾在那大猫要进行第二次扑的时候直接朝着皇帝扑过去,然后把皇帝护在身旁,赤手空拳就与老虎展开了搏斗!

    星夜族天生就是唐僧肉,活物对于其想要生吞活剥的欲望从来直白而赤裸,而星夜族自然不会没有自保的能力,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下来,传承一直是人,而不是动物了。

    只是这种能力要表现的适当,否则引火上身的就是童简鸾了。

    他像是借力打力将花大虫反扑倒,然后揪住了老虎的耳朵,老虎吨位虽重却身形灵活,不用打滚就直接站了起来,叫童简鸾形成了一种骑虎难下的状态,胸膛震的内伤,估计有肋骨已经折断,亦或者插在了肺部,胸闷难以忍受,嗓子里都是血腥味。

    就在这时,一道穿云箭划破长空,射入老虎的眼睛,将它的一对眼睛直接射了个对穿!

    童简鸾随着老虎的倒下也跟着倒下,腿被压在老虎身下,估计也断了。

    这下可好,估计等皇帝抄家的时候,他还要拄个拐杖去现场。

    最后昏过去前,童简鸾心中想到。

    听完容玖那句“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他就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你的确罪该万死,来这么晚,叫我吃这么多苦头,回去等我收拾你吧。

    这一场狩猎简直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明德帝脸色都是灰白了,差点一鞭子抽死严诚壁,办的这是什么事,狩猎场明明提前清扫过,为什么还会有猛虎?

    当时童简鸾一副快要死去的模样,周围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以后就算有人多嘴说是他设计的,也可以拿出事实来打脸。

    尤其是那些不在现场、又心怀叵测的人。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以后童简鸾也不会替蓝长钰求情,那些人就算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也不会想到童简鸾这么一出,只是为了刷个存在感,顺应容玖的剧情而已。

    在常人眼里,容玖已经是在权力的巅峰了,他还想干什么?

    就算想当皇帝,他下面也没有了。

    童简鸾醒过来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感觉,身体的自愈能力快的令人难以想象,如果现在有太医来看他的身体,就会发现异常,好在容玖的速度非常快,免去了这露馅的一幕。

    “你都睡了两天了,还舍不得睁开眼睛,是想要我给你粘住么?”还没睁眼,就听到身边有人冷冷说话。

    童简鸾见自己被戳破,不好再闭着眼睛装死,睁眼就看到容玖那张叫人百看不厌的脸,还有根张永远都讨厌的舌头,恨不得给他找一百根香蕉让他从第一根一直舔到最后一根,这样嘴巴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闲。

    “一点也不想。”童简鸾睁开眼睛,无辜的看着容玖,“照顾病患,人人有责。”

    他刚想做个表情,发现脸皮只要动一动,就有粉扑簌簌的往下落,隐隐有面具龟裂之感,还不小心飞到眼睛里,不得不眨眨然后让杂质排出去,然而久久不得其法。

    容玖站着不动,就在那里看着他挣扎。

    童简鸾自己的手脚好像被人点住穴道一般,动弹不得,只好张口喊容大爷来帮忙:“喂,不要像僵尸一样动也不动,好歹过来帮帮我。”

    “你怎么还没被蠢死呢。”容玖反而安然的坐在凳子上,一脸嘲讽的看着他,“我让你当诱饵,没让你以身犯险,你是真不懂怎么珍惜自己还是仗着自己不会死受伤也能很快好起来所以肆无忌惮起来?”

    童简鸾听了他的话又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他终于知道关心自己了,不高兴在于明明是你要我当诱饵的,那种情况下什么都能发生,有风险是早就要想到的。这么马后炮还指着他鼻子骂他蠢,当初是谁非要他当诱饵呢?

    “我智商还不是被你吃了?”童简鸾逼着眼睛,没好气道。

    容玖脸色变得微妙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他好像在组织语言反击,不过在反击之前他开口问:“智商是什么?”

    这种我知道的东西你不知道的感觉真是妙极了,童简鸾嘴角微微翘起,“智商是……我有的东西,你没有。”

    容玖“哦”了一声,“我知道是什么了,不过我想知道,你所说的这东西,是怎么被我吃了?”

    “你把我穴道解开,附耳过来,我告诉你。”童简鸾哄他。

    容玖不为所动,依旧淡定的坐在那边,“我想还是不必了,这种东西,我是吃不了的,因为你根本没有。你若是有,何必会让自己受伤?”

    童简鸾被他噎的不想说话,半晌还是开口:“但是……我尿急。”

    容玖视线往下移动了一下,后来又回到童简鸾身上,“我以为这些事情,你已经完全不需要做了。”

    “我还是需要吃东西的。”童简鸾歪着脖子道,“既然有入口,肯定要有出口。”

    容玖伸手,摸向他的小腹,然后按了按。

    童简鸾差点尿了,如果不是因为全身上下动不了,他一定一跃而起,给容玖来个新骑乘式,然后左右开弓,最后让他鸡飞蛋打——最后一项因为缺乏部分道具而无法实现。

    但这些显然只能想想。

    因为容玖是你强他更强,你弱他还强的人,丝毫不退缩,于是童简鸾只能卖萌耍贱,嬉皮笑脸道:“好哥哥,求求你……”

    如果他这话不是闭着眼睛说的,那想必观感更佳。

    容玖手指顺着童简鸾的腿往上爬,他的手指冰凉,像极了玉质的物什,叫人所有腿毛都立了起来,但那节奏和韵律却又让童简鸾依依不舍,身体背面宛如被炙烤,正面却又是冰冻,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一把抓住了那只犯上作乱的手——

    咦,居然能动了!

    容玖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但笑不语。

    “笑什么?”童简鸾忿忿,就要准备起身。

    “好哥哥?”容玖轻飘飘的用童简鸾刚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童简鸾的脸又红了,明明已经是老脸皮一张,却仍然动不动就红,真是太让老人家难为情了。

    童简鸾只能以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隔开容玖的视线,抬步往外走去。

    “现在外边都是侍卫,你出去就会立刻被发现异样。”容玖慢条斯理道,“你是嫌自己死的慢吗?”

    “我总不能……膀胱自爆而死吧。”童简鸾咬牙切齿。

    容玖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床下,“喏,夜壶。”

    童简鸾回去坐在床上,破罐子破摔道:“我还是自爆而死好了。”

    在容玖面前对着夜壶……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举动,即便平时流氓极了,那也是斯文败类式的流氓,讲究情趣,讲究闺房之乐,做不来这么直白而又粗暴的……举止。

    “既然你不要,那我们就来谈正事吧。”容玖微笑着看童简鸾,刚才那个失却风度的人好似从来不存在。

    “你……出去一下。”童简鸾忍无可忍,生理问题都没有解决,大脑怎么有血液循环来谈事情?

    然而容玖并没有听从他的吩咐,容玖做事情,从来都是随心所欲,除了在皇帝面前还会收敛一点,在其他人面前则是肆无忌惮。

    童简鸾就更不会例外。

    “我八岁的时候,还是个做杂事的,刚进宫,什么都不懂。”容玖慢慢道,“平日里要不停的忙,倘使遇见什么贵人,那更是一天都不得闲的节奏。贵人面前哪里容许我放肆呢?所以水不敢多喝,生怕哪一天因为这种事把自己憋坏了。但水喝的少,也照样出了问题。”

    童简鸾不自觉得便听了进去,容玖极少讲到自己从前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那段时日的屈辱让他不想回忆,还是因为一个强大的、完美的他不需要将这些难堪放到别人面前。

    就好像一个站起来的人是从来不愿意自己从前跪着的样子,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曾经自由自在,后来哪怕家门落败被容明皇收养,过得也是仗剑江湖的日子,哪里想过有一天会折断双翼、从一只凤凰变成一只鸡呢?

    “出了什么问题?”童简鸾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晦涩起来。

    “冬日里天寒地冻,因着没有棉衣,便把平日里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御寒,结果就变得手脚不灵活起来。”容玖嘴角勾起一抹笑,好似他字里行间说的那人,从来不是他自己,“喂马的时候不小心让干草划了马眼一下,结果被马踢了一脚,小主子觉得我对那畜生心里有恨,便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日一夜。”

    他的双腿本就在前往求见斯诺族族长的时候就埋下了隐患,而之后一年有余都没有养好;平日里不敢喝水,喝下的也是凉水,在那之后他的排泄就变得不正常起来。

    有一段时间,只要变冷,就会尿血,痛的浑身发抖,不能出宫,不能找大夫,一切苦都要自己吃自己忍,有时候甚至觉得活着还不如死去,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国仇家恨,都是浮云,只因为欠了别人三十年的命,便要用一生去偿还。

    但这个被偿还的,却如此不珍惜,叫他怎么能不生气?

    那生气中酝酿着的一丝隐秘的快感,却被容玖刻意忽略了过去;然而他嘴上没说,心中却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扭曲的感情出现,那是因为童简鸾听他的话,甚至向他妥协,愿意往这边倾倒。

    这便证实,他把命给了对方,对方却把心给了自己。

    容玖克制自己,将那些海藻一样蔓延的触手给收回来,将心中那些已经隐隐发黑的肉体变质的部分,一刀一刀的剜除,叫健康的地方生长。

    童简鸾那一刻心好像吞了两斤黄连一样发苦,眼睛被滚烫的水熏了一般,有些酸有些涩,有些睁不开眼,他问:“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容玖抬头拿食指揩他的眼角,指腹的力道很足,弄的童简鸾睁不开眼。

    他却没有避开,而是倔强的看着容玖,等他说那个答案。

    “我想叫你知道,什么叫心疼。”容玖一字一句道,“你下回再让自己这么受伤,那还是不要出去了,我亲自出手打断你的腿好了。”

    童简鸾刚才的感动和心酸一下子都没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很冤枉,明明之前容玖问他计划,他一字不落的说了,容玖并没有开口否决。到计划执行过了,自己受伤博取了皇帝的好感,他却勃然大怒,这样倒打一耙,连茅房都不给去。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

    童简鸾心里委屈,但这时候听到容玖的一句话,那些滔天的要淹没他的愤怒委屈却忽然没有了:“与其叫你往我心上插刀,不如我自己来插,也省的你不小心捅死我。”

    他一下子明白了容玖这句话之下的潜台词:你受伤了,我很心疼。

    所以容玖这是在嫌弃他蠢是吗?

    童简鸾为自己有些长的反射弧抹了一把泪,他一把抱住容玖,头搁在对方的肩窝,“好了,我的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容玖眼中略有得色,他抬起手又放下,最后又抬起来,放在童简鸾的背上,“知道了就好,下来吧。”

    童简鸾笑嘻嘻的抱着他不放,鼻翼蹭了蹭容玖的耳朵,发现容玖玉色的耳垂居然泛红了,心中一池春水被自己吹皱,泛起圈圈涟漪。

    原来这里是他的敏感点。

    容玖发觉自己耳朵有点热,脖子变得僵硬起来,所有调教童简鸾的心思全部没了,用硬邦邦的声音道:“下来。”

    “不!”童简鸾犯了幼稚病,伸舌头在容玖的耳垂上舔了舔,感觉到熟悉的桂花香,更是神清气爽,脸上扑簌簌的胭脂水粉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往下落,沿着容玖的脖子往他的锁骨上掉。

    他已经脑补出这些水粉的路线会是什么样了:从锁骨往下落,沿着肌理滑过胸膛,说不定有幸擦过茱萸,摩挲小腹,进入……

    擦,我还没摸过呢!

    ☆、第64章 疏离

    容玖显然发觉了他那处已经变了天,眼睛眯起,伸手在童简鸾的要害处捏了一下,童简鸾惊呼,两手条件反射回护,这样就从容玖身上掉落到床上。

    “你好狠的心……”童简鸾痛诉容玖的罪恶,小声嘀咕,“难道不知道,这样你的性福就没了吗……”

    “我的幸福有没有我心里清楚,不过再说下去我觉得你很快就不幸了。”容玖正襟危坐,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我今天来是想要跟你谈正事。”

    装什么假正经,童简鸾心中嗤了一声,不知道谁第一次见面又咬又亲,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肩膀上被咬了一口,心里也留了个痕迹。

    “什么正事?”知道容玖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找他一次不容易,童简鸾也就不闹他了。

    “陛下准备给你一个恩赐,如今你圣宠正如日中天,需得趁热打铁,在这时候拿下蓝家。”容玖温声道,“他想要私下里将蓝长钰处置掉,提拔军心正盛的杨和昭。”

    “他想要做什么,博取仁慈的圣名吗?还是觉得御下不严,有损他的脸面?”童简鸾念头飞转,想到了原因,遂冷笑道,“是不是早年杀戮太重,现在想要洗干净杀孽?他是炼丹受到什么挫折了吧。”

    容玖惊异于他的敏锐,却不会点破,知晓这人有点阳光就灿烂的本性,捏准了他的小心思,偏偏叫他求而不得,“那依你看,怎么做?”

    童简鸾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君威虽重,难堵天下悠悠众口。蓝长钰通敌卖国,本就该千刀万剐以泄民愤,这已经不是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了,根本就是狼心狗肺!”

    “哦?”容玖挑眉,“依你之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今上依了你的意思做呢?”

    “不是依了我的意思,是依了天下百姓的意思。”童简鸾狡黠一笑,摆了摆自己的食指,“这叫顺应民意,安不知‘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你倒是聪明。”容玖终于舍得吐出一句夸奖的话。

    “我只会说,不会做。”童简鸾忽然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床柱,表情痛苦,“不行了……帮我开路帮我掩护,我一定要去蹲坑……”

    容玖终于起身,把门外的侍卫全部遣走,对童简鸾指了个方向,看着他飞奔,脸上露出笑容。

    明德帝明面上处理蓝长钰和暗中处理绝对不是一个概念,因为明德帝的帝位都来的名不正言不顺,但要编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了的理由,才能糊弄天下人,这期间,蓝长钰成了他的刀,和他的挡箭牌。

    蓝长钰誉满天下,成为当仁不让的大将军,这让自己脸上也有光,是陛下的脸面。

    自古以来,君王名垂青史,身边一定有一群可以称道的臣子。

    但现在蓝长钰竟然通敌叛国,这证明什么?是君王眼拙,还是君王默许?民先疑臣,后则疑君,前朝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君王割地赔款,丢尽了颜面,任由他族戮我子民。最后各地起义,朝代覆灭,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皇帝并不想杀鸡儆猴,因为朝中没有猴子可以敬。他权力收拢到自己的手上,现在朝堂之上,百官除了吵架,就是斗嘴皮子,你参我一本,我骂你一句,每半个月发生一次,金銮殿乌烟瘴气一次,如果有什么事情,锦衣局自然会收割人头,他这个皇帝当的省心极了。

    这还被誉为垂拱而治,看起来真是其乐融融。

    那么就由蓝长钰这件事,拉开改朝换代的序幕吧。

    天启二十年春,著名的“蓝长钰案”成为这平凡而又不平凡一年的开端。

    这件事的起源来源于民间,北疆五城被屠,蓝长钰军前失策被贬,剥离了大将军职位在家里赋闲养老。所谓战争有赢就有输,常胜将军也不能保证自己下一次会不会马前失蹄,毕竟运道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

    然而从军之人,虽然有运道之说,却并不依靠这句话,因为杀人多了有煞气,这种气有时候甚至可以将运道之说压制下去。况且手持刀剑的人,如果把命格一说定在上天,那还不如抹脖子来的快呢——至少这回命在自己手里不是?

    将军在家里养花侍草,这件事本来就要这么翻页过去了,然而被屠五城本来应该鸡犬不留的地方,有成功逃离出来的人,阴差阳错混进了犬戎部落,假作哑巴,误打误撞听到了犬戎的机密。

    便是蓝大将军与犬戎私下有交易,五城相送,换取一样物什。

    流言一出,不论是真是假,都让人心中起了疙瘩。

    空穴来风,没有空穴,怎么有风?

    皇帝勃然大怒,一方面叫人去民间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放出流言的人是谁,将这件事的起因后续都查清楚;另一方面,着人去将蓝大将军请过来,对外是安抚,对内作震慑。

    然而这时候发生的一件事,叫皇帝不高兴。

    蓝大将军失踪了。

    皇帝好分权,虽然当初惊羽令叫容玖去做,但看守蓝长钰这件事,却分给了宫内他的暗卫,然而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能叫这人逃掉。

    暗卫中凡是牵连了这件事的,一律领罚,连坐首领,因为御下不严。

    办事不利,要之何用?

    之后的事,更是如雪团一般越滚越大,直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这件事如果蓝长钰不逃,或许皇帝还能私下解决,然而逃了,那边是连皇帝的脸面都没留,皇帝这时候也管不上是不是要担负识人不察的罪名,误了他千古圣明君王的名声,摔了奏折让人找。

    查,彻底的查!这件事只一个病秧子蓝长钰绝对干不了,身边肯定有人帮忙,那就趁这个机会把人拔出萝卜带起泥,一窝端!

    陆陆续续有人落网,最开始只是查蓝长钰一人,最后近乎所有与之有牵连的人都陷进去了。

    兵部侍郎伙同蓝长钰贪墨,账本还被搜了出来;太医院太医被收买去给蓝长钰治病,这件事竟然没有暗卫报上来,那太医还是给韩嫣诊脉的人,韩家有无搀和一脚还没有查出来,但恨屋及乌,为帝不喜。

    蓝长钰在军中呼声很高,却在蓝府搜出一件金缕玉衣,前后联系起来,这人要换的怕不是一件物什,而是太殷江山了吧!

    明德帝难得上朝,看到奏折之后脸色阴沉,朱笔御批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意欲谋反,当夷九族,然而九族连皇家也包括了,肯定是不行的,皇帝大发仁慈,只斩满门,并不牵连,言曰上天有好生之德。

    或许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而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因为他就是天。

    贪墨案,削官职,当事人全部拉出去砍了;

    太医院涉此案的,因着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有杀,直接削了职位;

    蓝长钰曾经带领的那只蓝家军,不复存在,杨和昭身为副将,在北疆之战中因为从未一输,忠君爱国,取蓝长钰而代之;

    暗卫几乎换了一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童简鸾因为护驾有功,御笔一批,不用死了。

    这事结束的时候,春闱也要开始了。

    童简鸾一日复一日的在床上躺着,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状似关心,却又事事只穿耳过,并不停留。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这几日养病也是在宫中,住在一个四方院,出了门口,看到的就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从枝条抽芽,到花团锦簇,原来只是过了一个月,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容玖这段时间极少前来,童简鸾百无聊赖中便开始看话本,古往今来,无数人的想象淬炼出来的精华,让人流连忘返。

    只是有一天下午,他捞了个竹椅在树荫下躺着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结果被一颗小石子给砸醒了,正要恼怒,结果睁开眼就看到那个青影,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闷闷道:“大忙人,你怎么来了?”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就过来看看你。”容玖说着,把童简鸾往竹椅的另一边推了推,让出个位置,他自己躺了下来。

    好在两个人都不胖,这么躺下来正合适,对于送上门来的肉,童简鸾本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转过去和容玖鼻息相对,“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来肯定有事。”

    “我是来问你,端午监斩,你要去么?”容玖将童简鸾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缠来缠去,漫不经心的问。

    “去吧。”童简鸾想了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我总要替童夫人看一下,负心薄幸之人的血,到底是不是热的。”

    “好。”容玖阖上眼睛,抱住童简鸾,低声道,“借个肩膀,我睡一下。”

    说罢连童简鸾的回应也不问,直接睡过去了。

    第1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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