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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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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进酒 作者:乔牧木

    第18节

    “你杀不了他。”容玖知道对方那一笑里包含了多少内容,他一句话便打破了对方的幻想,“天底下没有人能杀的了他,连他自己都不能。”

    阿南的笑僵在脸上,失声道:“怎么可能?!”

    容玖并不会解释为什么可能,只是反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都没有下手杀你吗?”

    阿南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只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容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容玖笑的无情,“我只是想利用你一下罢了。”

    阿南往后退了一步,“我觉得——”

    他话没有说完,便被容玖一手刀给砍昏过去。

    “无用。”容玖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吹响竹哨,不多时身边便出现一鬼魅身形,正是何保保。

    “督主。”他眼神中带着疑惑。

    容玖伫立,似乎在思考什么,等了一会才道:“把他带到郊外的皇陵那边。”

    何保保向来不质疑容玖的决定,伸手就要拎起地上的人离开,便听到身后督主嘱咐道:“此事……不要让陛下知晓。”

    这句话语气中颇为严厉,让何保保心跳丢了一下,诧异的看向容玖。

    他觉得他们感情应该很好,那为什么容玖会出现这样一句话?

    何保保觉得自己不应该多想,只是此刻的形势不容许他不多想。

    他忍不住看向了容玖,只看到他落寞青衫背影,脊背依旧挺的笔直,像青松古柏,又似拔节劲竹。

    无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容玖回去的时候,肩上的小白焦躁不安,在他的背上来来回回的动,容玖伸手在它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因为力道十足,把小白给弹晕了,它终于老老实实的瘫在了肩上。

    席终人散,童简鸾站在门口等容玖回来,众人看到他的臭脸色,都不敢上前去搭讪这位新晋皇帝。

    他的身后是一口笼子,里面关着刚才抓来的大白。

    容玖回来之后,只四两拨千斤的说了几句话,便让童简鸾把自己的气给消了:“辛苦了,夫人。”

    两人上马车,驱车回皇宫。

    这个称呼虽说让人不那么愉悦,总归还是有些新鲜感的,童简鸾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容玖:“浪够了?”

    容玖危襟正坐,正色道:“怎么叫浪呢?这可真是胡说八道了。”

    童简鸾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就是没浪够,怎么不继续呢?”

    容玖伸手拉他,伸直腿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给他捏后颈:“夫人严重了,没有夫人,我一个人怎么浪的起来。”

    童简鸾失笑,翻了个身,把容玖的袍子扯烂,然后咬了他大腿一口。

    容玖默默的使用地方支援中央大法,用其他地方的补遮了遮露着白大腿的地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别闹。”

    大白在笼子里踱步,来来回回,小白好奇的把脑袋歪来歪去,似乎在瞅眼前这庞然大物是不是它亲娘,因为白痴,瞅了半天都没有答案。

    果然蠢货,童简鸾心中骂道,然后将小白从容玖肩上抓下来,扔到笼子里去。小白吓得直接从笼子的铁栏杆钻出来,扑到容玖的大腿上。

    大白有亲子感应,就要往这边冲,撞到笼子栏杆,反弹,昏倒在地。

    小白发觉对方不能出来那个黑条,放心的扒着黑条开始观察大白,嘴里发出喵喵的声音。大白听到声音有点怒,也有点疑惑,明明从气味上来讲是它儿子,为什么竟然会发出这样的声音?简直丢了抱月一族的脸。

    小白这个白痴当然不懂庞然大物的悲伤,长的小,脑容量小,记忆不过三秒,帅也不过三秒。

    旁观的两人笑了,童简鸾昂了昂下巴:“他们什么来头?那人又什么来头,从实交代。”

    “西蜀皇室,那个在战前就失踪的太子。”

    这个身份倒是引起了童简鸾的注意力,“那你抓到了么?”

    容玖:“没有。”

    童简鸾眯起眼睛,盯了容玖半晌,最后感慨了一句:“天底下竟然有你抓不到的人啊,我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容玖那一刻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想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神色有些不寻常,便条件反射的去遮住童简鸾的眼睛,之后为了遮掩,便俯身凑到童简鸾耳边道:“叫你开眼界的地方以后还多呢。”

    童简鸾没有拨开他的手,而是淡然自若道:“哦,那我等着。”

    大小二白很快就混到一起玩耍去了,因为它们都比较白,小脑容量不够,于是依靠本能存活。

    容玖改革弊政的脚步快了许多,根据童简鸾提出的意见,在现行的制度上加以修正,可谓雷厉风行,朝堂瞬息万变,每隔一段时间去看一次,甚至能觉得和以前完全不同。

    但身处其中的人,因为变化循序渐进,而感觉不到这种焕然一新,他们知道改变,却不知道最终的走向到底是什么样子。

    容玖那日之后多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起来在床上找自己的头发,将那些白发全部灼烧,一点痕迹也不留。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表面上依旧镇静,好像能活的跟王八一样长。内里却真正有些惶惶,好似寒夜的钟声随时可能响起,宣布他第二天将要走向碧落黄泉的命途。

    没有牵挂的时候从不留恋,然而一旦有人牵住,就好像风筝有了线,握在别人手中,想叫你飞叫你飞,想叫你停叫你停,而你甘之如殆。

    他将一切事情安排的很有条理,希望哪怕自己离开也不会有任何混乱发生,避免给童简鸾带来任何麻烦。

    苏谢请旨,赴任北疆都护府,成“贸易之路”,打开了太殷与北疆更北的北洲的贸易联系,商人成群结队,在军队的护卫下,兜售茶叶、丝绸。换来黄金、钟表、还有一些新鲜玩意。

    后来有人敢于冒险,运来一种全新的物质,黑色粘稠,状似油脂,可以燃烧。民间手艺人长于百技,著成天工开物,帝大加赞赏,不复前朝斥以“奇技淫巧”云云,以重金赏之。

    此物被命为石油,百姓称其为“黑金”。

    自此之后,技艺百花齐放,于机械、陶瓷、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生产上皆有改进,燃料皆为。立轴式风车、糖车、牛转绳轮汲卤等械具,更有想法天马行空者,提及“车覆于轨上,以机械为动源,驱其前进”的念想,画图纸,寻木匠铁匠制成模型,历时七月,终于成功。

    此物命为“赛飞龙”。

    此事引得华国上下轰动,长泽帝因此建造百工局,专精此道,重金请赛飞龙制作者前来坐镇,聘天下有才之人前来,不论高门寒门,再无高低贵贱之分。

    此举震惊天下,故后世有云,华朝之后,再无世家。

    不多时,西南传来前朝余孽叛乱的消息,为首的,正是那时候逃掉的前西蜀太子殿下。

    容玖自请清剿叛党,帝驳回其奏,群臣附议,帝坚持己见,君臣第一次陷入僵局。

    容玖与童简鸾在御书房进行了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争吵,他问童简鸾:“你在担心什么?”

    “刀枪无眼,我担心你的安危。”童简鸾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我不放心你,这次可以让苏谢去。”

    “苏谢在北疆都护府,贸易之路正是关键时期,黑金之事他需得时时上心,这时候不应该将他召回。”容玖反驳了童简鸾的观点,看着童简鸾的眼神带上了些许期待,“况且我不能永远在幕后藏着,需要有军功立足于朝堂之上。”

    否则就永远会名不正言不顺,且太监干政的名声并不是那么好听,这会让君主显得昏庸无能。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容玖并不会开口,他需要找个借口离开这里,去求得那个结果,告知童简鸾就是给他期待,而倘使毫无所获,或者付出什么难以忍受的代价,童简鸾势必不会放他走,或者危及他的性命。

    是男人,就不能让心爱的人受伤。

    “那些我可以封给你。”童简鸾道,“权势,荣誉,财富,这些东西,我都能赋予你。”

    “别犯傻。”容玖看着他,“从来都是珍贵的东西才会有价值,这次不仅是西蜀,南疆也涉及其中,打蛇打七寸,打的他们不敢抬头才是。只有亲手打胜仗,才能显得胜利辉煌不是?”

    ☆、第86章 天下缟素

    “所以你是一定要去?”童简鸾再次问容玖。

    “相信我。”容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带了些许晦涩,嗓子像被灌辣椒水一样,总归不怎么好听。

    “好。”童简鸾站在御案后,定定的看着容玖,“那你记住,一定要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容玖没有开口回应他,而是跪下来,行君臣之礼,然后告别。

    拨军备粮草,开拔,帝君是十里长亭阵前赠酒践行。

    “祝我牧大将军旗开得胜,扬我国威!”

    “臣必当使君得偿所愿,入住四海!”化身牧野的容玖将酒一碗饮尽,扬手摔碗,声音清脆。

    身后将士皆如是,气势恢宏。

    那时候已经到了秋日,山长水阔,云淡天高。

    艳阳高照,却不燥人。

    一日日等待,在等待中,童简鸾的心渐渐变得安静起来,时光流逝在他身上已经留不下任何痕迹,只是眼中原本有的光彩,已经沉淀为幽深不见底,愈发的有天子气度。

    及至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之时,前线传来消息,西蜀残余溃不成军,南疆王俯首称臣,我军全胜,牧野将军深入敌军腹营,斩草除根。

    那之前虽然忙碌,容玖还是会和童简鸾书信来往,中间有一段时间道自己要深入南疆,传递信息不方便,那之后果然有一段时间没有书信送往帝京。

    童简鸾那段时间眼睛突突的跳,夜里做梦,总是梦见一些奇怪的场面,一场大火烧的漫天通红,好像一直要从太古烧到时间尽头,而其中有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出现,近乎成为童简鸾的梦魇。

    “蘧蘧未必都非梦,了了方知不落空。”

    那段时间童简鸾的睡眠质量差的很,他便索性不睡觉了,总归体质特殊,睡不睡觉都无所谓。和容玖每次浪过之后会陪对方一起睡觉,但身边的枕头空了之后,好像睡觉也变得不是那么必不可少。

    于是他半夜时常睁着眼睛看窗外,从夜幕深沉看到晨光熹微,然后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一个人如果不需要睡觉,他就会忽然出现一大部分时间无所事事。而容玖恰好是这样一个人,于是他分出大部分时间思想念容玖。

    沈良弼传来好消息,他夫人怀孕了,童简鸾嫉妒非常,大笔一挥送了点礼。沈良弼那几日却没有喜气洋洋的样子,而是带了点阴郁,童简鸾私下里问了缘故,原来是李怀素给他塞了一个通房,说怀孕期间让通房伺候他。

    童简鸾取笑他,说坐享齐人之福怎么还在这里怨声载道。沈良弼当时脸上抽了几下,言道:“她从宫中出来之后就总是将自己放低姿态,我本想着自己与她是一个水平线的,只是她不这么想。总觉自己是再嫁之人,不干净,让我也不要只看她一个人。”

    话说到最后,隐隐有无奈之色,还有沉痛。

    那一段往事说起来也是容玖作孽,童简鸾却不可能怪他,天底下他最不想怪的人就是容玖。将自己推上皇位究竟死了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无辜,谁也数不清,也不想去数。缘与孽早就如蛛丝一般缠绕不清,再去想这些,无非是让人让己都不开怀。

    “那你就多让着她点吧,原则上的事情,从心所欲。”童简鸾只能拍拍臣子的肩膀,“总会有想明白的一天。再嫁怎么了,你喜欢她,她喜欢你,你们一颗真心换取了另一颗真心,那就是平等的。”

    沈良弼显然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的童简鸾会说出这样的话,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诧异。

    童简鸾笑笑,“天底下人出生了就是平等的,只是后期赋予的东西差别不同,以至于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变得越来越大,比如出身,比如教育……”

    沈良弼的表情已经有些裂了,显然他并不明白童简鸾,甚至也不理解,只是从一个臣子的角度去顺从君王的话。童简鸾看到他的神情,忽然失去的说话的欲望,那一刻他分外的思念容玖。

    他想起来自己说任何事情容玖都一副了然的神态,他虽然是这个时代出生的人,却有着迥异于这个时代的想法,这使得自己和他能够交流畅通无阻。

    那一刻,他感到孤独,一种游离于时代之外,无法融入的孤独。

    这种孤独不仅将伴随他现在,也将跟着他一同走到未来。因为他的过去包含着未来,他的未来掺和着过去,无法作为一个纯粹的时代人而存在。

    开春的时候二郎们拔营而归,带头的却不是容玖,而是他的副将,扶着一具棺木回来。

    天下缟素。

    “牧将军被人出卖,绕进了敌人设下的圈套,被逼上了悬崖。浴血奋战,始终不降,战至力竭,宁死不屈,臣等去的迟了,只剩下将军的尸骨……”副将泣不成声,单膝跪地,“请陛下责罚。”

    童简鸾面色如霜,闻言从旁边侍卫那边抽出一把剑,架在那人脖子上,怒目而视,声音冷似铁:“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陛下息怒!”在场所有人齐齐跪下。

    “叛徒呢?”童简鸾双目赤红。

    “自尽了。”副将头更低了。

    童简鸾将剑一把扔了,想要靠近棺木,却又不敢。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千秋万古,莺儿燕子俱黄土。

    原来谁都是要入黄土。

    他抬步,却失了重心,踉跄了一下,侍从急忙扶着他,被他一把推开,颤颤巍巍的摸向那具棺木。

    童简鸾眼前一阵又一阵黑,像是无穷无尽的墨水铺陈在眼前,让他在太阳底下都不能视物,他努力的闭眼睁眼,发现还是世界还是那副被墨水渲染的样子。

    “回宫。”他冷冷道。

    灵堂很快架设起来,尽管宫中现在人手不够,但整个帝京人还是很多的,沈良弼仿佛万能,不论吩咐什么,都能很快上手。

    童简鸾站在灵堂的棺木前,不管谁前来,都会跪下来,然后劝说一句“陛下节哀顺变”。

    看啊,贵为天子,也没有办法事事顺心,连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童简鸾到现在都没有办法相信容玖死了,大白小白依偎在一块,并不上前。他从白天站到晚上,让所有人都滚了。

    夜幕星垂,微风拂过,吹起白色帷幕。

    童简鸾手放在棺木周围,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手指上蹭到一点血迹,已经干了,他凑近闻了闻,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后,朝着二白招手。

    小白不肯过来,大概是鼻子太灵了,对于死人的味道也就憎恨起来。

    “过来。”童简鸾沉下脸。

    小白不情不愿的一步一步蹭过来,大白护犊子,朝着童简鸾凶狠的龇牙咧嘴,童简鸾抄起旁边的一块灵位,朝着大白指了指,眼神凶狠。

    大白一下子怂了。

    小白御使乌龟大法挪到了童简鸾脚下,瑟缩着脖子,全身发抖,大概是怕童简鸾逼它吃死人肉吧。

    “你不是老喜欢他了么。”童简鸾讽刺道。

    “呜呜。”小白哼唧了两声。

    童简鸾喊人拿起子来,然后又让人离开。

    他开始撬棺材。

    武艺高强加工具在手,棺材很快被撬开,说不出难闻的气味溢出来,把小白熏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装死,童简鸾面不改色的看着那具尸体。

    这具尸体曾经和他躺一张床,曾经和他搂搂抱抱,现在躺在这里,死的不能再死。

    可这真的是容玖吗?

    童简鸾轻轻踢了踢小白,用帕子捂住口鼻,声音显得有些闷:“起来,来看看这是不是他。”

    小白呜咽,童简鸾索性俯身把它拿起来放在自己肩上,然后跳进了棺材里。

    尸体的身形是容玖的身形,因为从悬崖上跳下去,脸变得面部全非,衣服上全是血污,看得出死前状况实在凄惨。

    童简鸾面不改色的脱开尸体的衣服,找了几处查看,就连肩膀上的那个他从前一直都没有问出来究竟是什么的胎记都在。

    他仍旧不死心,小白拼命的摇头,爪子把童简鸾的衣服都抓破了。童简鸾伸手把头颅往一边拨,看到尸体的发根,眼睛由方才的波澜不惊,变得有些光芒。

    小白终于忍不住,直接从童简鸾的肩上跳下来,拔足夺命狂奔,在院子的角落吐的眼带泪水,爪子都软了。

    童简鸾一手支在棺材板上,从里面跳出来,不紧不慢的往外走,看到小白的模样,嗤笑一声:“出息!”

    他想到自己那时候在城外站也站不稳的样子,自嘲似得吐出一句:“我也没什么出息。”

    翌日,童简鸾让人把这具尸体火化,朝堂之上看不出情绪,一切和从前好像没有什么两样。

    到底谁会是内应呢?童简鸾看着底下的臣子,第一次发现,其实他们听自己的,只不过是一种惯性。如果在容玖和自己之间选一个主子,他们或许会选容玖而不是自己。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事事都在容玖的算计中吧,说打仗就打仗,说走就走,说死就死,说离开就离开,一点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上。

    既然你用金蝉脱壳,那我势必要来一招请君入瓮了。

    童简鸾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荷花池子,将骨灰盒中的骨灰倾倒进去,引来一群鱼,以为有人投食,童简鸾将那骨灰盒摔在地上,响声把那群鱼又给吓跑了。

    乌云密布,雷声震耳欲聋,豆大的雨滴说来就来,童简鸾在池塘前一动不动,把这场雨从头到尾淋了一遍,全身湿透。云锦这时候赶到,急忙把他劝进屋里去,童简鸾垂头摆手,让她下去。

    云锦叹了一口气,替他掩好门,然后离开。

    童简鸾走到另一边,打开窗户跳了出去,跃至屋顶,跟在了云锦后边。

    大雨很好的将一切痕迹洗去,雷声和雨声阻碍了人的视听,使得这一场追逐变得轻易起来。

    云锦进了何保保的院子,两人在屋里呆了一会儿,何保保送云锦出来,童简鸾遥遥看着这一幕,眼中有些了然。

    何保保披上斗笠,拿着腰牌出宫。

    童简鸾没有跟上前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皱眉深思。

    雨势到半夜也没有减弱,童简鸾寝宫里点着灯,窗纸上映出他的身影,从外边看,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有人在窗外倒吊,看着窗里的一切。

    童简鸾听着雨滴的鸣奏,从那嘈杂的交响中听出了稳衡不变的“滴、滴、滴”的滴答声,就在窗边,但他没有打草惊蛇。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隔了没几天,童简鸾宣布要立皇后,让礼部准备,各大臣、各世家选出差不多的,把画像交上来,他要一个一个筛选。

    这简直是一枚炸弹投到了平静的湖面,显然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真的要立后了。

    ☆、第87章 打断腿

    他不是个断袖吗?!为什么他还要立皇后?众臣子议论纷纷,虽然不能谈论皇帝的闺房秘史,但别人千娇万宠的闺女可不是给皇帝来作践的,真心实意为自家千金的,都想要孩子有一桩美满姻缘,而不是把孩子卖去求富贵。

    所以这时候帝京掀起了速配热,直接问女儿有没有中意的人家,然后两家相互沟通一下,八字也算一算,适合的,就赶紧定下来,十之七八的人家,待字闺中的,都嫁了出去。

    那一段时间,媒婆和送嫁队伍,赚翻了。

    帝京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一日能有好多家婚事,唢呐从早上吹倒晚上,就从来没有断过,置办酒席的酒楼,忙的眼珠子都白了,累的恨不得吐舌头“哈哈哈”几声。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那日童简鸾在御书房,对外宣称在看画像,事实上他并没有看那些送上来的画轴,而是摊开宣纸,挥毫泼墨。

    笔笔皆我心,本本非我爱。

    都只为容玖一人。

    这时候有人敲门,“陛下,您的茶。”

    是云锦的声音。

    童简鸾嘴角上扬,心道,来了。

    “进来。”

    云锦将将茶杯放到御案上,那样子想要凑上前看陛下桌上放着的画里是谁家的姑娘,童简鸾及时扯了一张纸遮住,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什么?”

    云锦缩了缩脖子,“奴婢想看陛下究竟选了什么样的美人,好出去说道说道。”

    “你倒是会讲话。”童简鸾话中没有带什么感情。

    云锦通透,知道他并不生气,便也笑嘻嘻的想要混过去,“奴婢一定不给旁人说,天知地知陛下知奴婢知。”

    却不料童简鸾并不附和她的话,道:“你出去只管说,朕即将迎娶之人,国色天香,举世无双,只要夸不死,就往死里夸。”

    云锦的脸一下子瘫了下来,“陛下,这不是有损您的英明么?”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童简鸾挥手示意她走之前关门,自己想一个人静静。

    云锦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茶杯,言不由心道:“陛下,茶凉了就不好了,您趁热喝。”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童简鸾笑道。

    门关上之后,童简鸾起身,端起那杯茶闻了闻,倒在了旁边的水仙上。

    不多时,他打着哈欠回寝宫。

    是夜,童简鸾睡觉的时候为了装的更像一点,还把外衣给脱了,身上只穿着亵衣。

    他以前都是和衣而睡,大多时候根本不睡,容玖在的时候睡觉根本不用穿衣服。

    有人来到他的床边,站在那里看他。

    童简鸾假装翻了个身,朝着床里翻,不叫那人看到。

    翻身的时候把床边的人给惊到,往后退了一步,倏地飞上房梁上,等发觉床上的人不是要醒了只是翻个身,便又跳下来。

    童简鸾摸着床上的那把剑,睁开眼睛,冷冷道:“看的愉快么?”

    来人兔起鹘落间跃至窗边,踹开窗户就要逃走,童简鸾摸着剑紧随其后,两人轻功不相上下,一追一逃,片刻间便来到了皇宫最高处——紫禁之巅。

    是夜月圆,亮的人的眼睫都能分毫毕现。

    两人站在金銮殿的两边,无声的看着对方。

    童简鸾身上穿着白色的亵衣,春夜有些寒,他似是浑然不觉,对着对面的人平静道:“你过来。”

    那人全身被黑色的大氅兜住,脸上也带着青铜面具,手上戴着黑丝手套,全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露出来,像是黑甲战士。

    纵使这样,童简鸾也能一眼看出来那就是容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然而无论是什么鬼样子,他都不可能放过。

    容玖脚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绊着一块琉璃砖,因着屋顶是下坡,骨碌碌顺势滚,摔在地上,在寂静空旷的皇城中听的清清楚楚,或许震荡声已经让无数警惕的人醒过来,侍卫队已经忘这边冲过来,声音喧嚣,“是谁?”

    “保护陛下!”

    “在大殿那边!”

    “快!”

    于是两人被围观了。

    童简鸾剑指着下方的众人:“退后,没有朕的口谕,不许上前!”

    何保保这时候走上前,看到那两人,叹了一口气,让侍卫队先离开。那个头头显然还想说什么,不过被何保保制止,只得带着人离开。

    “别让我过去抓你。”童简鸾拔出剑,“过来,我很生气。”

    那人慢慢走过来,还差最后两步时,童简鸾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一剑将对方的大氅给劈了!

    全黑的伪装连带面具一起裂开,露出那张惨白的脸,雪一样的头发,微微逃避的视线,还有一句低沉的“对不起”。

    童简鸾怒极反笑,“骗我是不是很好玩啊?”

    容玖眼神刺痛,“不——”

    他话音未落,童简鸾长剑抛出,握其剑锋,将剑柄狠狠的抽向容玖的膝盖!

    鲜血溅起,容玖踉跄向前,童简鸾却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而是一下又一下的击在容玖的小腿!

    容玖没有还手,只听到轻微“咔嚓”一声,他两条腿支撑不住,直接跪在琉璃瓦上,以手撑地,摸到了那上面黏黏的血迹,“你不必——”

    童简鸾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扔开长剑,一脚踩在他的断腿上,单手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还跑吗?”

    容玖从未见过这样的童简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惯来学的是虚与委蛇,不说真话,然而这在童简鸾面前并不适用——尽管自己在假死这件事上骗了他,但其他事情上,容玖绝不容许再撒谎。

    “还跑吗?”童简鸾再次问。

    容玖默。

    童简鸾点头,“我太蠢了,让你跑不了就是了,问什么问。”

    他下了重手,断了容玖的一双腿,然后背着容玖从屋顶跳下来。

    何保保神一样的从角落出现在他面前,童简鸾看他的眼神不善,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的事,总归人回来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叫人去准备大典,朕要立后。”童简鸾撂下一句话,背着容玖回寝宫,准备收拾他。

    容玖抽了一口冷气,“你发什么疯?”

    童简鸾开口无波无澜:“关你什么事?闭嘴。”

    何保保眼神复杂的目送这两人,最后自嘲似得笑了一下,擦了把脸,开始忙碌。

    童简鸾将容玖放到床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对方的伤口,而是坐在床头,盘腿看着容玖、

    容玖将自己撑着坐起来,嘴角强行扯出笑容,眼中带着疲惫,却不掩其灼灼光华,他伸手过来抓住童简鸾,将掌心相扣:“你别生气了。”

    童简鸾沉默,倔强的看着容玖,眼角泛红。

    这种沉默好似化成的实体,会蔓延上行,从指尖一路封锁到喉咙,嘴巴也张不开,只好任由其发展下去。

    “斯诺族说的条件是什么?”童简鸾直视容玖,“以至于你要用死来逃避?”

    容玖摇头,按住童简鸾的肩膀,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去吻他,借这种方式让他不要说话,从远处看,童简鸾像被一只白毛怪缠住,最后床帏扯下,只剩春光。

    童简鸾没被容玖拐跑,禽兽般的扯开他的衣服,禽兽般的给容玖喂了春药,恶狠狠道:“我想这一天很久了。”

    容玖躺在床上不着片缕,丝毫不觉尴尬,小腿被童简鸾打断,也并不见他呻吟喊痛,将自己的全身放轻松,闭眼睛的同时还好像很轻松地道:“来吧。”

    童简鸾看到他这样就来气,好像错的永远是自己,而对方什么都没有错,全都在为他着想,颇有种他在无理取闹的丑态。

    他要真是在这时候上了容玖,那以后软肋就完全被对方拿捏了。

    虽然他不介意,但他怕。

    怕毫无理由的消失,怕不由分说的牺牲。

    童简鸾暴力撕扯床上铺着的丝绸床单,然后卷成一条绳,把容玖的双手绑到两根床柱上。

    容玖似是无奈似是好笑的睁眼,温声辩解:“你纵然不绑我,我也不会反抗的。”

    童简鸾瞪他一眼,“哦?那就等着吧。”

    容玖心中一冽,面上仍是那般不动声色,看童简鸾下床翻箱倒柜,最后从箱子底层翻出来一盒膏药,打开之后满室馨香,闻着让人全身燥热不已。

    “你说的哦?”童简鸾手持盒子往床边走,“等会你挣扎了,你就不是男人。”

    容玖有种不好的错觉。

    然而不等他看到真相那一刻,便被童简鸾用帕子蒙住了眼睛。

    盒子是柱体,有两个开口,一个是给承受方使用,另一个是给攻方用,童简鸾先打开给容玖用的那个盖子。

    膏状物呈淡绿色,闻着有种薄荷的清香,这东西的效用是持续兴奋,童简鸾坐拥天下,一盒膏药无论如何还是浪费的起的,故而毫不留情的将里面的膏状物从容玖的小腹,一直涂到容玖的大腿根,一点不落。

    药膏虽然外敷,却渐渐渗透皮肤,点燃了身体内的火种。容玖感觉一阵燥热从内而外横行,药效强烈。

    他心中苦笑,想童简鸾说那句他很生气,果然不作假。

    他生大气了。

    但童简鸾没有过来给容玖做扩张,容玖头皮有点紧,不知道阿简会玩什么花样。

    童简鸾在给自己做清洁,把另一边的盖子打开,然后涂到自己甬道里,咬牙切齿。

    今晚不把容玖夹到唧唧流血,他就不姓童!

    先横刀立马,再大刀阔斧,继而扬“鞭”策“马”,最后浴血奋战!

    如此暗流涌动浪声四起,足足一晚。

    白浊血迹沾了一床,容玖和童简鸾皆筋疲力尽。

    一场情事,虐身虐心。

    容玖先睁的眼,看到趴在自己胸膛上睡着的童简鸾,顺着他的长发抚摸到尾椎,一遍又一遍。

    “摸的我都硬了。”童简鸾睁眼之后,冷冰冰来了一句。

    两人的长发缠绕到了一处,黑白分明。容玖整个人简直有了冰雪气质,白,太白。

    白的令人心惊。

    童简鸾用指尖细细描摹他的模样,然后凑上去,吻遍每个角落。

    容玖的呼吸从平静变得焦灼热切,童简鸾一只手蹂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蹂躏他胸膛的茱萸,狠狠的掐了一下。

    容玖像鱼置于砧板上一样挣扎,身体不由自主跳了一下,床板都能听到吱呀一声,晃了一下。

    “记吃不记打。”童简鸾冷哼,“好了,吃了吃了,我要对你负责,隔几天直接娶你当皇后,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容玖哭笑不得,两人昨日浪的过分,导致声音嘶哑,却能隐约感知其中情欲起伏:“你何必这么对自己?”、

    “我高兴,我乐意,你不嫁也得嫁。”童简鸾手左拨拨,右看看,最后满意的点头,“我觉得咱俩天生一对,不捆绑到一起,简直对不起老天用心良苦,所以你好好准备就是了。”

    容玖喟叹一声,“你又是何必?”

    “现在可以说,那个条件是什么了。”童简鸾没有放过容玖,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也直接截断了容玖的后路。

    容玖半晌不开口。

    童简鸾笑着捏他的后颈,“你不说话,我亲自去问好了总归会知道办法的。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别骗我,我都不能相信你了。”

    “对不起。”容玖再一次道。

    童简鸾起身穿衣服,站在床边看卧床美人容玖。逆着光看他的脸,总也看不清眼神,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对方,退了一步又一步,把主动权全部让出来,退的人生一无所有,让对方像一个强盗一样从自己的人生中掠夺所有感情之后来了又走。

    然而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没办法信你了,你说,我自己判断你值不值得相信。”童简鸾轻声道,“你以后不需要自己走,我背着你就行,这样你就永远跑不掉了——这次是谁掩护的你?”

    “不用牵连旁人了。”容玖低声回答,“我说就是。”

    童简鸾找了件青纱薄衫,给容玖换上。

    “没有办法和你同寿。”容玖径直说出答案。

    “不可能。”童简鸾一口否决。

    “听我说完。”容玖将剩下的话全部讲出来,“就算你牺牲了全部,也顶多换我多十年寿数。”

    “牺牲全部是什么?”童简鸾抓住重心,“生命?我不在意,活的畅快就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好,朝如青丝暮成雪也好,都比不过和最爱的人,活完整的一生。有朋友,有你,有酒,有肉,足矣。”

    容玖轻轻摇头,“可听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之说?”

    “听过,但这和那个有什么关系?”童简鸾一头雾水。

    “你需要用百年时间的痛楚,才能换取我十年的光阴。”容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都是发紧的,“听不见,看不到,闻不出,尝不得,也动不了——这百年时间从我死去之后开始计算,当百年刑罚之后你再度回到这里,再次从我死去时候开始你的生活。”

    他说罢看着童简鸾,眼神深沉,“我是不可能让你去受那种苦的,我宁愿从此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那你又为什么又回来呢?”童简鸾问他。

    “送你一坛酒,祝贺你要立皇后了。”容玖道,“有人能比我更长久的陪你……”

    童简鸾抬手就抽了容玖一耳光,打的他嘴角出血。

    容玖错愕,童简鸾又抽了自己一耳光,“看,平等了,我打你也不是白打,不然我真想打死你。”

    “别这样。”容玖想要拉他,直接从床上摔下来。

    他忘了自己的双腿断了,因为现在连直觉也没了,一时间有些忘形,看起来很是狼狈,童简鸾没有上前去扶他,冷冷的看他。

    容玖用双臂将自己撑起来,扒着床边坐下来。

    “有什么区别吗?”童简鸾质问,“早和晚有什么区别?你是入魔了还是误入孽障?你以为对我来说,十年和二十年有差别?和五十年有差别?有了平凡人后代然后看着他们去死,用所谓的血脉和延伸来欺骗自己一年又一年?”

    容玖怔住,嘴唇翕张,却说不出话来,他确实是那么想的,但他却从没有想到这点。

    当局者迷,一心想要为对方好,却没有找对方式。

    童简鸾看到他的伤怀,笑了。

    “你明白了?”

    容玖点头。

    “我不怕你说的那种刑罚,能过好一天是一天,能快活一刻是一刻,我不会后悔,也不会遗憾。”童简鸾拿起梳子给容玖梳头,用一根青色的缎带给对方扎头发,“瞎子背着瘸子走,一走走天长地久。”

    “以前的事,对不起,”容玖覆上他的手,“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童简鸾和他十指相扣。

    瞎子背着瘸子走,一走走天长地久。

    是日永丰三年岁月间。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第1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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