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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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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第7节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站在窗边的白衣女鬼,出声打断两人,边说边走向两人,“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争来争去。寺庙突然变成这样,就算你们不怕,可是书生是活人,你们为他想想可好?五公子现下什么都不管,万一青鱼精又做出什么事来,你们以为我们又能活多久?”

    倌兴哥望向苏小慈,喉头滚动了一下,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苏小慈那双蕴水含愁的眼眸,指着木鱼许久,终是甩手忍了下来:“我不跟你计较!”

    “哼。”木鱼昂头,也不再理他。

    其实,也不怪木鱼说得过分,倌兴哥虽是男子,可身量和体态都不像一般男子,还似少年一般柔韧纤细,浑身又自带一股淫糜的艳香,与站在一旁的苏小慈一比,倒是比苏小慈更为明媚漂亮了好几分。

    伽蓝寺初变时,书生本是先遇到从突变的庙里惊慌逃出的苏小慈,谁知他一接近苏小慈,身上闪出一道光芒,莫名其妙将苏小慈弹了出去,是宝塔旁边的阁楼里,突然飞出个红衣丽人,险险将苏小慈接着,才没让苏小慈撞到石灯上。

    那时初看倌兴哥,只见他唇红齿白,衣着艳丽,袒露着半边清朗柔韧的肩头,赤着一双玉白的脚,虽只比苏小慈大约高了半个头,褚宁生第一眼还以为是苏小慈的姐妹,心头顿时想到了一句诗——

    朱唇皓齿笑颦娇,罗衣玉蹂咬红绡。

    情不自禁的,差点没给念出来。

    后来一听倌兴哥开口询问苏小慈有没有事,那声音顿时让书生愣住了,他一下回想起当初初遇白蟾宫的时候,不禁暗道,这么漂亮,怎么又是个男人……

    他将两人领回僧舍暂避,于是,他们几人,哦,不对,是两人两鬼,在阖桑没回来之前,同住于未受宝塔阴气影响的僧舍里,也算是相安无事,和睦相处了几日。

    小山神木鱼许是跟惯了阖桑,向来作威作福惯了,看着倌兴哥和苏小慈两只鬼时,没少出言讽刺。当然,倌兴哥的嘴也半分饶不得人,自然不肯吃亏,两人这几日来大吵小吵,几乎已成家常便饭。

    不过,那时褚宁生还不知晓倌兴哥和苏小慈是鬼,两人又都不愿和他亲近,都跟避瘟神似的,让褚宁生离他们远点。起初褚宁生还黯然了一晚上,以为自己被两人讨厌了,略微心酸地偷偷瞥了苏小慈好几眼。

    后来有一日晚上,苏小慈实是看不过书生如此萎靡不振,念书都心不在焉,做事也漫不经心,便将她与倌兴哥是鬼的事实告诉了褚宁生,并且对褚宁生说,与他保持距离,是因为他身上的三盏阳火太过旺盛,他们鬼魂是近不得他的身的,否则轻则元气大伤,重则魂飞魄散。

    褚宁生听完之后,吓得不轻,面色惨白着跑回了房间,拿被子裹了自己一夜。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救的两个人会是脏东西,更想不通苏小慈这般柔弱的女子会是女鬼,于是跑去对木鱼吐露心事,木鱼却好像事先知道似的,没听几句就把他赶了出来。

    后来,他一个人想了很久,才终于豁然开朗,毕竟这世道,人比鬼可怕多了。

    “嗳,书生,要赌么?咱们来两把?”刚安静了不久,木鱼对着褚宁生吆喝道。

    褚宁生此时正裹着被子缩在角落,双唇发白,浑身发抖,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起初都没注意到他,此刻一看,木鱼也被吓了一跳:“诶,臭书生,你怎么了?”

    见到褚宁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苏小慈心底暗叫不好,抬脚正想接近褚宁生,却忽而想起他身上的阳火,立刻顿住脚步,遥遥担心地问:“宁生,你好些了么?”

    倌兴哥此刻也几乎消了气,听到苏小慈的声音,抬眸看了眼褚宁生,不冷不热地说:“恐怕风寒又加重了,这寺庙阴气比原来重了不知百倍,他又不知死活拿冷水淋身,邪风入体,没发热病烧死他算他命大。”

    木鱼走到书生面前蹲下来,抬起手背拭了拭他的额头,立刻喊了出来:“好烫!”

    “宁生的病情加重了?”苏小慈有些心急地问。

    木鱼默了一下,小生嘀咕道:“书生这样烧下去……不会被烧傻吧?”回首看向众人。

    毕竟褚宁生不像他们不是神仙就是鬼怪,皮糙肉厚,止了血伤口就会慢慢愈合,读书的人身体都弱不禁风,褚宁生这一病,又没药吃,搞不好就得一命呜呼。

    “我把他扶到床上去,”木鱼说道,回头又指了指倌兴哥,“你从床上下来离他远点,别又给弹飞了。”

    难得的,倌兴哥居然对木鱼的指手画脚,没有任何微词,他从床上下来,站到苏小慈身边,看着木鱼一人将褚宁生扶到床上。

    “现在怎么办……要不,你们走吧,不要再留在这里了。”苏小慈心急如焚,眸子微微有水光氤氲。

    倌兴哥按了按她的肩,安慰道:“不要担心,书生吉人天相,克死我们也不会把自己克死了,放心吧。”

    看着呼吸微弱的褚宁生,木鱼喃喃:“……说得也是,他命硬着呢,不吃药也会好的……主子不愿走,要等白蟾宫,我也不会走。”

    一听这话,倌兴哥翻了个白眼,冷嘲热讽道:“褚宁生始终是个风吹就倒的书生,你们还指望他是神仙不成?生了病就得吃药,脑子要是烧坏了,别说去参加考试,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木鱼沉默,他虽很讨厌书生,但当初败赌的气消了之后,也没那么想整死他了。

    过了许久,气氛越发沉重,倌兴哥忽而沉吟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苏小慈立马抓着他的手问:“什么办法?兴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宁生!”

    倌兴哥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片刻,他沉声说:“我们这里不是还有个神族公子么,只要他愿意带书生去看大夫,就一定不会有事。”木鱼因为阖桑不愿离开,他和苏小慈都是鬼魂,而且受青鱼精所制,不能离开伽蓝寺,而今书生烧成这样,更不可能自己离开。

    “不行!”木鱼立刻厉声拒绝,不能因为一个书生,冒犯神界公子。不然,不仅可能救不了书生,反而害了他。

    倌兴哥看了眼木鱼,面无表情道:“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回

    “进来吧。”

    木鱼立在门前踱了半晌,忽而听到阖桑唤他进屋的声音。

    “怎么了,又闯什么祸了。”阖桑立在窗前,缓慢摇着手中折扇,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下来,衬得阖桑菱角分明的脸上,晕染着一抹淡雅的光晕。

    那扇尾上常年坠着的羊脂小玉牌不见了,之前木鱼还奇怪过一阵子,不过他可不敢多嘴询问黑帝五子的事,因此也只是暗自奇怪罢了。

    “主子,书生的病情又加重了,”木鱼对阖桑说,“我们要不要先回城里?”

    阖桑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大夫,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出去找大夫给他治治不就行了。”

    闻言,木鱼吞吞吐吐道:“主子,你不走,木鱼也不走……我和书生本来就不熟,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阖桑回身,踱到桌前,撩开衣摆坐了下来:“既然跟你无关,你又来告诉我做什么?”

    木鱼眼珠一转,倒了一杯水恭敬递给阖桑,笑嘻嘻地道:“主子,自你回到寺里,就闭门不出,白蟾宫现在都没回来,你也有好久没出去走走了,不如明日我们去城里消遣消遣吧?”

    “多事,”阖桑斜了他一眼,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放心吧,书生不会有事的。我要等的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木鱼好奇,但又不敢多问,只是说:“可是书生烧得实是厉害,怕等不到那时……”

    阖桑放下水杯,起身站了起来:“之前你不是很讨厌书生?怎么现在这般关心他?”他看着神情略微窘迫的木鱼,不等他回答,忽而抬手咬破食指,朝着水杯里滴了一滴血,抬了抬下巴示意惊呆的木鱼,“拿去给他喝,明早应该就没事了。”

    “主……主子……”木鱼愣愣地盯着那浸入一滴鲜红血珠的清水,“你……你居然……”

    “不是你说快死了,要我救他么?好在我只是神骨被锁,失了神力,这血对凡人来说,也算是治病良药。”阖桑吮了下指尖的伤口,展开折扇又摇了起来,他缓步踱到窗前,望向外面。

    木鱼胆战心惊地端起水杯,看着杯中那抹血珠,如同墨汁,在清水里丝丝晕开坠落,傻傻愣愣地看了片刻,抬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阖桑的侧脸。

    神族人的精血,对于任何想要修炼成仙的人或者妖来说,都是绝佳的滋补圣品,甚至有些急于求成的道士,会打一些小神袛的注意,将其元神血肉炼成仙丹,服以羽化登仙。

    阖桑是黑帝五子,本身神力不可限量,他现下神骨被锁,若是被这些妖道打上注意,只怕会身陷险境。

    木鱼从未想过,阖桑竟会为一个凡人破指滴血。

    只是,木鱼因此倒是忽而想起了一件事,对阖桑的担忧莫名又淡了几分。

    木鱼本身只是个小小的山神,之前在自己所管辖的山域里,就曾遇到过这种修炼痴魔的道人,若非那时被阖桑所救,恐怕早就被炼成了仙丹。

    这也是他为何不辞辛苦跟着阖桑的原因之一,因为阖桑,是他的救命恩人。

    说起来,那时候的阖桑也没有神力,却能将那个痴魔道人的法力废掉,木鱼至今都不知道阖桑是怎么做到的。

    现下阖桑为了救褚宁生,随便就献出了一滴血,木鱼不知这是好是坏,在心底挣扎了许久,不知这滴血是给书生还是不给书生。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打算等书生病死了,再把水端过去?”见木鱼傻愣愣地端着水杯一动不动,阖桑开口唤回他神游天外的思绪。

    “啊!我这就回去!”木鱼回过神,端着水杯出了门。

    罢了,主子都不怕,一定不会有事的。

    ……

    白蟾宫回到伽蓝寺时,已是深夜,刚走到山门处,心底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白蟾宫不顾疲惫的身躯,加快步伐走进了伽蓝寺。

    “怎么会这样……”当看到眼前的景象,他难掩诧异地低喃出声。

    大雄宝殿坍塌了。

    后面的天王佛殿,也是一片鬼气弥漫。

    他飞身而起,迅速朝着达多宝塔的方向飞去。

    不到片刻,人便顿身立在宝塔前,待看清宝塔的模样,白蟾宫的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他往前走了几步,差一点就忍不住接近塔身。

    达多宝塔周身,一股阴气如同翻滚的江水汹涌澎湃,直上云霄,黑色的气息微带压抑的紫光,如同万马奔腾席卷上空,几乎遮住了清冷皎洁的明月。

    不过几日未回,伽蓝寺居然发生这般大的变故,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你还要再过几日才会回来。”略微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响在白蟾宫身后。

    回身望去,白蟾宫看清来人,低声唤道:“五公子。”

    “这几日你去了哪里?”阖桑执着折扇,一步一步,缓慢朝白蟾宫走去,被阴气遮得所剩不多的月光下,白蟾宫的脸上,早已见不到一丝青紫的痕迹,“原来伤全好了,之前在义庄,我还以为你被钉魂钉得半死不活,想不到你很快离开,又到现在才施施回来。”

    白蟾宫扬唇笑了笑:“不过是遮了皮貌上的不雅,内里还需得几日才能完全复原。”

    阖桑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皮貌……也对,蟾宫是不会在意脸上多一道疤痕,或是少一道疤痕的,更加不会在意别人对其的怜惜。”

    阖桑的语调略有些阴阳怪气,似是在嘘寒问暖,又好似有些冷嘲热讽,白蟾宫不由避开他的目光,撇开话题:“五公子,伽蓝寺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变成这样?”

    阖桑扬起嘴角,顿在白蟾宫身侧,抬首看着面前高耸的宝塔:“阁楼里的厉鬼说,是因为那些闻风而来的百姓,扰了塔里妖怪的清静,因此将刚修缮好不久的寺庙,弄成了这番模样。”他说着,忽而转头注视着白蟾宫,“蟾宫,这塔里住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居然不出宝塔一步,也能弄得天翻地覆。”

    白蟾宫神色微沉,如水含烟的眸子恍惚掠过一抹寒光,片刻,才不急不缓道:“阁楼里的厉鬼是指倌兴哥?这么说,他现在和你们在一起。”顿了下,接着说,“其实,控制他的妖怪是个道行不浅的青鱼精,我多年留宿于此,就是为了收服他,以求功德圆满。”

    阖桑笑了笑,忽而垂头,略显薄幸的嘴唇,擦着白蟾宫的耳鬓问:“功德圆满?”他低声细语,双唇开合间,温热的吐息撩拨着白蟾宫耳后细细的碎发,“是做为人,还是做为妖呢?”

    身形猛然一顿,白蟾宫并未避开阖桑如此亲昵的动作,只是沉默了下来。

    半晌,才似是感叹着淡淡开口:“看来五公子似是知道了什么。”

    阖桑很轻地哼笑一声,抬首隔开两人引人遐想的距离,低沉的声音宛如浸在细腻柔和的美酒佳酿中,带着一股微醺的醉意:“天下美人何其之多,是真是假,我一向自视不会看走眼,可是……蟾宫,你是一个例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我看走了眼。”

    白蟾宫问:“是钱孝儿告知五公子的?”

    阖桑笑:“为了让他吐出你的来历,我付出了对我来说很大的代价,你难道没发现,我扇尾上的羊脂玉牌不见了?”

    白蟾宫瞥了眼阖桑手中的折扇,确实空无一物。

    “起初他百般推脱,怎么都不肯说出你的来历和底细。我曾让木鱼去查过你,但是兰水榭那几晚让我意识到,你的身份绝非木鱼说的那么简单,”阖桑转头,也望着面前鬼气森森的达多宝塔,“钱孝儿让我以羊脂玉牌作为交换,他才肯说出你的底细,我答应了。不过,他虽确实说了些令我十分诧异的真相,更为深层的问题,却不再回答我,跟我咬文嚼字,说是再说就不止你的底细这么简单,白白吞了我的玉牌。”

    白蟾宫面无表情地说:“原来五公子那几晚虽精心照料着白某,却并非表面上看的意乱情迷,居然在那种风光旖旎的时刻,还能想到白某来历不简单,更在白某离去之后,询问了钱老板,”他轻叹一声,“之前钱老板和白某,还以为五公子太过为这副皮相沉迷,现下看来,是我们多心了,真是不得不令白某佩服五公子猜不透的心思。”

    阖桑的眸子闪了闪,脸色沉了一下,下一刻,他忽而笑了起来,一把捏住白蟾宫的脸颊,神色阴沉地提到眼前:“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四目相接,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一层距离,呼吸交杂,唇齿似合,暧昧,却又含着一股低沉压抑的气息。

    白蟾宫微微蹙眉,清澈幽黑的眸眼中,未见丝毫仓皇无措,清冷的月光,洒在他无瑕白皙的肌肤上,略微嫣红的唇,饱满如珠,似是暗示着他人采撷。

    他抬起手,沉稳拨开阖桑的手指,待脸颊脱离掌控,对着阖桑扬唇轻笑着说:“好,我们去房里好生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回

    一抹乌云遮住皎皎明月,洒向地面的清冷月光,就好似被上天收回,原本阴森的伽蓝寺,更为暗了下去。

    白蟾宫推开房门,缓步走进去,抬手朝着桌面一弹指,屋里立马升起昏黄的光亮,油灯上摇曳着微弱的火苗。

    “五公子,请进。”他对门外的人说。

    跟在他身后的阖桑踏进屋里,目光在白蟾宫镇定自如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片刻,转身,将房门关上,带上门栓。

    白蟾宫注意到他的动作,幽深的眸子微微顿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忽而扬起嘴角,平静地问:“不知钱老板都告诉了五公子什么。”

    阖桑回身看向白蟾宫,没有回答,只是一心一意注视着他,深邃的眸眼眨也不眨。他抬起脚,一步一步,缓慢而又沉重地走向白蟾宫。

    白蟾宫感到一阵压迫,桌上的灯火,似是随之晃了晃。

    “他告诉我,你是天穸玄宗长生真人的弟子,”阖桑倏然揽住白蟾宫柔韧纤细的腰肢,紧紧贴自己,“你是人,只是被毁了肉身,这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并不是你的。”他抬手,抚了抚白蟾宫的脸颊,眸子里犹如有星光碎在里面,带着一抹深沉的迷恋,流连抚摸了好一会儿。

    不待白蟾宫回答,另一只手,沿着白蟾宫脊骨优美的曲线缓缓下移,停在腰间,若有似无画着圈儿。

    白蟾宫挣出一只手,往后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他与目光深沉的阖桑对视,未乱半点分寸。

    “五公子,你很喜欢这副皮相?”他问。

    阖桑古怪而又低沉地笑了一声,他将白蟾宫更为贴向自己,炙热的吐息,带着情欲特有的味道,喷撒在白蟾宫的脸上,撞得白蟾宫蝉翼般的纤长睫毛,细微地颤抖两下:“你说呢?”他反问。

    “那么,五公子还吃得下吗?”白蟾宫徐声问道,气似幽兰,忽而微微曲起一只腿,膝盖无声无息蹭了蹭阖桑的下身,又伸出一根纤长葱白的手指,划过阖桑凸起的喉结,勾进他的衣襟,很轻地搔弄着阖桑衣下的皮肤。

    阖桑的目光猛地沉了几分,一把推开了他,冷着一张脸坐在了桌边:“我很奇怪,人,会像你这般淫乱?果然还是你骨子里,住了一只妖蛇……”

    白蟾宫笑了笑:“看来五公子已经没有兴致了。那么,五公子请回吧?”

    抬起头,阖桑勾起唇角,笑看着他:“我不会碰你,但这副皮相骗得我好苦,我想,我不应该让你太称心如意?”

    白蟾宫垂眸,淡淡道:“悉听尊便。”抬头看了看窗,又说,“我看五公子没有其他事了,眼下已经很晚了,不如五公子先去歇息吧?”

    阖桑抓住他的手臂:“别急,我还有话说。”

    白蟾宫顿在原地,看向他:“五公子还有何事要问?”

    阖桑微笑,站起身来,他抬起手背摩挲白蟾宫的脸颊,问:“青兆在何处?”那眸光似沉水幽静,令人无法呼吸,“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气氛,突然凝滞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白蟾宫拂开他的手,扬唇笑道:“也是钱老板告诉五公子的?”关于青兆的事,如今这世上恐怕已没几个人记得了。

    阖桑含笑不答。

    白蟾宫接着说:“这么说,他一定告诉你,我身上确实有龙蔻香,并且是为青兆养香。钉魂时,以天木玉兰之香入骨,剔除了那股龙蔻香。”

    阖桑点头,示意他说的不错。

    白蟾宫转身,背对阖桑:“我和青兆没有任何关系,”他略微侧头,“他只是故人之子,不过很遗憾的是,他已经死了。”

    阖桑沉默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笑着回道:“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离开了白蟾宫的房间。

    回房路上,阖桑一点一点回忆着他所记得的青兆是何人。

    据阖桑所知,青兆是青龙王青尚独子,生母为白龙族“香蛊”龙女,白龙女。

    且不说注定为养香而活的“香蛊”龙女为何能结婚生子,青兆的出生就颇为耐人寻味。

    据传闻所说,白龙女生产当日,因体虚,亏不受补,生产中大出血,青兆刚落地,还来不及哭啼一声,白龙女就闭目而去,香消玉殒。

    所以,青兆并非诞于龙蛋,而是如同凡人幼子一般,从白龙女腹中诞出时,就是婴孩模样。

    也正因为如此,曾有无数人猜测,青龙王头顶戴了一顶绿帽子,白龙族所谓的“香蛊”龙女,也只是一只耐不住寂寞的偷腥猫儿。

    不过,无论流言蜚语如何搬弄口舌,挑拨是非,甚至言之凿凿,煞有介事,青龙王青尚仍旧异常疼爱这个儿子,几乎溺爱到割肉喂血的地步。

    自白龙女死后,青尚再未娶妻生子,没再接触过任何女子,一人独自将青兆抚养长大,是龙族出了名的痴情种子,甚至在神界也为一些天真神女津津乐道,痴痴向往。

    至于青兆,他的成长也如同凡子一般,不像一般的龙族要到三百岁才得以化作人形,六百岁得以成年,而是十八岁就已与普通龙族一般无二,龙神之力却平庸无奇,难以成得大器,甚至不到普通龙族一半,如此一来,更加坐实了众人对白龙女的猜测,越发多的人为青龙王青尚感到不值。

    偏生青龙王还是一如既往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即使所有人都对青兆报以异样的目光,他至始至终都无比珍惜白龙女留下的唯一血脉。

    阖桑想,这恐怕就是他不愿动以真情的缘故。

    风流美色之间,要懂得享受,而非自寻烦恼,失去自我。像青龙王青尚这种痴情种子,阖桑最为不屑一顾,即使再多的女子为其倾心,在他看来,青龙王就是个白痴,傻子,被所谓的爱情与真心耍得团团转,不知所谓。

    正所谓人生在世,就应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否则,这一辈子都被情丝所缠,如同困在蛛网之中,哪还有什么逍遥可谈。

    笑了笑,阖桑又琢磨到青兆身上。

    照理说,青兆的母亲是白龙女,他也算半个白龙族人,为何能狠下心,灭了白龙一族呢?

    这其中的缘由,似乎至今还无人知晓。

    阖桑偶然得知青兆灭白龙一族的时候,突然神力大增,疯魔一般屠杀了生母的族人,后来又突然不知所踪。

    那时候,白龙族曾经向上界求助,上界也曾派神官前去援救,只可惜到白龙族时,已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未留有一个活口,白龙族所有的一切全部毁于一旦,只留下这一段扑朔迷离的故事。

    神龙四族,共有青白玄黄四色,青翼应龙,白角虬龙,玄鳞蛟龙,黄碧璃龙,白龙族一灭,这世上便再无虬龙。

    令阖桑始料未及的是,他一直以为白蟾宫和青兆是情深意长的情人关系,不然当初白蟾宫受桃木镇魂濒死之际,又如何会迷迷糊糊吐出青兆的名字。

    而今,却被白蟾宫一句“故人之子,已经死了”简简单单打发了去,阖桑突然觉得可笑之极——

    自己又被耍了,这条白蛇嘴里,根本没有一句实话。

    他白蟾宫若和青兆没有任何关系,倘若青兆已死,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为一个已死之人养香?

    阖桑展开折扇,缓慢摇晃起来。

    不过,如此也好,他对白蟾宫的兴趣还未淡去,若白蟾宫就此死气沉沉了,就没什么价值了。

    更何况,越是被人极力隐藏的真相,就越是有人想知道得清清楚楚,这是所有人刨根究底的劣根性,即使阖桑是神族人,也依旧免不了俗气。

    也正是因为他是神族人,就更加不允许他人在他面前自以为是,班门弄斧,他想知道的事,没人可以阻止隐瞒。

    怪只怪白蟾宫太过袒护青兆,到如此地步仍旧想着混淆视听,阖桑自然不能令他失望,青兆一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那颗龙珠,究竟被白蟾宫藏于何处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回

    假山环绕的池塘里,隐隐有细细的水流之声,平静的水面细微起伏着,一些野藕也随着上下浮动,碧绿的荷叶与白色的花苞,颤颤巍巍摆来摆去。

    白蟾宫赤身浸在池水之中,背靠着水边的石壁,紧闭双目,一只手偶尔动一动,撩起一缕水花淋在肩上,不知为何,整个人看起来那般宁静,宁静得近乎归于死寂。

    “昨晚快活吧?”赤着双足的丽裳艳鬼,撑着一把破伞施施而来,上面的漏洞都以纸糊住了,好在现下并非正午,不是艳阳高照,他撑着这把破伞,还不会被阳光照得魂飞魄散,只是略微有些难受罢了。

    白蟾宫睁开眼眸,侧目瞥了眼倌兴哥,继而垂首扯了扯唇角笑道:“撑着一把破伞曝于太阳之下,胆子够大。”

    和殷孽一斗,他耗了很多气力,身上也有些看不见的内伤,加之刚钉魂不久,整个人非常疲累,他这副皮囊原是水蛇之身,极喜阴寒与水,因此昨晚阖桑一走,他在池塘里几乎睡了一整夜,希望能借此快些消除一身倦怠。

    倌兴哥昨夜看见阖桑进了白蟾宫的房,还从里将门反锁,以他这么多年的风月经历,一眼便知两人的不寻常,自然也就想到那方面去了,虽然那两人最后并没有做什么,但他就是不想白蟾宫舒坦。

    不过他在门外偷听时,听到了一个令自己意想不到的秘密。

    他俯身坐到池边的假山上,整了整衣摆,不咸不淡说:“这可是呆书生遮雨的宝贝,我向他借的时候老大不乐意。”

    “书生醒了?”昨夜出门,白蟾宫曾去看过褚宁生,整晚照料他的却是小山神木鱼。

    听木鱼说,褚宁生惹上风寒,阖桑回来几日闭门不见,对生病的褚宁生也不管不问,小木鱼很少离开阖桑,因此也不愿离开伽蓝寺,耽搁了送褚宁生回城看病的时机。这个呆书生也不重视自己,挨了好几天,结果高热不退,甚至开始昏迷,眼看着都快烧成傻子了,这时候不知道木鱼喂书生吃了什么,书生竟一夜便开始好转,现下似乎已经醒来了。

    倌兴哥点头,前后摆了摆脚,却不小心摆过头碰到了伞外的阳光,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缩了回来。

    他拍掉衣摆上轰然燃起的火星,暗骂一声晦气,说:“一大早就醒了,还生龙活虎呢,从床上爬起来就去做早饭,边做饭还边拿着一本书不知道在读些什么东西,精力旺盛得狠。”

    白蟾宫沉默地听着倌兴哥的话,墨黑的发丝浮在水面上,就好似一张黑色的渔网,密密麻麻的,他抚了抚滑过水迹的肩头,那入骨的酸痛已减轻了不少。

    半晌没听到声音,倌兴哥看向白蟾宫的背影,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使诈,便笑了起来:“放心,我对他没兴趣,也只有小慈看得上那个呆书生。当然,我看不上,就不知道青鱼精看不看得上了……”

    没等白蟾宫出声,揪了揪身前的发丝,颇为意味深长地接着说:“不过啊,我可真是没想到,原来青鱼精就是你们口中的青兆……我道怎么你一边说着要收他,这几十年来,却一边勾引男人,让我吸食精血喂养他,原来……你和他的关系不简单呐……”

    倌兴哥是只很聪明的艳鬼,昨晚偷听到的那些话,足以令他想到很多。

    白蟾宫顿住手:“听墙根可不是好习惯。”

    倌兴哥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落到自己赤衤果的双足上:“那又如何?我早就死了,还怕再死一次?”顿了顿,笑道,“可惜的是,原来白官人这副样貌并非自己的,可惜可惜,也难怪五公子最后那么失望,”他抬头,看向白蟾宫,舔了舔艳丽小巧的嘴唇,“不过即使如此,白官人依旧是人间美味,只要一想到你那张嘴会发出那种叫声,那身段在自己身下婉转……啧……真是令人欲|火焚身,即使神族公子不稀罕了,我倌兴哥还是非常有兴趣的。”

    白蟾宫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地看了他一眼,轻的就好似蜻蜓过水,了无痕迹。

    莫名的,倌兴哥感到一阵压抑,他握紧磨得泛着油光的伞柄,笑着说:“当然,我只是想想罢了,”歇了歇,佯装唉声叹气道,“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有几斤几两。”说到最后,竟有一点别的意味。

    白蟾宫不语,只是倌兴哥感到那股迫人的气势缓缓收了回去。

    他在心底冷笑,他永远对白蟾宫没有好感,他不喜欢他,不喜欢明明看起来很脆弱,却又那么强悍,明明做了那么多事,却能逍遥法外。

    而他自己,只能永远困在这枯萎的古刹之中,永不超生。

    心莫名的揪紧,倌兴哥深沉的眸子里一抹落寞稍纵即逝,他无声叹息,片刻,浅笑起来,对白蟾宫说:“现下想起来,白官人为了青兆真可是费尽心思,对外一直宣称他是青鱼精,说什么誓在收他,以求功德圆满,连我都信以为真,只可怜那只地精,被你骗惨了。”

    “你怎么知道青鱼精就是青兆,你应该听我说过,青兆已经死了。”白蟾宫回他,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令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死?”倌兴哥觉得好笑,反问,“若真是死了,你又何必在此地瞎折腾?听黑帝五子的口气,似乎正是因为你心系青兆,才会流连伽蓝寺。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恩怨,可这些年你从未离开,也从未听你说起有关青兆的事,你唯一热心关注的,只有不知来历的青鱼精。再加之,青鱼精原本是从一滩烂肉长成人样的,我没见他的真身,你那时想怎么说都好。不过说起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想起最初被青鱼精利用,吸取男子的精气神时,那和自己做那档子事的一滩烂肉,真是想一次就想吐一次。

    白蟾宫看向他,笑:“只从这些就证明他是青兆,是不是太草率了。”

    “何为草率?”倌兴哥昂着下巴,垂着眼帘盯着池水中的人,说,“知道我为何不待见你么?”他风情万种地笑了笑,一字一句清晰道,“因为白官人是兴哥见过最为虚伪的人,表面上像是逼不得已寻人替你打开达多宝塔,实际不过是帮我寻觅最鲜美可口的食物,当然,这么做并非是真正为了我,至始至终都是因为青鱼精。”

    他被困在此处,生不如死,罪魁祸首,不是青鱼精,而是眼前这个虚伪的男人,白蟾宫。

    “达多宝塔深处,种有一棵桃树,若我亲自进去,就是自寻死路。”低低沉稳的声音,就像池塘另一边蔓延不过去的水面,平静得如同镶着白荷碧叶的棱镜,白蟾宫很安静,没有丝毫被揭开阴谋的无措。

    倌兴哥尖声叫起来:“就算如此,那你为何要答应和青鱼精的约定?你可知道,他要我在你月圆蜕皮之时偷袭你,他根本连你也不记得了!若你蜕皮,他方可出塔,这个约定,明明就是为了保护他……”

    看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倌兴哥,白蟾宫觉得他那张扭曲的脸,难看而又可怜:“记不记得不需你操心,我答应他的约定,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顿了顿,一瞬不瞬地看着倌兴哥的眼睛,“你只能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这就是命。”

    倌兴哥呼吸一窒,浑身颤抖,就差那么一点,他就想不管阳光冲过去将白蟾宫掐死。

    他的命,都是这个人害的……都是他害的……

    不让青鱼精出塔,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青鱼精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时,若非白蟾宫说要“收服他这个为祸人间的青鱼精”,大家也都不会认为这个被困在宝塔下的妖怪是青鱼精。

    这一切,都是白蟾宫为了保住青兆的局,而他们都是为了他牺牲的弃子。

    白蟾宫撩起一抹水帘,看着水帘滑落的轨迹,伸出另一只手握向水帘:“何必想这么多,太聪明,有时候并不是好事。”可惜那水帘落下,只徒留满手无色水渍。

    过了许久,面色青白的倌兴哥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来,轻蔑地说:“你别咒我,在世的时候,短命我认了,现下做了鬼,我不想再做短命鬼,白蟾宫,积点德吧。”

    “说了这么多,你该收口了。”白蟾宫淡淡回道。

    倌兴哥看了看天色,接近正午的阳光几乎穿透头顶的破伞,灼得他衣下的皮肤生痛,他轻微蹙起两道纤长的眉,转身对白蟾宫说:“你悠着点,我的嘴巴不严实,说不准哪天就不小心说漏嘴了。”语毕,离开了池边。

    白蟾宫看着倌兴哥离去的剪影,眸光沉如深潭。

    这不安分的艳鬼还有用处,要留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回

    倌兴哥别了白蟾宫,撑着破雨伞往僧舍走去,路过褚宁生房间时,从门缝间瞅见褚宁生在房里捣鼓什么,屁股撅得老高,似是在书篓子里翻找东西。

    倌兴哥收回目光,四处张望,见门边有一颗石子,启唇露出一笑,纤细的手指挽个圈儿对石子一带一弹,石子顿时跟支飞箭似的,划破长空蹦进了屋里。

    “嗷——!”褚宁生感到屁股一痛,猛然弹起身子,捂着屁股惨叫了起来。

    门外的倌兴哥见状,大笑不止,前俯后仰,差点又给阳光照见,烧着衣裳。

    褚宁生听见笑声,揉着屁股抬起头,手里还捏着一支毛笔,他见倌兴哥在门边乐得直不起腰,忿忿不平道:“……你……你做什么戏弄我?”

    倌兴哥收起笑容,撇撇嘴,推门走进去:“来还你伞呗。”

    褚宁生连忙后退几步,双手交叉抱住肩膀:“离我远点了!我不想又弹飞了你!”说着,使劲捏了捏肩头,像是想捂灭什么。

    倌兴哥翻个白眼:“我知道啦,你也别瞎折腾了。”摆着手示意他消停一会儿。

    书生每次见到他和苏小慈,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就像他们要吃了他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苏小慈对他怎么怎么样了。要知道,本应该是他们怕他、躲他还来不及,哪像现在,弄得书生见到他们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倌兴哥坐到桌前,收了伞放到桌上,褚宁生见状,连忙跑到门边将门窗捂得严严实实,有些地方漏了阳光进来,他立刻踮起脚尖拿袖子捂住缝隙。

    “伞你晚上还我吧,现下太阳正猛,别等下被照得魂飞魄散了!”褚宁生姿势怪异,四肢扭曲地贴在门上,踮起的两脚不停打着哆嗦。

    倌兴哥看了褚宁生片刻,忽而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是鬼,你是人,你干嘛这么关心我,不怕我吸了你的元阳?”

    褚宁生咽了咽口水,清俊的脸上露出些许惧色,他小声道:“……说实话……怕,当然怕……不过,你现在不是没害我么?何况我头顶青天,又没做过坏事,不怕你们报复我。再说,你和小慈是一路的,我相信小慈,你不会害我。”

    倌兴哥收起笑意,指尖卷起胸前一缕发丝拉扯起来:“你相信小慈,干嘛觉得我不会害你?小慈是小慈,我倌兴哥是倌兴哥,不怕告诉你,在你来之前,我可吃了好些男人了。”说着,目露凶光,精致小巧的脸顿时泛起一层青色。

    褚宁生吓得忙闭上双眼,整个人镶在门上吼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会害我的!”

    倌兴哥大笑:“傻书生,我之前所害的人,哪一个又是跟我有冤有仇?”顿了顿,叹息似的,很轻地加了句,“这世上,并非只有有了冤仇,才会互相报复,杀人放火。”他垂下眼帘,卷着发丝的指尖变得迟缓起来。

    褚宁生小心翼翼睁开眼,见倌兴哥的模样恢复如常,吐出一口气,提起胆子道:“你别跟我讲大道理,我读的书可比你多。天道轮回,因果报应,那些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倌兴哥白了他一眼:“我看你脑袋读成木头了吧?人都死了,那报应有什么用?能让人活过来?再说,这世上坏人做尽坏事,又有几个真正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还不是官官相护,银两通路,”他哼笑一声,颇为凄凉地嘲笑道,“人的命啊,就是一文不值,贱……”

    褚宁生蹙眉,盯着倌兴哥的脸看了好一宿,片刻,有些迟疑地问:“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在世的时候……过得……不太好……?”他说的极为委婉,怕说得明白,又惹恼了倌兴哥。

    哪知倌兴哥却极为平静地睨了他一眼,回道:“这不是废话么,没见我这么年轻就做了鬼吗?谁活得好好的没事找死,又不是脑子有病。”

    褚宁生顿感无语,哑口无言了半晌,才又对倌兴哥说:“你以后还是别大白天跑出来了,万一被太阳照见,连影子都没了。你看小慈,太阳出来就躲在阴暗处,就算不被阳光照见,白天的阳气也够你们受了。”

    倌兴哥望向他,面上表情全然褪去,他说:“我和小慈都是孤魂野鬼,没有人为我们埋骨树碑,你以为白天到了,我们能有一地栖身?”

    褚宁生心中咯噔一响,忽而意识到什么,默了小片刻,有些内疚地对倌兴哥说:“原来是这样……那你们的尸骨现在何处?”

    倌兴哥眸光闪了闪,勾起一抹不正经的笑,问书生:“怎么,想为我们立碑?”

    褚宁生点头:“这样你们白天就不用东躲西藏,也算是有个栖身之所。”

    倌兴哥沉默下来,他垂首,盯着自己赤衤果的双足,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整个人似是笼罩在屋内的阴影里,艳丽的衣物都好似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褚宁生觉得奇怪,不太习惯这种静默的气氛,开口唤了几声倌兴哥,却未得到任何反应。

    “呆书生,你是不是喜欢小慈?”倌兴哥突然问。

    褚宁生没想到他会如此问,顿时目光慌张地瞥向他处,脸上浮起异样的红云:“我……我……那个我……”

    “如果你喜欢小慈,”倌兴哥倏尔抬首,“我想告诉你,人鬼殊途,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那双风骚入骨的妖眸,突然如潭水深沉,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褚宁生浑身一僵,喉头滚动的话,如何再也吐不出来。

    “寺里不太平,晚上不要随便走动,我借你的书小憩一宿,天黑了就出来。”

    不待褚宁生回答,倌兴哥起身,化作一缕缭绕的青烟,沉霭一般,落进了桌上翻开的书页内。

    褚宁生从门上下来,走到桌前,见书页空白颇多的地方,凭空多了一个俏丽的人影,赤衤果双足,抬着头,好似憧憬地仰望着广袤无垠的青天。

    白蟾宫洗净身子出现在褚宁生面前时,差点把褚宁生激动得厥过去,语无伦次了好一会儿,才丢掉书奔到白蟾宫面前问长问短。

    自那晚似梦非梦见到白蟾宫离开伽蓝寺,一直没有白蟾宫的音信,褚宁生还以为他遭了什么不测,毕竟这伽蓝寺突然变得这么邪门儿,连仅接触过几次的苏小慈都成了鬼,早先落脚此地的白蟾宫,很难说突然失踪是不是因为鬼怪作祟。

    褚宁生之前担心了好些日子,暗怪自己当晚没留住白蟾宫,就怕白蟾宫真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了。

    好在现在白蟾宫回来了,褚宁生总算能放心了。

    “褚兄,晚上我有事相谈,到时再来找你。”白蟾宫对褚宁生说。

    褚宁生有些诧异,但还是转头回道:“哦,好,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白蟾宫含笑点头:“那我晚上等着褚兄,告辞。”说完,辞别了褚宁生。

    走出房门,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下来,眉宇间微微轻蹙着。

    希望如此做,还能挽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回

    斋堂吃晚饭时,跟了阖桑一下午的木鱼撞见褚宁生,见他跟吃了五石散似的,亢奋得手脚停不下来,偶尔浑身抽搐两下,端碗的手伸都伸不直,下意识就想戏弄书生。

    可话刚到嘴边,木鱼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天晚上,阖桑叫他喂给书生的那一滴血。

    木鱼身子一顿,他看着褚宁生,脸色逐渐难看起来,随后闷不吭声地坐到了桌前。

    褚宁生收留的苏小慈和倌兴哥是鬼,没有香火或者人血元阳吸食,吃不得平常的食物,饿极了,却是可以闻食物的香气来果腹,所以这些日子,众人用膳的时候,苏小慈和倌兴哥也都在,此刻也一样。

    当看到褚宁生这副精力过剩,跟回光返照似的模样,若非倌兴哥拉着苏小慈,恐怕当下她便会不顾自身安危,冲到褚宁生面前了。

    “宁生你怎么了?”苏小慈被倌兴哥拉住定在原地,只得遥首忧心忡忡地问。

    褚宁生却好似搞不清楚状况,摇摇头道:“我很好啊!”

    倌兴哥翻个白眼:“好什么好,手抖得跟什么似的,抽羊角疯呢?”

    褚宁生噤声,不知该说什么。

    苏小慈转头看向桌前的另两人,小心翼翼问:“五公子,白官人,宁生没有大碍吧?”所有人都在这里,其中也包括许久不见的白蟾宫。

    木鱼看向褚宁生,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升起一抹不安,转头又看了眼俊美潇洒的阖桑,目光最后落到白蟾宫身上,手指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抠起手中的筷子。

    恐怕……主子为了这个妖精,迟早有一天会把书生害死。

    苏小慈见没人回答她,微抿着唇,脸色有些发白,站在她身旁的倌兴哥脸色沉了下来,一拍桌子吼道:“都哑巴了是不是!没听见问你们话?”

    木鱼被倌兴哥吓了一跳,随即从凳子上蹭地跳起来指着倌兴哥的鼻子,厉声道:“你放规矩点!”也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就随处撒泼,真当伽蓝寺是他的地盘无法无天了!

    倌兴哥冷冷一笑,扫了眼饭桌前的所有人,轻声问:“规矩?”话音刚落,一脚踢开面前的凳子,恶狠狠地说,“规矩在我眼里就是个屁!”

    “你消停一会儿,”白蟾宫打断他,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如水,几乎听不出丝毫情绪,“五公子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吼得再凶,他只当你在耍猴戏,”他见倌兴哥面色越发难看,在他开口之际继续说,“你这样,只是让苏姑娘为难。”

    瞬时,倌兴哥沉默了下来,他立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勾起长凳,一屁股坐了下去。

    苏小慈感激地看了眼白蟾宫,安抚似地按了按倌兴哥的肩头。

    这时候,大气不敢出的褚宁生才解围道:“其实我就是有点太兴奋了,大病初愈都是这样的,你们不要担心,”说着,对苏小慈豪情万丈地拍拍胸口,“我没事,放心!”

    苏小慈勉强回以书生一笑,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一旁摇着扇子,好似事不关己的黑帝五子,无声挨着倌兴哥,也坐了下来,只是时不时瞥向褚宁生,眼里满是担忧。

    阖桑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一合扇,对着褚宁生端雅地笑了起来,缓慢地说:“对,大病初愈,就应该四处走走,特别是夜里,空气清新,最适合吟诗朗诵了。”

    除了不太明白意思的褚宁生,其他几人顿时神色各异。

    倌兴哥沉下脸色,差点没忍住又站了起来,幸亏苏小慈暗中拉住了他。

    “晚上我有事和褚兄相谈,他暂且没福份月下朗诵诗词。”白蟾宫立刻道。

    阖桑看向他,把玩着失了玉牌的扇尾:“那真是可惜了,不过,我很好奇蟾宫要和书生说什么。”

    虽是如此问,不过白蟾宫并未回答他。

    一旁的倌兴哥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木鱼也暗自为褚宁生捏了一把汗,他刚饮下神人的血不久,肉体凡胎还不能完全融合适应,所以才会如此焦躁,精力旺盛。

    偏生这时候最容易引来妖魔鬼怪,心术不正之人。

    伽蓝寺现下阴气甚重,若书生晚上一个人到处晃悠,指不定哪个鬼迷心窍的打上他的主意,不顾书生身上的三盏阳火,也要将他吃了。

    毕竟,神族公子的血液,可是比任何仙丹灵草更为诱人逾界。

    主子……故意如此说,真不知道昨晚求他救褚宁生,是害了书生,还是救了书生……

    几人沉默地用过晚饭之后,阖桑最先离开,木鱼立刻跟了上去,白蟾宫嘱咐褚宁生一定要来找自己,说完也就离开了,最后只剩苏小慈和倌兴哥站得远远的陪了褚宁生一宿。

    等所有事做完,褚宁生辞别一直跟着自己的苏小慈和倌兴哥,依言去找白蟾宫,伽蓝寺里苏小慈最相信的就是白蟾宫,书生去找他,自然她也没那么担心,就没再跟着书生,与倌兴哥回了房间。

    夜幕漆黑,褚宁生提着灯笼往白蟾宫的住处走去,走廊静悄悄的,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没走多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自己,褚宁生顿在原地,竖着耳朵仔细去听,远远的,像是苏小慈的声音,正从宝塔方向传来。

    褚宁生觉得奇怪,小慈不是应该和倌兴哥回房了么?怎么会突然跑去达多宝塔?

    他略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边开口答应,一边提声问是不是苏小慈,双脚不由自主走向大殿后的宝塔,一阵风吹来,无声无息将手中的灯笼吹灭了。

    褚宁生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明明知道有问题,可他始终抵不住苏小慈的声音,一步一步往前走,根本停不下来。

    头顶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一片漆黑下本是伸手不见五指,褚宁生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芒草尖的纹路,路上铺了多少石子,走过几座石灯,只要望一眼,想一下,就能数得清清楚楚。

    他这才反应过来,大病一场之后,自己整个人就好似脱胎换骨一样,不仅眼睛看东西更为清晰,浑身的精力就好像用不完似的,脑子清醒得想休息一下,却怎么睡都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所有读过的书全部涌了上来,一个个字,即使不去想,自己就蹦进了脑里,一张嘴不由自主就跟着念了出来,有时候憋久了,情不自禁就想打开窗户对天长啸两声。

    难怪吃饭的时候,苏小慈会那么担心自己,原来是他真的有些不对劲,起初他还以为是几天没念书,肚子里的书虫作祟。

    现在想起来,这种感觉虽似是从所未有的舒畅痛快,可又觉得脑子跟火烧似的,血液都跟着噗噜噗噜沸腾了,若非白蟾宫找他有事相谈,他今晚怕是兴奋得怎么熬过去的都不知道。

    终于走到达多塔下,褚宁生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并未看到苏小慈的影子,方才耳边那一阵阵呼喊也突然戛然而止,他看着塔门与塔身,不知怎么的,竟觉得那爬满宝塔的野藤,跟蛇一样在不停缓慢地蠕动着,看久了,稍稍有些难言的恶心。

    第7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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