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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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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第19节

    ☆、第九十九回

    木鱼本来想问天演看见涿光氏的公子带走白蟾宫,为何不出面阻止?虽然公子伯戌做贼心虚急着离开神宫没有看到他们,但当时被伯戌拉着的白蟾宫,遥遥是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的,只要白蟾宫呼救,或者天演有所行动,公子伯戌就一定带不走白蟾宫。

    然而,不仅是天演,连早已看到他们的白蟾宫也只是和天演静静对视着,两人谁也没有任何动作。

    木鱼不由在心底摸了一把汗,不知道主子回来知道白蟾宫不见了,会不会雷霆大怒。他虽然一向见不得白蟾宫,也满心希望白蟾宫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与自家主子有任何纠葛。但他不是天演,是从上古就追随高阳氏的大神家臣,这种事自从之前吃过亏以后,他就已经收敛,不敢再轻易造次了。

    天演的心情,木鱼想应该和自己是一样的,不然在义庄的时候,天演当时不会插手白蟾宫的事,惹得阖桑不开心。所以,当木鱼想问天演为何不阻止公子伯戌的时候,他忽而想到这些,也就心照不宣什么都不说了。

    另一边伯戌带着白蟾宫离开北郊神宫,一路上满心欢喜,可越接近神墓,却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白公子”去神墓做什么?

    那是神界深处的极凶之地,除了入墓渡劫的人,平日根本不会有谁想去那里,更何况白公子这个外界人。方才伯戌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时候清醒了不少,伯戌看着白蟾宫顿时疑虑丛生。

    他问白蟾宫:“白公子,为何你想去神墓?神界之大,到处都是瑰丽奇绝的景色,闭着眼睛走都能找到赏心悦目的地方,”他指了指脚下滚滚翻转的万里云海,“你看,就这个盘绕在神界上下的礴龙之云,下界也是百年难遇!你怎么一定要去神墓?”说到这里,伯戌更是觉得不对劲,不免有些想打退堂鼓,商量地对白蟾宫说,“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海枯石崖玩玩?上次雅五失约,我们一群人可失望了好久,这次我带你去,保证你乐不思归”!

    白蟾宫却笑了笑:“公子是担心带我到神墓有所差池,惹下祸端吗?”

    伯戌闻言脸色微变,却并不想将话说开,连忙摇手说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你是不知道神墓之凶险,才敢说出这番话,我可去过好几次,次次回想起来都是噩梦,永生难忘。”他向着远处云雾深处隐隐出现的山尖眺望而去,颇心有余悸地接着说,“神墓此地,本身就笼罩有各种结界,但凡入墓渡劫的神君,大多都会建造合自己心意的寝陵,除了开凿墓室,也免不了会有些陪葬之物,这其中除了琳琅珠玉,无价之宝,为保渡劫万无一失,也会随着陪葬许多凶兽守陵。”伯戌对白蟾宫指了指云中的山尖,“你看,神墓现在看起来虽然像是一座高耸的山峰,但是在上古时它其实还只是一个山丘,只是因为后来陆陆续续入墓渡劫的神君越来越多,进去一个修一次墓陵,加一道结界,慢慢堆啊堆,才堆成了现在这么庞大的模样。其实,神墓峰本身就是一座祸兆不祥,极度凶险的巨大坟墓,是禁地……进去的人,因为是在前人或者之前的陵墓修建自己的寝陵,稍有差错,触动哪怕一个机关或者结界,牵一发而动全身,整座神墓峰都会受到影响,万劫不复”……

    白蟾宫身形微顿,他看向伯戌,问:“所以,这是世间最危险最坚不可摧的坟墓?”

    伯戌以为将白蟾宫说动了,凑近他忙笑着猛点头:“对啊对啊,所以我们不要去那里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儿吧,怎么样?”

    白蟾宫闻言,笑问:“公子怕了?”

    此话一出,恐怕任何人被这么一说都难免觉得博了脸面,更何况伯戌此刻对白蟾宫兴趣正浓,听他如此问自己,好像觉得话里有轻视之意,脸色不免不好看起来,他立马反驳道:“当然不是!只是本公子怕美人你没去过,会惊吓到美人罢了。”

    白蟾宫含笑过了半晌,没有做声,突然从袖中抽出一轴锦卷递向伯戌,他说:“公子,既然你不想去神墓,白某可否劳公子替在下做一件事?”

    伯戌一愣,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锦卷,并没有立刻接过,迟疑地问:“白公子,这是……”

    “是诉状,白某希望公子能将其呈给青炎二帝。”

    伯戌一听,呈给青炎二帝?这是想要告谁的状?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诉状?状告何人?”

    白蟾宫轻轻摆手:“不可说。”

    伯戌沉默,在心底衡量一番,片刻,一拍大腿将锦卷接过:“好!我帮你!”转而又问,“那你呢”?

    白蟾宫又扬起一抹浅笑,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山尖。

    伯戌不放心地问:“你真的还要去那里?”

    白蟾宫回答他:“始终还是想去看看的。”

    伯戌实在不明白白蟾宫为何执意要去神墓,他并不清楚白蟾宫的来历,只大概晓得他跟阖桑有关。看他坚持要去神墓,伯戌觉得不像白蟾宫自己说的去转转那么简单,但白蟾宫突然交给他一卷诉状,托他呈给青炎二帝,伯戌更觉事有蹊跷,便有点不想再同白蟾宫继续纠缠,已有离去之意。不过,在心里伯戌多少还是有些可惜的。

    他问:“你姓白,叫什么名字?”

    白蟾宫淡淡回道:“白蟾宫。”

    白蟾宫……

    伯戌在心底默念,转身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对白蟾宫说:“那我先走了,蟾宫,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海枯石涯走走。”

    白蟾宫却只是微笑着看着他,没有再回答他。

    两人分道扬镳,伯戌走出很远,突然停在了云上,不再前行。

    他看了看四周,又回头看了看白蟾宫的方向,了无人烟,安静如常,低头抽出锦卷,直勾勾地看了许久。

    终于,伯戌忍不住迅速展开锦卷,一行行从头至尾看去,他的眼睛缓缓睁大,越看下去越是一脸震惊,看到最后,竟浑身脱力,手中的锦卷差点掉在地上。

    白蟾宫所要状告之人,竟是白帝。

    伯戌缓缓收拢锦卷,面上阴沉,他久久伫立了许久,最后收好锦卷,朝着另一个方向急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回

    伯戌匆匆赶到鎏岛,向涿升君禀告此事,涿升君听后大为震撼,召集涿光氏所有门生眷属,前往东郊神宫觑见青帝。

    墟殿上空。

    悬天而上的云阶上到处都是人影,各方神君纷纷而至,有些不动声色,有些却神情紧张,也有些听到风声的,以密音窃窃私语。

    “听说涿光氏有人状告神帝?”

    “五方神帝都到齐了,青炎二帝召来了所有拥有神阶的神君,这事……闹得挺大啊……”

    “莫不是要……诛神?”

    那几个密音私语的人,听到“诛神”二字,皆脸色发白,抬头见云阶尽头常年冷清肃穆的玄色墟殿,心底更是惴惴不安。

    神族好战,自从地心树离开人间洪荒之后,早已没怎么管过下界的事了,此次动静这么大,恐怕神界不久将有内战再起。

    待踏上殿前甬道,众神脚步所至之处,一圈圈水纹急湍而过,地面如澄明的水镜映照着所有人的影子,一眼望去,人流不止,声势浩大。

    ……

    再说之前离开神界的阖桑,他本直奔蜀山会长生真人,想打听西沉和元刹的下落,以他对白蟾宫有仇必报的性格的了解,在他知晓前因后果之后,一定不会放过西沉。虽然白帝在其中起的作用不小,但白蟾宫不可能蠢到弑神,神族人受苍天大地偏爱,若有三皇五帝其外的人胆敢弑神,下场必然是万劫不复。

    然而,当阖桑见到长生真人,他却有意庇护两人,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套话,威逼利诱,长生真人依旧滴水不漏,始终不肯透露两人的踪迹。

    无奈,阖桑只得再去找钱孝儿,除此之外,也为玉牌之事,新账旧账,好好跟钱孝儿算一算。

    可钱孝儿此人不比长生真人难应付,脸皮有城墙厚,阖桑最后竟也拿他没办法,这一路还真是毫无收获。

    只不过临走前,钱孝儿突然向阖桑问起白蟾宫,阖桑一直觉得钱孝儿对白蟾宫有意,但这人深藏不露,对于白蟾宫的事一向暧昧不明,他几次挑衅钱孝儿,没试出个确切的结果,倒显得自己没有风度了。

    钱孝儿给了他一本名为“宝钞”的书册,他说:“白蟾宫连他师尊的话都听不进去,五公子怕是为他的事也头疼得紧。这东西看起来普通,现在也没什么用,但你好生收着,今后自有用处。”

    阖桑看了看“宝钞”那两个大字,又看了看抽了这么多烟也没把牙抽黄的钱孝儿,收好书册,离开时忍不住突然问钱孝儿:“你对蟾宫真的没有想法?”

    钱孝儿淡淡白了他一眼:“在下可不像五公子您这么好福气。”

    阖桑稍作思量,喃喃自语道:“没我这么好福气……是指没寻见像蟾宫这么称心如意的人?”钱孝儿咳嗽一声,干脆背对起他抽起烟来,阖桑微笑,佯装恍然大悟,拍手惊问:“所以,你是对他师尊长生真人起了非分之想,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钱孝儿顿时被烟呛得猛咳一阵,倏尔回头抖着烟杆指着阖桑,像是想用烟杆烫死他得了,然而喉咙被烟辣得厉害,片刻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阖桑见势,微微含笑,不等钱孝儿说话,起身告辞,迅速走人离开了义庄。

    可惜回到神界,还没等阖桑为呛到钱孝儿得意上一阵子,就听到了青炎二帝召集四面八方的神君前去墟殿的消息。

    之后,他更没想到的是,此次的轩然大波,起因是白蟾宫的诉状。

    “涿升君予孤一轴锦卷,尔等可知上书何事?”

    墟殿其内并不如从外看起来只是一座孤冷的宫殿,那么寂静寥落,莫可逼视。进去里面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奇异梦幻的世界,到处都是彩云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飞花,里面有许多动物,像五彩神鹿,琉璃玉鼠,夜莺翠鸟,能叫得出名字的,天上的,地上的,皆踏着云到处奔跑飞翔,追逐嬉戏,像极了凡间一些孩童梦中奇妙的世界。然而和一般常见的动物不一样,这一片无际的虚白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用彩纸剪成的。神鹿松鼠一会儿像是镂空的窗花随风飘零,一会儿又发出一阵阵七彩光芒,如同被戳破的水泡,嘭地一声变成年画似的彩色活物。

    眼前的景物不停在变幻,从一片云纸松柏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是一头水墨勾勒而成的水牛,牛背上坐着一个背负斗笠的小牧童,看起来和人间普通的牧牛童子毫无差别。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只短短的竹笛,正低头专心致志折着花花绿绿的彩纸。当折完一只,便放在手心向其一吹,折出来的事物瞬时像被赋予了生命,从小变大,从死物变成活物,每一个都活灵活现,飞奔着跳入一众窗花年画似的奇珍异兽中。

    方才说话的就是这个小牧童,而他,并非仅仅只是一个小牧童,他就是这神界最神秘莫测的一位神皇,青帝。

    阖桑曾在心底无数次嘲笑过飞升去另一个世界的青帝,越来越童心未泯,每次以化身返回神界的时候,总能给他不一样的惊喜。这次变作了小牧童,也不知在座的神君看到青帝这幅模样,心里是什么滋味。

    相比青帝,安静坐在一株老桃树树身长出来的宝座上的炎帝,看起来正常得许多,只不过他也和所有进入墟殿的人一样,和这一片光怪陆离充满童趣的景色格格不入。

    青帝问出这个问题后,放眼望去,一众神君没有一个敢开口回答。

    沉默,在这片虚白中蔓延沉寂,以至于气氛透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青帝不如将锦卷拿出来,让大家看看都说了什么。”说话的是黄帝,他的外形是个高大粗犷的汉子,正坐在另一方,由巨龙头骨生出的宝座上。

    青帝叹息,摇了摇头:“其中牵扯一位神帝,孤不敢轻易示于人前。”他说话的时候,嘴巴并没有动,但略有回音的声音,就这么传到了所有人耳里。

    “可青帝与炎帝既然召集我们所有人,不正是要告诉我们里面写了什么东西吗?”坐在九足青鼎生出的宝座上的黑帝,漫不经心地说。

    青帝笑了起来,那笑容就像凡间的小孩一样纯真无邪,却令在座的所有神君毛骨悚然,他轻声说:“西问氏自上古,于地心树造桥通此地,孤之神族万民迁于此地,谓其神界。曾孤以为,西问氏仅留一人血脉,不成大事,然今一事,孤错。”他说着与今日所召之事毫不相关的事,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西沉此子,当日孤换其血骨,不留其神籍,止西问氏一脉再无传承。可今有人妄图重造西沉身骨,公然为之,居心难测”。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扎着总角小辫的小脑子转到一旁,目光落到闭目盘坐于一块大青石上的白帝,所有人都随着青帝看去,顿时恍然大悟,面色各异,暗道那个涿光氏所告之人,原来就是白帝。

    又一琢磨,青帝话中提及到西问氏,后又说起白帝所护凡人西沉,两者之间似有血脉之连,那么,一直被白帝赐恩庇护的西沉,原来就是西问氏的后人?!

    神君们面面相觑,惶恐与惊诧交错不定,脸色真是万分精彩。

    所有人都知道,早在西问氏造桥开出神界之路后,青帝当时就已经秘密处决了这一脉所有族人。虽然此事从未对外宣扬,但人人都心照不宣,对此事闭口不谈。却不想原来当初青帝还留了一个活口,并且一直由白帝庇护着。

    此事,甚不简单。

    造桥是何?非其他,正是通往神界的天梯,像如今铺于神界云海上的云阶,与初时所造的各方神殿,无一例外,全是西问氏所造。这一族通晓天文地理,更是精于所有工饰建筑,器物打造,上古洪荒氏族之乱时,所用的所有神器皆出自西问氏之手。只不过当初神族归一神界之后,不知因何,青帝突然下令杀尽西问氏人,只留下这些零星的传说一直随着西问氏的消失,流传至今。

    这一个氏族的人和事,是如同禁忌不容许人提及的,白帝圈养西问氏后人……这已经是明知故犯……

    但是,如果就为了这个搞出这么大阵势,似乎还有点说不过去。

    如同听到了众位神君心底的疑惑,青帝又道:“且此人还另有打算,欲乱我大神一族。”

    除白帝外,几位神帝脸色微变,黑帝问:“青帝可否直言明示?”

    青帝顿住手中的动作,五指微张,抬手朝外一撒,那未折完的动物在成形之前,在空中变成一片片碎屑,混入漫天飘零的纸花中。

    “时间还很长,让孤慢慢道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一回

    白蟾宫很累,他蜷缩在神墓峰下的一个小山洞里,独自承受着蜕皮的痛苦与煎熬。一旦他蜕皮成功,就会变成真正的蛇妖。神墓峰里封印着不少凶兽,可以遮住他蜕皮时散发的妖气,以至于不会因为妖气冲天而招来祸端。

    以前他不愿意蜕皮,是因为想着青兆,而今青兆已随青龙王远去,恐怕有生之年,他再也不会见到他。所以此刻蜕皮,他不是为了青兆,也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为了复那最后一仇。

    涿光氏的公子伯戌,白蟾宫其实对他并不太了解,他之所以看出伯戌接近自己是为了探清阖桑和白帝的虚实,是因为伯戌看自己的眼神。

    那并不是迷恋美色的眼神,更像是深究探索的目光。真正沉溺于美色的那种眼神,白蟾宫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即使那个人可能到现在都毫无察觉,自以为对情爱之事依旧掌控自如。但白蟾宫并非少不更事的人,何况他曾经也用那种眼神望着过另一个人,所以他很明白……非常明白阖桑对自己的心思,早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奈何情爱中,最怕的就是不自知,恍如求不得的便是最好的……

    可能有些人并非最爱,也并非最好,可是就是得不到,所以便成了心的结。如今回首往事,白蟾宫偶尔也记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对白龙女那般执着,他甚至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对白龙女执念横生,到底是否关乎情爱。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非局中子,自然洒脱。

    ……

    另,白蟾宫之所以会引起涿光氏的注意,恐怕要从白帝那说起。他随白帝来到神界,虽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以致没人知道白帝带回了他这么一个假蛇妖,且丢给药庐做药引。但随后拜访而来的青牛精和他的师尊长生真人,还有阖桑,来去行事间都无处不透着诡异之处,西郊神宫上空更有异象突生,实难不令人想入非非。至于,涿光氏怎么这么凑巧打上了白蟾宫的主意,或许正因为是当日阖桑从西郊神宫离开后,北郊神宫就平白无故多出来了他这么一个人。而涿光氏的公子伯戌多次邀请阖桑赴宴,想必也正是为了瞧瞧这个多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而,雅五公子阖桑看起来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城府之深,非常人能及。他失约伯戌,恐怕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伯戌别有用心,才在应承下他的邀约之后,却又闭口不提,临近宴会当日,却又不见踪影。

    神界的恩恩怨怨,白蟾宫不算太了解。当初他还随长生真人修习法术时,因长生真人数渡神劫却不肯成神,他曾问过长生真人原因。那时候长生真人告诉他,神族并不比凡尘的俗人高尚到哪里去,他们也不比佛界的僧侣清净到哪里去,他们同样有痴执,有贪恋,有劣性,虽是远古先民,但好战几乎是天性存在他们世代相传的血脉里,无法剔除。远古的凶兽,已经因为洪荒时的战争消失得差不多了,仅存于世的,要么在凡间沉睡不醒,要么流落到各界,被驯化成没有獠牙的宠物。而剩下来的氏族之间的争斗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表面浮于宁静,实则内里暗流涌动,只要神族一日百姓而不归一,就一日不得宁日。

    白蟾宫在赌。

    他在赌涿光氏会如他所愿,从白帝下手。

    其实那卷诉状,除伯戌以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因为只要伯戌忍不住,偷偷打开锦卷,看完之后,上面的字迹就会全部消失不见,没有一点痕迹。他不过只是想给伯戌一个暗示,并且借给涿光氏一个出师有名的理由。

    一卷空白的诉状,足以助他们大作文章。

    白蟾宫并不想和神帝作对,毕竟他的能力有限。但他也不想放过白帝,既然起因在西沉,那么总要有一个人来还债的。

    xxx

    白帝的事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了,或是青帝明显偏袒神帝,虽然诉诸白帝种种罪状,最后却峰回路转,找了一只青牛精为其顶罪,责其蛊惑帝心,利用白帝爱惜西沉的心思,煽动白帝差点铸成大错。

    凡间修桥筑路,建造城堡等大兴土木时,常将活人或者童男女绑在地基的柱子上将其活埋,以此行祭祀之礼,向鬼神求得家宅平安,修筑顺利,作以镇邪之用。此间的神墓峰虽是一座由坟堆垒起来的高山墓陵,其实在最下面,埋着所有西问氏族人的骨骸。

    这就是西问氏全族被诛杀,莫名消失的秘密。这也是一种打生桩的方法,也正是有西问氏全族人的神骨支撑,才造成了神墓峰的脊梁,以致这座坟墓越修越高,险象环生,却又牢固无比。

    白帝想要治好西沉,为的就是造出一把劈开神墓峰的神器。届时,神墓峰一毁,各种原因,神界必定大乱。

    至于白帝为何如此,或许是为了替西沉捡骨,找回他原来的神骨。虽此事如今未成,但白帝此心可诛,也难怪集会隐有诸神之意。倘若不找个替罪羔羊,白帝始终难辞其咎。

    如此,这厄运便落到了青牛精头上。

    这场集会,阖桑是从头看到尾的,他终于明白,青白二帝为何要留着青牛精殷孽,任其放肆,在神界四处寻找修炼福地。

    原来,他的大用处在这里……

    所以,当青帝于幻境伸手,穿破时空抓住在海角石崖上修炼的青牛精,并将其打回原形的时候,他稍微有那么一点可怜青牛精。恐怕直到殷孽变回青牛的那一刻,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甚至连一句辩驳都没来得及说。

    这事最终的结果是,白帝被罚锁住神骨,于沧桑陵谷面壁思过,直到丘陵易作山谷,山谷变成丘陵,才能再回西郊。

    而殷孽则凄惨得多,他被青帝抽去慧根,挖走元丹,变成了普通的凶兽畜生,永世不得再修炼成形,并用千斤铁链锁在神墓峰的入口,做镇陵护墓之用。

    就这样,此事算是就此了结,然而众人深思,皆不寒而栗。

    青帝竟不费一兵一卒,便将白帝驱逐出了极乐神境。而西郊金天氏、穷桑氏等各族,对于这样的结果,不能有任何异议。相对于诛神,与剥除神籍与帝冠,这几乎是最轻的刑罚。只是,白帝被缚,近乎遥遥无期,对于整个西郊而言,俨然被斩掉头颅的巨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二回

    空澜江畔的尽头,有一座天然形成的大瀑布,江岸之宽,如水天一色,水流之急,似万马奔腾。流水一旦从断崖落入深潭,激起万丈水花,那一阵阵白色的雾气缭绕在江畔悬崖与滩上,朦朦胧胧间,恍如仙境。

    江边的浅滩上,一个紫衫人肩扛着一口简单的棺材,一步步向瀑布走去。像是走得久了有些累,他屈膝将棺材放在地上,俯身坐到地上,靠着棺材小憩。

    紫衫人从袖中掏出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颇为玩味地打量起来。

    “砗磲南珠,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够不上资格放我墓中。”轻手一捏,展开手掌,紫衫人手中只剩一手白色的粉末。

    忽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解开木棺上的的锁扣,将棺盖推到一边,端着掌中的珍珠末朝里望去。里面躺着一个身着白裘的男子,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若非仔细看,胸前还有那么一点微弱的起伏,恐怕还会以为是个死人。他右手的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绿的扳指,有一面上刻着一个繁复精致的花纹,像是什么印记,非常漂亮。

    紫衫人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点坏心眼儿,将掌中的珍珠末置于面前,轻轻对着棺中人的面门一吹,白末飞扬,不少落到了棺中男子的脸上,只听到几声清咳,棺中如同死人的男子悠悠转醒。

    “元刹,你又想干什么……”男子醒来,首先便见棺外一脸似笑非笑的紫衫人,他怒目相视,恍惚气极,然而声响却微弱得几乎听不太清楚。

    元刹拍干净手上的珍珠末,伸手将白裘男子从棺中扶了起来:“我就是想看看我的宝贝,”说着,仔细去看白裘男子一脸的憋屈样儿,越看越是喜欢得紧,“看来看去,寻了天下这么多宝贝,都没一个有你这么珍贵的……神帝白帝的宝贝疙瘩,奇经异络的不死人,怎么看都是天下独一无二,再难寻着一个的活宝贝,其他那些倒是入不了我的眼了……”

    白裘男子冷笑:“哪家坟头又倒了八辈子霉被你给掘了……?还有……这些从死人堆里抠出来的东西离我远点,我不想像你沾得一身臭气……”他的呼吸大起大落,不太像是全然被元刹气着了,更像是气有不足,因此汲取颇促。

    元刹被骂已是常事,他毫不在乎道:“那是,这些宝贝都抵不上你。”说着,伸手理了理白裘男子鬓前的几缕乱发,“西沉,还是找不到合我心意的墓穴,你说该怎么办”?

    西沉冷哼了两声:“就你还想找天下至宝独穴?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看你不如随便找个臭水沟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省得缺德到处掘人坟墓,下辈子也变不成个好东西……”

    元刹呵呵笑了起来:“我元某人可从没说自己是个东西,不过,西沉你确实是个好东西,不然我又怎么会这么宝贝你呢。”

    “你……”西沉气结,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按着心口,痛得满头大汗。

    “嘴上讨不了便宜,就别像疯狗一样乱咬人,到头来痛的还不是你自己。”元刹收起笑容,拦腰将西沉抱出棺材,坐到地上,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抬手想去抚西沉的胸口替他顺气,却被西沉的弱得如猫仔的绵力挥开了。

    “别碰我!”

    元刹并未因此生气,抬起那只被挥开的手,像是保证道:“好,我不碰你,”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渐渐平复气息的西沉,抬头看向前面的大瀑布,突然问,“你说这里的景色如何”?

    西沉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又是一阵冷笑:“俗不可耐,哪比得上神界万分。”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戳到了元刹的痛处,他眸光一闪,脸色顿时黑了下去,低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西沉,用手背抚着西沉的脸颊:“别做梦了,你回不去神界了,难道你还不明白,白帝已经不要你了,你现在只是我的宝贝了。”

    西沉仰头躲开他的手,难得中气十足的厉声道:“你放屁,白帝陛下不可能不管我,要不是那个钱耗子的破缸破棺材,陛下不可能找不到我!”

    “呵呵,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元刹拍了拍身后的棺材,“那口破缸换了这口棺材,你知道钱孝儿为何还要要回那口破缸?”看到西沉倔强的眼神里有着一丝不解,他笑着接着说,“因为长生真人要用那口破缸向白帝交差,缸里有没有人根本无所谓”。

    “你胡说!”西沉惊慌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若是还有念着你一分,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在我怀里?你被白帝弃若敝履,我不介意你身价大跌,你应该高兴才对。乖乖做我的陪葬品,好好陪着我。”

    “不可能……不可能!陛下不会丢下我不管,不会的,不会的!”西沉心下大乱,急切地反驳元刹,自被元刹偷走以来,他一直有恃无恐,正是仗着白帝对他的恩宠,总有一天白帝一定会来接他回神界。可突然听到元刹说白帝不管自己了,他忽而觉得天快塌下来了,越想便越觉得恐怖,浑身冰冷得瑟瑟发起抖来,就像马上快要死掉了。

    “你死心吧,白帝不会来找你了,”元刹勾起西沉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一脸死灰的西沉,冷静而又残酷地说,“我也想明白了,与其找一个至佳宝穴,不如就在这山清水秀的潭下长眠,你就陪着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西沉惊恐地睁大眼睛,猛然用尽浑身的力气推开元刹,翻身滚到了地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要找陛下,陛下会来救我的……他不会要我死,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神界……你放我走……”他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言语凌乱,心底又是害怕,又是后悔,又是绝望。他害怕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又后悔当初不该任性和白帝怄气出走,中了元刹的奸计,更是绝望白帝如果真的放弃了自己,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

    元刹起身站起来,他看着在地上像是一只虫子向前蠕动着的西沉,面色阴冷,有那么一刻他想一脚踢翻他,可元刹又觉得心疼下不去脚,毕竟一想起脚边的这个人是他唯一看得上眼的宝贝,胸腔里翻起的滔滔怒意,就慢慢地被压了下去。

    他向前走了几步,俯身蹲在西沉面前,一把抓住西沉的头发,没有一点怜惜的味道:“看看你自己,没了白帝,你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爬,你连爬都爬不动,你说你有什么用?除了我,谁还当你是个宝贝。反正你我始终都是要死的,难得我看得起你,你陪我死哪里委屈你了?”

    西沉的脸上满是泪痕,因为力气几乎快用尽了,头都抬不起来,苍白的脸在地上的泥土里磨来磨去,和着泪花污了大半张脸,好好一身干净的白裘,也没了之前的华丽洁净。此刻被元刹提起了头,别提有多狼狈。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没有白帝陛下……会死的……会死的……我求求你,放我走,求求你……”他胡言乱语地重复喃呢着这几句话,明明是个大男人,却哭得毫无尊严,连女人都不如。

    西沉很少服软,之前除非元刹整治得狠了,他痛极才会开口求饶,但总是一边求饶一边大骂元刹,以至于每次都被元刹整得十分凄惨。像现在这么崩溃的样子,元刹还是第一次见到,元刹的心不知怎的,就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如一掌捏死他算了,可元刹还是慢慢松了手,扶住西沉的肩膀,一只手擦了擦西沉脸上的污渍和泪水,面带微笑,一字一句地说:“我就偏要你陪我死,偏不把你还给白帝。”

    一股温热的腥红扑面而来,元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稍微吓了一跳,他眨了眨眼,才不至于被那像水一样的东西溅进眼底,手中的人瞬间没了生气,无力地靠向了他的怀里。元刹低头看了看怀中不再哭闹的人,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温热,一指血红,原来西沉被他气得吐血了,他不禁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去抹掉西沉嘴角的血迹,可当顺势去探他的鼻息时,元刹脸色骤变,立马去探他的脉搏,随即颇有些慌乱地又按了按西沉的心口和脖子,然而……毫无动静。

    他有些不敢置信,那么一个怕死怕得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居然就这么被自己活活气死了。

    “明知他心脏不好,你还那么气他。”

    树林里缓缓走出一个素衣男人,元刹有点迟钝地抬起头来,他看清来人,瞬时认出了他:“你怎么在这里?”顿了一下,又换了一个问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就是这个人挑唆他偷走了西沉,元刹还以为他的那些破事早已经忙不过来,无暇多管闲事了,没想到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过……

    元刹眼神微变,皱了皱眉头。

    白蟾宫的妖气渐长,不对……他现在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妖怪了,就是不知怎么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恶臭。

    “不用问其他人,看看哪里有宝物被盗,有大墓被掘,自然就找到你了。”

    “你想干什么?”元刹警惕地看着他。

    白蟾宫道:“我想帮你,救他。”

    元刹收紧抱着西沉的手,掌心还徐徐传来一股温热,他平静地说:“他死了。”

    白蟾宫又摇了摇头:“趁还没死透,给他换心。”

    元刹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蟾宫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元刹怀里双眼紧闭的西沉,轻声回道:“来之前,我本来是想吃了他一了百了的,反正我现在已经成了真正的妖怪,吃一两个人有什么所谓。但看到他得知白帝不要他了,居然气死了,倒觉得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便宜。他不是想活吗?如今白帝已经不要他了,换心不就好了?”

    “可我活不长。”元刹面无表情道。

    白蟾宫笑:“你只是想让他陪葬,只要他随你陪葬,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元刹想了想,又说:“可我现在哪去找心。”

    白蟾宫俯身,伸手抚了抚西沉毫无起伏的心口,他看向元刹:“你没有,我给你,”随后又站起身来,转身继续说,“之后调养,你可以去找吴州一个老大夫,他医术不错,一定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陪葬品。如今,就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了”。

    半晌沉默,元刹静静看了怀中的西沉许久,终于抬头望向白蟾宫的身影,沉声答道:“好,换心。”

    背对着两人的白蟾宫,慢慢扯开了一抹微笑。

    对现在的西沉而言,恐怕活着,比死了更煎熬。白蟾宫要他好好活着,为他的任性,也为白帝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三回

    “你为什么这么做?”

    阖桑找到白蟾宫的时候,他躲在神墓峰下一个幽暗的山洞里,半面白鳞獠牙,半面人相面皮,似是元气大伤,奄奄一息靠着潮湿的石壁,缓慢地呼吸着。

    他听到阖桑的声音,疲惫地抬头看向他:“换给西沉的心,不是用那些无辜的人的,是我用元丹向钱孝儿换来的,五公子大可放心,我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在他还是慕长宫的时候,因与原本还是大蛇的殷孽结下仇怨,被毁了原本的肉身,危急中,他趁殷孽疏忽夺了殷孽大蛇的躯壳,活到了今日。原本蜕皮方可与身躯融合,借着殷孽修得的内丹再行修行。但白蟾宫顾及当日还被锁在伽蓝寺塔下的青兆,钱孝儿三番两次相劝,都不肯蜕皮。直到青兆远去,真相大白的如今,或是释怀了一些事,他躲在神墓峰下将那早已腐败的蛇皮蜕去了。

    只是大蛇的肉身,在腐皮蜕去之前,像是光鲜的死肉只能看看皮相,新皮重生之后,却如同注入了泉涌般的生命力,妖气冲天。之前白蟾宫为了掩饰喉间龙蔻香囊散发的异香,曾在钉魂的时候以天木玉兰入骨遮香,蜕皮后,那从骨中散发出的兰香混着大蛇的妖气,几乎成了一股腐烂的恶臭。因此,白蟾宫不敢久留在神界清净的地方,从凡间解决完西沉的事回来以后,就躲在了神墓峰脚下疗伤。

    当初,他为了不使魂魄与大蛇的肉身排斥,曾托义庄的钱孝儿替他钉魂。槐扣伤身伤魂,稍有差池神形俱灭。如今蜕皮,他除了要受比钉魂前更大的痛苦以外,就算往后哪怕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可以拔掉了槐扣,他也再变不会原来的慕长宫。

    为了让西沉还债,他用元丹向钱孝儿换给了西沉一颗完整的心,损伤根本,身上的恶臭和妖气令他不敢在神界露面,只得躲在这么个阴暗潮湿的洞里疗伤。如此不堪,阖桑找到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美人,是不是只是自己在月下的一个幻觉,甚至霎时想要放弃他转身就走,可看着白蟾宫那脆弱得一碰既碎的样子,他只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白蟾宫身边。

    阖桑伸出手掌抵住他腹间丹田,运送神力助其复原。此间失了元丹,损伤太多元气,以致白蟾宫的蛇鳞獠牙都露出了半边。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为何要蜕皮,为什么变成彻底的妖怪,”他沉声问白蟾宫,“我想你还是念着你师尊的,从他近日的言谈举止,长生真人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钱孝儿不是号称天下没有难得住他的事吗?钉魂虽被他说得邪乎,但只要他肯,一定没有做不了的事,只是他懒得做,又或者不肯做罢了。你原本是长生真人唯一的徒儿慕长宫,而今变成妖怪,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白蟾宫微怔,他并没有想到这些,从当年为了白龙女自甘堕落以来,他从没有想过还能再回蜀山,如今阖桑提起这事,他的心倏尔空落落的。

    “五公子为何这么说?”

    白蟾宫脸上的白鳞和獠牙缓缓褪去,那张曾经迷住阖桑的脸皮再次恢复原样,阖桑满意地收回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对白蟾宫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妖气冲天,浑身恶臭,就算长生真人舍不得你,你有脸再做回他的徒弟?蟾宫,我了解你,你这么顽固的个性,是永远都不会回头的。”所以,即使知道白龙女心不在你身上,即使求不得,你仍旧不肯回头看看其他人。

    白蟾宫垂首,一言不发。

    没错,阖桑说的一点也没错,他如今成妖,该做的都做了,没做的今后也不会欠着,是真的决意断去曾经一切的恩恩怨怨。

    “之前我的内伤很重,殷孽的肉身早已不堪负荷,如果我再不蜕皮,就会跟着这具皮囊一起灰飞烟灭,”白蟾宫抬头看向阖桑,“五公子你知道的,我以前做了太多错事,害了太多无辜的人,我要西沉和白帝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却不能厚此薄彼,逃了自己的债。我只是想活久一点,就算是今后死了,取不了槐扣魂飞魄散,也能安心点儿”。

    阖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问:“你想如何还?”

    白蟾宫移开目光,看向洞外的光亮,心平气和地说:“伽蓝寺里的亡魂和吴州大水淹死的百姓,都是我的孽,我欠他们一条命。我想,就变成西湖上的一座石桥,受万人踩踏,直到遇到了那些人,我将命还给了他们,或许就当还债了。”

    阖桑嗤笑:“九命猫妖都没有这么多条命,你以为你是凤凰可以涅槃重生,还得了这么多人命?”

    白蟾宫当然知晓,因此回道:“所以我才想活得更久一点,至少受的折磨更多一点。”

    阖桑摇了摇头:“你的想法我不太认同,弥补又有何用,那些人已经死了,就算再转世为人,也都不再是曾经被你伤害的人。你还不如替我守陵,算算也快到我入墓的时间了,到那时我和地府打个商量,让他给那些人投胎一户好人家,至少下一世幸福美满。”

    白蟾宫正要开口,阖桑立马打断他:“不要急着回答我,我还有时间,好好想想,再给我答案。”

    这是个颇有私心的提议,白蟾宫清楚。

    “你也别继续待在这里了,我雅五的行宫,还容得下你。”他起身,将白蟾宫扶起来,但白蟾宫已经撑到了尽头,实在太虚弱,两条腿根本站立不稳,阖桑干脆脱去外衣盖在白蟾宫身上,将他拦腰抱起。

    白蟾宫从下看着阖桑的脸,他的下巴非常好看,干净,像是带着一抹柔情。

    “五公子,白某此生只爱一个人,她已经死了,所以我也便死了。虽然她不曾将心许给我,我也从未得到过她,但我已将心交给了她,要不回来了,”白蟾宫轻声细语地说,收回目光,靠向阖桑的胸口,抬手轻轻覆在他的心口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又明不明白你自己的心思?不要像我这么顽固不化,免得想要回来的时候,也要不回来了”。

    阖桑顿住脚步。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自信十足地笑了笑:“我看蟾宫你想多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来,戏谑地问道,“我倒想问你知不知道钱孝儿的心思,他早早催促你蜕皮变成妖怪,是不是想顺水推舟收留你在义庄慢慢还他的债?”

    白蟾宫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模棱两可地说:“或许吧,白某的冤亲债主从来都不少。”他的那抹笑很淡,但很美,阖桑一直说他是月下朦胧的一抹雾,染着月亮的光晕,而这抹笑,就像是雾中虚幻的颜色,看得见,却摸不着。

    他就这么看着白蟾宫,微微有些失神,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对白蟾宫说:“你今天很温驯。”他感受不到白蟾宫像初遇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闻言,白蟾宫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微微阖上双目,低低回道:“可能,我有些……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四回

    立在墙角四周的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亮,屋里的气氛格外沉闷,窗外翻滚奔腾的云海,颜色暗沉,隐隐裹着闷雷隆隆作响。

    五公子阖桑抱着白蟾宫回来以后,习惯性将自己的决定吩咐给天演去做。可天演听完他的话,却并不像往常那般雷厉风行,直到阖桑察觉到不对劲回头打量他时,才看到天演动也不动,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垂着眼帘看着地上映照的浩瀚星空。

    他似是想用沉默,来反抗阖桑的决定。原本欢欢喜喜跑到阖桑身后的木鱼,也默默站回了天演身旁,不停烦躁地抠着指甲。

    见状,阖桑心里有些不痛快,天演和他算是至交,又因为渊源深厚的主仆关系,阖桑早已不仅仅把天演当做家臣看待。可他却发现,自从人间游历之后,天演和他的分歧越来越大,他甚至有时候不太想理会天演了。

    “我让你去禀告父帝,替我造一间侧室,安顿我的守陵人,你怎么还不去?”他口气不善地问面前一动不动的天演,那张毫无表情与情绪波动的脸,阖桑怎么看,都觉得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了。

    “公子,你要谁做你的守陵人?是臣,还是其他家臣?”天演没有继续拂逆阖桑,稍稍提了一口气,颇为强硬地问道。

    阖桑微眯起眼眸,天演给的选择里,并没有他中意的那个人,这么说,精明如天演,他已经看出自己选的守陵人是谁了。

    但他是阖桑,风流不羁的雅五公子,又怎么会因此退缩。

    “我要白蟾宫替我守陵,不是你,也不是任何人。”

    天演身后的木鱼猛然一颤,将一根手指的指甲猛然抠断。

    天演抬头迎上阖桑的目光,坚决道:“他是妖怪。”

    阖桑笑了起来:“他从来都是妖怪,所有人不都知道吗?”

    天演却说:“可他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阖桑觉得有趣,问他:“如何不一样?是他现在不是妖怪了,还是又变成人了?”

    天演皱眉,向阖桑走近一步:“公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阖桑收起笑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他守陵。”

    这种对话,木鱼一向不敢插嘴,但此刻听到阖桑这般一意孤行,始终不敢和白蟾宫断个干净,非要纠缠不清,且越做越过火,忍不住低声喊了声阖桑:“主子……”

    阖桑闻声只看了木鱼一眼,便收回目光背对起两人。

    他缓缓说:“天演,你还叫我一声公子,说明你还拿我做家主看待。往日你就看惯了我的作风,也不见你多加阻拦,但我不明白,怎么到了白蟾宫的事上,你就如此不识时务。”

    天演默了一下。

    木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神色间有着一抹担忧。

    他听到天演回道:“天演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十指连心,公子不会不知道指尖血,就是心头红吧……那晚公子指尖落红,杯中景象,到底是臣多心,还是公子不自知……?”

    阖桑低垂着眼帘,看不清他眼底的颜色,他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嘴唇开合,听到他平静地说:“倘若就如你所言,我不自知,那又如何?白蟾宫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如此忌讳?”

    天演毫不犹豫回道:“且不说白蟾宫本人如何冷血无情,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就说他的来历,还有他卷进当年游神荣兆与白龙女一事,还有他和非人钱孝儿的瓜葛,现如今还妖气冲天……公子,白帝的下场还不够教训吗?若非为了一个西沉,他怎会自毁帝心。白蟾宫此人若留下来,只会成为第二个西沉。”

    “不不不,天演,你危言耸听了,”阖桑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白帝,他也不是西沉,你说的这些,不可能会发生”。

    “公子!”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禀告父帝,时日无多,这事要抓紧了,”他回头,不再给天演说话的机会,眸光浅淡地看着他,缓慢说,“我要的守陵人只能是白蟾宫。”

    xxx

    木鱼徘徊在安置白蟾宫的院落前,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那几扇紧闭的大门。

    阖桑找回白蟾宫时,他看起来元气大损,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已经有好几日不曾看到他出门走动。那漫出屋顶的妖气,就像是一片厚重的乌云笼罩在神宫上空。

    木鱼不停抠着指甲,十根指头的指甲都被抠得乱七八糟,他的嘴不停翕动,像是喃喃念着什么,可声音太小,听不太清楚。

    天演始终逆不了阖桑的意,最后还是妥协去神墓峰向黑帝传达了修筑墓陵侧室,安置守陵人的决定。黑帝是非常溺爱阖桑的,自然,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一向都是向着阖桑。也就是说,白蟾宫做守陵人一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

    “真不公平……老天爷真不公平……”似是憋屈了太久,木鱼越想便越咽不下一口气,渐渐提声只差大声吼叫出来,抬手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拱门上,许久,才恍如克制般缓缓收回手,冷冷轻哼了一声,作势转身离开。

    然而此时,木鱼却忽然听到一声牛鸣,沉沉的,拖得很长,像是从天边很远的地方传来。

    木鱼微愣,四下张望,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没听到,过了片刻,还是毫无动静,便以为方才是自己听错了。

    可当他刚打消疑虑,再次动身,那牛鸣又突然响起,如同清晨深山老庙撞出的晨钟声,响彻天地,木鱼不由警惕起来。

    他循着声音找去,不知不觉慢慢走出北郊神宫,牛鸣就好似在指引着他,木鱼听着听着,脑袋就昏昏沉沉的,神情有些渐渐呆滞,晃晃悠悠地朝着天边一方踏云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还是山神的缘故,与山精妖怪间的通灵非常之强,那牛鸣像是一个人在急切的召唤他,木鱼只能听着,却无法抵抗。

    隐隐约约间,他只记得自己来到了一座高耸而又死寂的山峰前,一头巨大的青牛伏在山脚下,鼻上的铁环连着粗大的铁链锁在一根高大的石柱上,不停仰头朝他叫唤,他清楚地看到青牛的眼角好似有泪水蕴藏。

    待木鱼浑浑噩噩的回到北郊神宫后,再想要记起之前发生的事,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他的脑海里不停回旋着一句话,吵得他头痛欲裂。

    那个声音反复在说,杀了他,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

    阖桑入定在即,在黑帝亲自监工下,阖桑的墓陵马上就要竣工了。

    想到只有一两天,就要枯燥乏味地沉睡在冷清的墓穴里数百年,甚至上千年,阖桑就觉得有些舍不得外面醉生梦死的俗世红尘。

    可又想起白蟾宫,到时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做自己的守陵人,此事都已下定论,由不得他不从,不由就心情大好起来。虽然眼下白蟾宫还没能清醒过来,但当自己入墓时,白蟾宫就算是躺着,也要陪在自己身边,阖桑便又觉得不用太过急躁,慢慢等白蟾宫复原便好。连难得海枯石崖那帮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再次邀请他赴夜宴玩耍,他也没有拒绝,或者放人鸽子。

    阖桑想着这次入定时日不定,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在入墓前自然要好好纵情玩玩,免得往后就算入墓了,也有白蟾宫陪着,仍旧不得安生,老是惦记着外面的美酒美人,旖旎声色。

    不过玩归玩,这帮游神公子倒还像个人,装模作样地说是为他饯行,今晚的夜宴,主角是阖桑。

    “公子要出去?”天演看了眼阖桑神采飞扬的样子,最后一次仔细清算和检查神墓寝陵的所有细节。

    阖桑一边整理仪容衣着,一边回头看向天演:“我雅五要销声匿迹这么久,趁此之前风流快活一场,才不枉我一向的名声。怎么样,天演你也别算了,跟我一起去消遣消遣?”

    天演摇头:“我不好这些,”说着,手中一顿,抬头对上阖桑的眼眸,“公子不是非常中意白蟾宫吗?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得手了就不怎么稀罕了”。

    阖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尽在我掌握之中,稀不稀罕,都逃不出掌心。我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放弃大好森林,美人多娇,没了我雅五赏玩,那还叫什么美人。”

    天演默了一会儿,问:“这么说,白蟾宫真的和以往那些人没有分别?”

    阖桑笑着反问:“你说呢?”

    天演定定望了他许久,可阖桑的眼底没有任何异样,他恍惚找不出他说谎的理由,不由闭目轻叹一声:“这么一来,我倒是有点可怜白蟾宫了。”

    阖桑不语,不再多说,待整理完毕,披着一身风流倜傥踏出神阁,临走前不忘朗声嘱咐天演记得去看看白蟾宫的情况,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天演的目光,久久落在门口阖桑离去的剪影上,过了许久,似是感叹,轻声低语道:“我可怜白蟾宫,可怜他遇上了公子你。”不是因为公子死性不改,顽劣弄情,而是公子猜尽美人心,却没能猜透自己。

    xxx

    木鱼这几日一直蜷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裹着被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冷得不停发抖。他觉得自己好像中邪了,也不知道哪来一股子强烈的怨气撒在了他的身上,他竟然避无可避,连给自己驱邪都无能为力。

    木鱼也尝试着向阖桑和天演求助,可是他被魇得厉害,连开口说话,行动走路都渐渐不支。加上阖桑马上就要入墓,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打扰阖桑,怕万一冒犯得罪了黑帝,自己就算不被怨气魇死,也肯定活不长了。所以想着忍到阖桑入墓之后,再去找天演救命,这几日才会一个人躲在屋里,如同受惊的野兽,孤独地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任由脑海中那个不停说着“杀了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的神识。

    “会好的……会好的……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想到桌前倒口水喝,才蹒跚地走了几步,脚下一软,一个扑腾整个人撞在了桌子上。身上的被子掉在地上,屋里阴暗的光芒下,这才看清他的模样,却不由得惊诧,才不过几天时间,他竟然被折磨得面容消瘦,形容枯槁,整个眼窝都陷了下去,像极了凡间饿死的人。

    他抓住水壶,抖得跟山摇地动似地向往茶杯里倒水,可这一倒,却洒了一桌。木鱼心下大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干脆仰头直接抱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起来。

    待喝完刚喘了几口气,脑子里那个声音却突然放大,刺得他的耳膜快要裂开,木鱼惨叫一声,手上一松,水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天演本如常去白蟾宫的别院探望他,白蟾宫失了元丹又蜕去蛇皮,精心的调养必不可少,自然这期间越少人打扰便越好。只是,之前白蟾宫这边没人服侍,都是阖桑亲力亲为,如今入墓的日子定了下来,阖桑就很少过来了,多是叫天演代劳,或许差其他神侍过来。所以,白蟾宫所住的庭院,几乎毫无人迹,安静得如同没人居住。

    他走到门口,正要从拱门进去,忽而想起方才核对的细节有一个地方有些差错,天演皱眉,想了想,探望白蟾宫不急于一时,便折返又回去清点那个稍有瑕疵的地方。

    天演没走多久,一个瘦小的少年身影,歪歪斜斜地朝白蟾宫的庭院走去,他的手里拖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慢慢的,一步一步,路过萧索的庭院,走过台阶,站在白蟾宫的房门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xxx

    海枯石崖顶上的偌大孤亭里,传出阵阵笙歌笑语,醇厚香甜的酒香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那挂在亭檐上的白纱,随着石崖上的风妙曼摇曳,或是被吹进亭中大厅那群穷奢极欲的神人身上,遮盖住他们纠缠扭曲的躯体,又或是向外飞扬而起,像是一只展翅的蜉蝣小虫,想要提起这座宛若一座毫不遮掩的行宫的孤亭。

    海枯石崖上的夜宴,是极尽奢靡淫|乱的,美人声色,琼浆玉露,都不是下界凡品比得了的。

    阖桑坐在宴席的最上座,他的衣衫是较眼前一行人中最整齐的了,只有衣襟稍微凌乱了一些。有人上前敬酒,他全数喝下,有美人投怀送抱,他会低头深吻他们,又或者亲吻他们衤果露的肌肤。

    但,他不会做更深入的事,只是纠缠得怀中的美人浑身酥软时,便将其推了出去。

    涿光氏的公子伯戌,此次也在其内。他见阖桑貌似无心,似是有意的拒了多人,只独自喝着酒,听着两边的奏乐,笑看他们这一群风花雪月的人,心底稍微有些不舒服,便笑他何时变得如此正人君子,是性情大变,还是在为何人守身?

    阖桑笑而不答,公子伯戌看着便越发气恼,想起那个在北郊神宫里遇见的白姓美人,就觉得心口发紧,胸闷得慌。玩得正起兴时没了兴致,便推开身旁美人,坐到了阖桑身边,要向他敬酒。

    “来来,今后不知雅五公子何时才能脱离苦海,再回海枯石崖,我伯戌敬你一杯,喝!”

    阖桑来者不拒,悉数受下,与伯戌一同仰头干尽杯盏中的酒水。

    伯戌咂舌,美酒回味无穷,忽而叹了一声,抬头对阖桑道:“雅五不仗义,先前邀你赴宴,你三番两次推却,若非我上次找上门去,还不知道你藏着掖着那么一位绝色美卿!”

    阖桑笑:“既是绝色,又怎么舍得不吃独食呢?”

    伯戌心底酸溜溜的:“可你都要入墓了,还霸着独食不放,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我……”阖桑正想回他,忽地感到食指刺痛,酒杯都差点没拿住,他蹙眉,脸色微变,放下酒杯,望向自己的手指。

    第1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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