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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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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绚烂英豪IVV 作者:醉雨倾城

    第19节

    “嗯。”彭燕戎轻松地回答。

    “结果如何?”齐音明知故问。他不是想要落井下石般的嘲笑,也不是指望什麽,只是,他希望自己能回到以前的位置上,和他并肩几十年的人一起承担一切。

    彭燕戎侧头淡笑:“还不错。”

    意外之喜。齐音试探著走过去几步,彭燕戎并没有表示出不满意或者是冷淡,只是随便将身边隔了一个的座椅面放下来。齐音坐下,想了一阵子才开口:“您今晚有空吗?”

    “什麽?”

    “下官想和您共进晚餐。”

    彭燕戎没有看他的副将:“多年如一日的话,没变过。

    房间里冷清,这些句子被静音的墙壁吃掉,空阔里听不见回声的感觉让齐音不舒服,他率先站起来:“下官去定位。”

    彭燕戎举起手在空气里一划,像以往在前线下令那样:“不了,去我家坐坐。他们都不在。”

    “好。”齐音知道彭夫人是朱雀王的嫡女,近来一直有传闻说朱雀王身体每况愈下,想必她正忙於家事,而彭家的儿子们则是早就开发了自己的乐趣,不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长。於是,他先走到门口等待。没想到,彭燕戎轻轻松松地站起来,迈第一步後,整个人一趔趄──齐音刚要上前一步去扶,彭燕戎已经站了起来,冷冷地看著凳子说:“你像个没家教的小兵,怎麽不竖起座椅面呢?”

    “对不起。”齐音轻声应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起立的时候,座椅面平平贴在腿後面。正想著,彭燕戎已经开步走远,头也不回。

    彭燕戎的官邸在首都近郊上风上水的地方。这并不是彭家的祖宅,只因为夫人喜欢附近的果园,於是特意置办的房产,用了大儿子的名,只可惜大儿子对置地置业的贵族事务都没有兴趣,只喜欢桌球这种世俗的游戏,并且乐此不疲地换了多个身份在各种俱乐部练杆,若不是因为不甚用心又经常赌球,凭他每天打的杆数,成为职业联赛选手都够了。

    齐音熟悉这宅子,进门後也不用人招呼,自己就脱了大衣只穿便装。彭燕戎每天回家必定要先喝一杯浓茶,齐音不慌不忙地走进餐厅,彭燕戎果然端著茶杯在那儿,若有所思。

    “吃点儿什麽?”他依旧用那种高傲尖刻的语气问。

    齐音笑:“是要下官下厨吗?”

    “煲个姜汤鱼吧。”

    “也好。”齐音点头,佣人拿来了全套厨装,齐音只拿了条围裙系上,便去挑鱼。他不是第一次在彭燕戎家下厨了,料在哪儿容器在哪儿都一清二楚,他本来就是个对厨艺很有天赋的人,自然是轻车熟路。汤在锅里咕嘟咕嘟煮著,齐音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彭燕戎的时候,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冰天雪地的北国战场上,彭燕戎哪里受过这等苦,那时候是彭家家主领军,见儿子如此不成气候,更不让他进帐篷,扔在冷风里和卫兵做观察哨。当时齐音的副排长是当地人,从小跟爷爷渔猎,凿开冰窟窿弄了几条肥鱼出来,不在乎的战士们就著火随便烤烤就吃,彭燕戎却不肯尝哪怕一口。齐音知道他是嫌腥,於是细细开膛冲洗,找了只吊锅熬汤。身边只有几团防寒的老姜,他用军刀削了,揉出汁又扔进去,彭燕戎冻得要死却只是看著。齐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把一些粉末倒进去搅,然後端到那个在未来的时光里跟自己同行几十年的人面前:“我家的秘方,奶奶说吃不惯外面的东西,加一点秘方就美味极了。”

    时光荏苒,汤里却依旧只有姜片、鱼和盐,只凭著那种专注和耐心熬出鲜美来,齐音不是大厨,却深谙烹饪之道,用心是第一位,用料永远是其次。

    彭燕戎等了很久,才尝到了汤。虽然本来只准备喝一勺,却忍不住再三几口,齐音给自己倒了杯茶,彭燕戎把鱼用筷子分了两份,推过来。齐音道谢,佣人递上一双铁木手工的筷子,上面镌有齐音的阴刻名字,字迹细小清晰。

    “味不对。”彭燕戎靠在椅背上。

    “毕竟不一样了。”齐音认真地回答,他的左手还是在抖,因此迟迟不肯拿起筷子和勺。

    “加点秘方,看看会不会好些。”彭燕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开始像给咖啡加糖一样,往碗里从容不迫地投撒。

    齐音起初只是觉得奇怪,当他看清了信封上没撕干净的剧毒警示签的时候,登时变了脸色,离弦箭似地站起来:“长官!”

    彭燕戎更决绝,果断地伸左手往桌上一拍,一把已经上膛的枪对著齐音胸口:“我不强迫你坐下,但是你离我远一点。”

    齐音的意识和视野里一片空白。

    “小子们不争气,你是极有主意的,该打该骂,只给我留点面子就好。家族里大事多,必定纷乱,不管别的,老的小的不被欺负就足够。”彭燕戎左手端枪右手下毒,最後还不忘记弹弹信封,然後拿起勺子搅拌:“此事与你无关。你完全不知情,掌管的始终是蓝文件夹。黑色机密已毁,不用多问。”最後,他颇有些幽默感地眨眨眼睛:“我爱吃这个,但你得亲自煮。”

    江扬出手的方式很低调,一如他这些年来习惯了的处世方式。

    飞机失事让局面忽然大变,江扬知道,第一份证据送达首都的时间至关重要,非但不能给彭燕戎反击的时间,更要让自己看起来是举证而不是报仇。根据综合情报处的收集整理和秘密调查,彭燕戎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和纳斯军方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不仅仅私自买进对方的轻型便携式武器,甚至自作主张和纳斯国防部门做过战俘交换。这些图片和相关的证据摞起来已经吓到一屋子军级干部,江家又不声不响地为儿子抛出了数倍於此的资料证明飞豹团本身的清白和严密。

    同时,杨霆远上将以陆军总司令的身份对部下第四集团军军长彭燕戎提出了军界内部调查要求。虽然经历了各种刁难阻挠,但至少各司法机构在形式上有权限介入,全面接管了江扬提供的资料,将第四军封锁在驻地接受24小时监管调查。

    江扬动用了首都的各种媒体,同时严格设置了各种证据公开的时间地点,让公众足以有时间对前後事件进行联系。从客机事实的调查报告开始,晚报每出一次头条,第四军在泥沼里就更深陷一步。

    之前江扬和苏朝宇的做戏以及低调又“无为”的方式为他们赢得了时间,对手远远没有想到江家能拿出这麽多证据来,就在那个神秘的声音放弃了彭燕戎後,江扬的材料也到了首都,江氏集团军内部服务於第四军的眼线顶著压力设法通知了彭燕戎,密报里只有四个字:急转直下。

    58(新闻发布会)

    毋容质疑,这是指第四军面临的形势。

    虽然没有决定性证据,但是寒冬已然降临。

    江氏基地里的冬训正在进行,来来往往的官兵少了很多,江扬坐在办公室里捧著他的大杯子看窗外:今年冬天迟迟不下雪,天气倒是阴得让人心烦意乱,朝宇,我的朝宇,我在想你,愿你平安。

    苏朝宇於千里之外裹好大衣,方格子的围巾在颈间紧了一圈,随行的候鸟走出外卖店,递过一杯热咖啡和两只蒜香面包,苏朝宇边走边吃,为这种想念而微微笑:江扬,我的江扬,你如果在惦记我,那麽,放心。

    彭家的佣人都挤在厨房门口,勤务兵慌张要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线路已经不通了。

    齐音把彭燕戎死死压在地毯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刚才,他出其不意地掀翻了那张实木的六人餐桌,剧毒的汤和他的长官都被压在桌子下面,巨大的声响引得所有人都过看,齐音只是跳过桌子,一把将彭燕戎拖出来摁倒。对方手里有攥著枪,依此人的性格,随时击毙副将都是有可能的。

    只因为他不想活,也活不下去──红茶戒指不止是个传说,那是一种告诫,让敌手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折磨。

    “我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永远是阴柔委屈的副官,”齐音的左手抖得快要失去控制,又因为掀桌的时候牵动了手臂的韧带,更是疼到骨子里,他半个身子都压住彭燕戎,右手夺枪。

    彭燕戎不声不响地反抗,枪里有子弹,已经上膛完毕,稍有不慎就会射出,他不想伤著自己的副将,自己忠实又宽厚的副将,几十年如一日地站在保密距离以外,一声“长官”终生未变。

    齐音始终不肯出手打他,两人的手死死拧在一处,却是要让对方离开致命的枪。

    “电话好了。”有个勤务兵大喊,管家立刻跑去求救,彭燕戎眸子里满溢绝望,越发想要掉转枪口。齐音忽然展颜,翻身死死压住对方,心口抵住枪口:“长官。”

    枪响。

    佣人们四下奔走,管家傻了眼。

    齐音满胸是血伏在地面,彭燕戎仰面倒在身边,两人都粗粗地喘息,却没有任何言语。

    几分锺後,急救车里的齐音被止血带勒醒,彭燕戎坐在一边,双手攥拳。齐音扣动扳机的时候,彭燕戎狠狠地抬起了手腕,子弹穿齐音的左锁骨而过,险些撕破动脉。他无力地拉下氧气面罩,急救医师慌乱地想要戴回去,彭燕戎一把扯下来:“你说。”

    “我家的那秘方……”齐音淡笑,“只是随手抓了一把雪。”

    彭燕戎凄然:“是吗。”

    “是。”

    纳斯的首都临海,一年到头都温暖如春,只是偶尔会有暴风雨。次日的下午,气象局早早挂起了六号风球和橙色暴雨警报,街道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户紧闭。庄奕在前往记者发布会的路上,雨水迷蒙了车窗,寒气逼人,她甚至忍不住叫司机开了暖风空调。陆林便把她搂进怀里,她的手指冰凉。

    陆家在纳斯的地位堪比江家在布津,此次泄密事件,本质上是陆家在为现任政府背黑锅,因此陆家并不十分担心自家的退路,到必要的时候,只要给民众一个合理的交代,事情便可以平息。

    丢卒保车,断尾求生。

    陆林很清楚,甚至已经可以淡定的面对自己“卒”或者“尾”的命运,现在,让他担心的,反倒是妻子。

    从布津帝国来的庄奕有著夺目的美貌和不同於普通名门闺秀的爽朗气质,这些年来,她一直像是纳斯交际圈里一棵另类的火玫瑰,从订婚到大婚,从一举一动到生儿育女,一颦一笑都是焦点,私生活却非常检点,从没有让陆林为难过──前日被记者们拍到那样的场面,实在让他有些不解。

    “苏朝宇来纳斯了。”庄奕说的很平静,指尖却在轻轻颤抖。早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在她的脸颊上,她垂著眼睛,目光迷离地看著窗外蓝色的天空,飞鸟划过。

    陆林放下手里的报纸,离开餐桌,做个手势让仆人们退下,然後才走到妻子的身边,从後面抱住了她。

    她的整个人都在抖,却努力笑著在阳光下伸展手指,梨形的钻戒璀璨夺目,她轻声说:“他戴著婚戒,告诉我说,他已经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

    陆林轻抚她的後背,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水色,侧头微笑说:“我说恭喜他,他说所以他不得不来这一趟,却不是为了打扰我的生活。”

    “但是……”陆林微微凝眉,“私人说明已经足够,他为什麽要召集那麽多记者澄清绯闻,为什麽指名邀请我们出席,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他何必……”

    庄奕也迷惘,只是翻开陆林手里那份缎面的请帖看。

    陆林修长的手指划过媒体名单,苦笑:“这些可不是狗仔小报,这些记者更都是各刊的王牌,我不得不说,他真是神通广大。”

    直到他们走进会场的那一刻,他们才终於明白了。

    豪华会所里堆满了鲜花,每位嘉宾和记者都领到了精美的纪念品,茶点都是高级货,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坐在正中的位置,旁边有纳斯著名的节目主持人充当司仪。庄奕和陆林在嘉宾席刚刚落座,庄奕便掩口轻呼出声。

    陆林慌忙转头,庄奕右手掩口,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诧,而左手则紧紧地攥著一枚翅膀形状的链坠,几乎要捏碎它似的。

    “不是苏朝宇。”庄奕的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下来,模糊了精致的妆容,她恍若不觉,只是盯著台上的人,轻轻地说,“那是苏暮宇。他找到他了,他真的找到他了。”

    陆林不知道那些过去的故事,他只是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慰她,目光却落在一个勤快的茶水生身上──那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材修长高挑,穿著普通的服务生制服,戴眼镜。

    茶水生仿佛有感应似的,真的托著一盘青梅酥点走过来,扬眉一笑,翡翠色的眸子闪闪发光:“请慢用。”

    “小奕。”陆林深深吸了口气,一面轻轻拭去庄奕脸上的泪痕一面说,“一会儿我大概要离开一下……我早该想到,这样的场面,决不是一个平民出身的人,可以做的出来的。”

    庄奕疑惑地看著茶水生的背影。

    陆林托了托眼镜框,压低声音说:“那是布津江家的二公子江立,父亲是元帅,母亲是首相,他本人更是给人如沐春风,又深不可测的感觉。”

    苏暮宇为什麽在这里?

    他为什麽要冒充苏朝宇引自己夫妇前来?

    苏朝宇在哪里?

    元帅和首相的儿子,又怎麽会出面布局?

    无数个疑问让沈溺在少年往事中的庄奕警惕起来,她甚至想就此离开,陆林反倒镇静下来,他甚至抿了口茶,对妻子微微一笑:“他们有话要跟我们谈,我们等著就好。你至少应该放心的是,苏朝宇不会伤害你。像他那样的男人,永远舍不得伤害自己爱过的女人。现在的我,是你爱的人,所以,他们也不会动我。我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们到这里来,或许是我们的转机也不一定哪。”

    庄奕疑惑而不安地四下环顾,她心底最深处埋藏的那个爱人,到此时,仍然没有出现。

    苏朝宇离开候鸟给他安排的别墅只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被跟踪了。早在泄密案刚刚浮出冰山一角的时候,江扬就曾经严厉地警告过他离这个漩涡远一点:“事关重大,真到了紧要的时刻,谁都有可能出手杀人灭口。别忘了,海神殿和零计划两次,他们要的都是我的命,毫不掩饰毫不忌惮。”

    所以苏朝宇非常谨慎,他戴了一对深褐色的隐形眼镜,改变了瞳孔的颜色,又染了头发,走路的时候有意微驼著背,斜挎著一个破旧的帆布口袋,看上去就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灯光大工,一直坐在堆放摄影器材的角落里,包括庄奕在内,谁也没有注意过他。

    司仪感谢来宾,客套几句之後,发布会便正式开始。冒充苏朝宇的苏暮宇笑著自我介绍,谈到自己是现役军人,因为得罪了长官而被降职,并且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停职假期,所以便到纳斯首都来散心,“毕竟这里有世界上最大的云霄飞车和飞天蹦极”,遇到庄奕只是一次“美丽的事故”。

    他们兄弟俩都是千里挑一的英俊男人,笑起来都很温暖,柔和如同五月的春风,苏暮宇侧过头,看著投影屏幕上那张幼儿园时期自己和庄奕的合影微笑:“我不记得是什麽时候认识小奕的,我想她也不记得,因为从记事的时候开始,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她住在我家对面,我们常常一起玩。”

    他的声音优美而又富有节律,十分好听,照片一张一张放映过去,上小学的时候一起春游,庄奕背著一个粉红色的米老鼠背包,苏暮宇站在她身後,举著两支桃花,他接著说:“从小学到高中,我们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地产生感情,算是青梅竹马。”

    两个孩子捧著白菊站在国旗下的照片停了片刻,苏暮宇的目光有点迷离,他微微一笑,自己按到了下一张──那以前,他是生活的亲历,那以後,他连旁观者都不是。

    台下的苏朝宇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甚至知道那张照片後面有父亲亲手写的年月日,在十余年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母亲不知道多少次看著它垂泪到天明,父亲抱著膝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曾经英俊硬朗的男人一夜间白了两鬓,苍老憔悴。

    直到父母生命的最後一刻,那就是他们幼子最後的样子。

    苏朝宇闭上眼睛,一滴泪划过脸颊。

    一块带著清新香气的亚麻手绢递了过来,暗绣的家徽在灯光昏暗的会场里幽幽地闪著光。苏朝宇惊得站了起来,几乎下意识地叫“江扬”,侧头,琥珀色短发的青年眯起了碧色的眼睛,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朝宇飞快地擦干了脸颊上的水渍,反手握住江立的领子,低声逼问:“为什麽要把暮宇牵扯进来,难道他……你们不知道这件事很危险麽?”

    江立的笑容不变:“当然,师兄,或许你还不知道,两天前,我哥本来要去首都接受问讯,办了登机手续却看到这边的照片,不得不临时改了时间。”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十五分锺後,飞机按原计划起飞。接著,飞机出现了不可控制的机械故障,坠毁在冬训基地旁边的荒野里。”

    苏朝宇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压低声音吼:“既然有人要灭口,暮宇岂不是……你为什麽不拦著他!?”

    江立微笑,翡翠色的眸子里闪著高深莫测的光:“这房间里有候鸟,也有秘密特工,包括那个美丽的司仪,她是海神殿的寄居蟹,会用生命来保护暮宇的。何况这里毕竟是公众场合,对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明面上,他们不敢搞得太出格。”

    苏朝宇放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用报纸包著的迷你光碟,在指尖一转,说:“还没有决定性证据,是一些泄密内容的应用,据说这边还做了一点改进的样子,我也不是很懂,还有一些那边订购的奢侈品名录,收货人大概是彭家的人头账户,真是相当会享受的样子。”

    江立接过来,想了想说:“我和我哥都认为只要说服了陆林配合,就让暮宇先回国──他脱离了险境,也能转移敌方的注意力。机票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我会找机会把这个给他,之後,我留下。”

    苏朝宇一向知道,江家的二少爷有连天才少女梁丽征都不得不佩服的高智商,待人处事方面的手腕也毫不逊於神一样的基地指挥官江扬,更有贵公子的身份帮衬,做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只是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江立见他沈吟犹豫,便靠过来贴在苏朝宇耳边轻声道:“我哥说了,大事上,我都要听你的。”

    苏朝宇剑一样的目光射过去,紧紧盯著江立,心里评估著这件事的真实程度──他不是信不过江立,只是江扬对他第三次擅离职守的行为表现出如此彻底的配合来,实在让他觉得眼前摆著的是个跳下去就会很麻烦的陷阱。

    “江扬……”他缓缓地问,“……他怎麽看这件事?”

    “理解,敬重,感动,还有,无条件的协助和配合。”江立飞快地说,“他的底线是你平安无事,额外的建议是,敏感的事情交给我经手,漩涡的中心人越少,大家就越平安。”

    苏朝宇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知道他的情人不仅仅是无条件回护自己的长官,更在试图做个体贴的好情人,他决定相信他的判断,於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台上的苏暮宇已经游刃有余地回答了记者的各种问题,在司仪的主持下,他给庄奕送上了一盒布津首都雁京特产的茯苓饼,并与庄奕的丈夫陆林拥抱,三人大方地让媒体拍照,之後,苏暮宇说,假期已近尾声,他今天便要回去了,给陆家带来的困扰他很抱歉,当然,也请记者们澄清谣言,还陆夫人一个清白。

    “其实,”苏暮宇眨眨眼睛,笑得忧伤又暧昧,“我和她,只是熟悉的老朋友,而已。”

    眼见现场气氛已经达到顶端,司仪便宣布发布会结束,邀请记者们参加接下来的酒会,“苏朝宇先生”仍然会在席间回答大家关心的各种问题,请大家随意入座。

    江立趁著苏暮宇去换衣服的功夫跟他飞快地交待了回程的事情,苏暮宇收好了苏朝宇拿来的碟片,勾著他的脖子挑眉威胁:“我哥就交给你了,千万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江立忍著笑跳开,随手还了一拳,低声道:“陆林是明白人,我知道怎麽办,最迟後天,我一定就回去了。至於师兄,你更应该放心,迪卡斯的枪林弹雨他都好好的。”

    苏暮宇想了想,掏出手机,卸掉电池,指甲轻轻一挑,把内存卡卸了出来,握住江立的手,把卡片塞到他手里,说:“这个国家我能动用的资源都在这里了。”那双宝石般璀璨的蓝眼睛凝视著江立,目光柔和,欲言又止,最後他转身离开,“你,也要自己小心。”

    薄薄一片卡片,沈沈满心信任,江立心里一热,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握紧了说:“我知道分寸,你放心。”

    苏暮宇的表情已经不可见,他只摆了摆手,就消失在走廊里。

    59(重逢)

    庄奕一个人坐在贵宾休息室里,隔音的房门断绝了外面酒会的喧嚣,她的丈夫、陆家的二少爷刚刚跟江家的二少爷江立离开了,她不知道他们会谈些什麽,更不确定那个有双勾魂摄魄的翡翠色眼睛的年轻人的到来,对於目前他们夫妻的困境会否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精致的丝绸手套内里已经被冷汗浸湿,庄奕握住手包挂环上一枚水晶翅膀挂饰,冷硬的表面刺得掌心生疼,她深呼吸,恍若不觉。

    忽然有人敲门。

    庄奕一愣,随即有一种十分熟悉的疼痛感,她轻声地说:“请进。”

    苏朝宇走进来,当年迷倒了不知多少女孩的海蓝色长发已经剪短,还染成了沈闷的褐色,身材跟几年前一样的挺拔,他已经摘掉了改变眸子颜色的隐形镜片,璀璨的蓝眼睛里有宝光流动,温润如玉,有些欣喜有些怀恋,少了当年那种飞扬和无畏,少了绵延多年的压抑和悲痛。

    男人,果然是成熟的更有魅力。

    庄奕微笑著站起来,苏朝宇也在打量著她。仍然是没有改变的长发,却不再束少年时那样高高的马尾,而是挽起来,佩了一枚优雅的蓝宝石发饰,她比过去丰润了一些,薄施粉黛,少女时代,她已经是整个学校和街区出名的美女,两个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的时候,常常有男孩子们对她吹口哨。

    现在,她身上又多了一种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一颦一笑,都会让男人们心动不已。

    他们互相凝视著,记忆里的往事扑面而来,少年时代同行的风景一幕一幕渐次展开,呼啸而过。

    这麽多年,这麽多爱,他们别离,然後再次相会。

    “对不起,朝宇。”

    “对不起,小奕。”

    一如既往默契地异口同声,然後两个人都笑了,他们并肩坐下,苏朝宇递给她一罐纯果汁,自己开了瓶纯净水。窗外仍然下著雨,隔著双层的玻璃和厚厚的窗帘,还依稀能听见沙沙啪啪的雨声,暗暗的花香浮动在小小的会议室里,这一刻平静安乐。

    “恭喜你,找到了暮宇。”庄奕到底先开口,“看到他的时候,我忍不住掉了泪。他这些年……还好吗?”

    苏朝宇勾起嘴角,看著庄奕,缓缓地说:“不好,可以说是很不好。但是他回来了,我想,以後的生活,会慢慢幸福起来吧。”

    庄奕“哦”了一声,那一刻她有想过“如果”,如果几年前他就找到了苏暮宇,如果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可是她知道,那只是想,她从来没有後悔过自己的选择,她确信,自己是幸福的。

    “那麽……”她直视他的眼睛,问,“你呢?”

    苏朝宇离开基地以後就把他和江扬定情戒指戴在了手上,他轻轻一吻它,目光温暖柔软,声音平和:“我很好。”

    庄奕看著那枚样式简洁的戒指,笑起来:“她是个极出色的女孩子吧,你们什麽时候结婚?”

    苏朝宇含著一口纯净水,差点没笑出声来,沈吟了一下才眨著眼微笑:“不,我想他会出乎你的意料。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话,我一定会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

    庄奕太了解苏朝宇,她习惯的他总有一种漂泊的不确定感,他对自己太狠太苛严,会让离他远的人膜拜,会让离他近的人怜惜,会让他身边的男人想要追随,会让他身边的女人有不安全感,所以她最後离开了他,可是现在的他……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温暖的感觉,很踏实,那种漂泊的悲凉感已经消逝殆尽,是怎样一个人,怎样一份爱让他改变,她确定他是幸福的,他有他的牵挂和不能放下,她没有嫉妒,却忍不住好奇。

    苏朝宇已经看穿她的所思所想,可是他却知道,时候不到,他和江扬的感情必须保密,哪怕是在她的面前,他只是微笑著说:“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我想,能跟他生死相随,一生一世,是我现在最大的幸福。我知道,他也一样。”

    庄奕看得到他眼里的那种深情,她不知道怎样祝福他和他不知名的爱人,只能转移话题:“四年前,我作了母亲,是个男孩子,因为是陆家的长孙,常年都被爷爷奶奶留在陆家祖宅那边,很少回家。”

    苏朝宇惊讶地望著她,她项间海蓝色的宝石吊坠闪著幽幽的光,接著说:“然後,一年前,我有了女儿,她才刚刚会说话。”

    说起女儿的时候,她的笑容里有由衷的喜悦和幸福,她看著苏朝宇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所以,你要加油了,你要是有个一样英俊的儿子,我就把女儿嫁给他。”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那种暧昧又有点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两个人本来就是最熟悉的老朋友,自然而熟络地聊这些年,聊当年两个人的糗事和快乐,尽兴随意。

    直到陆家的管家来敲门。

    在江铭还是个幼儿,而江扬又已经成为一名独挡一面的军官以後的那几年,江立是母亲的外交搭档,因此和陆林有过几面之缘。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身份和立场,也知道对方狐狸般的狡猾和猎豹般的决绝,更都因为彼此家族都卷入了目前尴尬的泄密案,无比清楚眼前胶著而微妙的情势,因此省去了所有的客套,直接切入主题。

    江立已经换上了西装,习惯性地戴了金丝边的平光镜,维持著贵公子彬彬有礼的气派,说:“我知道陆二公子现在的窘境,所以我来了,以私人的身份提出要求,并且给予许诺,算是一个交易。”

    陆林抿著茶,他看起来相当地憔悴,面对被家族牺牲和抛弃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他还有娇妻弱子需要呵护。但他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被人说服的人,他只是沈稳地听著。

    “我们只需要相关的交易记录,公事的、私事的。”江立从容不迫,十指交叠在面前,带著职业化的利朗,像极了办公室里的江扬,“来源不是问题,我们也不需要陆家任何一个人的证词。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求,所以我会付报酬。”

    “愿闻其详。”陆林深知覆巢之下,绝无完卵的道理,他也知道,丢卒保车之後,留给孤儿寡妇的,是怎样凄清悲惨的岁月,所以只要有一丝希望,他绝对不会放弃。

    “江家的庇护。”江立微微一笑,翡翠般的眼眸里闪著真诚的光,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必要的时候,江家可以保证陆夫人和陆小姐在布津帝国平安,富足。陆夫人本就生在布津,怎样也不会太寂寞,太难过。”

    以他的身份,这话已经十分重了,陆林不禁变了脸色,片刻才摇头说:“此事事关重大,若是稍有差池,甚至会引发战争,两个大国角力多年,我到底是纳斯的子民,为自家的安全而冒这样的风险,是不合适的。”

    江立只是微笑:“纳斯为什麽能这样轻易地掌控迪卡斯联合王国?”

    陆林没想到他突然转换话题,不由愣住了。

    “因为我们按兵不动。”江立淡淡一笑,“为了那样巨大的石油利益,都会忍让求全,是因为彼此,都承担不了失控的後果。江家在布津军界,不敢说一言九鼎,却也算是举足轻重,战争是高成本小概率的事件,无论於公於私,江家都会一力承担,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限定在私人品行方面,也就罢了。这个时代,谁敢轻言动武?”

    陆林心里自然清楚,他只是要江立以江家的名义,向他保证而已,既然话说到这里,他早有了计较,当下微微一笑,望著桌上的茶杯,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首都的治安这些年来真是每况愈下,就连陆家的别墅区,都常有被人侵入的事件呢。警察们也反应太慢,总是要半个小时以上才能到达现场,实在是没用得很。江少爷请务必小心谨慎。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说著,他站起来就走,却似乎无意地留下了自己的皮夹。

    江立看他出门,便把皮夹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大厅里的酒会已经结束,他站在门口,看著苏暮宇被记者们簇拥著离开,亲信的候鸟和寄居蟹陪在身边。秋雨渐停,服务生们已经开始收拾酒桌,有点冷,有点凄凉,江立掏出手机给哥哥发了条消息,然後他去敲苏朝宇的门。

    月黑风高的夜,正要开始。

    苏朝宇和江立在亲信候鸟的安排下入住了一家会所的温泉套房,苏朝宇知道晚上一定有一场硬仗,所以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喝了一杯热巧克力,换上一件最舒服的纯棉睡衣,竟毫不在意地枕著夕阳睡下了,这种超乎常人的镇静,让江立再次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却不能睡。

    陆林的皮夹就放在外间的写字台上,蛇皮和小羊皮质地,善恶集於一身,长著天使翅膀的魔鬼。江立深深吸了口气,打开。

    有两张背後有金属芯片的卡片,应该是用来开门的,手边没有相关的检测仪器,甚至连高倍放大镜也没有,江立只能放弃了对它们的研究。皮夹的另一侧插著一张非常美的影楼照,是庄奕。

    她穿著莲青色的旗袍,云鬓花容,清雅高贵。照片的背面是一行挺秀的钢笔字:“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江立皱眉想了想,他记得这是著名的楹联,象征意味十足,近水远山皆有情,真是如今陆林苏朝宇的写照。

    天才的狐狸宝宝知道自己始终不懂爱情,所以并不对此深究。除了门卡和照片,皮夹里只剩了一张最大面值的现钞,正面是纳斯的开国帝王雍容的画像,背面有标志性的皇宫,有人用水性笔在钞票的正面和背面涂涂画画,不规则的长短笔道看来毫无头绪,江立腕子一抖,像鉴定真假钞票那样,迎著光去看。

    斜斜的夕阳照进房间,那些不规则的长短笔道连接了水印,防伪金属线分割开整个画面,恰似一幅建筑平面图,金属线的一头与钞票号码相邻,号码a2se23617。江立一只手举著钞票,一只手飞快地把那幅平面图画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冰可乐,又拆了包薯片,一面吃喝,一面研究,时不时用pda查些资料,不知不觉间,天竟然已经黑了,没有月亮的晚上,漫天闪烁的繁星,江立一回头,就看到苏朝宇走了出来。

    他还没有换上出门的衣服,纯白的睡袍下面可以清晰地看见线条优美的肌肉,他们兄弟俩都像妈妈,皮肤细致白皙,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般闪著健康的光泽,他大概睡得很好,两颊粉红,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朦胧。

    苏朝宇看看表,便去保鲜柜那里找东西吃,他把两只汉堡丢进微波炉加热,又拿了一只桃子,一面吃一面凑到江立身边。

    江立坐著,苏朝宇站著,苏朝宇的个子更高些,所以他双臂展开,一只手支著写字台,站在江立身後看那张地图,时不时啃一口那只桃子,仿佛要从後面拥抱一样。翡翠色眸子的少年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闻到的都是清甜的桃子香气,海蓝色的发丝蹭著他脸颊的侧面,天才的大脑一片混乱。

    “我说……”江立满脑子都是苏暮宇微笑的侧面,说话也不由显得底气不足。

    苏朝宇常年呆在部队里,跟兄弟们同吃同住,用公共的浴室,搏击训练场上每天都会有身体接触,尤其他又始终把江立当成一个孩子,此刻精神都集中在那张地图上,更是注意不到江立的尴尬,随手一转,没啃过的那一半桃子鲜红诱人:“尝尝?甜得很。”

    江立的脸更红了,心跳加速,不知道要怎麽办,正慌乱间,只听“叮”的一声,是微波炉热好汉堡的声音。苏朝宇早饿了,便快步过去,问:“牛肉还是虾?”

    “虾。”江立长长地呼了口气,一面灌了一大口冰可乐一面回答,苏朝宇丢过一个汉堡,自己拿了另一个,然後又丢了一只进去,还撕了一盒纯橙汁端过来。

    江立深呼吸,强迫自己把精力集中在目前的情势上,大口嚼著汉堡,说:“姓陆的真是头狐狸,早知道根本没必要这一番折腾。”

    苏朝宇细嚼慢咽,听著。

    “我对比了一下卫星地图,确定格局是他的别墅没有错,但这张地图不是房间平面图,或者说,不是他们日常起居的那些房间。”

    “秘密书房?”苏朝宇哑然失笑,“不要这麽像游戏吧?”

    “不用怀疑,是标准的探险解谜类。”江立狠狠地关掉了pda,“还有时间限制,我安排了接应,东西到手之後,我们立刻回家。陆林给我们三十分锺,然後他会报失窃,这样陆家没法追究他的责任,布津也没有办法把这件事上升到公务的高度,换言之,我们取得的证据也只够打扫自家後花园,赖不到邻居身上。暗自生生闷气还可以,绝对不至於打起来。”

    苏朝宇笑得相当开心的样子,只说:“好。”

    江立愣了一刻,随即明白:“哼,你的旧情人嫁了个精明的老公,跟你又没有关系。”

    苏朝宇毫不生气,反倒用橙汁跟江立的可乐碰了一下杯:“我是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

    灯光下,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满是温柔和欣喜,他把手里的橙汁一饮而尽,低低地说:“只要她幸福……”

    江立知道那是回忆的世界,他已经吃过冒失地探究过去的亏,所以绝不会犯第二次,他起身收拾行囊,不带走的东西一律销毁:“两张门卡,一张地图,还有一张照片,这就是我们的全部线索,我安排了三组接应,从12点到凌晨4点,其他的,我听你安排。”

    苏朝宇已经吃完了第二个汉堡,他走进房间去换衣服,说:“好,再过半小时,我们就出发。”

    60(探险)

    从饭店到陆宅只有大概25分锺车程,夜幕深沈,因为白天下过暴风雨的缘故,路面上仿佛拢著一层淡淡的雾气,街灯因此显得昏黄,乌云飘过,遮住了天上的群星。

    苏朝宇靠坐在後座,始终在闭目养神,右手握著左手,戒指已经摘下来,重新挂在项链上,妥贴地藏在衣服的里面。江立的手心冒汗──毕竟,对於他来说,这是第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实战任务──而且很可能,以後再也不会有了。

    苏朝宇不说话,却沈默地握住了江立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有细小的枪茧,没来由的让人心安。

    江立心里一动,侧头,车厢内黯淡的灯光下,苏朝宇仍然闭著眼睛,完美的侧面,挺秀的眉宇,睫毛很长,车载gps发出微微的滴滴声,发动机有节奏地轰鸣、震动,这场景让人觉得安心,幸福,江立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他在思念苏暮宇。

    或者只是担心他是否安然回到了雁京而已。

    苏朝宇并不知道江立的想法,车子开始减速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蓝宝石般的眸子里闪著摄人的光,江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哥哥第一次在陆战精英赛的赛场上见过的苏朝宇──专注、绝然。

    最有魅力的苏朝宇。

    车子停在陆家的後门,後门果然虚掩著,门框上的摄像头被顽童砸碎了镜头,贴了一张“正在维修”的贴纸,江立和苏朝宇对看一眼,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又相当佩服陆林思虑周详的眼神,他们戴上丝毫不会影响手指正常活动的弹力手套,然後苏朝宇打头,江立跟著,闪进後门。

    陆宅很安静,一条金毛猎犬大概是被喂了安眠药,在花园角落的犬舍里睡得相当沈稳,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来访,佣人更是一个不见。

    他们穿过花园,按照地图找到了陆家的储藏室,左手第三个柜门後面,藏著进入秘密书房的暗道。

    刷卡机上贴著一张便签,苏朝宇用狼眼手电筒一照,上面写著:“刷卡错误将立刻引发警报,刷卡正确将开始计时。”

    苏朝宇皱眉,两张门卡,一张红色一张白色,上面没有任何相关提示。江立却毫不犹豫,掏出红色卡就插入了卡槽。

    苏朝宇深呼吸。

    没有警报响起,暗门渐渐打开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刷卡机上方,30分倒计时启动,随即暗了下去。

    苏朝宇用气体分析器探测里一下里面的状况,确定安全後便闪身进去,江立撕下那张打印的便签,放进证据袋里,不露声色地跟在後面。

    暗门自动闭合,仿佛有人在黑暗中观察著他们所有的行动,苏朝宇看了江立一眼,小狐狸舔舔嘴唇,勾起嘴角:“不过是个土豪奸商的储藏室,我倒不信他真敢怎样。”

    苏朝宇又好气又好笑,江立像所有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一样,用嚣张无畏的语气故意这麽说,但他的容貌和神情却太像江扬,两下联想,海蓝色头发的指挥官情人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通道很窄,苏朝宇叼著手电,右手执著一根折叠警棍,左手握住江立的右手,江立的左手扶著墙壁,两个人一前一後,沿著通道向前走。

    江立虽然没有受过系统的特种兵训练,却有与生俱来的良好方向感和超强的空间联想能力,仅能看到眼前几米的黑暗通道里,他走了不到50米便判断道:“陆家的狐狸,这是引著咱们四下里绕圈子呢,我们刚刚穿过了仆人房的楼下,现在又绕到厨房去了。”

    苏朝宇也知道他们在没有岔路的通道里转圈子,前後都是一片漆黑,如果陆林真的要发动袭击,他们两个处境绝对是相当危险,他不禁有些後悔同意江立跟他一起进来──要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两人想著,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後,便到了尽头,苏朝宇停下脚步,面前的通路稍稍宽了些,一堵铜制的高墙死死堵住了前行的路,苏朝宇用手电细细地看了一回──没有刷卡机,没有钥匙孔,没有任何看来可以著力的地方,墙上刻著半米见方一张棋盘,横四竖四共十六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刻著一个字,却毫无规律可言。

    “是机关?”苏朝宇伸手按过去,果然,那些写著字的格子都可以四个一组的绕著中心的轴做顺时针或者逆时针的转动,像是魔方,发出金属磨擦的嗒嗒声,在黑而且静的通道里,显得非常刺耳。

    这种实验性的转动点亮了通道右侧的一个倒计时计步器,苏朝宇的脸色一白,手心冒汗。他不喜欢探险解密的游戏,太不擅长这种机巧诡变的东西,隐约知道这种机关可以用数学的方法得出适宜的解,却苦於不得其门。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没有时间试验,而那个计步器更是明确地鄙视了穷举法。

    江立冷笑:“原来是个盗墓类的探险游戏,穿过了墓道,该开墓门了。”碧色的眼眸在黑暗里闪著幽幽的寒光,如同冷漠嗜血的大型食肉兽,让人看了就没来由的恐惧。苏朝宇一震,刚要说点什麽,江立却侧头一笑,晴空丽日毫无阴霾:“哥,我们陪他玩。”

    说完便大步走过去,盯著墙面上的字看了大概三十秒。随即用两根手指开始转那些格子,神情专注,他每拨动一次,计步器便退一格,苏朝宇戴上监听耳机,把小巧的震动探测器贴在墙壁上。像是打开保险箱的密码,最後七次拨动,每次都对应了至少一下锁扣弹开的“吧嗒”声。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14个字两句诗,再次以他们本来的顺序出现在铜壁上,计步器定格在23,无辜地闪烁不停。江立轻轻一挑眉:“只是看起来复杂而已,其实以六个格子为一个单元,以末尾的空格为媒介,每次转动三个格子,片刻就能复原──小时候,我和我哥……”

    话音未落,苏朝宇突然一跃而起,把江立抱住。

    整个通道剧烈地震动起来,墙壁似乎都在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挤压,江立毕竟没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此时不由变了脸色,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苏朝宇的腰。

    手电筒已经落在地上,颠簸几下便没了光亮,黑暗中,浓烈的雾气腾起来,苏朝宇一只手扯下上衣蒙住江立的头,顺势拉著他一滚。

    轰鸣中,耳膜几乎被震裂,江立感觉到冰冷的海水灌了进来,湿透了全身的衣服,他虽然害怕,却知道这种时刻慌乱绝对於事无补,因此很快镇静下来。苏朝宇已经拖著他挣扎著站了起来,并且在他腰间栓了一根避免两个人在黑暗中走散的登山索。海水仍然在不停地上涨,转眼就没过了胸。

    “我下去看一下,你在这里数到60,如果我还没有拉绳索或者浮上来,你立刻原路退出。”苏朝宇低语,此刻他的心跳得也很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完,不等江立反应,他已经深深吸了口气,沈入水底,江立哪里能让他一个人冒险,何况如果陆家真动了杀机,显然是决不会留活口的。

    这一趟,本来就是赌命。

    江立也深呼吸,跟著苏朝宇潜进水里。

    水波涌动,狭小的甬道中,震耳欲聋的机械转动的声音和著水声和回音,错乱了听觉关於方位的所有判断。苏朝宇打开备用手电,微光中,那道铜铸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升起,现在正在以加速度重新下落!

    苏朝宇一把拽住游到身边的江立,狠狠向门里一推,江立借著这一推之势滚入铜门的另一侧,这边地势更低,门前有一条宽约半米的深沟,沟内地板是用一块一块镂空的铁板铺成,海水涌入之後便飞快地顺著地下的管道被排出房间,房间的侧面有一个狭小的天窗,夜晚的寒气不住地涌进来。

    “哥!”江立翻身跳出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道铜门以加速度飞快地落下,此门重逾千斤,绝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而留在海水不断涌入的另一侧显然也是毫无生机。苏朝宇刚刚一推的反作用力使他沈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子,再冲的时候,铜门距离地面已经只有一米多。

    江立死死咬著嘴唇,狠命一扯救生索。苏朝宇放低身子,眼看两人合力,便能滚过那下落的铜门。却听得“啪”的一声,坚韧无比的登山索竟然从中被铜门上凭空生出的锋利刀刃斩断,铜门下坠之势更不减缓,逃生通道只剩不足半米。

    海水不停的涌入,水中无从借力,从他们没入水中到现在已经有差不多四十秒,没有水肺没有氧气瓶的状况下,苏朝宇几乎没有可能爆发出超人的力量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逃生。

    怎麽办?怎麽办!

    江立冲过去,他不知道怎麽救人,只知道他不能看著苏朝宇就这样在他眼前消失,就算是拼上性命……

    铜门沈重的落下,蓝色的电光在水中一炸,江立被电得半边身子一麻,条件反射地退了几步,海水中翻起一道血红。

    江立心里一片冰凉,撕心裂肺:“哥?!”

    铜门停顿一下,随後重重闭合,海水仍然不断地从缝隙中渗入,汩汩有声。夜风从天窗里吹进来,浑身湿透的江立控制不住自己的跪了下去,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脸颊,他把头埋在臂弯中,嘴唇早就咬得鲜血淋漓,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不是游戏,失败了就不能存档重来。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水声和爆炸声都静了下去,江立忽然听见粗重的呼吸声,那不是自己,他悚然抬头。

    那道深沟里,依稀有一抹熟悉的海蓝晃动一下。

    江立立刻冲了过去。

    苏朝宇撑著身子坐起来,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间之後,他的心跳和呼吸也比平时快得多,左臂一片血红,他却没力气管它。

    江立愣了片刻,随即飞快地拿出止血绷带来给苏朝宇包扎。那是深深的一道血口,翻开了皮肉,已经被海水冲过,血倒是流得不厉害,却疼得厉害,苏朝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右手却还拍著江立的肩膀安慰他:“没事了,皮肉伤而已。”

    江立只给江铭养的兔子包扎过摔伤的後腿,对於这种开放性的伤口并没有什麽经验,很快就把苏朝宇的左臂包得像胡萝卜,苏朝宇看著他专注又著急的样子,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却好像漫不经心地嘱咐:“回去别告诉江扬。”

    “这是要咱们的命,我哥知道了,不会放过陆家的。”

    “他前阵子胃出血,还没有大好,不能生气。所以於公於私,这件事都是不提为妙。”苏朝宇说著跟江立一起翻出深沟,摊开双手笑道,“折叠警棍被我报销了,所以,接下来的路,我们手无寸铁。”

    江立回望,那铜铸的大门下面,弹开足有60多公分的高强度纳米钢折叠警棍被压成了扁扁的几公分厚的金属块,放电器早就坏了,不仔细看,几乎找不到。他当下明白,刚才定然是苏朝宇在生死的一瞬间弹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这根警棍,给自己争取到了决定性的一秒锺,铜门造成警棍的放电装置短路,海水是很好的导体,所以才会有那次异乎寻常的电击。

    苏朝宇果然是最出色的,超乎常人的勇敢和镇静,让他又一次逃离了擦身而过的死神。江立深深吸了冻透心肺的空气,问:“我们还要走下去吗?前面,可能是更致命的陷阱。”

    苏朝宇从防水背包里掏出一块纯黑巧克力,掰了一半丢给江立,自己一块一块细细嚼著,咽下,然後说:“已经不可能原路返回,不走下去,又能怎麽样。”

    “是我的错。”江立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在一夜间长大了十岁二十岁,“我太过自信,算准陆林或者陆家不敢对我,江家的二少爷动手,却忘了自己本来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次出行不是公务,如果真的失踪在这里,爸爸和哥哥,又能怎样?从小到大,我凭借著自己的小聪明从来没有吃过亏,这次真是太好的教训。”他低下头,手指已经将掌心握出血来,“对不起,哥。”

    苏朝宇走过来,伸手搂著江立,揉著他琥珀色的小卷发安慰:“不用自责,我知道你的感受,我也有责任,如果陆林不是小奕的丈夫,我想你不会……”

    寒冷的夜,江立觉得温暖,他把头靠在苏朝宇身上,稍稍觉得有些安心。他闭上眼睛,努力调节自己的心理状态,片刻後,苏朝宇忽然推开他,疾走两步跳到门边去查看,江立忙跟在他身边。

    铜门因为那个警棍的缘故,不能完全闭合,苏朝宇不顾江立的阻拦,伸手到一侧的门下,摸了摸,随即从背包里拿出万用军刀,三下两下拆了一个装置出来,看了看笑了:“没错,红外线热敏装置,如果我们真的陷在这下面,这个东西一定会停下来。前阵子我做错事,被江扬罚,一天十小时盯著它看,绝对不会认错。”

    江立接过来研究了片刻:“看上去还很新,难道是为了‘招待’我们特意装上的?”

    苏朝宇耸肩:“谁知道。陆家这个机关可能真的是个不留活口的死局,但是陆林特意装了这个东西,为的是不要搞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至於既然如此,他为什麽还非要我们折腾这一回……”苏朝宇嘴角略过一个堪称恶趣味的微笑:“大概是 ‘近水’对‘远山’的挑衅吧。我猜,他一定没想到江家二少爷会亲自跟这件事,而且看这里的格局布置,他一定在看直播,关键时刻还能远程遥控。”

    江立沈默。

    苏朝宇笑起来:“我和小奕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他爱上小奕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就算相爱,心里也永远会有一个曾经的柔软角落,如果当事人不能放下,那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幸福。我猜他明白,可是他毕竟也是个男人。”说著揉了揉江立的卷发笑:“连累你,倒是我该道歉。”

    61(是你)

    江立还是不笑,只是沈默地开始收拾东西,看看表说:“走吧,我们还剩17分锺。”

    苏朝宇知道,江立虽然是精英教育的成功范例,却同时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今天的震撼和打击都不是立刻就可以平复的,因此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著江立一起往前走。

    地势渐高,在上了一段台阶後,面前又出现了一道门,木制,有把手,怎麽看都只是一道普通的门而已。

    江立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容拒绝的用身体挡住了苏朝宇,手指放在了把手上,握紧。苏朝宇还没来得及跟他抢,江立已经缓缓转动把手,锁芯转动,门轴轻响。

    华美的吊灯肆无忌惮地放射出淡橙色的光,房间里的大壁炉劈里啪啦地燃烧著,橙色的火焰跳跃如同精灵,厚厚的地毯,两张大摇椅上放著可爱的泰迪熊,左边那只捧著白色的玫瑰,右边那只系著红色的围巾,苏朝宇微微一笑,说:“小奕喜欢的限量版,可惜当年我没有钱买给她。甚至……她还为了我,卖掉了好几个心爱的收藏。”

    江立不对回忆进行任何评论,他只是走到电脑的旁边,插入那张白色的卡片,电源接通,电脑开始启动,苏朝宇站在他身边看著,问:“我一直在猜,你怎麽知道门口要划红色,里面则是白色?”

    “记得那张钞票吗?”江立把随身的u盘插在电脑上,握著鼠标的手指轻轻颤抖。

    “上面有张地图,当然。”

    “不是地图,是号码,a2se23617。”江立飞快地说,“在金属线的一头,按格局,金属线的尽头是我们站的这个房间,所以我有理由认为钞票号码跟卡的使用顺序有关。肉眼的可见光是白色的,事实上却是由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波长不同的光组成的,红色最长紫色最短,所以开门的是红色。钞票尾号是17,1+7=8,第八种颜色的光,就是我们看到的,白色的光。既然有‘总和’的意思在里面,自然是要到最後才能用的卡了。”

    这个推理说起来容易,可是从号码到颜色,到光谱,这种跳跃式的思维实在是快的不可思议,苏朝宇愣了一下,江立已经启动了电脑,飞快地用随身的pda算密码,随口解释:“来之前看过陆林的学历,他本科选修过光电工程与光通讯的课程,我循著思路想过去,都能说得通就赌了。”

    这样还是赌?苏朝宇在心里感叹江家的妖精进化速度实在是快的不可思议,并且庆幸自己爱的是江扬而不是这个高智商的弟弟,正想著,江立已经低低地发出一声欢呼:“解开了。”

    密码正确,系统启动,可是却没有出现他们都熟悉的操作界面,相反的,屏幕黑下去,只留下一个女人背面的剪影。江立皱眉,苏朝宇凑过来看,不由脸一红──果然是陆林的电脑,这是庄奕哪。

    “跟软键盘输入法一样,通过鼠标点击特定区域而解密的密码,应该只有至多三次的机会……”江立懊恼地砸了一下写字台,“除非事先放入木马记录本人的点击方式,否则不可能解开……这家夥也太……”

    苏朝宇不说话,只是握住鼠标。粉红色的心形箭头随著手指的移动划过她的剪影,他凝视著她,眼神变得非常温柔,一时间房间里安静极了,壁炉里火光摇曳,他的影子很大,电脑和她都沈浸在他的影子里,苏朝宇手腕晃动几次,鼠标停在庄奕左边肩胛骨下面三寸的地方,轻轻一点。

    新月形的红色胎记渐渐亮起来,密码解开,柔和悦耳的开机音乐,点开硬盘,所有的文件一览无余。苏朝宇站起来,把後续的事情都交给江立,自己缓缓地走到对面的门边,他很想开门透透气──这个晚上,实在是太不平静。

    他想著,就推开了门,那竟是毗邻庄奕卧室的一间小起居室,而她竟然还没睡,抱著半夜醒来哭闹的陆昱坐在桃红色的小沙发上,正给她念一本插图的故事书。她偶尔回家的大儿子陆晨也被闹醒了,穿著卡通图案的睡衣抱著一个大抱枕听妈妈的故事。

    一听到声音,小男孩立刻警惕地回过头来,庄奕吓了一跳,眼神里尽是惊诧,站起来也不是,不站起来也不是,只能慌张地笑笑:“怎麽……是你……”

    她怀里刚满一岁的陆昱转动著水灵灵的大眼睛也望了过来,眨巴眨巴,清脆地叫:“爸爸。”

    这次轮到苏朝宇脸红了。

    陆晨像极了庄奕小的时候,是男孩中少有的俊美清秀,他冷眼看著,始终一言不发。庄奕只能柔声哄著陆晨先带妹妹去睡觉,等他们走了,两个人却更尴尬。

    “小昱……她只会说‘爸爸’,连妈妈都不会叫,所以……”庄奕慌张地解释,却又觉得这种话说了也没什麽用,於是干脆闭嘴。

    苏朝宇苦笑:“我知道,你不用……”大概是精神作用,左臂的伤口忽然疼得变本加厉,他不耐烦地动了一下,就感觉到有血流下来。庄奕立刻去拿家用急救箱,然後指指苏朝宇的伤口,又指指沙发。

    此时无声。

    晴朗的晚上,一直在刮风,彩色的玻璃窗外面,依稀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风吹动树叶,树叶调令落下,是谁在轻吟低唱,是谁在苦笑谓叹,谁在哭谁在笑,往事已不堪回首,可这一刻,为什麽跟十年前如此相似,如此熟悉。

    苏朝宇专心地看著窗外,庄奕专心地给他的伤口消毒,敷药,缠上绷带,简单固定,就像十年前他为了她跟街道上的混混们打群架受伤的时候一样,她做的很熟练,然後还打了个漂亮的结:“回去以後,最好到医院缝合一下,比较放心。”

    “好,谢谢。”苏朝宇看了看挂锺,十二点三十七分,他们还有五分锺,於是他站起来,说,“我要走了,你……”

    “我很幸福,你也一定要加油。”庄奕露出一个小女孩般的微笑,他最熟悉的,他看了看陆晨消失的走廊,终於什麽都没问,什麽都没说。

    江立已经拷贝了所有第一手的来往交易记录和会谈记录,正快步走出来。苏朝宇挥手,说:“保重。”

    庄奕点头,说:“你也是。”

    苏朝宇和江立乘上候鸟的车,转过街角的时候,闪著红色警灯的警车和他们擦肩而过,明黄色的警戒线很快拉了起来,穿制服的警察们来来往往,很快,记者们也都赶到了。穿著家居服的陆林礼貌地请警局的长官们喝茶,女主人换了衣服出来送咖啡。

    这一夜,耗尽了全部体力的苏朝宇在飞机上裹著毯子睡的很香,江立仍然睡不著,他看看苏朝宇,看看窗外,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风终於停了,乌云散去,漫天繁星。

    陆林推开窗子,揽住庄奕的肩膀,在她的鬓边轻轻一吻:“这就没事了。”

    抵达布津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经将近早晨6点,天已放亮,太阳却还没有升起,飞机在晨曦中划过厚重的云层,缓缓降落。空姐已经尽职尽责地叫醒了所有的乘客,苏朝宇裹著温暖的毯子,望著舷窗之外,目光朦胧又温柔,江立凝视著他的侧面,良久才轻叹一声:“回去以後,要不要在家里住几天?”

    苏朝宇没动,懒洋洋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了,我马上转机回基地。”嘴角勾起:“我很想他。”

    江立也笑了:“我有点羡慕我哥了,怎麽办?”

    苏朝宇侧头瞥了他一眼,笑著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我会把这句话当成恭维毫不客气地收下的。”

    “爸爸应该会派人接机。这次的事情……”江立声音很低,嘴唇几乎不动,悄悄对苏朝宇说,“……大概正式的文件里,不会提到你和苏暮宇……”

    苏朝宇作了个明白的手势:“最好不要,我可不想作无数次漫长的笔录,被问各种讨厌的问题。我知道被记录与这类事件相关不是荣誉而是麻烦,越少越安全,我理解。”

    江立知道苏朝宇的为人,因此客气话也不再说,他把脊背放松在靠背上,悠悠地说:“你说,我哥会不会在机场捧著花呢?”

    苏朝宇为这个堪称搞笑的场景笑出声来,飞机忽然一震,随即停稳了,柔美的广播开始敦促乘客们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并说一些感谢的客套话。

    初冬的早晨,微微的有点凉,呼出的气息在空气里结了层层白雾,机场大厅里人很少,整排整排的橘色座椅都空著,黄色的等待线外面,站著一个人。

    那竟是早两班飞机回到国内的苏暮宇,他已经站了很久,看到他们两个出闸,便微微笑著,招了招手。

    江立跑过去,苏暮宇端详著他,才几个小时,却像隔了很久。苏朝宇去看机场的时刻表,从边境城市到首都每天只有一去一回两班飞机,他忙著去订下午回基地的机票。

    江立莫名其妙的觉得感动和紧张,他习惯了在苏暮宇面前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挠挠头笑问:“怎麽没回去歇著,在机场过夜,也太辛苦了些。”

    苏暮宇把目光挪开,看著苏朝宇的背影:“我不放心,何必要回去看天花板。”

    “有惊无险。”江立想起陆家地下室的惊心动魄,还有些脊背发冷,“对了,这个还你。”江立从口袋里掏出苏暮宇给他的联络卡,“多亏了他们帮忙。”

    苏暮宇还想说什麽,苏朝宇已经买好了票回来,江立的办公手机恰巧响起来,他立刻掏出来接听,语气变得平和、严肃,十分沈稳的样子。

    “嗯,好,我知道了,就这麽办吧。”江立没什麽表情,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我会按时到。嗯?资料你放在我桌上就可以了。”

    苏朝宇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兄弟俩办公事的样子真是如出一辙,想来这就是他们家的经典款了,苏暮宇也觉得好玩,江立收了线,抱歉一笑:“我的秘书说今天早晨部长急召,让我务必出席,所以我现在要马上赶去办公室……”

    苏暮宇立刻挥手:“不用你管,我们自己会叫出租车。”

    江立只是微笑,随即转身就往外走,苏暮宇看著他,江立边走边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叫人送西装到办公室去,急匆匆冲出七步,却忍不住回头。

    苏暮宇拉著苏朝宇往外走:“我们也该回家。”

    苏朝宇正犹豫间,一个男人走进了大厅,蜂蜜色的短发,挺拔的身材,正是江元帅的亲卫队队长卢立本上校。

    江立也看到了他,两人交谈几句,江立便转身回来,笑著对苏朝宇说:“哥,爸爸说,希望你能吃顿便饭再回去。”

    苏朝宇心里还是有点怕这位布津军界的第一人,试图托辞却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跟著走出去。

    两辆加长的黑色奔驰停在门口,江立走过去敲了敲车门,然後亲自打开,对苏朝宇作了个“请”的手势。苏朝宇无奈地上车,後座上已经坐著一个人,琥珀色的卷发,一丝不苟的军服,苏朝宇舌头打结:“元……帅……”

    第1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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