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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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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的六一儿童节 作者:蛇蝎点点

    第35节

    “等一下,”kev赶紧把背露出来,“在这儿给我砍一刀,麻烦轻点儿。”

    “轻个屁!轻了乔二能信吗?我马如龙的名号是吹出来的?!”

    “我晚上回去还要看护何先生,你把我砍废了谁照顾他?”kev振振有词。

    小马现在一听到大嫂的名字就腿软,彻底怕了这位疯起来连自己都捅的主!他悻悻然地收了大嘴獠牙,“那……ji仔你力气小,你来!”一巴掌将乌ji推了出去。

    五分钟之后,kev浴了一背血迹,搂着一只电脑机箱,踉踉跄跄地钻进了街边一辆轿车。另一个穿着红衣的保镖,被砍得浑身是血,嗷嗷呻吟着被同伴们塞进了车里。轿车飞快地逃窜而去,小马领着骁骑堂众恶汉,挥舞着砍刀,装模作样地骂骂咧咧追在后头。远处警铃呼啸,恶汉们跑着跑着就分散开来,分头蹿入几辆毫不起眼的面包车,顷刻间消失在都市密林之中。

    第八十八章 (上)我这边不方便

    “骁骑堂跟和义社火拼?”谢家华疑道。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却还在警署办公室内加班,几个得力下属站在他桌前。一门之隔的外面,挤满了被逮捕来的斗殴分子们。争吵声、打骂声、警员的喝止声,震得房门嗡嗡做摆。

    “是哪方攻击哪方?”谢家华问。

    “双方都有,据说是骁骑堂先砸了和义社的几个赌档和夜总会,和义社也没客气,直接砸到骁骑堂总公司去了。”

    “最早砸的是哪儿?”

    “阿头,这是最蹊跷的地方——骁骑堂的人最早砸的是湾仔的一间写字楼,被砸的公司叫秉先财务资讯公司,是骁骑堂的顾问何初三的公司。”

    另一人道,“阿头,今天的事据说都跟何初三有关。说他是和义社派入骁骑堂的二五仔,上个月骁骑堂被我们搜查的时候他趁机绑架了夏六一、自己做代堂主,前几天夏六一被救出来,亲手把他给三刀六洞了。结果听说他命大没死,被和义社藏了起来,骁骑堂的人找不到他,气不过,所以才四处砸和义社的场子。”

    “这个何初三真不是省油的灯,”另一下属道,“前年北角码头那单纵火案,黑道上不也传闻是因为他?”

    谢家华当时亲自去山中救出被乔爷绑架的何初三,了解何初三与乔爷的恩怨,他摇了摇头道,“那次的事何初三是受害者。这次的事也不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总之先把外面的人处理了,领头闹事的挨个审。”

    “是!”

    ……

    下属们匆匆领职而去。谢家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皱着眉头来回翻看着这些年来骁骑堂的档案文件。何初三的名字在最近一年间频频出入于档案之中,仿佛一尾游走于黑白界限之间的鲤鱼。他不明白的是:这条鲤鱼为什么放着清清白白的金光龙门不跃,却偏偏沉入黑水之渊,化身为邪蛟?

    谢家华回忆起数次与何初三正面接触的过往,实在无法将这个人与“和义社派入骁骑堂的二五仔”联系起来,秦皓也说何初三在泰国对夏六一悉心照顾、两人间的感情看上去十分真切,可是何初三为什么要设下一个大局假死崔东东、绑架夏六一、最后落到被三刀六洞的结局?

    还有,这些怪事都发生在夏六一从泰国回来之后。夏六一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危险去杀金弥勒?何初三对这件事是否知情?何初三之后的离奇举动是不是与此有关?

    他陷入深沉的思索中,下意识地用手搓揉着右边脸颊。他倏忽想到了陆光明,陆光明那愤怒的一拳留在上面的青肿痕迹已经消失了,但挨打时那凌冽的痛楚,依旧残留在他的意识中——他很难判别清楚自己对陆光明的感情:有抵触,有厌弃,却又奇妙地掺杂着一种愧疚与怜惜。

    他想到了别墅爆炸那天陆光明来医院看护他,他问陆光明怎么知道他受伤,陆光明说自己窃听了警方电台,爆炸当时正在现场附近。可后来他问过家宝,家宝却说陆光明是爆炸的两个小时之后才找来医院的。如果陆光明当时真的在爆炸现场,那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做什么去了?陆光明赖在医院里偷听与套话,说明他对别墅爆炸一案充满了兴趣,为什么?他与何初三有什么关系?

    谢家华感觉自己身处迷雾之中,眼前无数暗影流动,却无法看个真切。他冥冥之中有一个预感:一定有一条暗线隐藏其中,将近期发生的所有怪事串连起来,一定有一个重要的绳结,是厘清真相的关键。

    他极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往这个方向想去: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真的与陆光明穷追不舍的对象、他的父亲谢英杰有关……

    ……

    病床两边,一左一右各摆放了一张小桌,上头各自搁了一台方头电脑。何初三靠坐在床头,脑袋倚在枕头上,腰间的被褥上一左一右放了两个键盘。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台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游走如飞,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不一会儿,又转头将视线移向另一台电脑,同样迅速地c,ao纵着。

    两边屏幕上闪烁着成百上千行的复杂数据,以半秒间翻页的速度飞速上滑变换着。他在进行一场囊括了股票、期货、外汇等多个市场在内的大型金融战争的模拟运算,左右两边分别是金融战的对抗双方,都在他的c,ao纵下与他自己博弈。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激烈战争,双方都向场内投入了数十亿的虚拟资金,在多个市场不断地出招、解招、再出招,激烈的攻击与反击之下,利益的天平不断地左右倾斜……他的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水。

    kev在外面敲了敲门,半天没有得到答复,于是心怀担忧地直接开门进入病房中。他发现何初三正在全神贯注地左右拆解,于是便回身关上房门,悄无声息地在隔壁陪床上坐了下来。

    半个小时之后,何初三终于停下了动作。场上胜负已分,势如山倒,左边屏幕上的数据飞速地下落,右边屏幕上的数字却在不断疯涨。

    何初三皱着眉头活动了活动颈椎,眼睛紧紧盯着失败那一方的屏幕,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总结出了症结所在,徐徐松出一口气。

    他转过头去看向kev,“回来了?”

    kev站了起来走近他床边,看上去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一些,神情仍是从容恭敬,“何先生,下午和义社一共被砸了七个场子。骁骑堂的总公司也被砸了。”

    “没有闹出人命吧?”

    “没有,小马哥都安排人手提前报了警,差佬来得快,没闹出大事。现在和义社的很多人都被扣在差馆,乔爷安cha在我这儿的保镖也被砍伤住院了。我看乔爷现在被搞得焦头烂额,是顾不上您这边了,何先生这一手玩得真妙。”

    何初三还在病重,并没有多大力气,虚弱地抬手在他额头上磕了一下,笑道,“不要学这些溜须拍马的话。你帮我谢谢小马哥了吗?”

    “谢过了,小马哥托我跟您说声对不起。还说,想问问您这边方不方便,夏先生很想今晚来见见您。”

    何初三神色有些恍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包裹着纱布的腹部,毫无血色的、发黄干瘦的掌心,默不作声了许久,才道,“你让小马哥转告他:我没事,伤得不重,我这边不方便,晚一些日子再见面吧。”

    “是。”

    ……

    尖沙咀区,一条红灯小街上,郑探长挺着大肚子,努力地将自己从出租车上挪了下来。他感慨地抬头看了看头顶“檀香阁”的招牌,又看了看四周街道上悠闲溜达的男男女女,已是夜晚十点了,这条驻满了娱乐场所的街上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他想起当年自己跟众“探长”们喝得醉醉醺醺、左拥右抱地走在这条街上的场景,如今这里热闹依旧,时局却是大有不同。他现在日日谨言慎行,已经两年没踏足过这类风月场所了,连自己那辆宾利也托人卖了,每日里大腹便便、汗流浃背地步行去警署。

    而檀香阁门口再也不见当年英姿潇洒的崔大掌柜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靓妹笑面迎客的美景——上个月,崔大掌柜涉案拒捕,炸了一整栋别墅试图与警方同归于尽的事,众所周知。

    今日,骁骑堂与和义社大闹火拼,这里恐遭卷入,早早地就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门口只站了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郑探长也认识,是骁骑堂的“红棍”马如龙。马如龙身后带了两个保镖,毕恭毕敬地对他弯一弯腰,“郑探长,欢迎光临。那天在祠堂里多有得罪,请探长不要介怀。”

    他上前迎着郑探长往里走,边走又边道,“不好意思,今日休业,靓妹们都回去休息了。”

    郑探长摆摆手,“没什么,用不着她们。你们夏大佬在哪儿?”

    第八十八章 (下)大佬不见了?!

    郑探长摆摆手,“没什么,用不着她们。你们夏大佬在哪儿?”

    “大佬在里面等您,”小马恭敬道,“不好意思啊,郑探长,何初三这个反骨仔跟乔爷勾结,趁咱们帮内大乱,绑架了咱们大佬玩篡位,临要三刀六洞的时候被您给救了,我们大佬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这几日情绪不好,一直病着。他向来是很尊敬您的,所以今晚才答应跟您见面,可惜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出来迎接,我先替他跟您道个歉。您这么多年来一直帮衬咱们骁骑堂,想来那天救何初三也肯定出于误会,劳烦您今天一定要好好跟我们大佬解释解释,让他别再误会您了。”

    郑探长木着脸,心里骂了声老母,知道这小子说话这番y阳怪气,是夏六一派来给他的下马威。说句心里话,他也不想招惹夏六一这尊出名的血修罗,三刀六洞处置内j,i,an本来就是道上公认的规矩,这类江湖事以前“探长”们是毫不过问的,要不是那天老掌柜亲自对他下了指示,他何苦来趟这浑水。

    他不答话。小马点到即止,也没再啰嗦,领他到了三楼的总经理室,这便退下了。门口两个保镖对他做了一番贴身搜查,把他的配枪与大哥大收到了一边。郑探长翻了个白眼,没跟他们计较。

    他推门进屋,见到了“病”中的夏大佬。夏大佬还真裹了条毯子病歪歪地躺在沙发上,不仅脸上没有血色,一下巴胡茬看着也是两三日未打理了,神情破败又y鸷。

    夏六一见他进来,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将枕头垫到腰后,自顾自点了一根烟。

    “郑兄,请坐吧。”他沙哑着声,不太客气地道。

    郑探长在他对面坐下了,本想找些假模假样的寒暄开场白,但见夏六一面色极差、举止萎靡,并不像是此时为了拂他面子而故意端出的高冷做派,而是真的遭受了极大打击,心情相当不佳。

    郑探长不敢真把他逼急了,叹了口气,索性开门见山地道,“夏大佬,几日前的事是你受了委屈,是我愧对你。我们也算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跟乔二的交情不比你深,兄弟我当时是真没办法,我也是身不由己。”

    夏六一垂着眼抽着烟,脑子里似乎在思考其他事,有点神游天外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哦,我明白。郑兄做事一向有分寸,这次站出来保何初三,想必是老掌柜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郑探长还想出言宽慰,夏六一却仿佛一点客套话都没心情讲,打断他道,“那掌柜的今天让郑兄来,又是什么意思?”

    郑探长又叹口气,“你跟乔二今天闹得天翻地覆,各个警署都蹲满了你们两方的人,o记现在通宵开会在研究你们的案子。掌柜的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让你们俩消停消停。”

    夏六一点了点烟灰,“这么多年来和氏一家独大,我不敢有意见。掌柜的要保何初三,我也不敢有意见。但我这次丢了多大脸面,郑兄你也看得出来,我要不跟姓乔的讨回来,以后在江湖上我夏六一还怎么混?骁骑堂这么多弟兄,还怎么看我这个做大佬的?”

    “这些掌柜的都明白,都会补偿给你。”郑探长安抚道,“夏大佬,说句实在话,你也不要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自打你出了蛟龙城寨,这几年来在九龙顺风顺水,全香港有几个大佬敢跟你叫板?你真以为靠你那些打打杀杀的本事就能走得这么顺?老掌柜这些年一直在暗地里关照你,肥七半山别墅的案子,乔二北角码头的案子,哪一样不是掌柜的在后头帮你收烂账?你是聪明人,心里应当有数才对。”

    夏六一低头抽着烟不发话。

    郑探长再接再厉地又道,“掌柜的派人跟我发了话,只要你肯收手,骁骑堂跟和义社握手言和,不再搞出幺蛾子来,就允许你的生意做出九龙、做到港岛来。乔二那边,掌柜的会去安抚,他不敢为难你。”

    夏六一恹恹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何初三呢?”

    郑探长一拍大腿,“唉,夏大佬,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位‘捞财童子’,不单单是乔二的人,而是老掌柜要的人!你再有血海深仇,也往肚子里咽了吧!”

    夏六一垂下眼去,又陷入那仿佛神游天外的状态里,半天没有发话。郑探长差点就要以为他在甩脸子装死了,他突然拄熄了手里的烟,简洁明了地送客道,“行吧,我明白了。郑兄,代我跟掌柜的说声谢谢,请回吧。”

    郑探长不知道他今天是搭错了哪根筋、从头到尾都一副心不在焉、心绪不宁的模样,也看不出他这声答应是否真情实意,总之莫名其妙地就被送出了门。在门口领了自己的配枪与手机,这位老探长呆站在走廊里想了一想,觉得夏六一没有跟老掌柜对着干的胆量,今晚这任务他是圆满完成了,于是松下一口气,挺着大肚子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

    独自留在办公室里的夏六一,瘫在沙发上仍是发着呆。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回荡着小马一小时前进来跟他回的话:“大佬,何先生那边说不方便见面,请你晚一些日子再去。还说他没事,伤得不重。”还有刚才郑探长的那句:“这位‘捞财童子’,不单单是乔二的人,而是老掌柜要的人!”

    ——看来阿三不仅仅是获得了乔二的信任,更深入虎x,ue地接触到了老掌柜,他是越陷越深了。

    夏六一想到这里,头疼地将双手cha入发间,狠狠抓搓了一番。他燥热而心悸,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

    小马在外头见郑探长走了,这便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大佬这几天跟丢了魂似的,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他又不敢过多接近大佬,又不敢把大佬一个人扔下、怕他作出傻事来。

    他敲了敲门,里面半天没有应答,他于是便推门走了进去,一进去就傻了眼!房间里空空荡荡,毫无人影,只有一扇大开的窗户。他回身几步冲出走廊,揪住保镖阿南的衣领,“大佬呢?!大佬哪儿去了!!”

    阿南比他还傻眼,“啊?!大佬不见了?!”

    ……

    夜半时分,医院病房内。灯已经关了,但病床两边的电脑屏幕依旧闪烁着光芒。何初三白日里睡得多,加上伤口依旧阵阵发疼,睡不着,便在黑暗中继续做着运算。

    晚上kev端了一盆热水,在病床旁给他洗头,他发现kev的动作不太灵便,逼问之下问出了对方背上的伤情,将这个有样学样、勇于自残的小子狠狠批评了一通,然后赶这小子回家休息、顺道也看看老母——反正现在暂时没了乔爷的监视,门外保镖都是自己人。

    此时病房内部,除了他再无旁人。他是一个做事专注的人,但不知是不是夜的深沉加剧了情绪的波动,手指在键盘上敲着敲着,突然有些ji,ng神恍惚。

    他发着呆,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担心乔爷发现,他没有随身戴那枚大佬送他的钻戒项链。一时间想夏六一想得发慌,他动作吃力地揪了一个枕头搂在怀里。趁着四周没人,什么何ji,ng英、何顾问、何堂主的矜持都懒得装了,像猫一样在枕头上面蹭了蹭脸,他将它脑补作夏大佬,闭着眼睛发出了腻歪又黏糊的低叫,“六一哥……”

    像是在回应着他什么,窗户外面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怪响。

    何初三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这里是三楼,有老鼠沿着水管架爬上来倒也是合情合理。但随着那持续不断的、低低的怪响声渐渐逼近,他突然压抑不住脑中一个疯狂的猜想,一时间浑身血液似汽油被点燃一般灼烧了起来,心跳如鼓!

    第八十九章 (上) 有你这番话

    夏六一用使不上大力气的右手将领带圈挂在了窗边的水管架,牙咬着领带尾,代替右手的攀附,保持住身体平衡,脚向上又踩了一级。终于左手够到了窗台,努力将半个身子攀了上去。他粗喘了一口气,右手竭尽全力地刨了几下,将窗户拉开了,然后两腿一蹬一用力,整个上半身爬入了窗内。

    窗户有点窄,他卡在那里摇头摆尾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滚落入室。他满头满脸都是尘灰,衣服也脏污不堪,额头上滴下来的汗水混杂着泥水,熏得他眼睛发酸,模糊了视野。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在黑暗中努力张望。

    细微的月色下,他看见了一双大睁的眼睛——何初三靠坐在床头,搂着一个大枕头,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呆呆地看着他。

    夏六一一个大步冲上前去,想要抱他,却又不敢,仿佛他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仓皇失措地站在床边,他看着何初三惨白消瘦的脸颊,张了张嘴,却是眼泪先流了下来。

    “我就知道,”他哽咽着说,将脏兮兮的手掌在自己衣服上用力擦了擦,然后才轻轻地触碰了何初三脸,“我就知道……”

    ——他就知道,何初三不是“不方便”,不是“伤得不重”,而是怕他见了自己这番虚弱到不成人形的样子、更加自责伤心。

    何初三扔开枕头,吃力地搂住了他。他这才敢有进一步亲近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何初三,将脸埋在何初三肩上,竭尽全力地压抑住哭声。何初三抚摸着他的头发,却同样压不住自己声音的哽咽,语无伦次地说,“你,你别哭,我没事……你,你怎么来了……我没事的……我……”

    夏六一突然放开了他,捧着他脸,声音颤抖着急切地道,“你听我说,阿三。我开了车,带了私人医生,联系了今晚的船,你跟我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何初三十分惊讶,“走……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是我犯傻,是我混蛋!我不要复仇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那阿爸呢?”

    “带上阿爸,还有阿妈和欣欣,我们一起走,离开香港,去国外。”

    何初三呆呆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接着夏六一的话道,“我们买一栋大房子,住在一起。周末的时候,我们开车去湖边玩,在树林里搭一间大木屋,养一条大狗……”

    夏六一使劲地点头,满眼都是恳求与希冀,“对,对,对……”

    何初三含着眼泪笑了起来。月光从窗边洒入,给夏六一的身影洒上一层淡淡的光辉。昨夜的梦境与今夜的现实奇妙地交织到了一起,像拨开了月影朦胧的层层迷雾,两条并不相交的平行线,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两个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桎梏,纠缠相融,心意相通。

    他在这一刻,内心无比的安宁与平和。他笑着揩了揩夏六一shi润的眼角,凑上去轻轻亲了亲他微颤的唇。

    “傻六一哥。”

    ——有你这番话,为你刀山火海,又算得了什么。

    他微笑着,抚摸着夏六一的脸道,“我不会走的。未来有一天,我跟你保证,我们会过上那样的日子。但不是现在。”

    夏六一攥住了他的手,悲伤又徒然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傻话,知道何初三不会跟他走,但他仍心急火燎地准备了一切、抱着一丁点微薄的希望问出了口。这几天以来他是如此地忧惧,忧惧到一次次在失控与崩溃的边缘徘徊,无数次地想要带人持枪冲上门来直接暴力将何初三从乔爷手里抢回去,他不想何初三留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鬼地方一分一秒!

    何初三见他神情忧虑可怜,忍不住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要心疼我,就好好照顾你自己,别让我担心。你看看你把自己过成什么样了?像只大花猫似的。几天没洗脸、没刮胡子了?又抽烟了是不是?有好好吃饭吗?”

    我?我什么样子?夏六一呆呆愣愣,这才意识到什么,慌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又赶紧擦了擦何初三的手。

    “门口旁边就是洗手间,去洗漱一下,回来陪我好好说说话。”何初三温声道。

    夏六一没意识到自己被他当猫哄了,又呆又乖地往洗手间走去。灯光与水声惊动了门外的保镖,保镖在外面问了一句“何先生?”

    何初三道,“没事,我洗漱一下,不用进来。”

    ……

    洗手间里有淋浴头。夏六一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这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鬼模样,想到自己不知带了多少细菌给正在养伤的何初三,忍不住无声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索性脱了衣服把自己彻头彻尾地大洗了一遍,仔仔细细地漱了口、剃了胡子,感觉自己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这才赤身裸/体地出来,背对着何初三在病床旁的衣柜里找衣服穿。

    翻着翻着,他突然感觉到何初三冰凉的手掌抚摸上了他后背那些纵横的旧伤痕。他的动作顿住了,顺从地一动不动,任由何初三轻抚。

    “这些伤,还疼吗?”何初三轻声问。

    夏六一摇摇头,“不疼。”

    “是那时候为了救青龙?”何初三说的是他少年时为了救被围困在小巷中的青龙,单人双刀砍四十余人,成就“黑色儿童节”之名的那次。

    “是。”

    “为了喜欢的人受的伤,是不疼的。”何初三轻声道。

    夏六一知道他不是在吃青龙的醋,是在说他自己,是在安抚。他忍不住转过身去,轻轻掀起何初三的病服想看看伤口,却被何初三压住了。

    “别看,cha了管,不好看。”何初三道。夏六一还要坚持,何初三叹了一声,“听话,去穿那件蓝色的睡袍。”

    夏六一看了看他苍白的脸,放开了手。他现在对何初三全然地“听话”。

    他穿上睡袍。睡袍是新买的,吊牌都还在,何初三又让他背过身去,仔细地摘了吊牌,又替他拭干了头发——他要自己来,何初三不让。

    末了,何初三欣然地上下打量他:夏大佬憔悴归憔悴,打理一番之后还是那般人靓腿长、英姿动人,令大嫂十分满意,“这才像样,天塌下来都要好好吃饭睡觉,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不要让我c,ao心,知道吗?”

    夏六一老老实实地点头。

    何初三可算把这只又凶又犟的野猫彻底养顺毛了,开心地在他俊脸上亲了一口,盖了个私章,“去关灯,上床。”

    夏六一关了灯,何初三往边上侧了侧身,让他上了床。夏六一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将何初三搂在了怀里,脸埋在他颈后蹭了许久都没有说话。他有千言万语在心头,但此时只想多抱何初三一会儿,再多抱一会儿。

    何初三也没说话,安静地倚在他怀里,双目微阖。夏六一以为他睡过去了,轻轻地给他掖了掖被子,何初三像突然从极度放松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睁开眼转头向他看了一看,笑了。

    “我总觉得我还在做梦,”他摸着夏六一的手说,“你真的来了。我这几天一直梦见你。”

    第八十九章 (下)只是舍不得

    “我总觉得我还在做梦,”他摸着夏六一的手说,“你真的来了。我这几天一直梦见你。”

    夏六一在他耳侧鬓发上又蹭了蹭。与何初三相反,他这两天没有梦见何初三,因为他压根没能睡着过,无论何时何地,他脑子里都是何初三躺在他怀里浴着血的样子。

    他在何初三的鬓发上嗅到了清新的味道,是刚刚被清洗打理过的。何初三脸上身上也一片清爽,不像一些卧病在床、缺乏照料的人汗涔涔、馊兮兮的样子。他轻声问,“这几天都是谁在照顾你?”

    “kev。”

    “是在祠堂里拦住我的那小子?”夏六一还记得那个跟自己说“何先生挨了两刀,不是为了您在这时候毁了他的计划!”的小青年。

    “嗯。”

    “他帮你洗头、擦身?睡袍也是他买的?”

    “嗯。”

    夏六一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何初三偏过头去亲亲他,笑着问,“吃醋了?”

    “没有,”夏六一闷闷地说,“我很感谢他。”他心里堵得慌,不是因为吃醋,是因为愧疚,“他比我好,这个时候能陪在你身边,能好好照顾你。我不会照顾人,脾气又差,什么都不好,我只会伤害你,我……”

    何初三捂住了他的嘴,“别说傻话,全天下除了阿爸就是你最疼我,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那天看你哭,我很后悔,这招就算再能博取乔爷的信任,我也不该用,不该让你这么难过。我太自私,太狡猾了,是我在伤害你。”

    夏六一微微摇着头,颤抖的嘴唇触碰着他的掌心。他想说话,但何初三不让他再说,因为他看上去又要流眼泪了,像个哭包——他还曾经取笑何初三是个哭包——双目微红的样子又让人心疼,又让人心动。

    何初三忍不住吻了他,因为没有什么体力,只能轻轻地、细密地吻他,像在小心翼翼地吻一只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猫。

    ——真想现在就将这只猫压在身下,舔它含泪的眼角,抚摸它柔软的肚腹,进入它,让它眯缝起眼睛,轻缓又妖娆地发出声音,爪子缓缓摊开又缓缓合拢,它太舒服了,就忘记哭泣了。

    他理智地阻止了自己这个要命的冲动,非常节约体力地轻吻着。夏六一顾忌他的伤,也不敢太激烈地回应,温热柔软的猫舌头只在自己唇边微微滑动,一会儿退回去,一会儿又邀请一般地探出来轻触何初三的唇。

    ——何初三觉得自己血压有点过高。

    他不敢再亲下去,枕在夏六一结实柔韧的胸口歇了好一阵气,这才缓过来。腻腻歪歪又心满意足地在大佬的胸肌上蹭了蹭脸,他黏糊糊地说,“六一哥……”

    夏六一被他唤得心要软成一滩糖浆,“嗯。”

    “你放心,我不会再做这种自残的傻事。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我都告诉你。”

    “嗯,”夏六一在他发顶又亲了一下,“我也都告诉你。”

    两人黏糊在这一张小小的病床上,压低着声音,说了许久的话。夏六一将老掌柜一事对何初三全盘托出。何初三也坦白地告诉他自己所调查到的一切,他接下来的全部计划,甚至包括与陆光明的合作——那天在别墅暗道中接应和救走崔东东、小萝的正是陆光明。

    夏六一并没有介意他与廉署人员的合作,只是对他的计划忧心忡忡,“不行,这对你太危险了。”

    “你相信我,不危险,我有能力做到。”何初三坚定又温和地道。

    “……”夏六一抚摸着他的发鬓,心里一阵酸涩。何初三是在保护他。这个曾经青涩瘦弱、手无缚ji之力、远离风风雨雨江湖路的书生仔,仿佛破茧成蝶一般惊蜕成长,成为了一个甘愿付出一切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他相信何初三有能力吗?他当然相信。他只是愧疚,只是不舍得。

    何初三偏过脸来,在他唇边安抚地又亲了一口,换了个话题哄道,“我之前去见过阿爸了。”

    夏六一从愧疚里惊醒,“啊?你……他……他又打你了吗?”

    何初三笑道,“没有。阿爸说我被你拐骗了,我跟阿爸说是我先追求你的。阿爸问我:‘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鬼东西?你喜欢他什么?’”

    “……”夏六一哑口无言——可不是嘛!他这样一个野蛮愚昧、满手脏污的古惑仔,跟何阿爸清白又优秀的良家妇男儿子比起来,可不就是个鬼东西嘛!

    他忍不住心中惶然又不舍地抱紧了何初三——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何初三,更配不上何初三倾心竭力、不顾一切的付出。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跟他说,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在数学上,任何疑题都有答案,任何现象都有迹可循,所有的事总有一天都能被完美计算,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认为。直到我认识了你,我才明白感情是不能被衡量、被解释的,它没有源头和规律,是身不由己的。我是在某一个瞬间、因为某一个原因而突然喜欢上你了吗?我觉得不是的,是所有的时刻和所有的你,都让我心动。你在我心里,什么都好,连你那些臭脾气,我也很喜欢。”

    “嗯,”夏六一轻声说,“我也喜欢你,你的所有都喜欢。”

    “……”

    “笑什么?”

    “你突然这么r_ou_麻我不习惯……”

    “喂,许你r_ou_麻不许我r_ou_麻?你还把这个r_ou_麻话对着阿爸讲!”

    “别摸,别摸,痒,哈哈哈……”

    两人笑闹了一阵,夏六一不敢折腾何初三,捏了他耳垂一会儿之后就停了手,搂着他在他后颈上轻轻地啃了一口。“那阿爸呢?他听了以后怎么说?”

    “咳,他说:‘我辛辛苦苦送你去读书,就是为了把看上一个鬼东西这件蠢事说得这么好听么?’”

    “……”

    “你别介意,他开玩笑的,”何初三笑道,“阿爸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他一直都关心你的,背着你都叫你‘蛀牙仔’,时不时会问我‘蛀牙仔最近怎样了’,他只是……只是对你混黑道这件事很惋惜。”

    夏六一很没脸见人地将脑袋埋在他颈后,他其实每次见面也感受得到何阿爸对他长辈一般关怀地敲敲打打——虽然那每每令他牙酸到落荒而逃。

    “然后呢?”他闷闷地说。

    “然后阿爸问我:你跟他在一起真的幸福吗?他能给你什么样的生活?”

    夏六一更没有脸面抬起头来,如果当时他在场,他只能将脸糊在地上向何阿爸道歉——他给过何初三怎样的生活呢?他任性又暴躁,明明比何初三年长却一直被何初三照料和包容着,时不时就肆意妄为地去冒险、受伤、让何初三为他担惊受怕,甚至还一意孤行不顾一切地复仇,将何初三害到了现在的地步。他对不起何阿爸,他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

    何初三察觉到了他的歉疚与自责,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修长的手指,与他十指交叉着,道,“我跟阿爸说:他确实很不会过日子,他煮个面都会烧厨房,生病还要抽烟喝酒,性子又犟,一开始无论什么事争论起来都会朝我发脾气,他只知道江湖义气,不懂得是非道德,所以不懂得走正道、做良人……”

    夏六一窘得老脸通红,默默地想抽开手,却被何初三用力攥住,耳朵里听得何初三说,“但是,他受到别人对他的一点好,就要十倍地还回去,得到帮助与关怀,就不惜拿自己整条命去回报。他对他手下的兄弟姐妹都十分照顾,没有一点私心,大家都敬佩他,都喜欢他。他会不假思索地扑到跌落的房梁下救我,会在被人用枪指着的时候将我挡在自己身后,会为了我空手接刀刃,甚至废了自己一只手。他纵容我喜欢他、接近他,一点一点地接受我的求爱。他为了跟我接吻,每天都好好刷牙,为了我戒烟戒酒,也戒掉自己的坏脾气,带我去看电影、吃大餐、去海边、去山里,明明一点都不懂浪漫,却还是放烟花给我看……’”

    何初三说着,将他温热的手掌贴在了自己冰凉的面上,“他并不懂得珍惜他自己,但却一直非常珍惜我。他愿意为了我改变他自己,学着被爱,学着爱人。我跟他在一起,非常幸福。”

    “好了,好了,”夏六一抬起头道,他的脸与耳朵都烫得仿佛要燃烧,“我,我哪有你说的这么,这么……”他羞到说不下去,又鸵鸟一般地将脸埋了下去,小声地说,“我,我真的很爱你,我以后会让你幸福的。”

    何初三抿着嘴笑,“我现在就很幸福呀。”

    “那,那阿爸听了又怎么说?”

    “他同意了,让我们俩先这么过一阵子再看看。”

    夏六一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就我这么个鬼东西、就何影帝这段八点档肥皂剧里的r_ou_麻话,他也能同意?他老人家脑子被门夹?

    他心知何阿爸不会答应得这样简单,何初三也许隐藏了一些激烈又残酷的争论,也心知自己欠何阿爸一个亲口的解释与道歉。他又喜悦又歉疚地将脸埋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低低地发出了声音,“阿三。”

    “嗯?”

    “下次去见阿爸,带上我。”

    何初三笑了,“好。”

    第九十章 (上)我知道

    夜渐消去,四五点的时候,晨光熹微了起来。夏六一靠坐在床头,头垂在何初三肩上,沉沉地睡着。他是在一个小时前,两人碎碎地说着话的时候,毫无自知地就发出了低低的鼾声——他在这之前ji,ng神紧绷痛苦了三天两夜,一直都没能睡着。

    而何初三没有睡,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轻轻抚摸把玩夏六一修长的手指,听着他在耳侧低缓又温暖的呼吸声,就这样玩了许久许久。

    他确实隐瞒了那些激烈又残酷的争论,阿爸当时并不仅仅问了那两个问题。他阿爸的确不讨厌夏六一,也真的关心这个救过自己儿子的古惑仔,但并不代表阿爸就认同这个古惑仔的所作所为,就能容忍儿子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他的那些脉脉情深的辩白,并没有打动阿爸。当时阿爸垂着眼抽着烟,继续道。

    “好,就算他真的对你很好,肯为了你做这做那。但我还有两件事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但凡你有一句撒谎,我不仅不同意你跟他的事,而且永远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跪在地上的他,紧张地直起身,“阿爸您问吧,我绝对不向您撒谎。”

    “第一件事,你跟他在一起你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没有?你害过人吗?”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有。”

    “好,这个我信你。但第二件事——那他呢?”

    他脸色一僵。

    “……”

    “说不出来?”何阿爸放下烟枪,向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逼到了他面前,“你不知道?他做打手、做大佬,在外面‘行走江湖’,他有没有做过那些黑心事?他不砍人、不‘收数’、不开‘ji窦’、不卖‘白面’、不给探长塞钱,他一样都没做过,他是怎么把他那个帮会发展壮大的?他有没有害过人,你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

    “说话啊!!”

    “他有,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啪——!!”

    沉重的耳光扇在脸上,远比被发现戒指的那天晚上的殴打来得更用尽全力!更痛心疾首!何阿爸浑身颤抖,指着他鼻子怒骂道:“何初三!你从小到大……你从小到大!我教你的那些话你都忘了?!我教你是非不分?!我教你见色忘义?!你要跟他做朋友我拦不了你,你只要不知情、不参与,我也就罢了!但你明知他做的那些事,你还要跟他交往,你无视他的所作所为,你纵容他你居然还追求他!你还买个戒指跟他住在一起!你是不是还帮他瞒着警方?!你是不是疯了?!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他跪趴在地上,阿爸的骂语还伴随着耳际雷鸣般的嗡响,五道清晰血红的指纹出现在他脸上。他低着头,一滴泪水坠在地上。过去那些日日夜夜,他何尝不是这样被自己的心煎熬着,他何尝不知这才是阿爸气愤他与夏六一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他被阿爸发现钻戒时的惊惶失措、他来的路上的那些胆怯、甚至那句让kev去买瓶酒来喝的胡话,都是因为他知道他永远无法堂堂正正地回答阿爸的这些质问。他不应该爱上这样一个人,更不应该放纵自己的感情去跟对方在一起。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泪水一滴接一滴地跌在地面。他哽咽着发出声音,“我知道,我知道他有错,他罪大恶极。您从小就教导我‘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知道他犯了错就该要付出代价,他手上沾过的每一滴血都是他要偿还的债,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他只是生错了地方,跟错了人,他受过一个人的恩,他只是想报恩,只是想为那个人报仇,可他已经收手了,已经为了我收手了……我知道他做错事,可我想救他,我不想见他被关进牢里,我不想见他横死在街头,他对我那么好,他豁出命来保护我,他真心喜欢我……我恨我没有早十几年认识他,我恨十几年前救他的那个人不是我……”

    他泣不成声,话语都被抽搐般的呼吸所吞没,哽咽了好一会儿,才费力地接着发出声音,“那天晚上,他喝醉酒,拿着我送他的贺卡,坐在地上哭着睡着了。我把他抱在怀里,他身上好热,眼泪却好冷,你们没有见过他哭的样子,他不是‘龙头’,他不是‘血修罗’,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也会爱上一个人,他也会哭……我心疼他,我想照顾他,我想救他……阿爸,我求求您,我只是想救他,我真的喜欢他……”

    他深深地弓着腰,匍匐在何阿爸的脚边,额头磕在地上,泣声低哑而颤抖,凄惶地恳求着。一旁的吴妈与欣欣都忍不住偷偷擦起了眼泪。何阿爸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脸上的神情依旧愤怒与肃然,眼眶却也泛了红。他生于内地,是书香世家的读书人,流落到蛟龙城寨这个乌云蔽日、鱼龙混杂的地方,给自己改名叫“秉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就算一生贫穷颠沛,也不能堕落自毁,不能丧失良心,一生都要秉德为先。何初三生来丧父丧母,皆是因为黑道孽缘,何初三的生母临死前抓着他的手恳求他不要再让儿子与黑道扯上关系。可结果呢?这孩子从小听话懂事,聪慧自律,却终究还是与他的母亲一样逃不过一个“情”字。

    何阿爸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去,动作有些吃力地将儿子低垂的脑袋扶了起来。何初三满面是泪,悲恸不堪,低低地唤了一声“阿爸”。

    何阿爸叹息。“他真的已经收手了?他肯为了你不做大佬?”

    何初三愣了一愣,不敢相信阿爸问出这样的话,慌乱地用力点头,“他愿意的!他的公司在我的帮助下已经彻底转型了,现在一项违法的业务都没有!无论什么脏事,他都不会再做了!他跟我保证,会平平安安地跟我在一起!”

    何阿爸对这个听起来就极其不靠谱的保证,一丁点信任都没有!看着眼前已经哭成了一副狗模样还一脸天真笃信的傻儿子,只觉得他被夏六一那衰仔的美色迷了心窍,比当初跟大高私奔的欣欣还要蠢蛋十倍百倍!

    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傻儿子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事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付出去的那些真情是轻易就拿得回来的吗?

    他叹息道,“你如果执意要跟他在一起,就先这么过一阵子再看看吧。我拦不了你的心,但也不会支持你的行为,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阿三,你长大了,自己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有朝一日当你需要对你的选择付出代价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追悔莫及。”

    ……

    一滴泪水坠到了胸前,何初三从回忆中惊醒,紧张地偏头看了一看沉睡的夏六一,偷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他将夏六一的手攥到唇边亲了一亲,然后捂在自己心口,用那一时的温暖强压住了心绪的波动与汹涌的暗潮。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虽然前路艰辛,但他有信心与能力守护他的感情,他已经很幸福了,他很珍惜此时此刻。

    偏过头去将脸贴在夏六一额头上,他闭上眼也浅浅地睡了过去。

    第九十章 (下)一言为定

    偏过头去将脸贴在夏六一额头上,他闭上眼也浅浅地睡了过去。

    ……

    大约只睡了一两个小时,房门外响起了低低的敲门声。

    “何先生?”kev在外面问。

    何初三睁开眼睛,“进来吧。”

    “是。”

    kev用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来——昨夜离开时,他担心乔爷另外派人来下“药”,跟何初三确认后特意将门锁上了。见到倚坐在病床上的夏六一,他愣了一愣。

    夏六一睡得深沉,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何初三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kev拉上窗帘。

    “他爬窗进来的,没人见到。”何初三低声向kev解释说。

    kev点点头,“何先生放心,几位保镖都是自己人。不过这间医院是乔爷挑的,我担心外面也有他的人,夏先生待会儿还是不要直接走出去,免得被人看见。我去给夏先生弄一套医生服和口罩吧?”

    何初三一直欣赏他心细,笑了笑说,“好啊。你昨晚休息得好吗?你母亲怎样了?”

    kev也笑了,“我那点小伤不碍事的,谢谢何先生。我母亲ji,ng神足身体好,昨天收工之后帮邻居老太太扛了一袋米上楼,晚上还跟我炫耀呢。”

    “那就好,这一段时间真的太辛苦你了,应该我谢谢你。”何初三想了一想说,“我比你年长几岁,没旁人的时候叫我初三哥吧,不用总是‘何先生’这么生份。”

    kev笑着垂下眼去,下意识地理了理并不杂乱的头发。他知道何初三没有虚情假意、是出于真心关切,也知道何初三此言是将两人的关系止于兄弟——他爱人现在还明晃晃地睡在他肩上呢。

    他笑道,“好,初三哥,那我去弄医生服了。”

    “辛苦你。”

    kev转身而去。何初三习惯性地偏头想在夏六一身上蹭蹭脸,突然发现夏六一醒了,正若有所思地看着kev离去的方向。

    他顺势亲了夏六一一下,“你这样睡得好吗?脖子疼不疼?”

    夏六一摇摇头,凑上来温柔地吻他,在他脸上轻轻地抚摸着。夏六一什么话也没说,心里却隐约犯起了毛痒:他感觉kev似乎对何初三有点儿意思,虽然知道何初三会处理好这段关系,但还是有些心慌。他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恋爱谈得大大咧咧,从没注意过环绕在何ji,ng英身边的那些小桃花运。现在一下子深有自知起来,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东西了,恋爱心思就开始敏感而纤细,又自觉愧对何初三,又想拿个罩子把这个大宝贝罩起来藏在怀里谁也瞧不见。

    ……

    kev很快带着医生服回来。夏六一一边偷偷打量他,一边匆忙装扮了一番,临走前问何初三,“以后还能来看你吗?”

    “不准再爬窗户,太危险了。”何初三认真严肃地道,“我会有安排的。”他将夏六一拉下腰来,两人恋恋地又亲了一口,“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好。你也保重,注意安全。”

    “我会没事的。”

    夏六一重重地抱了何初三一下,附在何初三耳边轻声道,“记住你刚才这句话。如果你有事,我不会独活。”

    何初三微微偏过脸来,也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我有事,我在下面等你。”

    夏六一双目瞪大,并没有料到何初三会这样回答。但愣了一愣之后,他就像听到了一句世界上最悦耳的情话,开心地笑了。“好啊,一言为定。”

    ……

    在被和义社强逼带走叛徒何初三之后,骁骑堂卯起劲来与和义社大战数场,后经郑探长上门劝和,夏大佬接受安抚,双方偃旗息鼓,这场江湖两大门派之间的风波又一次诡异而飞速地平息了。但乔爷生性多虑,对夏六一的种种暴力行径深有顾忌,因此还是躲在家里几日不敢出门,怕夏六一表面应和,实际上怒火攻心到不计后果,偷偷带人埋伏在他家附近,伺机将他一刀剁了。

    这一天他再三确定了无人跟踪,又从派出去的探子那里得知夏大佬原来这几日都出海去南丫岛散心去了、压根就不在港九,于是终于大着胆子出了老巢,带着师爷,又到医院看望何初三。

    医院地处港岛,在一处喧闹的市中心,街对面就是一间警署,他将何初三安置在这儿,一方面是认为骁骑堂猜不到他会把何初三藏在这么人来人往的地方,另一方面是认为骁骑堂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到警署对面来砍人。

    医院大门外虽热闹,楼后却有一片僻静的小花园,供病人散步休养。何初三动完手术已经一个多礼拜了,这一日阳光温润,他在kev的搀扶下,遵医嘱来花园里活动活动,避免创口粘连。乔爷带着师爷在楼上病房扑了个空,下楼又转了一圈,拄着拐杖走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远远瞧见花园角落里几个高大威猛的保镖——瞧着像是kev手底下那几个小子。

    乔爷大步走上前去,几个保镖都认识他,赶紧让开了包围圈。只见何顾问披着一件天蓝色的丝质睡袍,里面是单薄的病服,正倚坐在一条长木椅上低头看着书,怀中还捧着一只巴掌大的翠色小花瓶。kev蹲在一旁草地上采集野花,握了一小撮纯白色的小花朵,小心翼翼捧回来,为他cha在小花瓶里。何初三合上书,捧起花瓶闻了一闻,又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娇嫩欲滴的小花瓣,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微风拂动着他松软墨黑的额发,人比花俊,场景十分岁月静好。

    ——难怪把kev这小子迷得昏头昏脑!敢为了他拦老子的“止痛针”!乔爷腹诽道。

    他随即大咳了一声,朝一旁草地上吐出一口浓痰,结束了这个偶像剧一般梦幻的开场。何初三陡然落入了肮脏的现实里,抬头看了看是他,面上欣喜的微笑半分不改,“乔大哥!这么有空来看望小弟?”

    “何兄弟今天气色不错啊!”乔爷嘎嘎地笑着。

    “承蒙大哥关照。”何初三吃力地往边上挪了一挪,“大哥请坐。”

    乔爷拄着个拐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了,扭了扭脖子,又捶了捶酸痛的膝盖。“唉,这几天事务繁忙,没来得及来看望我的小老弟。何兄弟的身体怎样了?”

    “天天躺着,骨头都快生锈了。”何初三笑道,“我说要出院,医生又说不建议。乔大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快帮小弟找点事做做吧,再躺下去可是要闷死了。”

    “巧啊哈哈!老哥正好有事找你!”乔爷一臂搂在他肩膀上,接下来贴着他耳边好一阵叽叽咕咕。何初三强忍着那喷在面上的腥臭气息,听清了他的话,十分努力地保持着微笑,“这个简单。不过这些事都需要团队c,ao作,除了我自己,还需要我公司的人。”

    “这个简单!我就在附近为你那帮高材生重新租个办公间!让他们随时来看望你,听你指挥做事!”

    “这个倒是不用,设备和资料搬来搬去太麻烦,怕出差错,相关的服务设施也还是中环那边更方便,还是原来的办公室好,我电话遥控他们就是了。只是……我听kev说骁骑堂的人上门砸了我的公司,把kev也给砍伤了,到现在员工们还不敢去上班呢。我真担心夏六一再上门报复。”何ji,ng英委屈巴巴地求助着,“乔大哥,你看这事……”

    其实kev在被小马砸场子的当天下午就带伤投奔乔爷哭诉告状去了,两派大战随之而起,乔爷对这过程比他还清楚。乔爷心里暗骂着还不是你这舍不得夏六一屁股的蠢货基佬惹出来的祸端,用手绢堵着嘴咔咔地咳了一大通,在那飞舞的唾沫星子当中衡量了数秒,最后满心沉痛地发出保证,“这个简单!何兄弟,夏小六那边老哥我帮你稳住他,我帮你重新装修办公室,打理得干干净净地请大家来上班。你和你的人就安心做事,如何?”

    何ji,ng英敬佩又仰仗,“那就辛苦大哥了。”

    “好!你放心!”乔爷美滋滋地又一揽他肩膀,贴着他耳边又烘了一股臭气,小声道,“好弟弟,我下午就让人把账本给你送过来,你先看看。”

    何初三小鸟依人一般靠在他怀里,面不改色地微笑,“好呀。对了,大哥,还有一件小事,这里临街,夜间吵得厉害……”

    第九十一章 (上)何先生你还好吗?

    南丫岛,半山腰僻静处的一户独栋村屋,门前小院鸟语花香,屋后还有一大片菜地。

    夏六一带着小马隐居在此,与崔东东、小萝作伴,已经住了一个礼拜了,并且彻底贯彻何初三那句“好好照顾自己”的嘱托,把自己活成了一位辛勤朴实的农民:天气不好在家种地摘菜,天气好出海钓鱼,一日三餐自给自足,每天亲手为大家煮饭洗衣,楼前楼后地打扫卫生。煮坏了多少只锅,就不提了;搓坏多少件衣服,也不提了;掰断的扫帚与拖把,数一数也能有一打了;后院的菜地被他好心好意地刨得狗啃屎一般,半夜里小马又带着保镖偷偷地用市场上买回来的蔬菜cha回原样……小屋上下两层楼,楼上住着崔东东与小萝,楼下住着夏大佬、小马和几个保镖,每日里大家齐心协力地教大佬做家务,以及阻止大佬异想天开地做新家务,从早到晚ji飞狗跳、沸反盈天。

    大姐大有一日忍无可忍,挽着袖子去找大佬打架,大佬手揣在裤兜里温吞吞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何顾问那般春风一样的微笑,摆出“任你怎么动手我都不会回手我决意做一个和蔼可亲关爱家人的大哥哥”的架势——大姐大打了个哆嗦,捂着手臂上的ji皮疙瘩扭头逃了。

    “魔障了,魔障了,小三子真是驯夫狂魔,可怕!”崔东东一溜烟逃回小萝身边,直抹胸口。

    小萝倚在二楼阳台的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悠悠闲闲地织着一条小围脖,“不是挺好吗?我感觉阿三在教他‘没有我的时候你也该好好过日子’,虽然他学得有点偏。”

    “小三子一个人在那边,不会有事吧?”崔东东挺担忧。

    “不会有事的,他脑子好使,再说谁让他看上那么个东西呢,都是活该。”小萝眼盯着毛线针,头也没抬,“帮我把那碗糖水喝了。”

    崔东东偏头一看,沙发旁的小几上摆着一碗黑褐色的冰镇糖水,瞧着放了许久,冰都化得只剩一丁点。她也饿了,一边端起来一边随口问,“阿南买的?芝麻糊吗?”喝了一大口。

    “大佬做的,杏仁露。”

    “咳咳咳咳……他下了毒吗,这是人喝的吗……”

    “要喝完啊,人家照顾我养身体,一大早专门做的。”

    “还不如一枪杀了我……”

    ……

    这一日,下午四五点时分,日头微斜,夏大佬戴着草帽,穿着背心大裤衩,撅着屁股,在菜地里专心致志地拔萝卜。

    崔东东连闹了几天肚子,十分萎靡无力,歪在一旁的吊椅上喝热柠茶,看他一颗接一颗地拔得十分卖力,自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摸出烟盒来。

    她叼了一支烟,歪头点上了,又“哎”了一声,朝夏六一扔了烟盒与火柴过去。夏六一头也没抬,一挥手接了,又一挥手准准地扔了回来。

    “干什么?”崔东东。

    “戒了。”

    “小三子又不在这儿,装模作样干什么?阿南不会向他告状的,是吧,阿南?”

    蹲在夏大佬不远处,拿着个箩筐正在帮大佬捡萝卜的阿南,顿时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不不不会。”

    “真戒了。”夏六一吭哧一下又揪了一枚小萝卜出来,一看这么小,刨了几下土想将它cha回去。

    “哎别!我就喜欢吃小的,小的嫩气!”崔东东指挥道。

    第3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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